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话 腕神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落樱缤纷,洋洋洒洒,他仍旧会想起六花。

祈兵学校的阴面,有一座半高不高的山丘。那里铺着绿莹莹的草坪,丘顶岿然矗立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樱花树。一般的樱花树的寿命只有六十年,但有说法说,这棵樱花树早在一〇〇多年前就已经在这座丘上开出了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玩意儿该不会生祸津神了吧——见樱花树长得这般伟岸,使人们传起了这样的流言蜚语,学生们带着忌讳厌恶,来称呼它为“祸津樱”。

受到军方召集,而暂时在祈兵学校注册了学籍的龙之介尤其喜欢那座丘的森然可怖之处。也拜那棵樱花树能拒人千里之外所赐,他得以一个人在那里度过。

不论军事学,还是祈祷术,乃至在使剑的技术上,龙之介在学生中都是鹤立鸡群,唯独集团交流方面是他的软肋。龙之介固然懂得迎合大众的重要性,但是对他而言,去敬重能力低自己一等的教官,纡尊降贵去和程度底下的学友共勉,仍是一桩难事。

他并没有具体讨厌哪一个人,而是集团的喧噪让他觉得刺耳难耐。所以那座无人问津的樱花树之丘,是他在这片不得不在一个大活动室里过团体生活的土地上唯一的绿洲,是他的情有独钟的场所。

在吃饭和休假时,但逢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龙之介就会手捧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三天两头登上这座丘。

而他与六花的邂逅,就发生在一个樱花盼着春天的到来,含苞欲放的时节。

当时的龙之介正背靠在巨大的树干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书。那本书是某参加了上海压制的军人,就当时的心境整理出的手记。抓到的俘虏该杀还是该放,龙之介正一行一行地读着作者的内心纠结,忽然听到了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嗯……真不敢置信!凭什么啊?太没天理了!”

声音自树干的正后方传来。他朝后一看,只见有一名少女正边哭鼻子边发着飙。黑色的长发和娇小的体型。他从穿在她身上的制服,看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祈兵学校的学生。

“你为什么要哭?”,他一问,少女便大叫一声朝后躲开了,“呀啊啊!原来有人啊!有人你先吭一声呀,不然我多丢人啊!”

坐在正对侧的少女和龙之介一样在看书。书里讲的是,罹患不治之症的女主人公和某一位书生的恋爱故事。这位主人公最后终于要因病去世,所以她才会嚎哭起来。

“我看你刚才很生气啊。”

“那还用说。这故事竟然这么悲伤,写书的人怎么想的嘛……”少女吸了吸鼻涕,蹭蹭眼睛回答道。她在为故事的结局唏嘘不已,同时也在对那个写书的作者气不打一处来。龙之介听了,笑了出来:

“她得了不治之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没道理,太没天理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所以说嘛,”少女撅起嘴,闹小情绪似地说,“正是因为这个世道不讲理,所以我才希望,至少在书里人可以幸福嘛。”

少女的名字叫六花。

尔后,两人时不时会在“祸津樱”边不期而遇。那里对龙之介而言,是可以一个人独处的中意之地,但这里本来就位在向广大学生开放的广场上,所以他没办法不许她过来。

“这的地方是我的秘密。”六花说,“在我想一个人悠闲度过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而且阿七也不知道这地方。”

阿七指的是谁。龙之介正纳闷,六花告诉他:“是小我一岁的弟弟!”。

“他一年到头都在气头上。把嘴恨恨地一撇,看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开朗地笑着,在读书之余说话聊天。

不过基本上两人都是隔着树干,分坐正反对侧,从不互相干涉。但在某个樱花花骨朵儿开始盛开的日子里,六花把头凑到了这一侧来,提案道:

“我说,你到这边来不?”

“为什么?”

“我才要问哩。你为什么总是背对着这幅美景坐呢?”

龙之介坐朝校舍,那里尽是杂木林,景致的确不好。而六花那边可以俯瞰街景,远处还有一碧万顷的大海。

龙之介只要能一个人待着就足够了,没打算赏景。但是被六花热心力劝,龙之介只好合上书,不情不愿地绕到六花所在的另一侧去。

夕阳潜下辽远的地平线。水面波光粼粼,街道被染成一片红色。

“怎么样?很美吧?”

六花洋洋得意地高高挺起胸。

“……是觉得挺红的。”

“啊。说的是颜色?就这点儿?你没觉得‘这可真美’吗?”

“夕阳就是红的。这很普通,我不觉得这有哪里美。” 龙之介像是嫌太晃眼似的眯起眼睛,六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的情感咋就这么枯槁啊。”

在两个人开始并排看书后,他们说话的机会也多了。尽管如此,最先打开话匣子的总是六花,龙之介则每次都报以笑容,“嗯嗯”地点头称是。

“你读的全是艰涩难懂的书呢。战术书呀,教科书啥的。你不读故事书吗?”

“我读不出故事书的乐趣。”

“嚯——那战术书就有乐趣了?”

“不好说。读记事可以学到东西。”

“故事书也行啊,故事书的情节会让人胸口发闷,还会让人为爱情心焦,也照样能学到东西呀?”

