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3.幸福的王子

“这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不过身处这片风景之中,就让我回想起那些睡不着的深夜。所以”

和妹妹在老宅院相依为命的她,没有看着我,而是透过生锈的铁栅栏遥望远方。

“——所以我心想,也许眼前的这世界,是我自己内心的愿望。”

摘自横寺笔记三卷

蝉鸣声变得扎耳起来。

早间新闻里,穿着短袖的天气预报大姐姐,兴致勃勃地发表着对连日来高温天气的无奈。整个列岛都火烧火燎。

“把Y代入X中——我看看,这样Z就自个儿算出来了?这什么鬼,哎呀我去哎呀我去……”

懒懒散散、满身是汗的胖太,双眼无神地说起胡话。他的面前,是一笔未动的补考试卷。

如今,在热如蒸笼的学校里,我和胖太两个人正凑在一起补习数学。

我们的担当老师胡须不倒翁,把学生软禁在连个风扇都没有的火炉教室里,自个儿却一头钻进空调房优哉游哉。说是把题目做完就能走,好一个善待地球、善待教师、不管学生死活的自助式补习。告他儿童虐待说不定都能有胜诉的希望。

“……我说啊横寺。把我们宝贵的青春浪费在这种毫无卵用的事情上真的好吗?我们不是有更应该去做的事么”

“什么事啊?”

“具体我就不晓得啦。可是,可是肯定有别的什么才对。再不济我也是堂堂大和男儿,这世上一定有舍我其谁的事,以及需要我去完成的事情……!”

胖太就像觉醒了使命的信徒,高高吊起眉梢。

可我看他双手伸向空中,十分细致地揉着些什么,估计他又在想些下流的事情。

“再说了,光一个X、Y,我啥都想象不出来耶。就我而言,我喜闻乐见、经常用的字母也就E、F那块……话说横寺,你最近是不是和舞牧处的不错?”

“我先不管你是靠人体的哪个部位联想到小麻衣的,你从哪儿听说的?”

“哎哟哟,你还想装傻?这套我可是不吃不吃(1)的哦。毕竟有游戏厅的目击情报——喂?你去哪儿啊?”

注1:前面也出现过的特殊说法。这里”その手は桑名の焼き蛤”,就是その手はくわない+桑名(くわな)の焼き蛤

“去哪儿?去胡须不倒翁那儿。交卷子”

“哈?诶?……你别告诉我你做完了啊?”

“嗯,虽然不知道都做对没”

补考范围都有提前通知,我也不是没有做相应对策。我之前还邀请胖太去学习会的。他要是去了就好了。

我边说边走,走到教室门口时,我回头一看,发现胖太站了起来。

他吃惊得跟个金鱼似的。

“我去,之前那事儿居然是来真格的……我还以为你又想叫我陪你一起玩女孩子游戏,就想着算了……诶,你这啥情况?难道真的有现实中的女孩子手把手脚把脚腰把腰地教你学习么!?”

“嘛,嗯。脚和腰倒没锻炼到”

“喂喂喂,这种事你早说啊!两人独处的学习会的延续就是那啥撒?立马抛掉学习会的名义,亲亲密密你侬我侬,登上大人的阶梯对吧,真他妈羡慕你啊卧槽!”

“并没有这种事情。就是普通的学习啦。我不懂的地方请教她,她不懂的地方我教她,就这”

“不不不,你嘴上这么说”

“实际上就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很遗憾对吧。对我来说是这样,说不定对另外某位来说也是。”

“……这样么。这我是真的……吃了个大惊啊(2)”

注2:びっくり下谷の広徳寺、びっくりした+下谷(したや)の広徳寺

胖太惊讶不已之余,慢慢地坐回了位置。

他用他那粗糙的手掌撑着下巴,视线则定格在自己张开的另一只手上。他叹息着说道。

“该怎么说呢。讲真的。你变了很多啊”

“变了?哪儿变了?我现在也超喜欢我的宝贝收藏品,既不打工也不学习。晚上光顾着跟屏幕里的女孩子们开运动会了”

“是呀。你这一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笨有笨相,变态得有个变态样”

“我才不想被色鬼砰砰这么说呢”

“……你从不久前开始,偶尔就会突然露出开悟似的表情。我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些啥,可不知不觉间,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看了看刚才为止一直揉着某种架空事物的手心,又看了看我,困扰地笑了。

“身为小屁孩时就和你在一起的孽缘,总感觉有点——寂寞的慌呀”

“……胖太……”

谁都有对自己而言的青梅竹马。就像筒隐有小豆梓和小麻衣那样,我横寺阳人也有。知道过去的我,也最能发觉我身上变化的人。

正午时分,一阵酷热的风吹过。

被风吹掉的试卷们飞舞在教室中。纸的洪流,将我俩分隔于岸的两端。

“……哎呀呀呀,真是说了些不合身份的话呐”

我的青梅竹马朝我招了招手,从远处为我送行。

“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我还要花上不少时间呐。我必须去思考。X的去向,Y的居所,还有别的很多事情也是”

**

我刚走出校门,电话就响了。

铃声是“Hushlittle baby”,是鹅妈妈童谣中的一首。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换过,只为一个人而设的特殊来电提示。虽然我这么做,也被某人抗议过“你说谁又little又baby啊,真没礼貌”。

“嗯,事情刚处理完。我这就过去”

我回应了电话那头又静又小又幼的声音后,乘上了家反方向的公交。

我有两件事没有跟胖太坦白。

一是学习会并非只有两人。

二是学习会现在还在继续。

**

筒隐家的地盘大得惊人。

从最近的公交站下车后,光是看一眼右手边绵延的厚重石墙的长度,就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不过事实上,当你穿过大名宅邸般的大门,走在通往主屋的铺石路,踏上古色古香的水泥地,通过绵延曲折的走廊,欣赏沿路众多的房间和中庭的景色,穿过能放得下十个洗衣机那么宽敞的脱衣所,然后打开浴室的门后,你会切身感受到,现实凌驾了你的想象。

“……诶,哎呀!?我怎么自然而然就来澡堂了呢!”

