「呵啊……我还好想睡喔。我开动了。」
「请用,小豆同学」
「今天早上的味噌汤也好吃得像是要让我脸颊掉下来了。我就想像着月子的脸颊来喝。」
「姐姐请先去洗脸。」
「我家早上大多都是吃吐司配果酱。对我来说,纳豆跟鲑鱼就像是后山会有狐狸出没的旅馆的早餐一样新鲜呢!」
「被现在年轻人说出新鲜这种评价吗?让我有种像是传统饮食文化遭到破坏的悲惨感受呢。」
「那是大口吃着美乃滋拌饭的姐姐该说的话吗!下次小豆同学来的时候,我会准备苹果果酱的。」
「呵呵,谢谢。这么说来洗脸台的洁牙粉是苹果口味也太奇怪了。是你特地为我准备的吗?」
「嗯嗯。昨天到底是什么纪念日呢?连我的牙刷也换成新的,让我很开心喔。」
「那是给客人用的。为什么姐姐会用新的呢?」
「咦?那、那么一来横寺是用了我的粉红色还是姐姐的淡蓝色呢?他是用了那边的牙刷啊……」
今天也穿运动服来的小豆梓、穿着运动服的钢铁小姐跟大概是想凑成一排而选择穿运动服的筒隐。
因为三个人视线都集中到我身上的缘故,我就行使了缄默权。
绝对不能跟她们说,因为昨晚跟今天早上我的脑子里塞满了各种事情的关系,我什么也没想就用了最靠近我的小猫牙刷。那个到底是谁的啊。
我露出了像大象先生一样天真的眼神吃着荷包蛋时,她们的视线也终于转开,并且把话题转到女孩流行的话题上。我不由得连耳朵也变得跟小飞象一样了呢。
时间是早上七点。
我们再次围坐在大房间里,大家一团和气的——
不不不,这个像是周日下午六点的家庭电视剧般的气氛是怎样啊!
可以有那么平和的气氛吗!昨晚,仓库才刚被非人类的神秘力量破坏而已喔!
在那之后,我冲进母屋里,到了早上都没办法阖眼。明明眼睁睁的错失了钻进睡床事件的机会球只能被三振而已,但女孩子们似乎各自都睡得非常熟。
『只要学长没有受伤就好了。等雨停了再叫人来处理吧!』
就算姑且不论感情不会表现在脸上的筒隐,
『陈旧仓库很危险。其他部分还好吧?是不是暂时别到处走动会比较好?』
实际上没有看到现场的小豆梓答非所问的感到害怕,
『唔唔唔,原来那是事故啊……不算,不算啊……!」
那个钢铁之王,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她想到那个方向去了。
我心里的不安感像是汽球般膨胀。谁都不知道它何时会爆炸。
事情不仅限于仓库的消灭,横寺家的残骸变得乱七八糟的事也都随便了。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么只要毁灭那种世界就好了。
是的,帝王应该是如此许下愿望。
我不知道猫像的力量遍及何处。不过不可能光是让仓库瓦解就结束了吧?
就连现在这个瞬间,或许大房间的天花板就会崩塌下来也不一定。
只有我知道世界的危机。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只有一个。秘藏在我右手里的异能力何时会觉醒呢!我已经从变态转职成英雄了!
虽然我在早餐时一直祈祷,不过完全没有出现诸如火焰从手中冒出来这种事。
总而言之筒隐家的饭今天早上也很好吃。
收拾过早餐之后,突然闲了下来。
暑假在昨天就结束了。原本今天应该是第二学期的第一天,
「……因台风直扑不得已而停课,应该会这样吧?」
钢铁之王停下伸展操,漫无目的一边走在房间中央一边说道。
「中庭的鲤鱼没事吧?」
小豆梓单手拿着手镜,跟吸收湿气而变得凌乱的轻飘头发展开一场恶斗。
「明天,能放晴就好了。」
筒隐一边大口把早餐后的迷你肉包吸进胃袋黑洞,一边缩起脖子倾听雨声。
「魔术跟超能力那边比较帅呢……」
顺带一提我一边思考着支撑大房间天花板的方法,一边在榻杨米上滚来滚去。我才不是尼特族,我可是为了保护世界而忙碌呢!至少如果我的放影机平安的话,我就可以用英雄故事的美少女录影带预习了。
纸门的后面,以像是在保护雨廊的形式般并排的雨门,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被暴雨跟暴风晃动。外面的风景光是想像都让人感到害怕。只是这个台风像是移动累了一样,一直待在我们头上。
联络网并没有人来通知中止开学典礼。但如果要从这边去加以确认,筒隐家的电话一开始就打不通。或许是某个地方的电线断掉了也不一定。
照这种状态下去,到外面去就是自杀行为。
就算这样也无事可做。只要不笑猫或钢铁之王没有行动,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做。
所以结果大家就在像是旅馆的客房里,一边听着风雨声,一边消磨大家各自拥有的罕见时间。这种佣懒的感觉,总觉得就像是毕业旅行第四天的早上一样。或者该说更像是家族旅行吧?因为我、筒隐跟小豆梓都已经熟知各自的优点跟缺点了。
「这样下去也很无聊,要不要玩游戏呢?」
离开大房间的筒隐,回来时这么说道。
「游戏?好是好,要玩什么呢?」
这么说来,之前在电玩游乐场我曾经因为筒隐达人般的动作而大吃一惊。后来等我问她,她才说她自己家里有好几台家用游戏。她真的是意外地喜欢游戏。
好,终于该展露我在脱衣麻将里锻练出来的音速技巧了吗……结果我一起身——
「抽鬼牌有点太单纯了。来玩大贫民怎样呢?」
「啊,就算游戏是游戏,也是玩类比的吗?」
筒隐拿过来的东西是扑克牌。
「哼哼哼,包在我身上!大贫民这种游戏我已经跟朋友玩了很多次了,而且还是我最擅长的游戏喔!不过我想稍微跟你确认一下,要怎么玩呢?」
朋友很少的小豆梓率先上钩。她靠近筒隐,光看就知道她双眼发亮。因为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就不吐槽你的虚荣吧。
「按照顺序打出卡片,最早没有手牌的人胜利。不过有特殊卡片。举例来说五跳过,八出完之后九就回转,十一后退,黑桃三杀法,更加激烈的阶段、七三革命,沙暴……」
「欸……有那么复杂的规定吗……」
筒隐把附在扑克牌盒子里的表格摊开在榻榻米上,她跟以小豆梓以额头相碰的姿势学习规则。总觉得她们看起来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姐妹。
「姐姐也没有把规则记得很清楚吧,请过来这边。」
被招手的亲生姐姐也是开心地奋力冲过去——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她好像没那种心情。
她露出神秘难解的表情,视线转向雨门的方向。
「思,不了……虽然玩牌不错,但我在想是不是要稍微去巡视一下家里。」
「姐姐会说那种话还真难得呢。昨晚跟今天早上,我已经把所有的窗户跟门都关上了。」
「不过如你所知,因为我们家很宽敞。如果有漏掉确认的地方不就不得了吗?」
钢铁之王的举动很可疑。她坐立不安的来回走动,像是回避筒隐视线般背对她的脸,取而代之则是瞪着我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瞪着我看?
