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诏令

1

今天太阳也毫不留情地从地平线探出头。

绝望的黎明到来。

钟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害我郁闷地清醒。我用乾燥的嘴唇咏唱解除咒文,即使马上就消除钟声,余音仍在脑中萦绕了好一会儿。

配著微温的水咽下乾巴巴的面包后,我换上刑法官的制服,打开沉重的铁门移动到走廊上。防盗用的上锁魔术在门把上散发淡淡的光芒,然后逐渐消散在朝雾当中。

王立瓦塞尔海姆大监狱。

达慕达海又被称作死亡之海,在这片受人恐惧的海域的另一端,有座名叫瓦塞尔海姆,连海盗都不会靠近的远洋孤岛。那里唯一的建筑物,就是这座大型监狱。受到海流影响,每三个月只有一班定期船能来到这座岛。即使有囚犯被押送过来,也从来没有囚犯离开过这里。海里充满会吃人的鲨鱼,空中也不时传来秃鹰和蝙蝠的奇特叫声。这座魔术师专用监狱只囚禁曾犯下大罪的魔术师,今天也有超过千名的囚犯在这里咒骂不已。

──真是的,这个声音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在监狱里回响的钟声,让我一大早就感到十分厌烦。装在瓦塞尔海姆大监狱监视塔里的大钟,名叫「恶魔的吶喊(迪•亚•贝伦)」。这个魔术钟能让囚犯觉得有巨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拥有维护监狱风纪与治安的效果。每当钟声响起,就会有超过千名的囚犯吓得突然跳起来。

这座监狱有三层外墙,我沿著墙壁行走,进行晨间的定期巡逻。偶尔会有糊涂的蝙蝠想飞进监狱,然后被烧成焦炭。监狱的外墙从上空到地下都设有通称「魔血阵(梅夫尔)」的魔术血束圆阵,会无情地将所有碰触墙壁的存在都烧得精光。

「你们这些人渣,别弄乱队伍!就这么想挨揍吗!」

在监狱内,拿著鞭子的刑法官粗暴地怒吼。身上充满刺青和旧伤的囚犯懒散地回瞪了一眼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整队。实际上,也真的有个稍微偏离队伍的男囚犯被鞭打,哀嚎著蹲在地上。

「典狱长精神喊话!」

刑法官以粗厚的声音喊完后,一个光头胡子男从门后方走了出来,登上讲台。

「我今天也得在这种边境照顾你们这些人渣!如果不想变成吸血蝙蝠的饲料,就一秒都别给我偷懒!解散!」

典狱长一下令,一千名囚犯就拖著脚上的沉重锁炼,再次回到牢房内。朝会时会发放长霉的面包和快坏掉的水,咽下这些东西后,囚犯就得像个奴隶般持续工作到太阳下山。

这里是瓦塞尔海姆魔术大监狱。

对魔术师来说,是地狱的最底层。

2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每次执行监视囚犯的任务时,我心里都会浮现这个疑问。

我──玛丽安•尤斯缇尔,在三年前来到这座瓦塞尔海姆魔术大监狱赴任。因为过去的某件事情,让我非常厌恶这座专门关魔术师的监狱,所以在这里的生活可说是既讽刺又让人提不起劲。

我本来也想拒绝这份工作,但像我这种出身卑微的魔术师,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话虽如此,也不能一直留在师傅的魔术道场里吃闲饭。我必须回报师傅收留我这个战争孤儿的恩情,所以在得到这个工作机会时,我根本没办法选择拒绝。

只不过在这里等待著我的,是极度空虚的现实。

「不管手还是脚,都不准给我停下来!你们只有在获得本大爷的允许,或是死掉的时候能够休息!快点工作,你们这些比家畜还不如的蝼蚁!」

负责监督现场的刑法官朝地面挥舞手上的鞭子。监狱内有个用来挖掘地下矿脉的巨大采矿场,监狱里的囚犯几乎都在这里工作。虽然囚犯本来就必须强制劳动,但这里的待遇远比其他地方糟糕。囚犯几乎没有时间休息或喝水,每一天都有人因为过劳而死。

「喂,别拖拖拉拉的!」

又有囚犯遭到鞭打。鞭子撕裂衣服,露出红肿的皮肤。这一鞭让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的男囚犯变得再也站不起来。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刑法官朝倒在地上的囚犯侧腹踢了一脚。后者呻吟了一声,但还是没有起身的迹象。

男刑法官嘟囔著「这家伙终于死啦」,同时走向囚犯。

就在这时候。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倒在地上的囚犯突然跳起来袭击刑法官。遭到突袭的刑法官被扑倒在地,与男囚犯扭打成一团。两人反覆交替上下位置,最后囚犯举起一个像石块的物体。

然而──

「刑罚执行(佛尔•休顿)!」

刑法官一这么喊,囚犯就发出惨叫,停止动作。他依然高举著手,像座原本就被雕刻成这样的石像般僵住。

魔术刑(梅基尔)。

这是种高阶魔术,透过事先在囚犯体内埋入魔血阵,喊一声就能发挥效果的「刑罚」。不仅是用来避免囚犯反抗刑法官的安全装置,也是能让对方绝对服从的万能铁炼。

「你这混蛋,居然敢反抗?」

囚犯的腹部狠狠挨了一下。

「这个臭魔术师!」、「不过是个魔术师!」、「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

刑法官一齐辱骂囚犯,继续折磨他。动弹不得的囚犯只能单方面地被踢。

他们嘴里喊的「魔术师」这个词,充满了鄙视与厌恶的意义。在这个世界,只要生为魔术师,就等于是「未来的罪犯」,魔术师被视为比任何贫民都还要低贱的存在。只有被雇用为王国魔术骑士团或刑法官的少数幸运儿能够勉强获得公民权,剩下的人都过著像奴隶或更糟糕的生活。因为犯罪而入狱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比蝼蚁还要不如。