“还会让人理解不了其中的情感。不过当记事看的话,也不是说看不下去。”

“你看书的角度还真是高高在上啊……。那,我把这本借给你好了。”

六花递过来的,是夏目漱石的《心》。

“嗯——。可我不怎么想看啊……”龙之介模棱两可地微笑,但六花的样子却很开心:

“那这么着吧,你为了我去读这本书。我真想听听你的读后感。”

六花以“能学到东西”这一说辞,推荐自称读不懂为爱情心焦的情感的龙之介读这本书,“如果懂得了爱情,看夕阳也会觉得美了!应该是这样。”

说着,她还竖起食指,背出《心》里的一句话给他听:

“‘但是,跟你说,爱情既是罪恶,你明白吗?’”

“……这句话难道不是在否定爱情吗?”

“……唔。爱情这东西是很复杂的啦。”

六花听了龙之介像是在拿她开涮的话,赌气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祸津樱”为春天的到来欣喜万分,在两人头上盛放出桃色的花。

龙之介时不时会在校舍里寻找六花的身影。对任何人都不抱兴趣的龙之介总会不由自主地追寻起六花的倩影。

六花在祈兵学校里得到一致的好评。打听之后才知道,她出身自用自己的血引诱祸津神的古川世家,自幼就和弟弟一起在严苛的祖父手下接受英才教育。在有关祈祷术的方面,她的实力甚至可以凌驾于十项全能的龙之介。

而且或许是阳光的天性使然,她深受学友们的信赖,成为了学校的大红人。六花总是在朋友们的簇拥中欢声笑语。

然而他们都置身在一台悲剧之中,龙之介也不例外。为了参加愈演愈烈的战争,自全国优选出来的祈祷士集合了起来。

制造出祸津神来充当武器使用的计划,“祸津兵器计划”四处碰壁。甚至有不少学友本自己制造出的祸津神给吃了。

祈兵学校里人心惶惶,计划濒临搁浅边缘。就在这紧要关头,六花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依代,成功地驯服了祸津神。

所有人都在赞颂六花。六花也不负他们的赞扬,报以笑容。

然而在他们二人在“祸津樱”下独处时,六花却抱着双膝,怏怏不乐地把头低着:

“……驯服祸津神这样的作为,根本就是人类的倨傲。”

龙之介头一次产生了要为他人打气的想法。

“……那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伟业。”

可是他字斟句酌的这句话没能讨好六花的心情。

“……我召唤出了一个孩子,然后右臂就被染成了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状。这么诡怪的颜色……”

六花把缠满了绷带的右臂伸过来,喁喁细语:

“我好怕。就好像连自己都变成了祸津神。”

这是他第一次想去安慰别人,想看到别人的笑脸。该怎么做才能让六花打起精神呢。这还是龙之介第一次为他人着想。

“就算你变成了祸津神。我仍旧会肯定你。”

平素言行让人捉摸不透的龙之介竟然一脸正色地说出这种话来,这让六花不禁破涕为笑。

“龙之介,你来我的部队吧?”

六花拭去泪水,一如既往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来我的部队,做我的支柱吧。”

“嗯。”龙之介竭尽所能露出温柔的微笑,点下头。他根本不可能拒绝六花的请求。

龙之介从来没有觉得夕阳西下的街景有哪里美,但是沉浸在读书中的六花的侧脸,那副被夕阳染红的样子,让他感觉到了美。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落樱缤纷,洋洋洒洒,他

仍旧会响起六花。

在“祸津樱”岿然矗立的丘上,龙之介和六花邂逅了。

而那棵樱花树,也正是他们在翩然漫舞的樱花瓣中,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 × ×

“拉缇梅利娅,我想要你。”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行驶的声音中,龙之介向拉缇梅利娅如是说道。

“诶?我吗……?”

拉缇梅利娅被白锭铐着手腕,瞠目结舌地看着龙之介。

两人出了第十五节车厢的集装箱,来到第十四节车厢,第二展望厅——站在拆去了天花板,举目便是满眼天空的甲板上。他们是因为诃利安萨丝不想被人看到她的吃相而被赶了出来。狂风翻动着龙之介的羽织。

“我要拐走你喔。可以吗?”

“呃……诶?为什么啊?”

他拐走我是要做什么呀。拉缇梅利娅疑惑不解,正犯愁怎么应答。

“嗯——……那个……啊咧?小咲咲呢?”她惊觉自己身边没有带着黑尾鸥,着急地四处张望。回想一下,才想起自己在吃罹神的时候黑尾鸥还在六号车厢里。

“哇……!我把小咲咲丢那儿了!”

“又是‘小咲咲’?她究竟是谁啊?”

“欸,这个。帮我解开。”

拉缇梅利娅把扣着手铐的双腕伸过去。但龙之介却面有难色地对她报以微笑:

“要是我解开了你肯定会逃跑吧?”

“不解就拉倒!略——!”

拉缇梅利娅把舌头一吐,穿过展望厅的大门逃走了。

× × ×

“唔哇……!能吃到狮童我超级高兴……!这是最棒的礼物耶!”

拘束被解开后的诃利安萨丝俯视着奎娜怀中的无头尸身。

被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阳光的集装箱内,唯有暗淡的电灯泡光溶解着黑暗。

“喔喔喔——?从谁开动好呢。狮童应该是主菜吧?那先从女的吃起!”

“呼……呼……。”

奎娜将尸体放在地上,擦去沾在眼镜片上的血,背倚着墙,缓缓地站起来。她的手里攥着卷起来的鞭子。

“……‘腕神’诃利安萨丝。我清楚自己一打一敌不过你。但是身为看守长的秘书,我可不能就这么被吓破了胆,引颈就戮。”

她把鞭子垂下来,甩出去:

“给我回牢笼里去,诃利安萨丝……!”