「不过姐姐,就算家里再怎么宽敞——」
咚嗯嗯嗯一声。
正当筒隐想要说什么的瞬间,响起有如打响和太鼓的沉重声音。
「——果然来了吗!」
钢铁小姐脸色一变,冲出了大房间。
我、筒隐跟小豆梓交换了生硬的视线,赶忙追在她后面跑。
杨杨米上散落着从盒子里滑出的扑克牌人物牌。彼此面对面,看起来关系很好的国王跟皇后。就算不被任何人捡起,都一直会是那样。
还真像是某种东西呢,我一边跑一边隐隐约约地想着。
※
和太鼓般的声音,似乎是雨门破裂的声音
大概是忍受不了强风吧?靠近厕所的其中一面雨门从中被折成两半。
风雨立刻就从那里吹了进来,钉上木制地板的地面眼睁睁就被积水浸透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钢铁之王非常不悦地咋舌的对象,并不是湿透的雨廊本身。
一夜之间,被豪雨来回冲刷的中庭风景完全改变了。
因为水池泛滥了。原本有如日本庭院般充满佬寂感的空间里,曾几何时化为白浪涛涛的大河川。和真正的河流不同的地方,是河川的流向目标是人家家里。
石阶已经沉到水底,浊流甚至还推近到雨廊边缘的边缘。就算是现在,浊流也想要从坏掉的雨门侵入房子里。
——地板浸水。
那是有多可怕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如果是住在这个市区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
十二年前南川堤防溃堤时,市区里的各种地区都出现损
害。我年幼的心灵还记得我住的城镇里,到处都出现了大骚动。那是我还没有被骂成变态王子,还可以堂堂正正用脸颊摩擦幼稚园老师胸部的美好古老年代。真想回到那时候啊……
……唔?总觉得话题太那个了。总而言之,当时的恐慌甚至到了不管是小学或国中的乡土教学时间一定会把这件事提出来讲。
「欤,回大房间不是比较好吗?在这里不是很危险吗?」
慢了一步没能理解状况的小豆梓是住在隔壁镇的人。
「虽然在这里很危险,但是不在这里也很危险。」
「咦?是怎么回事?」
「直接这样放着不管,那里的日常用品会全部坏掉的!」
我肩膀靠近小豆梓,拉高嗓子大叫。如果不这么做,声音似乎就会被狂乱吹拂的风声给盖过。
「这个水势并不是用盆子倒水就能解决的,虽然如此也没有准备沙袋。衣柜那些又不可能突然把它搬到二楼去。」
就在钢铁之王卷起袖子的时候,
「……二楼不行了。」
筒隐的脚步声急速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一边冲向我们,一边面无表情地摇头。
「到处都像是玩具房子一样严重漏雨,每个房间都不能用了。」
「什、什么?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明明在之前的雨天里都还没有那种事啊。」
「或许是这个台风格外强劲也不一定。我想,下次就请业者来处理。」
筒隐淡然说道——但是那种事平常可能发生吗?
就是仅仅只用一个台风,就把先前还很坚固的宽敞旧家二楼全数毁灭这种事啊。
「唔唔唔……就算不上二楼,至少要把重要的东西拿到其他地方去避难才行。可是,要放哪里就是问题了……」
钢铁之王望向有着连续纸门的客房。我认为这一带是远离大房间,位于房子边缘的地方。虽然我对筒隐家的地理位置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
我心里的小人儿们开始骚动起来了。
帝王看起来正低头烦恼着。她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烦恼什么了吗?
一个人冲出大房间时,她说了「果然出现了吗J』.她比任何人还早——比看到中庭泛滥的情况还早,她已经预期到会发生「某件事」了。
她祈求世界的终结,就像让仓库瓦解那时那样的某件东西。
猫的力量跟帝王的意志。我该警戒哪边呢?那边才是真正的敌人呢?
……到处都充满了太多非做不可的事了。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先从眼前的问题开始处理。
「如果只是重要东西的话,不是有让它们避难的地方吗?」
「唔?你是指那里啊?」
「就在帝王房间里的——夹层啊。我哥哥说的。因为社长很小心所以绝对是秘密喔。」
「是秘密吗……」「秘、密……」
妹妹这边一边深思一边反问。姐姐这边则是一下子脸色变得苍白。
「我不知道,那到底在那里呢?」
「好像在壁橱里的样子。如是夹层的话既不会漏雨,不是也可以防止泡水吗?」
「我们立刻去确认吧。姐姐。事情是分秒必争的状态了。」
「不,等等,在说什么?因为,不行,骗人的,饶了我,那种残忍的事……」
说到钢铁小姐的表情,就像是从镜子里看到我的宝物被母亲发现时的我。
爬上钥匙孔后方的梯子所来到的夹层,大约有四坪左右的大小。这里没有窗户,堆满了泛黄的旧杨杨米,一面墙上用针固定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因为有触犯东京都美少女健全育成条例的危险,完全不能做详细的描写。
「这个是检阅,这个是限制,这个是讨论范围外。」
长年累积的秘藏妹妹照片,被偷拍的被害人一张接着一张加以撕破。那已经是用超越光速、而且毫不留情的撕破。
「我的……结婚典礼……上映计划……」
加害人已经昏倒了。她已经以沉入深海之姿口吐白沫了。
我是不是做了有点不好的事呢?我是这么想的。句点。
不过分秒必争这点是真的,雨廊已经一点一点被泡在水里了。厕所这边,则是污水已经从排水沟逆流进来了。以美少女影片来形容的话,早就超过危险水域开始正式来了……不需要比喻吧。
在那之后有段时间,大家完全没停下动作努力地把大房间里的电视、厨房里的微波炉之类的家电用品,或者是绵被、毛巾跟瓶装水这些搬上去。大概到快中午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开始肌肉酸痛了。
在大房间里吃饭团喝茶的同时,终于可以稍作休息。
筒隐跟小豆梓完全没有力气,再加上钢铁之王一直处在灵魂从嘴巴里冒出来的情况下,这样我不就是最活跃了吗?
『虽然平常是那样,不过危机时就会变成可以信赖的男人。』
喔喔,这副构图不是可以让哥哥点数跟朋友点数有着相当的提升吗?横寺先生不是要开始受观迎了吧?
我也想像个英雄一样大受观迎啊。毕竟是个男人。
「好,大家!我去确认后院周边的客房。你们尽可能不要离开大房间。」
「那种事是不行的,我们一起跟你去。」
「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就连美洲豹也是在脆弱的时候会聚集成群。」
「没问题的,相信我。身为一个男人,我想保护你们。」
「……」「……」
两人的视线开始不约而同游走起来。像是在照镜子般,她们开始玩弄榻榻米松掉的地方。根据筒隐小豆检定创始者的我所研判,这些表现不就是有反应的信号吗!
「……学长偶尔,真的是偶尔,会变得很能让人信赖呢。」
「……嗯非常偶尔,而且在非常刚好的情况下,或许是那样也不一定。」
「哈哈哈,真讨厌呀,我不是和平常一样的横寺吗!,
我拍着两人的肩膀,雪白的牙齿像个艺人一样闪耀。就算面临紧急情况,怎样这个绅士气质的加分态度。如果我不是我的话,肯定就要迷上我了。
「简单来说,只要注意脚下就好喔!跌倒了就会全身湿答答。湿答答就要换衣服,最后更换的衣服就会见底。夏天的水边是衣服无用的浪漫沙滩……喔?喔喔?」
「…………」「…………」
一我好像想到一个非常惊人的方程式耶!果然还是大家一起去吧!」
「不管怎么看都是和平常一样的学长。」
「好啦你就一个人去吧变态。」
虽然我被两道温度急剧下降的暴风雪赶走了,不过,她们两个人该不会不喜欢绅士吧?