──必须阻止他们。

「已经够了吧。再打下去会死人喔。」

「魔术师死不足惜吧。还是你想替这家伙说话?」

男刑法官瞪著我说道。我当然不可能直接回答「如果你没当上刑法官,也会落得相同的下场」。即使这么说也只会火上加油。就像暴发户看不起穷人那样,既得利益者无法体会一无所有者的感受。

「给我让开。」

「我不让。」

我与同僚互相瞪视,气氛一触即发。周围的囚犯都在观望事情会如何发展。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监视塔上的长官一喊──

「……啧!」

刑法官就咋了一下嘴,瞪著我丢下一句「给我记住」后离开。我轻轻叹了口气。

「尤斯缇尔一级刑法官,发生什么事了?」

长官赶来后,看著我问道。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我本来想控诉刑法官使用暴力,但这样囚犯的暴力行为也会跟著曝光,最后或许会害他被处死。

「只是常有的小争执,已经没事了。」

「……这样啊。那就好。尽量别给人添麻烦啊,小心惹典狱长生气。」

「我知道了。」

「千万别做出会影响我前途的事情,我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长官提醒我别惹麻烦后就离开了。执行法律与正义的魔术刑法官菁英居然是这副德性,实在让人受不了。

长官离开后,我走向囚犯。他的状况看起来非常凄惨,不仅嘴边淌血,还无法放下一开始举起的手。

「──解咒(利弗)。」

我一咏唱咒文,囚犯的身体就开始发光。他的背后浮现出一个由光构成的圆环。这就是「魔血阵」。圆环内有许多条如同血管般的纹路,这些纹路像是有生命般鼓动。这个让人能够清楚看见魔力循环的魔血阵,就是以魔术师的魔力为对象传达指令的法阵。

过了一会儿,圆环发出的光芒突然增强,外缘开始变得模糊并逐渐消失。最外层的圆环消失后,尺寸变小的魔血阵再次附著到男囚犯背上,回到他的体内。必须获得典狱长的允许才能完全解除这个魔术刑,所以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呜……呃……」

男囚犯发出呻吟。他立刻用重获自由的双手抱住腹部,痛苦地挣扎。在恢复行动能力后,他苦闷的样子反而显得更加惨不忍睹。

「等一下,我马上帮你治疗。」

「咳……」囚犯以吐血代替回答。喷溅出来的血液弄脏我的衣服,血沫也喷到我的脸上。我随便用手抹了一下,开始咏唱新的咒文。

「隐藏在我体内深处的魔力啊──」

首先是事前准备。我让血液里的魔力循环,集中到手掌上。心跳开始加快,手腕的脉搏变得强烈。

虽然叫魔力,但并不是什么超越人类智慧的特殊力量。在过去还被称作咒术时,曾有人认为魔术师是借用了恶魔的力量,但随著时代演进,人们逐渐解开背后的原理,现代的魔术经典也已经将其公式化。那就是魔力的三阶段──炼成(古拉夫特)、构成(马克)与生成(恩德)。

我体内的血管正反覆进行收缩和扩张,将生命力送到手掌上。到这里为止,都是魔力三阶

段所称的「炼成」。

「现在顺从吾心,缔结严肃的契约──」

比起咒文本身的意义,咏唱咒文主要是用来集中精神和唤醒记忆。使用魔术时,无论如何都必须正确地在心里描绘出魔血阵,所以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将「特定的咒文」与「特定的魔血阵」连在一起记忆。因为通常是参考广受好评的魔术经典,所以即使流派不同,还是很容易使用相同的语句。

「化为光芒显现吧。」

手掌发出光芒,上面出现了一个魔血阵。和小指差不多粗的线构成大大小小的圆环,血管般的光之线在环内游走,形成复杂的纹路。到此为止都算是在建构术式,简称「构成」。

我稍微停顿一下后──

「治愈此人的伤痛。」

魔血阵一口气扩大,像网子般包覆囚犯的身体。这就是「生成」,亦即让魔力成形。

最后是发动。

「血束(亚维)!」

网状的回复魔术伴随著柔和的光芒渗入囚犯体内,伤口逐渐止血,囚犯也停止痉挛。这个「血束」是最后的步骤,能够将血液里的魔力从体内传达到体外。将「血」里蕴含的生命力「收束」,这才是魔力的本质。

「谢……谢谢你……」

男囚犯用颤抖的嘴唇,勉强向我道谢。

「快点回去你的工作岗位。」

我表现出拒绝的态度,直接转过身。对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假装没听见,直接离开现场。

「呼……」

用完治疗魔术后,我静静地调整呼吸。魔力与体力关系密切,甚至还有「魔力即体力」这种格言,愈使用魔力,就会变得愈疲劳。因为是消耗「血」里面的生命力,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初学者经常犯下因为使用大魔术而贫血昏倒,或是陷入营养失调卧床不起的失误。随著研究最近有所进展,人们发现只要消耗魔力就会让血液里的「铁分」减少,导致贫血的症状。魔力补给液(梅•汀)的主要原料是动物的鲜血或肝脏,这主要也是为了预防铁分不足。顺带一提,为了减少自己消耗的魔力,以前也有人会将动物的血洒在施术对象身上,藉此补充魔力或让魔力的传达更加顺畅。自古以来,魔术仪式就经常使用鸡血,这也是因为古人透过经验发现了这点。