但她刚一动弹,腹部的罩衫就被血浸淫,嘴角淌出了血。

“唔哈。赞耶、赞耶!就该这样嘛。比起单纯地吃,当然还是开开心心地吃来得好!咱们玩那个吧——,就是‘斩手断脚看能活多久’游戏。你可要多哭哭喔?”

诃利安萨丝用手罩在嘴上,嗤嗤发笑。

“我问你哈,不是有个叫‘猪’的东西嘛?就是猪,你知道吗?那东西吧,听说除了猪叫声之外都能吃哩。和人类一模一样呢!噗嘻!”

说罢,她高举右手,变出巨大的右臂。黢黑透明、货真价实的“魔王之手”。诃利安萨丝带着穷凶极恶的表情,瞪着那只甚至顶到了天花板的臂腕。

“再小——一点……小一点。哈啊,太久不用,调整起来好难啊?”她把臂腕缩到在集装箱里挥舞起来恰到好处的大小,说了句“好嘞”凝眸看向了奎娜。

“那我就上了,喔——!”

随着一声呐喊,她向前跳跃,挥起了右臂。奎娜正打算挥出鞭子迎战,这时——巳月的那具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霍地站了起来。

他右手被切了,但左手还握着太刀。以它做盾牌,挡住了诃利安萨丝的五指。

“什喵!?”

受到始料未及的妨碍,诃利安萨丝惊愕不已。而奎娜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地瞪大了眼睛。

“看、看守长……!?”

“别勉强自己,奎娜。你不是还受着重伤吗。”

“总比您要好吧!?”

诃利安萨丝恨得咬紧牙关;“哪有这样的……!这家伙没了脑袋竟然还活着!”

她想用手掌强行推过去,谁知反而让刀刃在指头上刺得更深了。诃利安萨丝见到了刀身上波动的不祥刃文,惊叫一声“咿!”朝后跳开。

她知道那把刀的可怕。以出奇的锋利著称的妖刀——“千子村正”。相传,它的刀刃之利,只要把刀刀尖朝下地放在地面上,就能一路沉进地里直到剑锷碰地。真险啊。要是和那东西交刃,手指轻轻易易就会被剁下来。

“看守长……你为什么,还活着……?到底是用什么说话的……?”

巳月把村正夹在腋下,空出来的左手拿起被龙之介斩下来的右手。一边把那只右手接到手腕的断面上,一边回答:

“死不掉的啦,我。”

奎娜明白过来了。不消说,声音当然不是从身体里传出来的。她惶惶然地把视线转向脚边的人头。地上的巳月的脑袋正仰视着奎娜。

“别盯着我看嘛,怪害臊的。”

“咿啊……!”

奎娜的背撞到集装箱的墙上,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

会说话的人头比会动的无头身体更渗人。

“你这不也能发出这么可爱的声音嘛。”那人头咯咯地笑着。

身体取回了右手,用双手架起千子村正。

顷刻间,摆出前倾姿势的诃利安萨丝发足奔来。

“连头都没有,你拽什么拽啊!”

巳月的身体敏捷躲开诃利安萨丝的猛攻,抓住破绽挥舞村正。看起来像是没有头的身体在自动的活动,但其实巳月的人头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

“啊,那身体……是看守长在控制的吗?”

“啊啊?那还用问,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啊。”

“简直是在做噩梦……”

随着列车提速产生的晃动,电灯泡也在忽左忽右地摇摆。在暗淡的光照下,无头的尸首和拥有“魔王之手”的祸津神在互相躲避着对方的攻击。

人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说道:

“反正脑袋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来聊聊天好了。我啊,被诅咒了,是‘生神’下的咒。”

“‘生神’……?”在人头边的奎娜蹙起眉头。奎娜也是一介祈祷士,对祸津神的种类有一定的认知,但“生神”还是头一回听说。

“哎,毕竟那是超稀有的祸津神。你知道‘祸津兵器计划’吧。就是在战争时期,把诞生出的祸津神作兵器用的那个计划。那时候我十七岁。他们让我弄个祸津神出来,当时给我的就是那把‘天丛云’。这你知道吗?”

“是三大神器吗……?原来那东西现在还在啊。”

天丛云剑是在日本神话中登场的传说之剑,是与“八尺之镜”、“八尺琼勾玉”并称三神器的宝刀。那本来是以区区一介祈祷士的身份,连碰一下都诚惶诚恐的神器,而巳月竟用那把剑造出了祸津神。

“那把剑吧,斩过一条蛇。把它的头竖着一刀两段,但蛇却没有死。所以就又劈了一刀。蛇痛苦得直挣扎,可仍旧是没有死。于是就又一刀、一刀地接着劈下去。最后砍了七次头才死。头被分成了八段。”

“……那条蛇变成了祸津神……?”