我充满活力地在房子里面来回奔跑。各处的走廊都已经被水淹过。我好几次脚滑,在那当中也跌倒好几次,最后一次则是失速之后,一头撞进一旁的客房里。
「好痛——……!」
我接下纸门热情的推倒攻击,不但痛得到处乱滚,而且品尝起一个人的孤独。人是不能太得意忘形的。
我摇摇晃晃在客房里起身,突然间,我注意到充满在这个房间里的味道。
这是在墓地里经常闻到的,线香的味道。
我眯着一只眼睛望向佛堂的昏暗处,墙边隐约浮现出一个茶色的直方体。那是我家也有——大概到处也都有的,既不大也不小的佛坛。
中央的坛上有个牌位,在那下方放了两张照片。
「……这边的人我有看过呢。」
那是才这阵子的事,我果然是像这样子——在钢铁之王房间里的相框里,看到这位女性在笑的照片。
他们大概是再也见不到面的,筒隐家的双亲。
母亲长得跟筒隐姐妹很像。就算说她们是三姐妹也会让人点头同意似地,眼睛的形状真的非常相似。父亲这边因为照片太过老旧了所以让人看不清楚,不过他有着温柔的嘴角。
一直盯着看让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我视线放低,正座在佛坛前方。
「我很想跟你们见面,受你们照顾了。」
我插上新线香,摇响铃铛,然后合掌膜拜。
虽然筑紫小姐还是一样没变,不过我会代替那个人让月子妹妹幸福的。所以请你们放心。
我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突然间有种感觉,结果往旁边一看,
「——喔。」
「哇啊啊啊!」
那个一样没变的姐姐,现在正从雨廊用温和的视线偷看着我。
「你、你不是已经死……不是已经倒下去了吗?」
「吃过月子的饭团之后就回复了。因为有事才过来找你这家伙,不过在有礼貌这点上,还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呢!」
「呃,那个……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在别人家祖先灵前自发性的低头态度,让我相当感动呢!」
「嗯、嗯……因为在横寺家的家训里,有只要在人家家里过一次夜,就要一辈子持续感谢那一家的祖先这条……」
虽然我觉得要是有
那种家训的话就会沉重到一辈子都没办法开过夜派对,不过看来帝王非常喜欢这个答案。她的嘴往两边拉长,然后走近我的身边。
「真是奇遇呢,我家有也有类似的教条喔。」
「那是筒隐家的家训吗?」
「只要被男人污辱过一次,就要让那个男人负起一辈子的责任。因为我完全不清楚污辱的标准,所以我也告诉过月子,就算是跟男生有一点点接触那也算是污辱的一种……真开心呢,那个时候。那是什么都相信的年纪。」
像是怀念起宝石盒里的记忆般轻笑着。那是天真又自然的声音。那是刺激到我早以沉到记忆之海里的某种重要的东西,心情非常愉快的笑声。不知为何让我的胸日七上八下的,有种奇妙的心情……
「过去的月子,不管我要求她摆出任何姿势,她绝对不会怀疑我。『如果是为了姐姐,我会加油的。』说完她就会开朗的打开脚。」
「她真的是个纯真的孩子呢……脚?脚?告、告诉我详细的情况!」
「她会用力的把支撑相机的三脚架的脚拉开。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不,没什么……」
「拍照是我们两个特别的乐趣。因为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可以留下我们在这里的痕迹。」
我仔细观察钢铁之王,她的眼角泛红。那就像是哭了百万次、哭得眼睛都肿起来的猫会有的颜色。夹层里的秘宝遭到蹂躝似乎带给她相当大的打击。
想起来那个成长纪录,大概也是为了跟妹妹两个人一起努力生活,这个人才会做出那种独特的做法吧。姑且不提犯罪这种致命性的问题。
「……呃,非得把佛擅也移走不可。夹层还放得进去吗?」
我内心的良心计量器达到饱和值,正想要至少为了姐姐运作一下时——
「不了,没关系。只有灯笼的配线为了不让它漏电得拆掉之外,也不用特别把搬运的劳力放到这里。」
帝王干脆地点头。
「不过淹水的话下面会全是泥巴喔。」
「反正佛坛也不过是个箱子。代替品是要多少有多少。真正重要的东西已经深深刻在我的心里……是的,月子可爱的睡姿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要特地在有点好感觉的话后面,加上那种让整句话白费的例子呢?」
「就算我的照片被撕破了,我对月子的爱也完全没有改变。就算古老的佛坛被弄脏了,重要的记忆也完全不曾动摇。就是这么一回事。我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来。对着用刚出生的哭声默念九九乘法表的我,父母极力称赞我『她最后大概会是个博士或大臣吧?』那种感叹的表情……」
「被美化得太过头,记忆已经动摇得乱七八糟了!」
钢铁小姐像是回想到过去发生的事(水这是捏造的)般露出远望的眼神。
可是,她最后还是软弱地摇摇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反驳我。
「唔……大量的美化是生者的特权吧?」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种音调的声音。我这次很快就领悟到,我踏进了不可以开玩笑的领域里。
「如果有可以美化的回忆,就随你喜欢的美化。这样一来我们才能抱着对死者的缘分,并且为了生者活下去。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在这里提出异议。」
「……我知道了。嗯,我不会有什么抱怨了。」
「是吗?原本你这家伙能继续活下去,就是因为你这家伙死了就会被月子美化,而我是在以极度哀伤的感觉下考虑再三才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你有抱怨的话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那里就要抱怨了!因为平常照这种对话下去是不会说要杀人的事啊!」
「平常也不会让人在自家里过夜啊。在你这家伙的哥哥证书下,我得知横寺家消失这个没有根据的话是虚假的。就算如此我可是温柔到没有把你赶出去,我自己也觉得太天真了。你不是要更感谢我才对吗?」
「就是这样,对不起。」
「又是那样啊。我要抗议你不当贬低我的评价……耶?」
帝王像是重新振作起来般挺胸,又像是理解错误似地直眨眼。
……对对对,筒隐筑紫果然就是非得要这样不可。比起不可靠的表情这样要来得更好。我一个人放下心来,微微一笑。
「基本上我很感谢你呢,也有很多时候被社长、不对,是筒隐小姐所救。能够回到田径社甚至让我高兴得快哭出来了呢,哥哥是这么说的。」
「唔,喂……你可以不要讲那种话吗……」
结结巴巴,猛烈玩弄头发的帝王。明明是自己提出那个话题,似乎一被进攻就半途变弱了的样子。我觉得有点奇怪所以继续说下去。
「我听哥哥说有一部分社员是很拥护你的。我终于了解那个理由了。社长很会照顾人呢!」
「别、别说了!哇:哇——我没听到!」
结果她开始低头扭动身子。她用指尖抓住马尾的尾端,然后小动作的拉扯。我是在那里看过这个手指玩弄的动作呢?是在那里啊?没有实施钢铁小姐检定呢。
「温柔的帝王,我们回大房间去吧!因为温柔的帝王很温柔,所以会让大家担心唔好痛啊!」
结果被她揍了,真是开不得玩笑。她顺便也打了自己的头好几下。她真是个公平又暴力的人啊。
「太、太缠人的话我可是会揍你的!」
「这样的警告希望你能在出手之前告诉我!」
「我弄错了,等等。我说找你有事吧?」
她不断轻拍耳垂,大概是想要赶走充血吧?总而言之,钢铁小姐突然认真起来。
「我有事要拜托你这家伙……你、你没受伤吧?」
「除了刚刚被打之外,大致上是没问题的!」
「居然有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这一定是天谴啊!……如果你没事的话,希望你做好要稍微泡到浊流里的觉悟。」
钢铁之王用指尖指出的尽头是——房子外面。