“哪里自然而然了”

“事已至此,没办法了月子妹妹。和我一起互相搓澡如何?”

“哪里没办法了”

筒隐的视线冷彻心扉。

学习会的发起者是她,而学习会的举办地则是这里,筒隐家。

本来应该是她在玄关迎接我,把我领到大家聚集好的大客厅处的。

可我不知为何,一踏入筒隐家,就觉得应该先去澡堂触发一下全裸事件才对。这该叫做附带条件呢还是别的什么呢。

“这就叫做巴甫洛夫的狗(3)吧?”

注3:巴甫洛夫的狗,著名条件反射实验,(高中生物内容吧)。

“真是只尝了犯罪行为甜头的废狗学长”

“我才没那么享受好吧!话说自从到了这个世界,我还一次都没见着月子妹妹的全裸呢!这事可不得了。你必须完成预定目标才行!”

“这我倒很乐意就是”

“我说笑的啦,预定目标啥的……喂,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很乐意’?诶?你这话我有点听不懂啊?先脱一件看看?”

“可是”

“行了行了,快脱!别说多的先脱!这里那里都给我脱!”

“学长”

“只脱下面!边遮眼自拍发到SNS上边脱!”

“你后面”

“作出腼腆又焦急的样子脱!仰望我凑在我身上脱!”

“站着我姐姐”

“我活着真是太对不起了!”

我在脱衣所竞技场中,完成了一套直体后空翻两周接回转三周接扭转侧翻接土下座的动作。这套动作估计超越了月面空翻,留下了前无古人的高艺术分吧。

看在这份历史性荣誉的面子上,我内心期待着,会不会实际上她姐姐并不在呢,能不能采用害羞的月子妹妹虚张声势说呢?然后抬头一看。

“怎么了横寺。你甚是愉悦的声音都传到走廊上了”

果然,真正的姐姐大人在脱衣所门口摆出了仁王立。

再见了地球,你好啊月面。

**

“我打扰了你们难得的谈心?尽管继续呗”

钢铁小姐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那是宛如慈悲为怀的弥勒菩萨般古拙的笑容(4)。而它的真相,则是扑杀邪鬼的怒发冲冠的武神,毗沙门天王。

注4:archaic smile,希腊初期雕像所特有的表情,嘴唇两端微向上翘,犹如面带微笑。亦指见于中国六朝时代和日本飞鸟时代佛像的同样表情。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从你拽住我的月子的衣服下

摆开始”

“完全out现行犯!可是请等一下。事情可以从多方面去看。难道不能说,其实是你妹妹那下流的裙摆拽住了我的手?”

“原来如此我不懂。我是不懂,不过你们闹得挺开心的嘛,是不是?”

“不不不这是你的误解。在闹腾不起来这个层面上,moon child小姐的身体可谓无出其右”

“别废话了。能加上我一个吗”

钢铁小姐凑近的手掌。我的肩膀被她拍住。前方已无路可逃。

我知道这个展开!还好我读了横寺笔记!这之后我会跟钢铁小姐来场拼上性命的捉迷藏,穿过露天走廊后,发现那个耸立的仓库。我躲到观音门的里侧,然后在浓密的黑暗中,和巨大的猫像再会!

身为现役田径部部员,我做好了随时在通往天国的跑道上起跑的准备,等待着名为怒号的发令枪。

“——嘛,话说回来。要是过来接你们俩的我都回去晚了,剩下的人会更担心的。这事的继续,就等大家都安定下来再说罢”

“继续?”

“嗯。在学习会结束之后,大家一起慢慢来”

然而,她却说出了让我难以置信的话语。今天能算上姐姐两个人一起脱!?还能再来一份!?筒隐姐妹盖饭,令人期待高涨。

“不,我,我可不会被你骗到!你肯定是想趁我跳进澡堂往里喷毒气,想把我干掉对吧!?”

“你在说些什么。若是月子自身的愿望,我便只有支持”

“……姐姐你才是,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月子妹妹插了句嘴。

“说什么……当然是横寺会陪你练习儿童福利俱乐部的夏季公演啊?”

“嗯,哦,嗯?”

“我听说演出节目是三只小猪,刚才那下我就看出来了,横寺你是演狼的,而月子是演小猪的对吧”

钢铁小姐理所当然般地说道。

话说回来,月子妹妹的确加入了儿童福利俱乐部。我听说她经常会带着连环话剧与戏剧,去访问儿童馆来着。

“对,对对对就是这样!她们到了夏天可受欢迎了超忙的!练习还是很重要的,虽说冒昧,但请我也出一份力!”

“果然。这次的脚本看来非常刺激,不过没事,如今的孩子们可是接触了难以想象般泛滥的娱乐的。这种程度的描写,不如说反而提高了坏角的真实性。月子的努力得到回报就好……”

边点头边品评的钢铁小姐,她的侧脸果然依旧挂着一定的微笑。其中并无半点恶鬼罗刹之影,有的只是身为年长者的落落大方。

“……部长只要涉及到妹妹的事情,就会露出这么好的表情呢”

“突然说些什么。此般恭维不讲也罢”

她那略带羞涩的笑容,给人她只是个年长女孩的感觉。

我也许是从笔记中看到了幻影。因为过去是这样,所以这个世界一定也会发生相同事情的幻影。

不过真是多亏你才得救啊月子妹妹。

我带着“多亏你平时热心于社团活动”的感谢之意看向月子妹妹。

“小猪。我是小猪……又这样么……”

然而月子妹妹却摆出一副无法释然的表情。这事并不重要哦,小河马!

“嘿呀!”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便吃到了猛烈的挖侧腹河马攻击。

可能这也算上刚才我说她身体堆不起来的惩罚吧。对人身攻击决不轻恕女孩的被动技能“自动制裁”,要是能以某种形式用于维护世界和平就好了。

“怎,怎么了横寺,怎么突然就颓丧了”

“也许是被坏虫子咬了吧。比起这种事情,姐姐。刚才的事情如果不是演技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唔?怎么回事?”

“学长不是在演狼,而是单纯是个变态,真的打算把我扒光的话”

“……什么?”