“对。就是那条蛇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以我手里的天丛云剑作依代诞生出了祸津神。有着八个头的‘生神’八岐大蛇。不过那是个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可爱就是了。”

玩弄生死,让神出世——军方和巳月的作为令奎娜恐惧,但当事的巳月却像是在讲愉快的回忆一样“嘻嘻嘻”地笑着。

“那家伙从我嘴里跑进去,把我的内脏给吃了。我以为难逃一死,结果却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受的伤还会在一眨眼功夫间痊愈。直到现在那个心疼的八尺大蛇还待在那边那具身体里。它还在我的身体里,让我活下去。不论疾病、毒、麻痹、裂伤,都对我不管用。怎么样,妙不可言吧。”

因祸津神引起的肉体变化。这或许也跟驯服祸津神的六花一样,可以说是“祸津兵器计划”中少之又少的成功案例。然而巳月口口声声说是“妙不可言”,但口气中包含着憎恨和愤懑。

“拜它所赐,我的成长也停止了。古文献中所记载的生神的能力是‘噬氏’。吃人的名字,把他弄得不老不死。”

“吃名字……?看守长不是有名字的吗?”

“你搞错了。巳月不是我的名字。名字里的第二个字确实是‘月’,但没有‘巳’。还不单单是我一个人,周围的人,甚至是取名的父母都把我的名字忘了。登在记录上的名义也全部改成了‘巳’。这都是被那个八个脑袋的蛇给吃掉的。”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

“就是因为可能,所以我这才死不了的嘛。我是很想宰了那条蛇,但它愣是不出来。做依代的天丛云剑也不知所终。如果不找到它把它破坏掉,我就一直是不老不死。永远的十七岁。”

诃利安萨丝跳起来拉开距离,巳月的身体掷出了短刀。妖刀“伊塔姆”在狭小的集装箱内发出“嗖嗖嗖”破空声,飞快地回转着,将墙

壁和天花板统统冻结了起来。

“……是找天丛云剑……所以才在搜集妖刀啊。”

“我在全国摸索有关刀的传闻,找着找着,自然就能碰着妖刀。不过嘛,这也正巧。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体,不就用不了会侵蚀使用者的刀吗?”

身体将手臂前伸,用手指操纵着伊塔姆,同时脚跟后移,朝人头接近。他把村正收进剑鞘里,趁诃利安萨丝不注意,双手捡起了头。

“我再告诉你个有趣的事吧。其实脑袋被砍掉其实没人想的那么痛。虽然血会一下子喷一堆出来,意识也会一瞬间跑远就是了,嘻嘻嘻。”

巳月举起人头,大喊一声“合·体!”把头拼了上去。脖子的截面发出“噗呲”一声,冒出水蒸气,没过几秒巳月就把双手撒开了。脖子已经完全接合了,他左右掰了掰来做确认。

“这果然……像在做噩梦。”

“我又何尝不是啊。”

巳月拾起看守帽,在大腿上“啪啪”拍两下后扣回头上。然后手臂向前伸,接住了飞回来的伊塔姆的刀柄。

诃利安萨丝之前一直躲伊塔姆,现在已经气喘吁吁。

“这太奇怪了吧……就算你被诅咒好了,怎么砍了脑袋还死不了啊!你分明比祸津神还像怪物嘛!”

“哈!事到如今你才知道吗,你个傻瓜。顺便告诉你,我可比祸津神还要残酷咧!”巳月把伊塔姆收进怀里,重新拔出村正,“放马来啊,我给你数着,狠狠杀你个七回。你可给我哭得好听点儿啊?”

“……看守长。不能杀了她。”

“哦噢,对了。是要抓她来着。”

“咕……!别把我看扁了……!”

诃利安萨丝身体前倾,飞扑而来。

巳月也向前冲去。

以出奇的锋利著称的千子村正将集装箱斜向切了开来。呲呲,集装箱的一个角沿着被斩出的斜面滑下,落在铁路的旁边,远远抛在了列车后面。

天花板大开,头顶铺展出一片晚霞。

两道人影在斜阳下面对面而立。彼此接触着没再动弹。

“哈啊、哈啊……”

诃利安萨丝已经气喘如牛。张开五指停在巳月的眼前,意欲抓住他。千子村正的刀身正扎在那只手的掌心中。

劈开了集装箱的村正之刃,此刻扎穿了“魔王之手”的手掌。

“别乱动。上面还指示我尽量完好无伤地把你带过去呢。”

“烦死了笨蛋!去死!”

诃利安萨丝弯曲手指,夺过村正。转身背向一不小心松开手的巳月,从集装箱上跳了出去。

她跳到了前方的车厢——第十四节车厢的甲板上,随后有猛力一跃,跳到了展望厅的屋顶上。“抢到‘无所不斩之剑’喽!看我不拿它反过来砍死你!”——她说着,正要用左手把插在“魔王之手”上的村正拔出来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咕啊,这,是什么……”

握住村正的左手陡然变得浑黑。麻痹感沿着手臂一路爬上来,开始侵蚀诃利安萨丝的身体——。

“真是个蠢货。妖刀会侵蚀使用者,结果还空手去拿。”

“呜呜……!我受够了!”

诃利安萨丝惮于妖刀的诡异,把它从车厢屋顶上扔了出去。

“啊啊!村正!”

巳月当即去接,但还是够不着。村正落在铁路旁,消失在车厢后方。

“你你……!那可是都可以拿去展览的利剑呐!”

“谁管你!我受够了,不和你打了!”

泪眼婆娑的诃利安萨丝把直到现在还在发麻的左手护在胸口,背朝巳月跑了。

“糟了。别跑,站住!”

巳月立即掏出伊塔姆,随即听到背后传出“啵叩”一声不祥的声音。

他们回头看去——被连在脚下第十五节车厢后面的最后一节集装箱顶上,跳出来了一个女人。

“……哈?”