由外围来看筒隐家的惨状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面对主院、前院+后院跟侧院的雨廊跟客房,早就已经淹成一片。除此之外大概是大自来水管逆流了,所以连厕所跟澡堂也全都全灭。连带着,因为走廊上所有可以被称作窗户的窗户全都被吹走了,所以豪雨直接在房子里头肆虐。
「这实在是太惨了……」
穿上雨衣的我们在绕了筒隐家一圈之后,等到钻进玄关里才好不容易躲开雨势。原本气派的日本家屋已经变得凄凉不堪了。
是因为破纪录的豪雨,才会偶然打坏老朽化的房子吗?那么陈腐的剧本,就连学生电影也不采用了喔。
「你还记得十二年前的水灾吗?光是待在房子里,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赶到的救援就快让人昏过去了。我们必须要采取行动。」
钢铁小姐在宽松的雨衣里皱起眉头。看起来就像是长大成人的小红帽。虽然我没有玩过灾害密室型的爱情喜剧,不过或许也有这种分类吧。
「……横寺弟?你还好吧?你为什么在凝视我?」
「啊,是的!我非常好!我正在模拟月子妹妹长大之后会长成怎么,我十分期待!」
「嗯嗯,那个我也每天都在期待着。她一定会成为一个美人……唔?我是在问你看着我的理由啊?」
「因为,你就是那个美人的完成形或发展形啊!」
「我、我说过别讲那种话啊!真讨人厌!要判断是该打你还是杀了你才好会让我很困扰的!」
帝王玩着雨衣里的马尾巴,事实上她笑得很开心。
「……是说我们原本在说什么?」
「谁知道啊?」
我们两个人一起歪头苦思。是说啊,跟这个人在讲话的时候是不可以开玩笑的。她跟月子妹妹、小豆梓不一样,事情会进行不下去的。
「呃……嗯,对了,我要拜托你。我是要说,你能跟我一起去拿船吗?」
两个人暂时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帝王发出「碰」一声敲着手。喔喔,配合着回答的我。我们真是意气相通呢。
「再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糟呢。要到那里去?」
「附近有亲戚的房子。我记得对方的确应该是还拥有小船。我想让月子跟月子的朋友坐上那个到公民会馆去避难。」
玄关的泥巴土地已经变得跟小池塘一样。虽然我的运动鞋几乎没有派上用场,不过迟早,筒隐家所有的走廊都会演变成同样的状况。就算定睛往外看去,也因为风雨太强而使得周围充满了一片雾幕,只能看到一寸前方的景象。
「而且,那样的话就可以绕到你家去了。你家里的人正陷入了困境当中吧?」
「啊,不用了,我就不用了。」
「别客气,这也是为了你哥哥。」
「……呃,该怎么说呢,我的家人似乎全都去旅行……不对,是先去避难了,所以该说不用担心他们也没关系吗?」
「……只有你一个人被丢下吗?连通联络都没有。」
钢铁小姐像是同情似地喃喃自语。
「你可以坚强
的活着。两人相依为命的我们跟拥有许多家人却独自孤单一人的你比起来,哪边才是幸福的呢?」
她最后露出了充满感情的眼神,像是在安慰背负着黑暗过去的恋人似地抚着我的头。她真的是打从骨子里就很温柔呢!太过温柔得连我都莫名觉得自己好可怜呢。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错。
在推测女孩子心情的能力上,虽然我跟坏掉的单簧管不相上下,不过我觉得钢铁小姐大概也没有那么讨厌跟我在一起。至少,比起在仓库那个时候要好多了。
那么一来的话,该不会——
「嗯,帝王,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就说说看吧。」
「能请你对猫神像祈祷吗?请它取消昨天的愿望。」
「唔……」
抚摸我的手突然停止。从正面就把事情讲开是一种赌博。如果她的意志就是敌人的话,那只是在火上加油而已吧!不过,我相信筒隐筑紫的温柔。
许愿人静静摇头。
「……是那种事吗?」
「对帝王来说或许这是一件蠢事,不过对我来说——不对,对我们大家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说不定这个方法要比去拿橡皮艇要来得更加,有效。」
一不,我了解你想说什么。可是如果是那件事的话,我老早就已经收回了。」
「——你说什么?」
被若无其事这么一回答,我感到非常惊讶。
筒隐筑紫非常了解自己的祈祷跟祈祷的意义。到这里都还好。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可以从她口中说出「果然来了吗!」这句话得知。
可是——她取消那个愿望代表的是。
「你想回避世界的毁灭吗?」
「思,仰仗那种东西并非我的风格,而且我也感觉到你的,喏,那就是也感觉到那个了。因此我在床上深思熟虑之后,就想要撤回愿望。可是,或许猫神是属于就算可以实现愿望,却不容许取消愿望的神明也不一定。像这样招来淹水,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帝王的眉尾温顺地垂了下来。
不过——不是那样的。
愿望的取消,应该是被承认的。
小豆梓已经实践过那点。被三角比基尼大小姐召唤来的手铐,在愿望取消的瞬间就消失了。
这样的话,帝王召唤出来的这场骚动,早就应该改善过来不是吗?
为什么,筒隐家的崩坏还在持续呢?
「……怎、怎么了?横寺弟?为什么不说话?你的眼神很恐怖喔?难、难道是要我用身体道歉吗!又是『呼——』的出场机会吗!那个服务昨晚就歇业了!那个不行,怎样都不行!」
钢铁之王红着脸一边往后退一边防御住自己的耳朵。你是讨厌那个「呼——」讨厌到造成心理创伤的地步吗?别普普通通就被伤害了啊!
「那个对我来说太快了!我到处都出现奇怪的感觉!原谅我就只有那个不行!那这样就让我自己去拿小船,请放过我!」
「你、你等一下!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正当陷入错乱的红色帝王,想要往玄关外冲去的瞬间——
不祥的声音降临了。这是昨晚也有听到的声音。恶意跟嘲弄像是宿疾般紧缠不放,很像是不笑猫的笑声。
我抬头一看,支撑屋顶的大梁内侧快速的出现了龟裂。
「——又来了啊!」
跟仓库那时完全一样。像是毫无理由就宣告世界崩坏一般,发出碎裂声的同时就在我们头上渐渐瓦解。
帝王紧急煞车,一个人呆立住,跟我四眼相对之后,
「救、救我——」
她一个劲地冲向我。
咦?这是怎样。帝王把我跟避雷针还什么东西搞错了吗?我也是有做不到的事跟做不到的事啊。全都是些做不到的事啊。
……思考的碎片一瞬间通过我的脑海里,终于连走马灯也跟我说再见了。
发出轰然巨响的大木头瞄准我的头顶掉了下来,再见了世界。
我的头就要被打个粉碎——的时候,大木头在我眼前不自然地弹开了。
「——咦?」
这不是错觉。接着,再接着,什么都打不到我。物理法则就像是连牛顿也会逃走一样被无视,并且渐渐扩散。
所有的掉落物体都在回避我跟筒隐筑紫。
因为钢铁小姐一直拼命保持蹲在我身边的姿势,终于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风雨有如怒涛般降下,这一带瞬间就变成淹水地区。周边散落着石头跟瓦砾的残骸,原本是门所在位置的地方造出了一座山。这简直就像是禁止我们离开这个房子。
「结、结束……了吗?」
水珠从雨衣上滴下,钢铁之王慢慢抬头。因为她还紧贴着我,所以我们的视线就在非常近的距离下相会。
「唔、唔唔唔!」
钢铁小姐像是个弹簧机关人偶一样跳开,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吧,她途中又停止动作。然后她又再一次把她的黑发压向我的肚脐一带。
「等等,帝王?」
「唔唔唔……」
「哎呀不是唔唔唔吧!什么是唔唔唔啊!」
「又被你救了。我又被你保护了吗……谢谢你……」
因为微微低头而侧过来,有如漆器般坚硬光滑的脸颊上,隐约染上了红色。平常总是威风八面的帝王,像是只有现在抬不起头来,像个小女孩似地一直用头顶摩擦着我。她口中呼出的气息给我非常炽热的触感。
这个状况我在美少女游戏里曾经看过。我终于开始走桃花运了吗!