钢铁小姐一瞬间眯起了眼睛。

等等等等你在说些什么啊月子妹妹!你就这么想实现我和钢铁小姐的心跳惊慌捉迷藏事件么!?

就算你是被害者,也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啊!果然还是算了!全都是我的错。真是范例般的自作自受呀。

“这样啊……确实,不能排除排练戏剧的过程中,可能催生预料之外情欲的危险性。毕竟月子是世界第一可爱啊”

“这种话就别讲啦”

“唔姆……。横寺是单纯陪月子排练戏剧呢,还是在排练过程中催生兽欲而逼近月子呢。当比较二者的可能性时,自然可以无视掉后者”

“你说什么?”

我刚想咏唱辞世的俳句,可筒隐姐妹的对话却朝着我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了。

我不是犯人?WHY?我虽然是犯人却很在意!

“逻辑性地思考便会明白。这并非怀疑月子的可爱程度,或者相信横寺的诚实这种次元的话题。因为十四世纪的哲学家、神学家奥卡姆的威廉曾提出这么一个原理。推论事实时,必须基于尽可能简洁的假说所构成的理论。不能胡乱增加假说。”

钢铁小姐滔滔不绝地拨动着她的巧舌。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奥卡姆剃刀”(5)是吧。嗯嗯。哦。嘛。

注5:奥卡姆剃刀原理,也即简单有效原理。总结来说,即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说实话,我不太懂她在说些什么……。总之我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姐姐你太惯着学长了”

对着撅起小嘴的月子妹妹

“嘛嘛,就这样算了吧。我知道你其实也乐在其中的。这里就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继续开我们的学习会好吗”

钢铁小姐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背,边朝我使了个眼色。

“好啦,横寺你也是。大家已经久等了”

她是在邀请我一起走。

她的笑容很有大人味。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

知道很多复杂的词语,非常擅长处理调停一些麻烦的纠纷。她凭借她的机巧顺利克服了社团间的操场分配以及社团栋战争等问题,不但作为睿智之王君临整个田径部,甚至受到其他社团的成员们的一致推崇。

就连她今天在家里穿着居家服的身姿,也洋溢着智慧的力量。

没错。

她和笔记里记载的,过去的废柴小姐已经不一样了。

年幼时的钢铁小姐,散发着无人可比的才气。

她之所以走上歪路,是因为要照顾母亲而放弃学习的,如同誓言般的诅咒。

在这个一切愿望都已重置,我没有住在筒隐家的世界中。

钢铁小姐保持着她那聪敏的头脑,一天天地茁壮成长。

当然不难想象,这其中也有读了横寺笔记后,月子妹妹那因果逆转般的英才教育的原因。

相必十分困难吧。我也想被妹系女孩施加各种斯巴达教育呀。一边被她鄙夷责骂,一边被她的小脚丫踩踏,受到连最重要的部位都被她又踩又戳的惩罚,啊这个性癖要觉醒啦!

“学长总是会把惩罚和褒奖的界限弄混耶”

“……月子妹妹也总是随意踏过我的脑补与实际发言的界线,不是么?”

“对本人不当又不正的二次使用决不能姑息。与清纯又纯洁的官方方针相背的思想必须彻底取缔”

“如此蛮横的权力监督官!为了团结一致地表达抗议,还是赶紧脑补许许多多月子妹妹淫乱的样子然后发到网上分享吧!”

“真是个极其恶劣的权利侵害者学长。……学长明明是个如此变态的人。为什么姐姐会”

三个人走在走廊上时,筒隐十分生气地嘟着嘴抱怨道。看来她对走在前方的钢铁越前守(6)名垂青史的名裁判非常不满。

注6:大冈忠相,江户时期著名奉行,以“大冈越前”之名广为人知。

“消消气啦,你姐姐说的对。之后的事情等我俩独处的时候再说吧。到时候我们都一丝不挂地把一切都展示给对方,向前更进一步如何”

“哎……讨厌,你真是个令人没辙的变态学长”

月子妹妹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扇了下我的手。

她哼地别开她的小下巴,以无言、达观、冷淡混合在一起的态度走在我的身旁。

——然而。

在我的眼里,她这个样子,让人觉得。

她看上去意外的没没没没没那么抵触。

要是我逼近逼近逼近到底的话,裸体事件说不不不不不定能发生。

要是我下跪拼命恳求她的话,说不不不不不定真能和她跨越那条线。

为什么呢。

也许她也被过去的笔记影响到了。也许她看到了和我一样的幻影。

比方说,“既然过去发生了,那在这个世界里一样地被看到裸体也是无可奈何的”这样的幻影。

这感觉有点——不。

怎样都好。嗯。想太多了。

下流的月子妹妹最棒了。

话说也有可能单纯是我的眼睛太肮脏了。这个说法的可能性反倒还高些?这就叫奥卡姆的全裸

原理。不能随意增加变态的数量。

**

闲话休提。

我是来参加学习会的。

筒隐家的大客厅中,等候着剩下的老面孔,也就是小豆梓和小麻衣。

“下个问题。小梓。回答”

“放马过来!这类问题我可拿手了!”

她俩都穿着便服。小豆梓穿着一如既往的缎带连衣裙,背后则好似单点饰品般地搭配着一个大草帽。小麻衣则是开肩针织衫配上露出大腿的牛仔短裤,显得十分随意。

她俩在茶几前铺上坐垫,正肩靠肩地坐着一起看习题集呢。

“那关于标注线三。李徵7所讲的‘懦弱的自尊心和尊大的羞耻心’。具体是指什么?”

“额,我想想……。虽然老虎被称为森林的王者,但其实并不怎么擅长狩猎吧。又不像猎豹跑得那么快……。因此才会催生复杂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吧?”

“……下一题。标注线四。李徵为何又说出了自嘲的话语?”

“哎呀,连着来?这个……可能是因为,即便如此自己已经成为老虎了吧。他应该是考虑到再骄傲下去,就会对不起还是人类的袁惨吧。真善良!”

“………………标注线五。李徵最后在月下咆哮是因为什么”

“他好帅呀!这一幕仿佛跃然纸上!我喜欢!”