「呼……嘶,呼……」

为了让发烫的身体冷静下来,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只要使用魔术,心跳和体温就会上升,这是所有魔术师共通的现象,体力消耗的程度就像刚全力奔跑过一样。晚一点还得喝魔力补给液,但那个非常难喝,让我从现在就开始感到忧郁。

──如果……刚才那个男人……

在让因为使用魔力而发烫的身体冷却下来时,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一直以来的疑问。

是那些人的一分子,我还会救他吗?

过去的事瞬间在眼前浮现,让我感到不太舒服。火焰、讨厌的臭味及让人忘也忘不了的众多惨叫声。从被我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过去泄漏出来的光景,就像是已经腐败了一样。

「尤斯缇尔一级刑法官!」

刚才的长官回来了,是又想找我抱怨吗?就在我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时,他指向狱舍的方向,传达一个果然会让人郁闷的命令。

「典狱长找你!」

3

我站在典狱长室的门前,将手抵在胸口。

──不争论,不反驳,不议论,不提意见,什么都不要做,总之不能生气……

你有时会因为太过认真而变得顽固,所以千万要避免自己被怒气摆布……我想起来到这里之前,我的魔术师傅给我的忠告。

我反覆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玛丽安•尤斯缇尔一级刑法官报到!」

「进来!」

「非常感谢!」

我一握门把,就跳出像小星星的魔血阵。接著我推开门,喊了声:「打扰了。」

──咦?

我一进房间就发现了。

房间里有两名男子,其中一位是典狱长。身材高大的典狱长平常总是会将脚翘在桌上,但他现在缩起肩膀,姿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另一位陌生的男子则是站在典狱长的旁边,以莫名苍白的脸色看向这里。

「靠近一点。」

「是!」

我按照典狱长的指示,走到桌子前面。

我瞄了一眼陌生男子,他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地将双手扠在背后,维持直立不动的姿势。从那套白色制服与肩膀上的纹章来看,他应该是王国的官员。典狱长一反常态地表现得非常安分,可见男子的官阶应该相当高。

「长官,她就是尤斯缇尔一级刑法官。」

典狱长搓著手介绍我。他拍马屁的样子害我差点笑了出来,但最后还是勉强忍住了。

「……」

陌生男子──从典狱长的话来看似乎是「某位长官」默默地走到我面前,鞋跟喀喀作响著。他缓缓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

呜……

那位长官抓著我的下巴挪动我的脸,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端详了一会儿后才放手。这举动就像是在确认我的长相。

然后,他重新转向典狱长说道:

「没有更漂亮一点的吗?」

这句话让我感到非常不爽。

「是……是的,那个……这已经是我们这边最漂亮的美女了。」

典狱长搓手的样子,像极了想把女人卖给顾客的奴隶商人。

「事到如今也没得挑。」那位长官眉头皱也不皱地说道。「唉……勉强算及格吧。」

如果对方是同事,我早就赏他一个耳光了,就在我努力压抑内心的怒气时,典狱长总算揭晓了陌生男子的身分。

「这位是直属于王宫的首席监察官──罗恩•拜迪斯大人。」

咦……?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感觉至今的怒火就像是被冷水浇熄一样。直属于王宫的监察官有资格直接对国王陛下的政务提出建议,在魔术师中也算是顶尖等级。像这样的人物特地来到这种偏远的地方,表示事情非同小可。

「听好了。」这位「监察官」重新转向我,嚣张地说:

「我之所以来到这种地方,为的是赋予你一个重大的任务。」

「是!」

「国王陛下下达了『诏令』。」

「什……」我的声音忍不住变了个调。「诏令……是吗?」

我看向典狱长进行确认,他一脸不悦地努了努下巴,像是在说「别闹了,拜托别把话题丢到我这里」。

「关于诏令的内容。」监察官将话题又拉了回来。

「是!」

我连忙端正姿势,但我很明白自己的声音变尖锐了。

国王陛下的诏令。只要拒绝就是死刑,如果逃避,就连族人都要一起负连带责任……我在脑中思考这条王国法律。

「那么首先……」

「是!」

在我做好觉悟前,对方乾脆地公布诏令内容。

「把衣服全脱掉。」

4

「监狱内居然有这种地方……」

魔术灯微弱的光芒持续晃动,我在某个阴暗的房间内呆望著一扇门。

穿过位于典狱长室内的「隐藏通道」,走下一段通往地下的楼梯后,就会抵达一个地板铺了一层魔血阵的小房间。必须再从那个房间用传送魔术(瓦尔)移动好几次,才会抵达现在这个地方。顺带一提,监察官只对典狱长说了句「辛苦你带路了」后就让他回去了,现在这里只剩我和监察官两个人。

──把衣服全脱掉。

在监察官极度失礼的命令下,我现在换上了「礼服」。这件充满蕾丝装饰,穿起来轻飘飘的华丽礼服,怎么看都不像是刑法官的服装。虽然这件礼服似乎是由王宫提供,布料和车工都非常高级,但胸口的位置大大敞开,裙子也短到让人觉得不自在。