……不,我很清楚,我很清楚啊。我现在什么都没做。这种事并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某个人的、某种力量正在运作。
筒隐家被破坏了,也不能离开。可是却不让我们受伤。
这不是帝王的愿望,但也不是自然现象——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
看到不得已而回到大房间的我们身影,小豆梓似乎是把我们联想成尼加拉瓜大瀑布的水濑。
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全身就像那样湿得到处滴水。
「所以我不是说过很危险了吗?会感冒的喔。」
筒隐以像是母亲一样的态度规劝我们。
「真丢脸……」
钢铁之王缩起脖子,在现场就想把湿衣服脱掉。
不管我再怎么样,也还没有沦落到不顾地点就凝视着服务场景的地步。不过虽然是没有关系,我最近在学术上的题目,正是对田径社运动服的通透率之研究。这家伙好像会成为贵重的样本资料呢…:
当我满怀骄傲朝重要任务迈进时,就被筒隐带出大房间了。
「我、我什都没有看啊!就算想看也是学问的真理啊!」
「我有点不懂学长讲的意思。学长跟姐姐到底是做了什么呢。去巡视也花了太长的时间了。」
「哎、哎呀没事。我们只是讲讲话而已。普、普通的讲吧……?」
「只有你们两个人,是吗。」
筒隐以不带感情的眼眸抬头紧盯着我看。
「是这样的吗?从昨晚开始你们的关系就很要好呢。这是好事。」
她像是很满足似地叹了口气。
「……我说啊,你该不会是非常非常在意横寺弟跟你姐姐关系不好的事吧?」
「谁知道呢。比起那个,学长也非得要换衣服不可。」
简单易懂地被她转移话题了。她牵着我的手,在走廊上引导我的脚步也像是小跳跃般的轻盈。
大房间也好,这一带的走廊也好,都完全看不出有淹水的征兆。明明我去巡逻的时候已经有些地方出现泥川、瓦砾了,这里让我想像不到是在同一个房子里。我甚至遗有种这个宽敞房间没用的部分被刮掉,变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
「随着地方,台风的损害也有差异这点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是吗?被破坏的地方大半都是平常没怎么使用的房间。或许是每天保养的差异浮现出来了也不一定。」
「……是因为房子太宽敞了吗?」
「是的。修理的话,非得要做大量的仔细检查不可。很辛苦的呢。」
筒隐像是要说服自己般点头。可是,像她这么喜欢打扫的女孩会有所疏忽吗?不管我怎么想,都觉得某个人、某种东西在选择破坏的地方。可是它用什么基准呢?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筒隐的脚步停在一扇门前面。
「虽然不能请你别客气,但还是请进。」
「咦?」
被催着进去的门,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就是筒隐房间的大门。
终、于打开秘密之园的大门了!重大事件居然出现在这个时候,人生这家伙没能管理好事件旗标呢。不过,我不是要来换衣服的吗?在筒隐私人的房间里换吗?换什么?该不会是要我换上筒隐的?
「就算再怎么样,可是,这就是性别自由的时代!现代文化万岁!好、好!」
「……我有种想要学长说明你是为了什么在精神百倍的心情。」
「真
的可以跟你说明吗?」
「果然还是要让学长直接得到感冒,然后变成僵尸先生就算了。」
因为筒隐叹了口气就要把门关上,我急急忙忙用下跪式滑垒滑进房间里。
筒隐的房间被客制化成西式房间。这个房间的大小是姐姐房间的一半左右。粉红色的窗帘跟床单。在完全被女孩子色调压倒的同时,书架上则是放满了游戏攻略本跟电影DVD。也有她很喜欢的僵尸电影系列作。
只是大概是为了防范淹水吧?甚至连布偶都轻轻坐在床上,所有的小东西几乎都收拾干净了。因为房间里像是模型屋一样空旷,老实说不有趣。
「……禁止到处张望。因为我害羞。」
「嗯,方便的话下次希望是平常的时候来呢。」
其实她的布偶是有更多的吧?或许她意外是个只有自己房间不能整理整齐的类型。她就像姐姐一样内衣脱了到处乱丢。不过因为没有来整理这边的人。是这样的话,喔喔……竟然……
「学长,你要不要确定看看淹水的时候能不能叫警察来呢。」
「等等,为什么?你的第六感也太敏锐了吧。」
「是学长太好懂。请至少做得让人感觉不出来。」
筒隐淡然回答,然后从衣柜上方的抽屉里拿出运动服。
那是陈旧的男装设计。就好像是在那里看到那样——
「……对了,前天你也借了我跟这件一样的衣服呢。我一直很想问你,这件运动服是谁的啊?不是你的吧?」
「这是我父亲的衣服,好像是。」
拿出不合身的运动服之后,她又拿出了毛巾,并且把它们一并交给我。然后她摆动着尾巴头发。
「说是这么说,因为我没有父亲的记忆,从头到尾也只能说『好像是』。反正是要处份掉的东西,请你尽情使用,不用在意。」
「……处份是吗?但你姐姐——」
「她或许会反对呢。因为姐姐会大量美化对家人的回忆。不过我并没有执着到那种程度。」
筒隐筑紫擅长的美化死者。
因为筒隐月子没有回忆,所以也就没有能美化的材料。就连美化都不可能。
因为这样的理由,这个无表情的小女孩既平静又冷淡地割舍掉对家人的回忆。
「……可是我觉得你姐姐很寂寞喔,因为她好像比平常人要来得重视家人之间的关连。」
「人不可以永远被那种事情束缚着过日子。如果她不快点成为大人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筒隐……你,你也是可以了解寂寞的心情吧?」
「不,因为我『做不到悲伤这种事』。」
完全没有感情的玻璃球眼瞳,随着无机质的眨眼,静静地往下看。
这边的不笑猫,不管过了多久都笑不出来。就算是现在不特地强调,我应该也已经早就懂了——那她为什么说出那种话呢。
「换好衣服请回到大房间。虽然大致上该搬的东西都已经搬完了,不过视状况而定,我们也不得不去考虑让自己爬到夹层去生活的事了。」
像是要从潮湿停滞的空气里逃脱一样,筒隐小跑步跑向自己房间的出口。
离去之时她回头一望,微微耸肩,
「要是明天能放晴的话就好了呢。」
她只讲了这句话,门就被关上了。
在我慢吞吞换好衣服之后,手机响了起来。
液晶画面里显示出我的童年玩伴兼邻居兼同学兼某地方的朋友的全名。
「——唷,过得好吗?变态王子。状况如何?」
「这边没什么事,跟平常一样啊!」
「啊咧,你没感冒吗?打第一天就心平气和的跷课,你还真是个胆大的家伙喔!黑手党俱乐部反应超好,真想让你也看看啊!」
戳太用若无其事的态度笑着说。
「真拿你没办法啊。虽然我有帮你好好跟学年主任解释过了,不过你最好要有被拉上刑场接受处罚的觉悟喔,真麻烦呢!」
「……跷课,是说今天没有停课吗?」
「停课?哈?为什么啊?」
「哎呀,台风它……」
「你是中暑睡昏头了吗?台风这种玩意不是老早就闪边去了吗?你把窗帘打开往外头看看,炽热的阳光可是会用热情的吻来迎接你喔。」
我把耳朵稍微从通话口移开。从筒隐房间的窗户,还可以听到依然强烈到像是破开天际、震动地表的风雨打击声。
「……台风什么时候走的?」
「完全按照天气预报。天气预报大姐姐也说过吧?台风咻的一声就闪过去了!今天的天气就让它去!这样。」
「你模仿声带模仿得还真像,我想要把你掐死了。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大概什么时候放晴的。」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开玩笑吗?我跟你在学校见面时吧?雨不是在那之后就完全停了吗?」
跟戳太见面,被筒隐叫出来,跟钢铁小姐对话,召唤小豆梓——然后戳太跟我说,打从最刚开始外面就已经一直是晴天了。
可是在筒隐家一直是风雨来袭的局面。
那么一来——是在什么时间点才开始变得奇怪的?
是有什么奇怪,又有什么不奇怪呢?