注7: 李徵和袁惨,出自中岛敦所著《山月记》。以唐代《宣室志》为素材,描述生性倨傲的诗人李徵在自尊心与自卑心不断交相冲突的矛盾下,终于化身为虎的过程及其因果。袁惨为李徵旧友。

“……………………”

“怎样怎样,怎么样?我答对了吗,答对了吗!?”

“小梓。国语的阅读题只能回答从原文中能读取到的东西。不是回答你阅读时的感受”

“诶,诶,可是,老虎好强,好帅,好喜欢……”

“……所以说不是这样啦”

“小麻你不是这样吗?你和我想的不一样吗……?”

“…………不。我和你一样。可是……”

“哎嘿嘿。太好啦!好闺蜜!”

“……嗯……”

请允许我郑重修改刚才的发言。

小豆梓和小麻衣,看上去在互相出题,其实是在疯狂秀恩爱。学习的时候有必要把手牵在一起吗。学习的时候有必要肩靠的那么近吗。

“小梓。部长她们估计快回来了。先分开一下”

“???”

“别摆出‘你在说啥我不懂’的表情。快保持距离”

“我不愿意哦?”

“啥,‘不愿意’?”

“我们是铁闺蜜嘛。关系好就应该贴在一起不是吗”

“呜……”

小麻衣难得垂下了眉梢,接受了小豆梓的蹭脸颊攻势。

看上去弱不禁风,其实能够天真无邪地疯狂撒娇、攻势不断的小豆梓,和看上去面无表情,其实十分禁不起一部分女孩子攻势的小麻衣。

这不是范例的乘法么。你们干脆交往算了。

说到底我们早就进了大客厅,已经在她俩身后观察半天了,她俩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二人世界也太浓厚了。

真想变成观赏植物,将这分甜腻的氛围永远守望下去……我正这么想时

“怎么样。有进展吗”

堂堂正正地介入正在亲亲热热的二人中间,不愧是我们的钢铁小姐。

“呀!部长!不是的!”

小麻衣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整个人直接滑下坐垫,满脸慌张地摇头不止。就像被正妻发现偷情现场的小三一样。这怎么看都只像百合修罗场耶。

“……怎么了吗?”

一脸呆萌的小豆梓,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发现而羞耻的意识。倒不如说,她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吧。这也许是距离感的差异吧。

然后她看到了我,便笑开了花地问道。

“哦,横寺!补习怎么样了?”

“多亏你们,感觉稳了。你们给我画的重点正好考到了。小豆梓是明天吧?现代文的补考。”

“没错。照这个感觉明天肯定能考到跟天马一样高的分数!”

没错,照这个感觉你明天肯定能把国语老师气哭!

“不过,我还是更担心后天的英语……。横寺,你能教我吗?”

她麻利地准备好参考书,然后慢慢朝我挪了过来。好像只讨食的企鹅呀。

“当然没问题。你哪块不放心?作文还是听力?”

“……好。累。肚子饿了”

在榻榻米上摆出大字的小麻衣身旁,月子妹妹静静地坐了下来。她递出了一杯新的麦茶。

“辛苦你了。稍微休息一下吗”

刚才跑去厨房的她,端来的盘子里已经备好了五人份的茶点与麦茶、甚至还备好了冰凉的毛巾。

“拿好,这是学长的份”

“哇谢谢你啦!这个巧克力曲奇难道是你做的那个?”

“没错没错。请尽管吃”

“好厉害啊。这种事情我完全做不到的,真心敬佩你哦”

她就是这么擅长招待别人的孩子。将来想娶她当妻子。

“……这种事情,小菜一碟的啦”

她侧过头去,用指头盘弄着自己的尾发。这是她心情好的表现。

“只要掌握诀窍就很好做的。学长要是有个能在身旁教你的人,肯定没问题”

“真的吗?我也能做到?那下次”

“……这个。非常好吃。小梓你也吃点。今天就学到这儿吧”

小麻衣麻溜地在茶几前坐好,把手伸向了曲奇。

“可是横寺才刚来不是嘛。感觉有点对不住他”

这种时候都在为我考虑的小豆梓,其实眼睛却在不停地往茶点那儿瞟。她是个对自己诚实,不会说谎的孩子。将来想把她当女儿养。

“我已经把期末考试的债还完了,不用着急的其实。比起我,部长才是”

我把水递给钢铁小姐,而她则是摇了摇头。

“大家就尽情休息。我会用适合自己的步调继续钻研的,无需担心。这就叫考试学习,非一日之劳”

“可是,我们在你旁边这么懒懒散散的,总感觉对不起你……”

“呵呵。横寺真是个本性温柔的男人啊。若是这样,我想想,那你就在我累的时候帮我揉揉肩吧”

这位在茶几前凛然正坐的考生,哪怕腰杆挺得笔直,对我的微笑依然十分柔和。这是个刚柔并济、处事沉稳的年上大姐姐。将来想让她当情人。

“揉个肩而已,我随时都行。就社团活动来看,部长不像是容易僵硬的体质啊”

“哦呀这样么。要不要试上一试?”

“诶,真的可以吗……”

“……我有件事!非常想和部长商量!关于暑假中的练习!”

小麻衣强行把我们俩隔开了。

……嘛。

我想大家也隐约觉察到了。

小麻衣目前一次都没有跟我对过话,一次都没有跟我对上眼,甚至每次都想把我说的话题带跑。

她一个人超努力的。虽然做的是没啥意义的事情。

说到底这个在筒隐家开的学习会,是这群幼驯染从初中就开始了的。

每当定期考试时她们就会聚在一起,带好笔记本一同学习。

像刚才那样总是卡在某些奇妙的地方、常年红灯的小豆梓。不认真记笔记的小麻衣。看准考试方向提早复习的钢铁小姐。能从高年级手里得到去年考试题的月子妹妹。

她们四人就这样取长补短,同时培养着学力和关系。

然后,就是被月子妹妹邀请,从前几天开始突然加入的我了。

小麻衣应该是有什么想法,从之前在游戏厅的邂逅来看,这简直一目了然。

“……速速退散……速速退散……”

我能间断性地听到某种富有敌意的声音。是没能成佛的幽灵怪物吗?这已经露骨到其他人都会关心照顾我的程度。

其实我并没有感到不快。她应该是想拼死守护她的圣域。这没办法啦。还有,虽然和目前的事没啥关系,不过我听说男女之间吵的越狠,晚上就越来劲!将来想和她当s开头的朋友。

“…………唔”

看着完全没法友好相处的我俩,月子妹妹嘟囔了一声。

她正坐着,把手贴在鬓角处。是她擅长的一休姿势。俄尔,她刷拉地睁开眼睛讲道。

“一直这样下去也挺无聊。要不我们玩玩游戏吧”

“游戏?可以啊,玩什么?”