于肩膀上飘曳的金发,深绿色的工作服。还有——戴在那女人脸上的硬质防毒面具——。

“看守长,那是……”柯茵面无人色,看着跳向前方车厢的那个女人。

“不会吧,其他的HC启动了……?”

又有一个从集装箱里出来了。第三个、第四个,HC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出现的HC一共有十九个。也就是说,HC全部都启动了。

“完、完了……我的仕途啊……”

HC沐浴着夕阳,向前方的车厢跳去。

打下的无数人影纷纷跨过丢了魂似的巳月,离开了。

× × ×

“有一堆人来袭了!”

为数众多的祈祷士正位于建有甲板的第二展望厅里。

这里本是一般人禁止入内的车厢,但现在已经对从前方车厢逃过来的乘客开放了。为感冒的症状所苦的人们混在祈祷士群中,横躺在沙发上,由其他幸免于难的乘客和乘务员们来照顾他们。

听到窗边祈祷士的一声吼,休闲室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向了甲板。一见到接二连三在甲板上着地的带着防毒面具的脸,曾看过在前方车厢里的战斗的祈祷士吓得哆嗦起来。

“是她……!竟然还有这么多啊!”

祈祷士关上通往甲板的门,抵御她们的侵入。然而——。

‘杀 戮×进 击×解 放——’

HC们一个个在右手上罩上巨大的臂腕,开始攻击车厢。HC们打凹了车厢的门,爬上屋顶,打碎车厢的侧窗攻进来。

“拔刀!以保护乘客为优先。”

队长级的祈祷士喊道,一把把军刀被拔刀出刃。

第二展望厅陷入了阿鼻地狱般的混乱状态。吓得魂不附体的乘客们四处逃窜,祈祷士在人群中见缝插针似地奔走其间。

三名祈祷士接连将白雨的剑尖刺入进到车内的HC身体上。

然而HC却没有倒下。

‘祈 祷 士×杀 戮×迎 击——’

巨大的手臂将一名祈祷士一把握住,抛出了窗外。传遍车厢每个角落的尖叫、悲鸣、哭声——。又有一个被捏扁的祈祷士喷出了血沫。

将阻止列车暴走的任务交给了雪生,七日奔着诃利安萨丝的牢笼,前往后方。

在他来到酒吧时,从对面的第二展望厅里跑出了一群乘客。

“怎么了……?是诃利安萨丝搞的鬼……?”

他从惨叫着跑出来的人群中发现了紫色的卫衣。七日钻进朝这里涌来的人群,抓住了拉缇梅利娅的卫衣。

“咕啊!”

“拉缇梅利娅,发生了什么?”

一看才发现她正被白锭扣着。她是摆脱了拘束逃过来的啊。

“阿七!不得了了。我把小咲咲落下了!”

“咲?别急着走,先说龙之介怎么了。诃利安萨丝逃了吗?”

“诃利安萨丝她……应该逃了哦。毕竟那牢笼是开着的嘛。”

“可恶……你找得到她的气息吗?”七日催促道。

拉缇梅利娅闭上眼睛。但是情况不对劲。找得越是投入,气息就越是分散,乱移。

“……不清楚。我觉得是有她的气息没错……”

“什么叫不清楚啊。找不到吗?”

“谁叫近似的气息有一堆在嘛!”

“……近似的?”

咚,一个女人的身影紧贴在玻璃窗上。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把脸转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金发和深绿色的工作服,还有戴在脸上的防毒面具——在前方的车厢被雪生打倒的HC,她的右手正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

“Helianthus·Clone……!”

七日的呢喃声刚落,窗户便被巨大的右臂打破,响起刺耳的巨响。

窗户的玻璃被打得连渣都不剩,HC一个接一个地从那里闯了进来。

‘进 击×杀 戮——赶 尽 杀 绝’

乘客们嘶声尖叫,祈祷士们在前方、后方聚集起来。

“拔刀!拔刀!”

就连这里也打响了拔出军刀的祈祷士和HC间的战斗。

“哦噢!怎么办,阿七?要打吗?没有白雨也照打不误吗?”

“你被扣着白锭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七日让拉缇梅利娅躲到了墙边,然后冲入前方战场。四下环视,看真正的诃利安萨丝是不是在这个HC群里。

“哇啊啊!别过来!”慑于那巨大的手,年轻祈祷士后退撞到了七日。七日把手搭在那个祈祷士握着军刀的手上,从背后控制着他,挡住挥下的巨大之手。

“喂喂,好好架着,你是活腻歪了吗!”七日抓着祈祷士的手,把军刀的剑尖刺入HC的脖子。然后马上把刀刃一横,挥出一记横劈。血沫从脖子里喷出,HC颓然倒下。

七日靠那个祈祷士作支撑,飞身往从背后逼近的HC的下巴上踹了一脚。HC被吓住了,但还是挥出了手臂。

七日把祈祷士撞开,自己也跟着飞身翻了一个前滚翻,躲开了五指的横扫一击。然后顺势捡起倒地的祈祷士身边的白雨——

顺势向出现在眼前的另一个HC的下身放出快如闪电的一刀。那一刀切下了她的脚腕。

而后他将刀剑刺入追过来的HC的胸口,把剑拔出来后的下一个动作就斩飞了丢了脚腕跪在地上的HC之首级。

“还真多啊……。记得好像说是有二十个来着……?”