……我应该知道的。我也差不多非得要面对真实不可。
「——我,明天会到学校去喔。」
「哈?是吗是吗,那还真是值得恭喜啊。」
「谢谢你,戳太。真的非常谢谢你。」
「喔,喂喂,你怎么突然——」
我用挂断电话的那根手指确认邮件——已经收到好几封了。于是我一边按下电话簿列表上的第一个名字,一边冲出房间。
「……状况,越来越严重了呢。」
从上到一一楼途中的楼梯小窗俯视着像是游泳池般的筒隐家惨状,小豆梓的脚步开始让人担心起来。她正不安地咬着如同花瓣般的薄嘴唇。
但是说到游泳池,小豆梓还是穿着昨天的泳装吗?因为运动服的拉链紧紧被拉上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她下面的服装。果然还是去借内衣了吧?一想像到穿着筒隐上衣的小豆梓,就有一种莫名的心跳加速。真是奇怪,我有病吗?
「欺,接下来会变得如何呢?行灯的灯光灭掉了。或许电也停了。电视也全都是杂讯完全不能看,固定电话也还是一样不通。我们就像是坐上诺亚方舟的斑马家族一样……」
「啊、嗯……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因为爱哭鬼小姐好像咬着嘴唇就快要哭出来了,所以现在不是考虑关于充满诱惑的内衣交换会的时候,我连忙抚摸她的头。我在影片里学到,在这种时候只要像这样安慰她就好了。
原本触感柔软的头发在手掌中变得乱七八糟的,让我的心情变得像是在疼爱毛发浓密的小狗一样。
这么做的同时,我们一时之间静静地望向小窗外面。
四方形视野的角落,回廊也已经完全化为瓦砾之道了——唯一不变的东西。
「……那个不是仓库吗?那不是已经崩坏了吗?」
位于小豆梓指尖前方的那面褪色的白石灰墙。就算在台风里也完全紧闭着大门,耸立着高度很高的三角屋顶。它简直就宛如保护古堡的沉默骑士。
「思。它坏过一次喔。不过好像修好了。」
「……因为你不是说谎的乌鸦,像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谎了。」
「我是认真的。它就是像那样子盖起来的。我刚刚也去看过里面了。所有的东西部有确实恢复原状。」
因为昨晚崩坏的冲击太强,让我疏于确认。等到我重新走到回廊上一看,仓库已经露出「那是我在开玩笑」的表情回复了。
钢铁之王取消了对猫神许下的愿望。
所以仓库的崩坏被取消,并且恢复原状。因为小豆梓取消愿望,所以小豆梓召唤的手铐也消失了。猫像的规则是一贯的。
屹立在暴风中的仓库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持续遭到破坏的筒隐家一切事物。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跟外界不同。因为有某个人许下这样的愿望。然后愿望现在仍然持续进行。我家也一样还待在仓库里没有回复。
「……这个房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我会变得如何呢?」
小豆梓用力吸着鼻子,用湿润的眼瞳抬头看着我。
「要是就这样救援没有赶到的话,没搭上方舟的大家是不是会成为亚当跟夏娃,是不是成为新的家人呢?」
「咦?」
「我、我会加油的。第一个是女孩子,第二个是男孩子。最后人数要是多到可以组成足球队就好了呢。」
「不不不,你这是在说什么?」
「当然从头到尾都是在谈将来的事喔。首先得先充分享受浓得化不开的两人空间才行。」
「所以啦,你从刚才就在说谁的未来前景啊?为什么要以这点为前提呢?」
「因为,不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叫来这里的吗?」
「不对!一定不对!」
她以湿润的长睫毛,不断重复明
显表达出不满的眨眼。小豆梓把紧握的便条纸偷偷藏到后面那只手。虽然那张纸上面写了翔太、凛这些像是现代人名的列表,不过那个文字列到底是能用在那种状况下呢?
「……或许方舟游戏让你玩得很开心,不过却不可能持续下去的。你不是也有真正的家人吗?」
「耶?」
「就是妈妈跟爸爸啊。我们有家人的。是不能永远待在这个房子里的。」
「唔,嗯……怎么突然这么说?总觉得好奇怪喔……」
「叫你过来,是有事情想要你帮忙。就是关于筒隐姐妹的事啊。」
楼梯下面没有人的声响。也不用担心被人听到。就算这样说出难以敢齿的话题时,声音似乎就会自然变小声的样子。我把这些当成与我无关的事在思考着。
「你能不能把姐姐邀到她的房间里,就你们两个单独加深关系呢?」
「……为什么?」
「你一定要做。」
我对脸上表明无法接受的小豆梓摇头。我没有可以好好说明的自信。不过如果是小豆梓的话,是我的朋友的话,就不需要言语这种——
「我不要。」
小豆梓轻声却坚决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有何打算。不过你以为我会听别人没头没尾的话行动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也是有我的状况的。」
「什么状况?」
「……我讨厌那个人。」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因为小豆梓讲话的态度,就跟喜欢的绘本被拿走的小孩偷偷在跟妈妈告状那种幼稚表现一样。当然,到小豆梓身上就变成是用力踏地板就是了。
「那可不是笑的时候吧?我明明很认真在说的!」
「抱歉抱歉,你是讨厌她哪里呢?」
「我讨厌马上就摆架子的人,我讨厌什么都诉诸暴力的人……还有我也讨厌身材好的人。虽然在澡堂里看过,不过那是犯规啊!不可以让横、让男孩子被利用那、那种地方做奇怪事情的人所骗啊……」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平坦的胸口上,紧张得噘着嘴。虽然我不很清楚,不过看起来背景好像有某种宗教性的特殊内情。
「筒隐社长才没有会那么做的性格呢。比起骗人,她更是被骗的那一边啊!要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让你觉得困扰的话,你只要进入衣柜里,这么说『远方看得到狮子跟魔女呢,真不可思议』。她就会像虾虎鱼咬着你不放。因为你会三个小时都出不来呢!」
「那样也有那样的不愉快呢!」
小豆梓开始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不行吗?当我这么问之后,在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的话那就再一次……」她这么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暗号呢?我想了一分钟左右。在那之后突然想到,又再度实践了我在影片里学习的成果。当我随意地持续抚弄她的蓬松头发之后,她的脸就红得像是幸福的红苹果并且变得老老实实的。
「……不过,给我最低限度的说明。就算不能说,我也希望你说。因为我也想知道。」
「对不起,谢谢。也就是说,呃——我有些事情不想告诉姐姐。因为我总觉得她很可怜。」
我犹豫着该不该正确传达给她,结果就变成了暧昧的说法。不过,小豆梓像是一开始就决定好头的动向般点头。这女孩总是在协助我。我想我总有一天定要回报她。
※
估算过大概的时间之后,我迈步向前走。
漫长得异乎寻常的走廊尽头,跨过为了防水而横放的雨门板前方。大房间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空旷。
行灯被修好了,却没有和式桌跟座垫之类的物品。欠缺生活感的这个房间,让人联想到古木洞。繁荣全是过去之事,等在前方的只有朽坏掉落而已。
正中央只有孤单一人的,女孩子正座在那里。
「请不要教姐姐太多奇怪的事。」
她生起气来的——不,她以和平常一样的面无表情,抬头瞥了我一眼。
在她手上的是扑克牌。她用小小的手一边灵活地洗牌,一边把牌分成四人分。
「怂恿小豆同学的人是学长呢。虽然我想她马上就会放弃而回来了,但是你可要因为衣柜的玩笑而跟她道歉喔。骗人的故事就是不行呢。」
「……嗯,到了该道歉的时候我会好好道歉的。不光是衣柜,还有其他的事喔。还有,你在做什么呢?」
「总之就是该做的事全部都做完了。因为风雨实在太吵了,我也没办法做什么,就来打扑克牌休息。」
所有的卡片都发完之后,筒隐拍拍靠近自己身边的榻榻米。
我就按照被招待的位置坐下。发给我的手牌有很多人脸牌,在大贫民的规则里算是相当强的牌组。
「等小豆同学跟姐姐回来之后就开始。因为我手上有方块三,所以从我开始。」
筒隐也把牌展成扇形拿在胸前,然后开始跟自己的手牌互瞪。台风就在正上方的这个状况下,既不像钢铁小姐那样为各种事情烦恼,也不像小豆梓那样随时都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没有感情的生化人淡然地正座着——
不过,当然,筒隐是活生生的女孩。
她单手不停小动作拉着尾巴头发的前端。她拉了很多很多次,一定是在无意识下这么做的。她拿着牌,待在我身边,像是只心情很好的小猫在摇尾巴似地玩弄着她的尾巴头发。
「……那么高兴?」
「大贫民是不是玩得高兴,没玩玩看是不知道的。随着游戏对象的不同,游戏的乐趣也会变化的样子。」
「我不是在说那件事——你在享受现在的状况吧?」
在我身边的筒隐,在一阵沉默过后——
「不,我不高兴,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里淹水的时候还觉得高兴。扑克牌只是在转移注意力而已,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有种待不下去的心情。学长也是一样的。」
她饶舌的加以否定。
雨里发出了隆隆声,风里发出了啪啦啪啦声。我们被风暴所包围。
「……嗯,如果明天还是这样下去的话,我跟小豆梓就回不去了。」
「请不要想像太多。因为我有多买白饭,总是能做些什么的。如果真的淹水的话,不但非得要再去整理衣柜里面的东西不可,还且也必须去找代替雨门板的沙包。」
要是明天能放晴的话就好了呢,然后她像是回想起来似地附加了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息。
她的叹息太完美了。那是面无表情的女孩在做得到的范围里,表现出最大限度的不安与担心的叹息。
——而且最让人感到哀伤的是,那全都是谎言。
现在就算不特别强调,我也已经知道了——就像只要是你的事我就全都知道一样,做不到悲伤跟放晴就好了这些,你可不要用这些原则来掩饰自己的真心话啊。我们不是应该早就跳过真心话或是原则等等的阶段吗?