「那……那个,监察官大人,为什么……要我换上这种服装?」

我低头看著礼服问道。缝在胸前的蔷薇刺绣看起来非常高级,但布料有点透明,让我感到十分害羞。

「我也不晓得详情。」

监察官一脸不悦地回答。

「这是对方提出的条件。据说他只愿意见身穿华丽礼服的美女。」

「对方?」

「就是关在这扇门前方的犯人。」

「穿礼服去见犯人吗?」

「虽然让人不爽,但就是这样没错。」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堂堂王国首席监察官,要为区区一个犯人做到这种地步。

「我刚才也说过,我并不晓得详情。关于条件的事情,我是从『前任』那里听来的,今天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个,既然有『前任』……表示之前也有人来处理过相同的事吗?」

「没错。那个人也带了穿礼服的美女来见对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去了就知道。」

「那……那么,可以至少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自从我当上刑法官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地方。」

「哼,你想知道吗?」

监察官嚣张地说道。

「这里是『特房』。」

「咦……什么?这里就是传说中的……」

「没错。是反抗王国的愚蠢之徒的末路。」

「……原来如此。」

我按住胸口,压抑自己的动摇。我现在的表情应该非常僵硬吧。

我凝视房门,想像位于前方的存在。这里就是那个──

「怎么了……啊,对了。你是施特雷利茨的幸存者吧。」

这地名让我瞬间板起脸。「是的。」我简短地回答,但语气低沉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这样的话,这里的囚犯对你来说就是仇人了。」

「…………」

我无法马上回答。

「原来如此,施特雷利茨啊……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啊。」

监察官仰望房门,像是回想起什么般自言自语。每次听见这个地名,都会唤醒我心中的某段记忆。

年幼时那段充满地狱的火焰与哀嚎的记忆。

在我十岁时,城镇化为了战场。那场战役之后被称作「施特雷利茨会战」,王国军和反叛军的最终决战,就发生在我的故乡。

罗森贝尔格大叛乱──那是大魔术师露易丝•罗森贝尔格在七年前引发的史上规模最大的叛乱,王国当时甚至差点因此毁灭。企图颠覆国家的魔术师大肆掠夺与屠杀,烧毁了好几座城镇。尤其是被誉为反叛军「双璧」的大魔术师──充当露易丝左右手的大干部「基尔罗亚•巴斯克」及露易丝的双胞胎弟弟「罗斯•雷梅迪奥斯」,这两人的实力特别可怕。

当时那里简直就是地狱。反叛军在城里放火,让房子和田地都烧了起来。相对地,王国则是派出号称全世界最强的「王国魔术骑士团」,大批人与马都全身穿戴「反魔术装甲」的无敌骑士怒涛般地涌入城内。

城里当然因此陷入大混乱。父母也拉著我的手避难。曾是镇上象徵的钟塔宛如恶魔的城堡般熊熊燃烧,在一切都被火焰包围的世界当中,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地乱跑,彷佛身陷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恶梦。

我的父母都死得非常凄惨。跑在前面不断挥开火花的父亲,被从天而降的火球击中,没几秒就烧成了焦炭。火球接连从天而降,母亲护著我穿过战场,跳进河里。她抱著我拚命游泳,在将我送到对岸后,就因为力气用尽被急流淹没。

等回过神时,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河流对岸的城市持续燃烧。天空变得一片火红,让人觉得世界即将毁灭。我边哭边走,想去下游寻找母亲。然而,在我找到母亲之前,火势就蔓延到河边的草原。

火势逐渐朝我逼近,河边也变得不安全了。桥梁熊熊燃烧,窜出好几根火柱,像一面由火焰构成的墙壁般阻挡我的去路。

我呆站在这面宛如地狱之火的墙壁面前,本能地明白自己无法跨越这面墙。火墙持续朝我逼近,即使想要后退,我也早已被火焰包围,根本无路可逃。

年幼的我领悟到自己即将死亡。河里充满了著火的尸体,宛如通往地狱的水道。我因为炎热与恐惧陷入错乱,将手伸向充满尸体的河川哭喊著:

「大家,不要丢下我死掉……我不想要一个人……」

就在这时候。

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空中出现魔血阵,而且尺寸大到足以覆盖整片天空。多重光环朝外扩大,散发的光芒也突然变强,原本在我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不知为何变得像是时间停止般静止不动。就在我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感到惊讶时,天空开始打雷下雨。极大的豪雨将燃烧街道的火焰一一熄灭。

我不晓得那是什么魔术,也不晓得施术者是谁。原本包围住我的火墙像被净化的恶魔般消失无踪。即使全身都湿透了,我仍一直仰望在空中发光的魔血阵。

在那之后,隶属于王国的魔术刑法官收留了我。宝拉•范•方丹──这个人既是养育我长大的亲人,也是我后来的魔术师傅。我能够像现在这样勉强以魔术师的身分维持生计,全都是多亏了师傅的庇护。

在王国自傲的魔术骑士团奋战下,叛乱最后还是被镇压了。据说主谋露易丝战死后,作为双璧的两人开始争夺主导权,导致反叛军变得分崩离析。

我憎恨烧毁我故乡的反叛军,但采取粗暴的作战方式,害一般市民出现许多死伤的王国军也同样不能信任。反叛军和王国军都夺走了我重要的人,所以两者对我来说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无论是基尔罗亚•巴斯克、罗斯•雷梅迪奥斯或瓦塞尔海姆的同事,使用魔术伤人的家伙都不可原谅──