“抽鬼牌有点太单纯了。玩大贫民怎么样”

她说出了很久以前好像听过的——不,是最近好像读过的话语。

**

以前,在另一个世界里。

暑假结束时,一场袭来的台风夺走了我的家,我则被困在筒隐家中。

那时,害怕孤单的月子妹妹,只是希望能和别人一起,在自己古老而又宽敞的家中玩扑克牌。

在那之后我们也一起玩过不少次——不过像今天这样

凑够这么多人一起玩同一个游戏,是名副其实的头一回。

第十战。

“大家都交换好了吧。那么我们进行下一局”

跨着走廊与房间围坐在一起的四人当中,坐在壁龛一侧的筒隐,声音洪亮地说道。她的发牌手艺有如局头般娴熟无比。

从前就擅长所有游戏的月子妹妹,在玩扑克牌游戏时更是可谓无敌。她以精湛的手牌管理技巧,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盘踞大富翁的位置。

“我有点不太喜欢大贫民这游戏。为什么大家都是人类,却要像猴山里的猴子一样分三六九等呢……”

筒隐身旁是小豆梓。

她歪着一头柔顺的栗色秀发,轻飘飘呆萌萌地更换着手牌。

不过这女孩的父亲是位有名的医生,母亲是著名杂志的编辑。虽说教育方针很完备,不过属性上而言基本上算个大小姐了吧。类似主导法国革命的是资产阶级这种感觉?

“让横寺当贫民。当贫民。当贫民……”

一边念咒一边出牌的,是我的天敌小麻衣。

“就算是小月的请求,让我和这家伙一起玩什么的”

她一开始十分不情不愿。不过

“大贫民是一款出色的游戏。可以合法地贬低、蔑视变t……不好的人,让其拜倒在地哦”

“贬低。蔑视。拜倒”

“怎么说,要不要来一局。这也算是为了搞清楚二位的地位高低嘛”

“搞清楚地位……”

在月子妹妹的怂恿下,她果断中了招。小月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当大富翁的?

总而言之,小麻衣抢占了我左方的位置,在逆时针的顺序下不断在我之前出完手牌,专心于将我打落到最后一名。不仅连续地使用打5飞,甚至还毫不吝啬地打王与8切牌(8),这已经是阿拉伯王族的玩法了。

注8:日本的大贫民游戏,牌的大小顺序是3~2,游戏流程和斗地主类似,只是多了些规则。比如出了4个相同牌时,叫做“革命”,此时牌的大小顺序逆转(王不受影响)。每回合大贫民需要向大富翁进贡(交出手中最大的那张牌)。日本的大贫民有许多地方规则,比如打5飞,就是上家出了5之后就跳过下家的出牌阶段;而8切牌则是出的牌中包含8时,可以直接成为主导者,不用理会牌堆出牌。

简单来说,这个大贫民游戏。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是大富豪。正如我艰辛的人生缩影。

“我又输了……”

她们三个按顺序出完了牌,我却握着海量的手牌在榻榻米上垂头丧气。感觉状态就是不来啊。果然不玩输一局就脱一件衣服之类的游戏就不行啊。等能脱的衣服都脱光了,接下来就在ADV部分继续好了。

“我看看。是时候加我一个了吧”

是钢铁小姐。她夹着几本参考书,不知不觉地就从茶几那儿跑到走廊这边来看情况了。

“热烈欢迎!可这些书是……?”

“哦哦。无须在意。这也是治学的一环”

钢铁小姐坐在了我的右侧。

她端然正坐,在膝盖上摊开参考书和笔记,右手握着笔。左手则是拿着月子妹妹发给她的牌。

“那个,部长?”

“听好了横寺。人类的大脑皮质分右脑和左脑两部分。它们的神经在延髓附近交叉,大脑右半球管左半身,而左半球管右半身”

“哦”

“对考生而言,掌管逻辑思考的左脑当然十分重要,可是在几何学问题方面,也不能怠慢对担当艺术创造性思维的右脑的训练”

“哦”

“因此我以绘画的形式享受左眼所见的卡牌游戏,同时逻辑性地解决右眼所见的考试问题。这样我的左脑与右脑就同时活性化了对吧?”

“等等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她是学的太狠,想开些玩笑吗?可钢铁小姐却摆出无比认真的表情。

她好像是真的想用右半身学习,左半身玩大贫民。为什么她这个样子了都没人管管。

“我觉得同时还是只做一件事比较好……对吧?”

我为了寻求制止而朝周围看去。

“又能看到部长的。闻名世界的左右分离同时文理学习。对吧!”

副部长以崇敬的目光送上了掌声。我说你在说些什么啊?这啥啥闻名的说法,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诶。

“兔子的视角很广,基本上可以三百六十度地,把自己周围的东西全都看清对吧。右眼和左眼看不同东西的训练,相当于采用了动物的视野,说不定能和生物的学习挂钩呢”

小豆梓哈哈一笑。不要说些乍看有关其实毫无联系的话好吗!

“小时候的姐姐一心只有学习。能像这样陪我们一起玩,就给了我‘人是能改变,我能够改变她’的安心感”

筒隐一边盯着我一边搓起了手。这是在寻找下位牺牲者的邪恶科学家的姿势么。实验体有拒绝权吗。

……是吗。原来这是件挺普通的事情么……。

入乡随俗,和筒隐相交便能成为月子。我决定闭上嘴巴,接受这个场合的常识。然而。

“革命8切牌,革命打5飞,对子。哎呀我出完了”

“王,王,三个二,三个A,三个K”

“手里有两组皇家同花顺”

钢铁小姐以她的豪运钢腕卷走了一切。这已经不是强弱这个层面的事情了。我们玩的就不是一个游戏。这叫一人扑克吧?