酒吧里尖叫、悲鸣、呐喊声相混杂,七日在车厢深处看到了身披羽织的身影。

“龙之介……!”

拔出了一把白雨的龙之介也一样在斩杀朝他袭来的HC。

七日冲向龙之介。龙之介也发现了七日,并朝这里逼近。

双方挥刀斩下朝自己扑来的HC的首级,而后毫不放缓白雨的劲头,在车厢的中央交刃。

锵——。两道刀刃对撞,发出尖厉的金属音。

“……嘿,龙之介。不好意思了,要是错怪了你算我的不是。说吧,这些是不是你干的?”

“你不必赔不是,古川。这些大致上,都是我干的。”

龙之介毫不畏怯,泰然自若地如实招来。

七日越过相交刃的刀身,狞视着那张温婉的笑容。

“……好你个混蛋啊。你的目的是诃利安萨丝吗。”

“啊啊。不过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就快让这帮家伙退下。已经够了吧?”

“指示装置给别人了。不在我这儿。”

“给别人了?给了谁?”

“海德兰洁尔。”

“啊!?”

两人同时把刀身推开,拉开距离。七日瞪着龙之介,问道:

“她在车上?”

“在喔。就在这辆列车的哪个地方。”

“是在驾驶座那里吧。”

七日很快就想到了。这就是列车之所以没有停下来的理由。蒸汽机火车的暴走,不作差别肆意袭击的杀戮克隆体——这些场景都正合愉快犯的胃口。

“又是那家伙……”

回忆起那只浑似新月般笑弯了的青紫色眼睛,七日轻声地咂了一舌。

× × ×

“祸津神也用上机械了,科技改变未来啊!”

海德兰洁尔一边查着厚重的说明书,一边竖起双手的食指,敲打打字机上的按钮。

这台摆在驾驶操纵台上的打字机正是给HC发送指令的指示装置。海德兰洁尔打完指令,把拉杆一拉,打字机咔嗒咔嗒作响,自动地运作,记录下HC们的行动。打印纸从打字机的后面印出,拖到了驾驶台的底下。

“大小姐,你给机器人们下了什么命令?”

一直在拼死拼活送煤炭的老伯把触手搭在竖放的铲子上,问道。为了擦去满头大汗,他的头上正搭着一条毛巾。

“那不是机器人,是克隆体。你想知道吗?我是怎么组合命令的。”

HC的每次行动都是把从十万个单词中抽取的三个词奉为圭臬,而这些命令都是操作者事先在指示装置里输入的。打进去的三个单词会形成克隆体的性格。

“我选的是‘人类×杀戮×赶尽杀绝’。”

“真不愧是大小姐,像‘杀戮’这种高竿词汇,一般的祸津神想必想都想不到!”

“咯呵呵!”

了却一桩事务的海德兰洁尔把帽子脱下,扑扇扑扇,把它当扇子用。

“好了。这下在火车一头扎进城镇之前就能有些乐子了……可是一直在这里干等着也好无聊!”

提速的列车驶入了山中。前不久还赤红的天空,现在被染成了晦暗的群青色。长庚星在混混沌沌的半月旁闪烁着。

等间隔的路灯以骇人的速度流向后方。左看右看全是清一色的杂木林,一成不变的风景已经让海德兰洁尔开始厌倦了。

她把椅子一转回看背后。紧贴在背后的就是一座从煤炭库里涌出来,一直流到驾驶席这边的煤炭之山。她对操着铲子送煤的老伯的背影说道:

“我稍微去窥伺一下喔,老伯。”

老伯停下活,用毛巾擦擦那张大脸上的额头。

“可这么做好吗,大小姐。照龙之介的话说,那可恨的古川家小子不是也在这车上吗?”

“他啊……我确实怕见他……不过我会让他找不着我的。帮我用影子做一个虫子那么大的东西出来。我把眼球埋里面。”

“不成。大小姐的依代就只剩那一个了,恳请您行动再慎重一些。眼珠万万不可离开您本身的身体。”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不都说了吗,会让他找不着我的。快做。不然我就亲身直接去窥伺了喔?”

“嗯……又耍任性……”

老伯颇有微词地操纵影子,做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甲虫。

海德兰洁尔接过独角仙,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是个啥?”

“是独角仙。雌的。”

“独角仙?可我更喜欢蝴蝶,要那种长着漂亮花纹的。”

“照蝴蝶飘来飘去的飞法太惹眼了。还请你贴在墙壁上不要动为好。”

不得已,海德兰洁尔只好取出青紫色的眼球,押进虫子的体内。在没有眼珠的“怪变神”身体的一个部位上埋入眼珠,对它“视野Jack”。

翅膀一展开,就能看见埋在背后的青紫色眼眸。

“嗯嗯。独角仙也不赖。那我去去就回。”

“路上小心。还请您不要太勉强自己。”

独角仙“啪啪啪”地振动翅膀,从海德兰洁尔的手中起飞。然而刚一离开手边,破空飞来的橡皮筋便贯穿了独角仙。磅!影子被打了个粉碎。

“嗯哦……大大大大小姐——!?”

老伯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正任凭短裙在狂风中翻飞,立于煤炭库之上架着免洗筷拼成的橡皮筋枪——此人正是大坂雪生。

“该死,你是谁……!胆敢动我大小姐……!”