「对于在这么糟糕的时候把学长家叫过来,我感到很抱歉。如果因为时机的问题导致了这么严重事,那我要是没许愿的话就好了。」
「……时机,吗?」
「就算我感到满足,学长也因为台风而回不了家,运气太不好了。猫神大人还真是喜欢恶作剧呢。」
筒隐像是在非难似地摇头,可是她并不知道重点。
猫神实现的愿望,如果本人取消的话,就会完全恢复原状。
我家还在仓库里。愿望原封不动还没取消的情况下,再加算上这个不自然又不合理的台风,筒隐家从外界被隔离出来。
筒隐所希望的,不是只有跟我一起吃晚餐而已。
吃完饭、打扑克牌、适当的打发时间——谁都不能从这个有如古木洞般遭到封闭家里出去。就在这个因为淹水、漏雨而变小的空间里,大家一直和和气气的生活。
跟本人意识与否无关,那样的方舟生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样子,不好。一点都不好!」
「……学长突然做什么。我吓一跳呢。」
「不可以做这种事啊!应该要更加怎么的……那个啊。你看,下个月不是有运动会吗!不是也可以享受学生生活吗!」
我心里感觉到一阵一阵像是被击中的疼痛,我开始摇动着坐立不安的筒隐身体。好痛,筒隐小声地这么说。她用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被丢到榻榻米上的扑克牌人物牌。
「……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是比起学校,更应该考虑这里的时间。托到处都立了雨门板的福,淹水也暂时进入稳定状态。」
「或许是这样!结果,淹水是不管发生多少次都能想办法解决的事!可是照这样下去,就会一直用这样的方式一直原封不动下去吧!」
「我不是很清楚学长说的事。我觉得对大自然产生的现象挑毛病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呢。」
「那不是大自然。是心情的问题啊。筒隐。不可以认同这种状况。房子变得破破烂烂的,你所喜欢的打扫工作不是也就不能做了吗!」
「……为什么学长要那么生气呢?」
筒隐
感觉有些困扰般抬头看我。她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带着像是要把小秘密公布出来的小孩子会有的态度,
「没有关系的。因为说实在话,其实——打扫也稍微有点麻烦了。」
要保密唷,她竖起一只手指。
「筒隐……」
「我家非常的糟糕。我打扫的时候都会这么想,不对,我每天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都会这么想。澡堂太大,厕所太暗。走廊太长,没有使用的房间太多。只有我在没有人的房子里,知道我自己在这里。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我消失到某个地方去,一定也没有人注意到。学长不觉得老是想着这种事过生活是很讨厌的吗?」
像是在某个地方听到的平静思考让我的胸口一紧。
澡堂大到没有用的程度、夜晚厕所的恐怖跟有如迷宫般的走廊,如果是这房子的事我也早就知道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认同这种生活。
「不过,你不是也有吗?那个最喜欢你喜欢到无法克制的姐姐啊!」
「姐姐在学校开学之后几乎就会晚回家了。而等待的时间,感觉上也因为一个人而被拉长好几倍。虽然过去有很多家人,但是现在的两人生活不需要这种房子。我认为这是无用的多余之物。」
筒隐说话的方式,很像是不断累积红砖的作业。她只是把被大量生产的平板声音淡然流出。然后就这样盖出了坚固的墙壁。
不过在那些红砖之间,有股非常细微的气息飘浮。
「……你该不会是——」
——希望家人能回来吗?
在我这么问之前,小小的身体就慢慢靠向我。
「……不合身呢。」
「筒、筒隐……?」
她把脸埋进我——我穿着的运动服里,发出模糊的声音。靠在我身上的体重,轻得跟羽毛一样。
「过去,在很久之前的过去。母亲曾经让我穿上运动服。虽然父亲在那时候已经不在了。不过这就是父亲的气味呢,我有那种感觉。」
筒隐的十根手指轻轻抓住我的运动服。她像是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弃猫那样不停地吸着鼻子,然后吐出甜美的气息。
「因为我没有父亲的记忆。所以没办法像姐姐那样加以美化。」
那个题目我刚才也听过。她说,她跟筒隐筑紫思念的强度是不同的。
……全都是谎话。
说什么没有回忆的人会比有回忆的人更没有执着,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啊!
该怎么说呢——这是个非常残酷的故事。
虽然姐姐就算光只有两个人在,也总算是满足于有家人的情况,
但是妹妹这边却是光只有两个人在,家人也还是完全不够。
筒隐月子,其实是更加寂寞的人。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被留在过于宽敞的房子里,只能一个人玩游戏、看着僵尸电影。
甚至不管经过几年,仍旧一直把穿的人早已不在的运动服保管在自己房间里。又或者是,因为她甚至也无法忍耐和我分开,而到了拼命想把我推开的程度——因为她非常寂寞、寂寞到快受不了了。
「学长之前也有说过呢。你说可以成为我的哥哥。」
——那句话还有效吗?