而输个不停的众人则是。

“不愧是部长。嗯!无论玩什么都是王者。嗯!”

“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百兽之王般的赢法呀。我都快入迷啦!”

“下次也能拿到好牌就好了。我要洗牌咯。确实这块有两个王……唔唔,有了,那再塞个这个……”

满脸微笑地守望着她。她们的笑容并非堆笑。硬说的话,就是月子妹妹那随心所欲极不自然的发牌吧。这是个大问题。

拜职业发牌员所赐,在钢铁小姐出完牌之前都没人能出牌的,可每我感觉经历一次这种完败,周围的笑容就更增几分——原来如此。

这可能是在为钢铁小姐调节心情吧。

为了面对严苛的大学考试,这里要让考生赢个痛快。她们是取得了这种共识了吧。真是个温柔的世界。

“那么横寺。再把你的手牌给我吧”

“恳请笑纳!”

固定大贫民的我也不由露出了笑容,麻利地交出了手牌。

您要几张都行。两张三张四张都可以,不然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您吧!请让我幸福哦。

“好了。这个情况下的最优解是什么呢。根据切比雪夫不等式,概率函数是收敛的,据此判断其他人手牌的期望值的话……”

我舍弃防御展示手牌之后,钢铁小姐则是认真思考应该交换哪张牌。百兽之王哪怕捕兔也要倾尽全力,钢铁之王在玩游戏时也是全力全开。还有我不懂你在说些啥啊钢铁小姐。这游戏就单纯地拿走最强的牌不行吗?

“嗯……就拿个A,不,能用来革命的K……”

她摇晃的指头终于碰上了我的牌,而牌则掉到了附近的榻榻米上。

“啊,对不起”

“不我失敬了。这是我的不对”

在我伸手去捡之前,钢铁小姐就低下了身子,把掉下来的牌捡了起来。

不——捡这个形容有些不太恰当。

她是用嘴把牌叼了起来。

嘴里含着印有国王图案的牌的钢铁小姐,配上她俊秀的面容,活像一头从事送报纸业务的大型狮子。

“部,部长?你在做什么……”

“问我做什么。我刚才应该告诉过你。我左手忙于拿好手牌捕捉图像信息,右手已被参考书占满。因此只能使用空闲的口部了。”

她理所当然般地回答道。

“唔?”

而卡牌,则理所当然地从她张开的口中掉了下来。这头大型狮子,说不定并不聪明。

“这可真是失敬。横寺,在那儿呆着别动”

她眯起凛然的眼眸,测算着距离。

她的视线前方,是掉落的卡牌——更具体来说,是掉在盘腿坐着的我的身体正中央的K。

“放下手牌会很失礼的。会给你添点麻烦的,横寺,给我忍住”

她猛吸一口气,又弯下腰来。

急速潜航,目标锁定我下腹部一点。

“部长!?左手不行的话至少现在能用下右手了吧!?”

“千里堤防溃于蚁穴。就算是细枝末节之事,也不可随意打破规矩。右边学习,左边游戏。只有忠实遵守这种做法,才能挺过考试的竞争”

“呜完全的考试战士!”

多么出色的觉悟,真想分一点给某个世界线的某人。虽然很出色!可她用脸颊刮蹭的某部位也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姆,啊呜啊呜……姆姆,这家伙,看不出来还挺有弹力的……硬度也不安定,很不好取呀……”

“等下等下,请等等!?总感觉地方不对啊!”

这不是卡牌里的K,

而是我那沉睡中的柔软的king好吗!

钢铁小姐朝上方看着我。

她用左手手背把长发拨到耳朵后方,埋在我下腹部的脸也重复着上下运动。平时都是一副清爽的表情,只在现在一脸狼狈地鼓起脸颊努力去动的年长女性。

这怎么看都是送报纸的吧。想到别的东西的请去反省。我会反省的。(这里是什么梗,有谁知道请告诉我)

“是吗,不对么?”

钢铁小姐总算是停止了动作。是的呀不对呀。

“仔细一想,嘴巴应该也只能用左半部分才对。不愧是横寺,多谢你正确指出了我的松懈之处。感觉有些困难,不过很有做的价值。艰难困苦才能使我迈向更高峰……”

她笨拙地挪着嘴,朝凸起的king再度发起攻击。甘甜的吐息与嘴唇的触感,全都招呼上我那难以启齿的部位。

“啊啊啊,不行,真的不行啊部长!”

“没什么不行的。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应该就能起来了……”

“那个东西是不可以起来的!”

原来如此,我懂了。

这人是个脑子灵光的笨蛋对吧!王虽然看上去变聪明了,其实果然还是那个钢铁小姐!废柴的本质毫未动摇!

“可恶……区区横寺……”

另一方,在我另一边火冒三丈的小麻衣,气得连敲榻榻米。就是这样,赶紧帮我阻止你那亲爱的学姐吧?

“已经够了。部长。适可而止吧。不然我不行了。真的”

“可是,这样下去游戏可没法开始。不知道是不是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硬是取不出来。”

“那么。我来取。我要取了!”

背后冒着熊熊烈火的小狐狸,高声宣言道。她以低到她的大胸都要蹭到榻榻米的身位,一头滑进了我的下腹部。她咔嚓咔嚓地磨着牙,紧急参加了这场送报纸游戏。

“喂,很疼的,别用牙齿啊!?”

“啰嗦。要求真多。你喜欢这样的么”

“对对,慢慢来。这样我很快就——喂不对吧!?”

为什么你也要用嘴巴取啊!你应该是能用手的吧小麻衣!冷静下来,好好珍惜自己啊!

“唔,这是我的不注意,我的牌才是”

“给部长太浪费了。嗯。嘎呜!”