「──怎么了,尤斯缇尔一级刑法官?」

听到有人向我搭话,我猛然回过神。

「是……是的,有什么事吗?」

看来我一想起过去的事,就变得有点走神了。对我来说,「施特雷利茨」是个无论何时听见,都会让我想起讨厌过去的诅咒之名。

或许是看穿了我的状况,监察官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听好了,这是诏令。不管你对这件事情有何看法,都不允许你夹带私情。」

「……我明白。」

「别忘了自己的分寸。」

监察官仰望房门,用鼻子哼了一声。门上隐约扫过一阵光,可见上面施加了非常严密的魔术封印。

──这样不行。

我紧咬嘴唇,想起自己该做的事。这是诏令,如果失败会连累到师傅。只有这点绝对必须避免。

「要进去喽。」

监察官朝门的方向跨出一步,将手放在门前。

「解咒。」

话音刚落,门前面就发出一道猛烈的光芒。不愧是侍奉国王陛下的菁英,建构术式的速度快到令人惊讶。

「把门打开。」

监察官将钥匙丢给我。

「啊……好的,我立刻开门。」

我一接住钥匙,就直接插进钥匙孔。钥匙孔里不仅有生锈,还塞满了像苔鲜的东西。我傻眼地想著「这门到底多久没开了」,然后用钥匙将孔里的脏东西都掏出来,打开门锁。「动作快点。」、「非常抱歉!」。我到底为什么要穿著礼服跑来这种地方?

伴随著一道清脆的声响,钥匙顺利转动。我握住略带湿气的门把,将门打开。

「唔……」

我不自觉地用手摀住嘴巴。我被从门里传来的腐败臭味,以及浓密到能刺痛肌肤的瘴气吓了一跳。

──居然有如此浓密的魔力。

魔术师放出强烈魔力时,会让人感受到一股类似热气的压力。现在从门里传来的瘴气,就像是将那股热气凝聚成液体后,再拿去熬煮的产物。

「进去。」

伴随著清脆的脚步声,我慎重地走下楼梯。

这条楼梯并不宽,只能勉强让两个人擦身而过。狭窄的楼梯一下往左弯,一下往右弯,有时候还是螺旋形,但总之就是持续往下。

楼梯两侧是装著小型格子铁窗的房间──也就是所谓的单人牢房。门的表面隐约覆盖了一层光的薄膜,上面似乎施了封印魔术,所以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偶尔也会看见造型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甚至连铁窗都没有的房间。根据各种煞有介事的传闻,在瓦塞尔海姆的地下,似乎隐藏了神明制作的魔术禁书,以及在远古时期被封印的恶魔。实际上,那些连铁窗都没有,完全无法确认内部情况的房间,确实很容易让人朝坏的方向想像。愈往下走,那样的房间就愈多,明明感觉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却还是看不见尽头。我甚至搞不懂现在的位置是在岛屿的哪个地方,在原本就不可能越狱的瓦塞尔海姆,居然还有戒备如此森严的地方。虽然之前就有不好的预感,但现在那种预感又变得更加强烈。

──反抗王国的愚蠢之徒的末路。

我想起监察官刚才说的话。「反抗王国的愚蠢之徒」。这句话只有一种解释。没错,这里的囚犯都是反叛军的成员。

──这些人就是从我这里夺走一切的元凶……

原本在心里扣紧的盖子松动,泄漏出黑色的情感。这股情感就像是将秽物丢进空虚的洞里,用愤怒与绝望熬煮而成的产物。我用力握紧双手,陷入肉里的指甲让人发疼。

「我们到了。」

我顺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停下脚步。

眼前有一扇厚重的门。这扇门明显比之前看见的那些门还要大,从门缝里流泄出强烈的光芒。门上施加了好几道宛如地层的魔术封印,戒备森严的程度明显比之前那些房间高出许多。热到像蒸气的魔力波动刺激著肌肤,如果随便靠近或许会著火也不一定。

我呆站在门前,然后这才发现肩膀变得十分僵硬。一直穿著不习惯的衣服在陌生的地方走动,让我累积了不少疲劳。

「尤斯缇尔一级刑法官。」

「是!」

「接下来要请你进去里面,和某个人物进行『契约交涉』。」

「您说的契约交涉,是指『魔术契约(梅•露)』吗?」

「那当然。」

魔术契约──那是一种利用魔术确保强制力的特殊契约。

「到底是要和谁缔结契约?」

「进去就知道了。」

「契约内容是什么?」

「等契约成立后会告诉你。」

「咦……」

居然连契约对象和契约内容都不肯透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状况实在太莫名其妙,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那……那么关于签约的程序,我到底该怎么交涉──」

「你不用想那些多余的事。」监察官乾脆地说道。「总之你要会见某个人物,与对方缔结魔术契约。手段和过程都不重要,不管你是要苦苦哀求还是色诱对方都好,总之必须让对方答应签约。」

──太奇怪了。

这样与其说是签约,不如说是讨好对方。王国以前有对囚犯放低姿态到这种程度过吗?