一直低着头的筒隐,小声地这么说。我的手牌散落在她的脚边。可以看到翻成正面的人物牌。国王,皇后,杰克。简直就像是某个地方的家人肖像一般,静静地重叠在一起。
「因为我已经不多作奢求,如果学长真的很想成为哥哥的话,能够听听我的要求吗?」
「筒隐……」
「并不是代表我们之间会变得如何。那只是个像普通占卜的东西。」
可以听到她的叹气。跟我在厨房里听到的一样,那是放弃某种东西的呼气。她的手臂慢慢环住成跪姿的我的腰部。一直都是这么客气的女孩就紧紧抱着我不放。她的心跳跟体温和我渐渐混合在一起。
「所以,拜托你,学长。你能不能一起和我打扑克牌呢?」
……我心想,我也非得要抱紧筒隐不可。
因为这是平常总是把自己的顺位放到后面去的她,所说出的愿望。
不知羞耻的我,自然也不会客气、感到羞耻,我应该接受她的愿望。就如同筒隐所期望的、就如同她对猫像许下的愿望。这么一来,说不定那个不笑的女孩就会对我笑了。
我的胸口像是剧烈咳嗽般疼痛。看着这个女孩,我的内心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涌出来。那是我至今从没经验过,像是把滚烫沸腾的矿炉丢进心脏里般痛苦又疯狂的感觉。
可是——
「——对不起。我不能实现你的愿望。」
筒隐像是弹起来似地抬头。
或许是有风从某个地方吹了进来也不一定。快得像是要让意识转移般的,被风吹得啪嗒作响的运动服下摆。这是一道让人背脊发抖的微凉夏风。
「……学长没有搞错什么吗?只是稍微,只是打个扑克牌而已喔。就只是那样。」
我感觉到连筒隐的声音里,也像是被那个回答影响而发抖的样子。她的声音明明不该会有任何动摇。
「不光只是那件事,我说的是之后的事,我没办法成为你的家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不能永远跟你在一起,也不可能持续满足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
染上蓝色的大眼睛里,有如时间停止般的僵硬。那里头当然没有流出泪水,她只是完全没有眨眼地盯着背叛者犹太。
「因为我收到邮件了。是我们副部长寄的。」
就算我递出手机,那双有如玻璃球般的眼眸也不往那边看。所以我就读给她听。
「上面写着『今天的社团会议中止。别无故缺席啊笨蛋。明天会开社团会议,一定要来啊变态。果然还是别来啊笨蛋。』这样。」
「学长被副部长欺负吗?」
「咦?不对喔,这个反而是属于非常温柔类型的邮件喔。」
「换句话说学长就是被欺负吧。」
「哎呀,所以……是那样的吗……就算那样也很好啊,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就非得要面对那个副部长不可了。因为已经快到运动会了,我想要练习。我也想要帮忙朋友练习。因为我的世界并不只是在这个房子里——所以,我必须到外面才行。」
「我没有问你那种事。那怎样都好。我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是指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学长都没有听我讲的话呢?你不是说过那么多想当我哥哥的话吗?不是一直都把我当成妹妹看吗?就算只是那样的话也好,我于有可以接受自己的地方。可是、可是……就连那个也完全不行吗。」
像是小婴儿在反抗一样,筒隐激烈地摇头.在没有表情的面具后面,她抱着像是要满溢出来的激情,不断地不断地摇头。
这个时候,风势变强了。最后终于发出了某个地方的雨门被吹跑的声音。纸门被吹破,雨势像是瀑布似地灌进大房间里。不但淋湿了榻榻米,淋湿了我,也淋湿了月子。过于强大的雨势打到地面的反弹,渐渐把世界底部染成一片纯白。
可是,我不能取消说过的话。
我的右手既不能发出火焰,要是得意忘形还会跌倒。成为保护这个世界的英雄,并不是我的工作。
『这样一来我们才能抱着对死者的缘分,并且为了生者活下去。』
我记起那么喃喃自语的姐姐的脸。哀伤与笑容一起出现所呈现出来的,不是钢铁这个人,而是一个女孩怯懦的表情。
和筒隐筑紫关系好起来之后我才终于明白。那个人也是以那个人的方式来当一个好姐姐。因为她一边怀抱着对双亲的思念,一边咬紧牙关,想要跟妹妹一起生活下去。
这从头到尾都是姐妹的问题,姐妹的故事。这应该是她们姐妹两人要去处理的事情。外人如我是不可以随便介入的。
「……学长是个骗子。」
被激烈的大雨冲刷的同时,筒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她那受伤的玻璃球眼瞳注视着我,雨滴不停的从她眼里流出。
「明明就说过要在一起。那种人——我讨厌。」
「讨厌?」
这次轮到我抓住筒隐的衣服。我硬是把想要跑向大房间外的筒隐从背后架住。筒隐手脚不住乱动,而且还用手掌使尽全力往我的脸颊压下来。就在我吃了她好几次肘击、被她晈了好几次、被她拉倒好几次的同时,我们在雨里舞·舞·舞。
「听我说,月子妹妹!」
「我也讨厌那种叫法。请到那边去。不放开我的话,我就,就这样。」
「好痛啊快住手,你那样压的话我的脖子就快要变成kit kat巧克力了了了!」
「只要折断就好了。明明平常老是都不认真对待我,在关键的时候也是什么,也是什么都不听我讲的学长这个人——」
「——好了,听我说,月子!」
筒隐像是被施加魔法咒语的公主般突然
停止。
所以在这滂沱大雨中,我们才终于可以紧紧相拥。
「月子,我不能成为你的家人。我们可以不是用如同家人般的形式变得亲密,而是选择其他的交往方式。就算同样是哥哥,比起亲哥哥更像是干哥哥……」
「那两个有什么不同呢?我完全不知道呢。」
「完全不同喔!攻略路线是不是会成为限制议论对象对玩家来说可是一大问题啊!」
「我没问变态先生。我问的是学长。」
「痛痛痛不可以捏我的嘴唇!……虽然我没办法好好说出来,但是我觉得比起每天都黏腻在一起,因为偶尔在一起而感到心跳不已会比较好。光是距离变远,也会有让人感到开心的事喔。」
我对形状优雅的小耳朵轻声细语。我满怀我所有的诚意轻声说着。
我们就在同一个世界的彼此身边。
在降下夏季骤雨的逃生梯下,在被夕阳染黄的市立公车坐位上,我是这么确定的。
不过,那个意思并不是指百分之百在同一个座标以同样的视线看着同样的风景来生活。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在同一个世界的彼此身边,绝对不会重合,偶尔会彼此接近而活着。
我的话她是不是听进去了呢?我不知道。不过一开始告诉我不用话语说出来的话事情就不会开始的人,就是筒隐她自己。
「下次到我家来吧。我的姐姐、爸爸跟妈妈一定会很喜欢你。然后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在那之后我们拿扑克牌来玩。大家来玩大贫民吧。就这样——虽然遥远却很接近,因为遥远而很开心,我们就用那种交往方式吧。」
筒隐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一直被我紧抱的柔软身体变得挺直。她的鼻头碰触到我心脏上方之处,用小到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然后像是跟老旧运动服诀别,她的两手往我的胸口一推。她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留下一定的空间,然后抬起头。染上蓝色的眼眸找回了平常的平静,
「扑克牌。」
她只有冷漠的说了一个字。
从这个字我就了解了一切。
「约好了。」
「……嗯。」
「要是不遵守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喔。如果你说谎的话就要吞下一千只针喔。」
「……嗯。」
「我已经去警察先生那里,提出了明明擅自使用我牙刷却还装成不知道的罪行陈情函喔。」
「……唔,我被胁迫了吗?泄露了吗请不要那么做抱歉对不起!」
「你也有那么让你良心不安的心情吗?」
筒隐像是惊讶,也像是觉得困扰,说不定像是在微微含笑一般,以和平常一样的面无表情静静呼出了一口气。
「绝对、对,因为我们已经约好了——如果放晴了就绝对要玩喔。」
就在我有点嚣张的点头那一瞬间,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停了。
接着瓦砾碎片从大房间中央像是龙卷风一般飞走,应该存在的东西回到应该存在的地方,坏掉的东西回到坏掉之前。为了实现愿望而出现的世界,回到许下愿望之前的世界。
房子里的景象急速倒转。
「咦——」
我还以为筒隐大概是眨眨眼而已,结果她全身无力地放松下来。
在我手臂里她像只软弱无力的小猫那样——又或者该说她正以像是个沉睡在恋情里的少女般闭上双眼。
耀眼的阳光从被修复的屋顶空隙间洒下,制造出光圈。温暖的包住筒隐有如月光般的白色脸颊。
你明明只是尊猫像,实现起愿望不也是很机灵的吗?我心里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