“那谁先拿到这张牌谁就算赢……哈呜”

“就是扯。也要让你出来。赶紧出来啊。嘎呜”

“啊呜啊呜,别着急,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嘎呜嘎呜。出来呀。快出来。赶紧给我出来。先在我的嘴里出来”

田径部组合友好地推挤着脸颊,展开了你含我咬大竞争。不行了真的要出来了,我硬邦邦的king要被你们俩的力量革命掉了!

…………。

……。

之后的事情,因为大人的缘由,就不能记载在此了。五个人一起玩的游戏还在继续就是了。请各位在小薄本里自行补完吧。

正如月子妹妹所讲。

“大贫民这游戏可厉害了。能合法地让人拜倒在地哦”

大贫民这游戏真是厉害。合不合法我就不知道了。

**

小月和小梓负责今天的晚饭,在她们做好之前,我决定出去透个气,让大脑和身体的某部位冷静下来。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无边无际的筒隐家深处的深处,星星点点的球状路灯的映照下,昏暗的走廊的前方。越是想找寻尽头,越是发现路没有终点。

走出主屋后,屋外是一条露天走廊。

我沿着这条夕阳浸染的路,走着走着,碰上了一面坚硬的水泥墙。

“这是——”

这是仓库。还相当大。

无论长宽都跟一般家庭的无法相提并论,高度甚至胜过三层高的一户建。仓库上面似乎有扇紧闭的窗子,可隔得太远看不太清。

这风格好似时代剧中出现的大名宅邸的宝物库——要是从前的话,一定会得到此般评价吧。

现在就不同了。

这里应该长年都未被使用。灰泥墙早已褪色,整体上显得又脏又破旧。牢固的观音门已然生锈,连能不能张开一厘米都值得怀疑。

比起故意封存,这更像是自然而然地被遗弃。

哪怕这之中有什么在—有谁在。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使命早就已经结束了吧。

伴随着被光阴所遗弃的静寂,筒隐家的仓库伫立于斜阳之中。

“——你来仓库有事吗?”

“!?”

一瞬间。

我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位身着和服、一头黑色长发的——还以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钢铁小姐。

当然,她并没有穿着和服。

她和刚才一样,穿着充满智慧之力的衣服,双手抱着胸。

“并,并没有什么事。我是想着你家真大呀,就随便散散步而已”

“这样么?我从后面看着,怎么觉得你是径直朝这儿走的”

“你一直尾行我吗!?”

“开玩笑的”

钢铁小姐眯着眼笑了。

“我从房门那儿看到你了。还以为你是想在吃饭前打发下时间,你却走得毫不迷茫。我很感兴趣你这是想去哪里”

“你一直在跟踪我啊!?”

你这根本没在开玩笑好吗。钢铁小姐口中的玩笑,和我认为的玩笑似乎不太一样耶!

“我错啦。别生气嘛。我知道我应该跟你打声招呼的。可我一直过着一成不变的埋头苦学的日子,因此多年不曾有过的恶作剧心理便发作了”

从小便聪慧过人的少女,有些退缩地向我道歉。

看来你含我咬大竞争并没有分在恶作剧这一类。这是经由英才教育、无菌培养的天才废柴小姐,那过剩且过激的战斗精神催生的悲剧……。

不赶快找个人教她这方面的知识的话,那以后会出大事的。赶在她被坏蛋变态扒光之前,就让我来出一份力吧!

“如你所见,筒隐家十分陈旧,也没什么玩乐之所。我曾觉得我所在之地只剩无趣……直到你的到来,让我感受到了某种新鲜的东西”

她缓缓从我身旁走过,用手掌摸了摸仓库的外漆。一些脆弱的土块剥落下来。

“仔细这么一看,这个建筑物还真有些不可思议。若是封存了古书或是文物的话姑且不论,长时间放置不管的话又太占地方”

“……你不怎么来这边吗?”

“嗯,很久没来了。上次是几年前来着。年末大扫除的时候,这一片一直是归我妹妹管的”

这一定是月子妹妹主张的。

以清爽的目光十分稀奇地打量着仓库的钢铁小姐,又将目光投向了观音门。

哪怕知道这扇门没有钥匙是一定打不开的,我仍然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拦住了她的视线。

“要是觉得没有必要,那就这样也好”

“嗯?”

“这说明部长已经足够充实与满足了。没有必要再去索取些别的什么了”

“说的是啊……”

钢铁小姐试图去看我身体背后的门,不一会儿便闭上双眼,放弃了这么做。

我的对面,正是筒隐家的主屋。刚才我们几个一同度过欢乐时光的大客厅,就在房檐的下方。

“我十分的满足。我不缺任何的东西。身体康健,人际关系丰富,未来一片光明。我有溺爱我的妹妹,亲爱的友人,敬爱我的学妹,我们四个人长久以来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钢铁小姐并未回头看向和平的大客厅。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非常方便——太方便了”

她闭着眼睛,用手抵住自己的喉咙,说道。

“我曾经半夜醒来,感受到一阵奇妙的不安。我现在究竟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的一刹那。黑暗之中,很难分辨人是身处现实还是虚幻。明明别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才对”

“……你是睡糊涂啦!在温暖的被窝中闭上眼睛,这种错觉很快就会消失的”

“我知道的。我很清楚”

“既然这样……”

“只是,哪怕这不合常理。我依旧偶尔会想。我是不是一直在做梦呢。会不会有一天,这个温柔的魔法会如泡沫般破灭,而我则不得不面对现实呢”

她那血色上佳的喉咙,那不会干咳的喉咙,被手掌抵着,淡淡地编织着话语。

笼罩在薄暮间的走廊,充盈着日落后残余的光辉。于光中瞑目的钢铁小姐,那长长的睫毛,散发着宛如永恒黄金(magic hour)般的光芒。

这片风景实在过于美丽。和封存在仓库中的浓密的黑暗相比,它确实有些美丽过头了。

“…………”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如同某种紧急警告。刺耳的电子音响彻四周。

我并未理会这铃声,而是抬头望向天空。

一只鸟儿,正在火烧云下飞翔。它为了迎接黑夜,正飞往自己某处的鸟巢。回到它应在之处。回到它应在之所。

“呐,横寺。冒昧问

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看到了些我看不到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没什么深刻的理由。只是,我想想。硬要说的话……因为月子吧”

“你妹妹?”