“沉、沉住气,老伯。我没事。”

海德兰洁尔的身体拾起落在地上的眼球,装回原先的眼窝。虽然独角仙被打飞了,但做依代的眼球奇迹般地幸免于直击。

“怎么会……打偏了……?”雪生懊悔地咕哝着,丢去了一次性的橡皮筋枪。

“大小姐!您没受伤吧……!?”

“不要紧。嗯。一点也没事……不要紧。”

取回了眼球的海德兰洁尔淌着涔涔大汗,点了好几次头。

平复了心情后,她看向煤炭库上的雪生。

“是雪生啊。净会耍小把戏。”

“海德兰洁尔!就是你让列车暴走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问我,雪生。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无异于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听不懂耶。意思是不让列车暴走,你就会死?”

“意思是:要是太无聊,我就会死!”

海德兰洁尔一脸自豪地大开双臂,雪生死死地瞪着她:

“……那就只好让你去死了。”

“库库库。别自以为是了。且不说阿七或是狮童,你又能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六花队最弱的。”

雪生把嘴唇一抿,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小木槌。

“……我先声明,我可一点也不弱。是那些人太奇葩了。”

木槌弹指间巨大化,超过了雪生的身高。无数的文字“打”从立在煤炭之山上的木槌击打面上冒了出来,又随风散去。

“一起游戏吧,海德兰洁尔。如果你喜欢华丽的,我就成全你。”

× × ×

“哦噢——?这人死了?”

拉缇梅利娅现在仍位于酒吧里。祈祷士们和HC们正打得不可开交,被白锭扣住的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待在窗边避难。

她正匍匐移动着,碰巧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冰华,她凑过去往她的脸上看。

在先前的战斗中被HC捏扁了的冰华正闭目沉睡着。可能是身体有哪里疼,她的额头浮出来豆大的汗珠。身上的制服敞开,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上贴着许多歌留多牌。

拉缇梅利娅用食指戳戳她的脸蛋,正在沙发前挥舞白雨的炎华见了这一幕,连忙大叫:“哇啊啊啊!喰神!?不许吃冰华!”

她把战斗晾一边,摆正了白雨。

被炎华瞪着,拉缇梅利娅站起身,“真失礼。你当我是那种见着什么东西都照吃不误的穷小子吗?”

“你不是刚刚才把细菌给吃了吗……感冒已经治好了?”

“治好了啊!精神倍儿棒!”

“那还真是太好了呢……”

炎华的脸颊通红。在说话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咳嗽。造成威胁的不仅仅只有HC的袭击,蔓延的感冒也还留存在列车内。

“你是敌人还是友军?你倒是快告诉我该怎么对待你才合适啊。”炎华架着白雨警惕周围的HC。视她的答复,白雨的刀尖有可能不得不指向她。然而拉缇梅利娅却纳闷地偏着脑袋。

“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是取决于你的吧。我就是我啊。”

“……啊啊,但是,你我是祸津神和祈祷士,所以……就是敌人了吧……?”

炎华举棋不定,这时白色的羽织从

视野中闪过。龙之介避开HC的猛攻,站到了拉缇梅利娅旁边。

“局长!”

“炎华、冰华。你们能下车就赶快下。这列车不会停了。”

“……诶?”

龙之介只交代了这一句,便抱起了拉缇梅利娅。

“唔哇,欸,放开我……!”

“我不。不是说过要拐走你的吗?”

龙之介离开沙发,朝前面的车厢奔去。

七日追在那道背影的后面。在和HC错身而过时砍飞了她的头,穿过了正上演着祈祷士和HC间的鏖战的餐车和第一展望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乘客都去了后方避难,HC的袭击都集中在后方的车厢。前进到八号车厢以后,就只能看到藏在个别座位阴影处的乘客,不见祈祷士和HC的踪影。

七日一边紧盯着龙之介的背影,同时在琢磨有关诃利安萨丝的事。他原先的目的是打倒诃利安萨丝,夺回六花的右臂。

拉缇梅利娅说,牢笼是开着的。龙之介说,他已经达成了目的。能设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就是诃利安萨丝从这辆列车逃走。以她的身体能力,即使是跳下极速的暴走列车,也不是做不到。

“……只能这么做了。”

既然没有擦身而过过,就说明诃利安萨丝在牢笼所在的后方。然而他正追着龙之介朝前方跑着。追二兔不得一兔。那就让另一只兔自己送上门好了。

七日边跑边用左手握住白雨的刀身。一口气划破了手掌。

“——‘祸引’。”

把自身的血肉用作诱饵,引诱祸津神。这是古川流独门的祈祷术。

馥郁的香甜气味充满了车厢。虽然离后方车厢有一大段距离,但如果是感官几近禽兽那样敏锐的诃利安萨丝,绝对会察觉到这个气味。

“好好追过来喔,诃利安萨丝——”

嗅嗅,诃利安萨丝吸吸鼻子。她闻到了某处传来宛若桃花般的甘甜香气。

“……阿七?是阿七吗?”

嗅嗅、嗅嗅。她四肢伏地地向前爬。那是有着香甜血肉的,古川族人的气味。

“好饿啊,好饿啊……!”

自从出了牢笼,她还什么都没下肚。也正因为这样,她无比渴求这血肉。从牢笼中重见天日的第一餐,古川七日是再合适不过的美餐了。

“阿七、阿七、阿七……!?在哪儿?”

嗅嗅、嗅嗅。追着追着,诃利安萨丝倏然停止了动作。

“……这里?”