「这是解除程序。」

监察官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推到我的胸前。我收下后,才发现皮革制的卷轴非常沉重,彷佛象徵了这个任务有多重大。

「进去吧。」

「可是我还有问题想问──」

「再问下去,就会构成妨害公务喔?」

「我做,我马上去做!」

虽然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到让人无法接受,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权拒绝。如果继续纠缠下去,我或许会被处刑也不一定。

「──解咒。」

监察官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好几层魔血阵也跟著他的咏唱一起解除。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严密的锁,就算是死刑犯也没这么夸张。

伴随著一阵金属摩擦声,门应声开启。

「唔哇……」

我一进房间就惊讶地睁大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覆盖整个地板的巨大魔血阵。魔血阵缓缓旋转,发光的线条在室内不断移动。不只是地板,就连墙壁和天花板也展开了大大小小的魔血阵。这些魔血阵全都环绕著空中的某个位置。

──好厉害……简直是魔术的祭典……

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复杂的魔血阵。

「啊……」

就在我看室内的魔血阵看到入迷时,我突然发现了某个东西。

──该不会就是「那个」吧?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高到彷佛打通了好几层楼,而「某个东西」就浮在室内的上空。那个细长物体被用像锁炼的道具绑了好几层,上面还仔细贴满了像是符咒的纸。虽然从下面只能看见一部分,但那应该是──

人类。

那个表面缠了好几层锁炼的物体──似乎就是被关在这间牢房里的犯人。我甚至连那个犯人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那模样就像是被绳子绑住的木乃伊,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打寒颤。我一进这个房间就感受到一股寒意,这一定不只是因为气温的缘故。

──这个人就是反叛军……

故乡的恶梦在心里熊熊燃烧。「反叛军」这个词总是会将我的内心燃烧殆尽,染成一片焦黑。

就在这时候。

背后传来一道沉重的声响,我回头一看,只见入口被关闭,白色的光线像是在堵住门缝般快速移动。

「咦?」

我连忙冲向入口,但门不管怎么推都推不开。浮现出来的光环,显示这扇门已经被人用魔术上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监察官大人?」

「很遗憾,我不能打开这扇门。」

从门的对面传来监察官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严格命令我,千万不能让这个囚犯逃跑。为了让你和囚犯进行交涉,我们必须减弱封印,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措施。」

「请等一下!即使减弱牢房的封印,囚犯应该还是会因为魔术刑的效果动弹不得!所以不需要把我也关起来──」

「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只要你和他达成『交涉』,顺利缔结『魔术契约』,我就会打开这扇门──祝你好运。」

「等……」

此时,眼前的门再次发光。就在我因为觉得烫而放开手时,门的表面出现新的魔血阵,并浮现出一个巨大沙漏的立体影像。里面的沙子已经开始往下掉。

──等一下……这表示有时间限制吗?

我焦急地看著沙漏。看来只要我一失败,监察官就会将我连同这个牢房一起封印。

──开什么玩笑!

我用力敲打卷轴,然后跺了好几下脚,但马上就注意到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眼前的魔术时钟正不断地倒数计时。

我努力说服自己冷静,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首先……得把『那个』放下来。」

我捡起卷轴,解开绳子。里面密密麻麻地写著许多小字,看起来非常辛苦,但最开头写著解除魔血阵的步骤,以及需要的咒文。

──呼。

我集中精神,念出上面写的第一个咒文。

「赐不受神眷顾的黑暗以光芒,用上天的恩惠点亮此处……」

伴随著我咏唱的咒文,空中的魔血阵一个接一个消失。原本被吊在空中的「囚犯」逐渐下降到我的面前。

咦……?

我一看见那名囚犯,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位俊美的男子。

他拥有白皙得像尸体的肌肤,笔挺的鼻梁与柔顺的金发。即使头上戴著厚厚的布「眼罩」,依然能一眼看出他的五官非常端正。他的嘴边挂著浅浅的笑容,像是正沉浸在美好的梦境当中,给人一种出生在贵族家大少爷的印象。总之就是个看起来教养良好的美男子。

──这个人……是反叛军?

既然被关在特殊牢房里,表示他应该是反叛军的魔术师。这个青年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虽然或许是偏见,但我本来以为会看见一个长相凶恶的中年男子,所以著实吓了一跳。

青年的身体像是被冰冻起来,上面还绑了好几条锁炼。每条锁炼上面都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出来是一种魔术封印。我好歹也是个完成了魔术修行并研究过魔血阵的人,但这里还是有许多我没见过的魔血阵,图案也十分复杂,可见这里被人精心设下了许多高超的魔术。

我咽了一下口水。

受到这么严密的封印,这个青年应该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但我站在他的面前时,还是不停地冒冷汗。我感受到一阵寒意和恐惧,以及强烈的压迫感。虽然一开始被他俊美的外表夺走了注意力,但我一靠近他,马上就感觉到惊人的魔力。

我像是为了逃避现实般,开始阅读卷轴上的指示。

──只能解除一部分的封印,绝对不能解开眼罩和四肢的枷锁……

不用特别提醒,我也会这么做。谁会想要放猛兽出笼啊。

我吸了口气,然后咏唱。

「限定解咒(利•利弗)!」

就在这个瞬间。

从青年的身体发出猛烈的光芒。我还来不及抵抗就被弹开,撞到后面的门上。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彷佛被一阵热浪袭击。

──咦?

燃烧的城镇、血与肉烧焦的臭味、渐渐被烧死的人们,以及惨叫的声音。没错,那是我的声音,是我因为战争而失去一切的那一天,我永远无法忘怀故乡被燃烧殆尽的惨状,烧起来后,化为焦炭,就这样灰飞烟灭──

「唔……」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等回过神时,那些光景已经宛如幻影般消失,我和刚才一样待在特殊牢房里。

──刚……刚才那是……施特雷利茨?