“你突然和月子关系这么好。我的妹妹绝对不是那种善于同男人相处的类型。不如说她一直在极力的回避。可上个月左右,她却把你拉到了我们的圈子里。就像之前排练的时候那样,她如此地对你卸下心防。她一定还和你交谈了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钢铁小姐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目光锐利而智慧,却又那么的柔和。

“横寺。这次要好好告诉我。你究竟来这里找什么的?”

我们四目相望。

在被人忘却的仓库前面。在已然失去的神灵面前。

在美不胜收的黄昏之中。在光辉璀璨的黄金之间。

“……不,那个——真的,没啥,就是些无聊琐事……”

“唔。没事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做好了听的准备”

筒隐家的继承者,正静静等待着我的回答。

太合时宜的世界,不合时宜的真相。

“——我,我们,为了——”

为了救你,为了解开筒隐家短命的诅咒。

或者说——为了一个家族的故事。

我们经历了漫长的斗争。

在我按住干得生疼的喉咙,如患了顽疾般不断地干咳,勉强能够继续说下去时。

“姆。你们在这里啊”

出现了一只从主屋里露面的小猫咪。

她一只手举着手机,非常不满地嘟着嘴。

我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奏响的铃声,是“Hash little baby”。是仅为一人而设的特殊来电音。

“姐姐和学长突然人就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顺着声音找到这里可费劲了”

穿着黑猫围裙叉着腰的月子妹妹,就跟新婚妻子一样可爱。她瞟了眼仓库后说道。

“……你们二位在这里干什么?”

“哦,没什么。散会步,顺便聊聊天罢了。不过你都来找我们了,说明?”

听到试探,我小小的妻子(预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饭做好了。今天吃寿喜烧”

“唔唔唔。这可够劲!吃的肉越多就越聪明!”

钢铁小姐说着听来一点也不智慧的话,笑开了花。

“赶紧去吃晚饭吧。……横寺,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忘了吧”

我一瞬间舒了口气。

而心情大好,走路一蹦一跳的大姐姐,则无论过了多久都像个孩子。

**

“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月子妹妹把我们带回主屋后,偷偷在我耳边问道。

“要是我打扰到你们,请让我道歉”

“那算是重要的事情吗。额。也许算是吧”

“果然。终于到了把学长其实是个擅长脱衣大贫民、最喜欢女孩子裸体的变态的事实告诉姐姐的时候了么”

“这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况且一点也不重要好吗!?”

“唔。谈了比这还重要的事情么”

穿着黑猫围裙,一脸困惑的月子妹妹。好可爱。想让她穿上裸体围裙侍奉我,然后把她裙子撕碎狠狠推倒作为回报!

“喜欢裸体的变态星人……”

筒隐用手护住围裙裙摆,紧紧盯着我看。抱歉啦,我喜欢裸体是不争的事实啦!可我认为动不动就一丝不挂的裸体星人小姐也该负一部分责任才对呀!?

“没有的。完全没这回事。我是个一直被变态学长的毒牙毒害的被害者。请尽管和姐姐继续交谈或者在牢里打长工去吧”

“等下等下!没什么后续了!我也不会去监狱里干活的!”

我一把拉住想要继续往前走的月子。

“可你们难道真的没有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谈了。我当时话有些梗住了,幸亏你来了”

筒隐露出了真心过意不去的表情,因此我也认真地否定了她。

她在我们说话的当口出现,是纯粹的偶然。是这样的吧。月子妹妹希望我们跟过去一样亲密。她根本没有特意打断我们说话的必要。

“那么你有没有收获呢”

“谁知道呢……”

面对筒隐含糊的提问,我同样暧昧地予以回答。

小豆梓也好,钢铁小姐也好。

她们都在取回些什么。

我不清楚这能不能用“收获”一词来形容。

“……路还很漫长呀”

“不过就我而言,这次玩得很尽兴,可以说成功了”

“那样就好吗?”

“这样就好”

“钢铁小姐和小麻衣自顾自地闹腾起来小豆梓步步紧逼小麻衣小麻衣又火上浇油让我悲鸣不止的,那个大贫民?”

“真的太棒了”

非常强烈的肯定。她甚至满足地喘起粗气。诶,欸嘿……。

关于月子妹妹的成功与失败的基准一如既往成谜这件事。可能她看到了我看不见的东西吧!

嘛,不过,肯定是这么回事。

每个人都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能看到钢铁小姐看不见的事物,月子妹妹能看到我看不见的事物,而某人则能看到月子妹妹看不见的事物。

若是引用横寺笔记中令人怀念的话语来说——

我们身处同一世界的彼此身旁。

可这并不代表我们百分百能在同样坐标以同样视线望着同样风景生活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在同一世界中身处彼此身旁,绝不重合,偶尔相偎而行,就这么生活下去。

“……虽远尤近。因为遥远才令人期待。我们还能像这样变的亲密吗”

我既不期颐,也不失望,只是淡淡问道。

“一定没问题的。我们要取回失去的东西”

月子妹妹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么……”

我边走在走廊上,边透过中庭抬头看向夜空。

今宵乃满月。浑圆的月亮公公慢吞吞地从围墙对面升了起来。

无云的夜空。

这个世界里,台风是不会来的。

我的家不会消失。猫像不会作乱。洪水不会发生。夏天很快就将结束。谁都不会哭泣,平安无事的世界。可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依然能在和平之中,实现某人的愿望。

可能是因为某人想着同样的事情,想着同样的风景吧。

“扑克牌”

月子妹妹静静地说道。

“能够达成约定,真是太好了”

“……嗯”

“我的愿望也一定能够实现”

“……嗯”

“下次你就等着每出一张牌就脱一件衣服的脱衣大贫民吧”

“……嗯!?实质无伤通关游戏不可能!真是个变态学妹!?”

我们走在同一个走廊里,绝不重合,偶尔步调一致地并肩而行。

在月光的辉映下,能看到无形之物的筒隐那标致的侧脸,令人百看不厌。

**

之后,回过头来想。

我当初应该更加认真地思考,月子妹妹的愿望的含义。

风暴来临的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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