「幸会。」

我惊讶地转过头。

──!

青年站在地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贵族般充满气质的修长脸颊,以及天使般的白皙肌肤。他在柔顺的金发底下戴了一个厚厚的「眼罩」,嘴边挂著温柔的笑容。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明明四肢都被束缚著,却依然能让被锁炼绑住的身体维持直立不动的姿势。

「什……什么时候……」

我一往后退,马上就碰到墙壁。

「哎呀,不需要这么害怕吧,玛丽安•尤斯缇尔一级刑法官?」

──咦?

太奇怪了。我明明还没做过自我介绍,也没提过自己的姓名和职阶。

「没什么好惊讶的。」青年像个彬彬有礼的管家般表示。「我刚才用读心魔术唤出了您的一些记忆。」

「骗人的吧。居然一瞬间就……」

读心魔术是连魔术经典都有记载的普通魔术,但难度非常高,通常必须要对方愿意配合才能成功。

──他刚才读了我的心?明明连魔血阵和咏唱都没有,他是怎么做到的?所以刚才的影像是受到魔术的影响……?

「那是读心魔术的副作用。」

青年乾脆地揭晓谜底。「记忆位于内心的愈深处,读取时造成的反动就愈大,所以您才会被弹开。这就跟从愈深处舀水,溅起的水花就愈大是相同的道理。」

──讨厌,他到底看见了多少……

被诡异的凶恶罪犯读取内心,就像被初次见面的对象看见裸体一样羞耻。

「哦,原来如此……施特雷利茨啊……」

「咦?」

「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青年耸肩,像是想要转移话题。

「总……总而言之!」我清了一下嗓子后,重新开口。「你就是编号『特三○○一』的囚犯吧?」

「虽然我不太想被人用那种没品的编号称呼。」青年依然维持彬彬有礼的态度说道。「但您说得没错。」

我向他确认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是反叛军的成员吗?」

「是又如何?」

「都是因为你!」我咬紧牙关。刚才浮现在眼前的那些烧毁故乡的火焰,化为怒火烧灼我的内心。

「哎呀,您的眼神真不友善。您就这么憎恨『反叛军』吗?」

「我当然恨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家人……唔!」

「哎,请您别那么激动。这样您那张原本就不怎么可爱的脸,会变得更加糟糕喔?」

从刚才开始,他的动作就像是在打量我的长相和身材,但他明明戴著眼罩。看来他能用某种方法──恐怕是魔术──来掌握外界的状况。

「总……总而言之!」我重新将话题拉回来。「我是来这里和你缔结魔术契约。」

「我明明交代过要派漂亮的美女过来。」

青年不满地叹了口气。

「怎……怎样啦,你有什么不满吗?」

「这样之前那个还比较好……」

「之前那个?」

这么说来,监察官也有提过「前任」的事情。

「那些收到诏令的魔术师,之前也派了好几个像您这样的人过来。都是些身穿华丽礼服的美女呢。」

「你……你对那些人做了什么?」

「这个嘛,到底做了什么呢?」

眼前的犯人装傻似的露出从容的笑容。在他背后的墙壁上,有著几根布满尖刺的金属棒(──是拷问器具吗?),害我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冒冷汗。

「话说回来,您这是什么打扮?」

「咦?」

我看向自己的礼服。

「只想著尽可能露出胸部和大腿,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优雅,根本是上一个时代的品味。再加上您又长得一副娃娃脸,是想要讨好喜欢女童的变态吗?」

「什……!」

「而且只有胸部和臀部特别大,真是太不平衡了。想来我这里,您还早了十年。如果想要配得上我,除了长相漂亮和擅长魔术这些基本条件以外,还必须要气质端庄、思虑细密,并且散发出女神般的神圣气息……」

「不准你再继续侮辱我。」

我尽可能装出低沉又凶狠的声音,但这个戴著眼罩且四肢都被铐住的青年,看起来依然毫无惧意。

「总而言之,我不打算和您这种庸俗的乡下姑娘缔结魔术契约。」

「唔……」我发出悔恨的呻吟。「这样下去,你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喔?」

「我一点都不在意。」

然后他表示:「好了,时间到了。」

「咦?」

这句话让我猛然转过身。如他所言,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掉光了。

「怎……怎么这样……」

「真遗憾呢,纯朴的乡下姑娘。哎呀,不用担心,俗话说久居则安,您马上就会习惯监狱啦。」

「开什么玩笑!谁要和你这种人一起──」

此时,入口的门发出亮光,再次出现一个巨大的魔血阵,那个魔血阵持续变大,像是想将整个房间都吞进去。

──要被封印了!

我急忙咏唱咒文,唤出用来保护自己的魔血阵,但如同小涟漪会被大涟漪抵消般,这只能算是垂死挣扎。

「哇……哇……哇!」

从门口不断扩大的魔血阵像不断渗入的雨水般步步逼近,最后终于将我逼到墙边。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退到那位青年重犯面前,没办法再继续后退了。

「玛丽安大人,您好像很困扰。」

「吵死了,这都要怪你!」

我将背靠在青年的身上,垫起脚尖。如果爬上墙壁,或许还能争取一些时间,但大概还是没什么意义。

「该不会您的运气,在被分派到瓦塞尔海姆这个边境时就已经用完了──嗯?」

此时,他开始做出奇怪的举动。

「这……这是……嗯……嗯……嘶──呼──」

「你……你干什么啊?」

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向我的脖子,让我打了个寒颤。

「唔,这……这是……呼……呼……」

「喂,你的呼吸变凌乱了。」

「玛丽安大人的头发……」他突然开始说些奇怪的话。「闻起来好香……」

「啊?」

「而且,能够让人……心情平静……」

「好恶心!」

「嘶──呼──真好闻……」

青年继续闻我的头发,然后满足地吐了口气。

「我可以跟您缔结契约喔。」

「咦?」

我一往斜上方看,青年就露出从容的微笑。

「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和玛丽安大人缔结契约。」

「真……真的吗?」

「但我有个条件。今后,只要我协助您进行任务,作为『报酬』──」

他开始说明「条件」。我在听的时候不断发出「咦?」、「啊?」、「什么?」等惊呼,并在最后大喊出声:

「欸欸欸欸──?」

「您打算怎么办?我是怎样都无所谓喔?」

「呜呜……!」

我陷入了绝境,如果答应他的条件,之后一定会很惨。

「呃……唔……唔嗯嗯……」

喉咙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我正面临决断。魔血阵已经来到我的膝盖附近,光芒马上就抵达腰际,淹过我的肩膀,我像个溺水的人般嘴巴朝上大口吸气。等魔血阵碰到喉咙后,我就没办法发出声音了。

「我……我知道了!我答应你的条件!所以快点想想办法!」

「好吧。」青年嫣然微笑。「汝,玛丽安•尤斯缇尔,愿意发誓按照我提出的条件缔结魔术契约吗?」

「我……我发誓!」

「──契约缔结(Finale)。」

一层光之薄膜笼罩我的全身,然后像是被吸进去般消失在我的胸口里。契约成立后,原本涌到我脖子附近的魔血阵如退潮般散去,之前的「沙漏」也化为光点消散。

「呼……得……得救了。」

整个放心下来后,我瘫坐在地。

但我才刚松了口气,就想起自己答应的「条件」,感到羞愧不已。

──啊,搞砸了!我……我居然答应了那种不知羞耻的条件?

就在我懊恼地这么想时──

「辛苦了。」

我听见个人牢房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之前都在旁观的王宫监察官,罗恩•拜迪斯总算露面。都是这个男人害我被关在这里,并差点成为凶恶罪犯的猎物。

「嗯……没想到你居然成功了。」

看来他原本预设我会失败。

「那个,监察官大人。」我压抑内心的怒气,询问一件重要的事情。「关于之前提到的契约内容……」

「说得也是。」

监察官朝那位青年努了努下巴。接著青年低喃了一声「契约公开(Open)」,并吹了一下口哨。照理说青年的魔力应该被封印了,但不晓得是用了什么手法,他的面前出了一道瀑布般的光芒,显示出他刚才和我缔结的魔术契约内容。

「这就是契约条款……」

我快速移动视线,解读上面的魔术文字。虽然几乎都是魔术契约的制式内容,但我在看到一些特定部分时,不断发出「啊?」、「咦?」、「欸?」等奇怪的声音。

浮在空中的契约书以闪亮的文字,清楚说明了这次「诏令」的内容。

「与编号『特三○○一』的囚犯一起逮捕反叛军的魔术师罗斯•雷梅迪奥斯。」

「咦,这个……是骗人的吧……?」

罗斯•雷梅迪奥斯。那是在反叛军中被称作「双璧」的大干部的名字。根据传闻,他不仅是反叛军首领露易丝的左右手,还是个性最为残忍的大魔术师。

「雷……雷梅迪奥斯不是已经被处死了……」

「那是对外的说法。」监察官面不改色地说道。「他在被处刑前越狱,现在仍行踪不明。」

「这……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一直隐瞒到现在?」

「为了守护王国的威信。」

「怎么这样……」

「明天早上出发,就

这么决定。」

「啊,等……等一下!」

即使我伸出手阻止,门还是无情地关上。只能听见监察官的脚步声愈走愈远。

「我被骗了……」

我像条被钓上陆地的鱼动著嘴巴,凝视在眼前发光的契约内容。

这……这表示,我必须和那个反叛军最凶恶的魔术师──战斗?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任务实在太鲁莽了。居然要我这个区区的魔术刑法官去逮捕王国的军队倾尽全力也无法打倒的人物?这笑话也未免太难笑了。叫猫咪努力去打倒狮子都还比这项任务现实。

──骗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荒谬了……

「哎呀~玛丽安大人,难道您事前并不知情吗?」

依然戴著眼罩的青年囚犯,开心地向我问道。

「吵……吵死了!」我知道这是在迁怒,但还是无法压抑心里的怒气。「这……这实在太没道理了!为什么我必须一个人去和那个史上最凶恶的魔术师战斗啊!」

「不,玛丽安大人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啊。」

「啊?」我冷冷地瞪向青年。「既然你也是反叛军的成员,那应该知道『巨凶』雷梅迪奥斯有多可怕吧?」

「这我当然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剩下反叛军的另一名『双璧』──基尔罗亚•巴斯克有办法和他抗衡了吧?」

「能获得您的称赞,是我的光荣。」

──咦?

这句话让我感到有点在意。我刚才有称赞他吗?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编号『特三○○一』的囚犯,另外也有人叫我──」

他用被锁炼绑住的身体,规矩地行了一礼。

「基尔罗亚•巴斯克。」

判罪的钟声,在我脑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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