高举的右手上,罩上了巨大的“魔王之手”。诃利安萨丝把手挥向了正下方。她抓在飞驰的列车的屋顶上,将屋顶一把捏烂,整个剥了下来——。

吱嘎吱嘎、车厢的天花板上突然轧轧作响,玻璃窗应声碎裂。

“……啊?”

车厢浮了起来。七日停下脚步朝屋顶看去。屋顶被压瘪,状似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喂喂。原来在这里啊!”

金属摩擦声响遍整个车厢,最后屋顶终于被扒开了。夜空在头顶一览无余。

诃利安萨丝用巨大的手臂举起了天花板,从相邻的车厢屋顶上看向车厢里的七日。

“找到阿七啦……!”

诃利安萨丝向仰视着她的七日露出笑脸。虽然她比五年前长大了不少,穿着的不是白色连衣裙而是黄色的工作服,但凭她那头艳丽的金发和右手上的斑纹,一眼就能看出他就是从六花身上夺走了右臂的“腕神”诃利安萨丝。

有着不同于克隆体的不祥气氛,她就是本尊。

“我来讨回那手臂了,诃利安萨丝……!”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来讨讨试试?”

诃利安萨丝把被捏成了棒状的屋顶砸向七日。

七日在过道上前滚翻躲了过去。变成了一坨铁块的屋顶在车厢的地板上弹起,撞倒了一排排的座椅。铁板撞击的噪音响彻了夜空。

“可恶,这闹得比那个某某人还华丽啊……!”

碎片横飞之中,诃利安萨丝在座椅上着地。间不容发地高举起手掌,扑向七日。

“阿七、阿七!啊啊,你怎么这么美味啊!”

诃利安萨丝渴求着七日因祸引而更添滋味的血肉,祭出她巨大的臂腕。她耷拉着口水,双眼充血,俨然一只狩猎猎物的猛兽。

七日谨慎地闪躲她的每一击。大动作的攻击好躲,他本以为只要不被握住就造成不了威胁,谁知——

“喝啊啊啊啊!”

诃利安萨丝如同要把七日连同周围的座椅一起捞起般挥出手掌。手臂的机能不仅仅只有“握”,还可以挠、砸、甩。

七日同座椅一起被打飞,狠狠地拍在了车厢的侧面。

“啊……该死……就不能冷静点儿吗,那个混蛋……!”

一只五指折叠在一起的右臂被举到了七日的眼前。那只手不仅仅是握实了,它化作巨大的拳头,痛殴——

“去死死死死死!阿七!”

“喂喂……!”

七日一个前滚翻避开了拳头。

紧接着,破碎声轰然响起。车厢因为冲击而倾斜,车轮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音。乘客们的行李,乃至座椅本身都被弹起,四处飞散。

车厢倾斜了,一时间光靠单边车轮在行进,随后又因循重力放下了另一边的车轮。其造成的冲击又引起“嗞——”的一声巨响,撼动了车体。

七日抬起头来,顿时哑然失语。

车厢的墙壁没了。或许是因为周围的座椅全被砸飞了出去,墙壁前的一块地面上付之厥如,只有诃利安萨丝以正飞逝而去的杂木林做背景站在那里。

“……我说,你不是想吃我吗?要是吃了那样一拳,我岂不要变成肉酱了……”

“没事儿的啦——,阿七就算变肉酱了也一定照样美味。”

“哦。”

“我保证把你吃得干干净净,就像吃六花的那次一样。”

“……”

七日凝视着诃利安萨丝站起来,再次架起白雨。

压下腰会有手掌砸下来,跳起来又会有手臂伸过来。在那只不祥的巨大手臂下,猎物无所遁形。现在墙壁天花板都被扯走了,这更方便了手臂的活动。

那么就只有——七日发足直奔。奔向巨大的手臂所够不着的地方,她的腹怀——。

然而诃利安萨丝却随着七日的接近,自己也向前冲出。同时,巨大的手臂也杳然消失。就在七日的刀刃就要劈下去的前一瞬,诃利安萨丝靠着她的爆发力抱住了他。

“呵呵呵。抓住你啦!”

“……啊啊,对了。那玩意儿是可以收放自如的来着。”

就连腹怀也没有死角。

诃利安萨丝抱牢了七日,指甲刺入他的背部。

“嗯哼。我开动啦!”

她舔了舔上唇,一口咬上七日的脖颈。

对“祸引”产生反应的祸津神不止诃利安萨丝一个。

被龙之介抱着的拉缇梅利娅也同样察觉到了从后方飘来的香甜气息。

“……嗯?好甜的味道……!这是阿七的气味吧?”

拉缇梅利娅乱蹬乱踢,从龙之介的臂腕中滚了下来。

龙之介也驻足,观察后方车厢的动静。

“……‘祸引’啊。大概是打算把诃利安萨丝引过去吧。”

有冲击从后方的车厢传过来。破碎声传入耳中。整节车厢大幅地摇晃。究竟发生了什么?拉缇梅利娅向后方的车厢飞奔而去。

被撇下的龙之介沉沉地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啊。”

拉缇梅利娅一打开门,被破坏得天翻地覆的客车厢便映入眼帘。车厢的天花板被剥去,墙也被拆走,可以说变得像第二展望厅一样四面环天。车厢正中间,七日背朝着这边,被诃利安萨丝紧抱着。

“……阿七……?”

诃利安萨丝的牙陷进七日的脖颈。淌出来的血液染污了七日的西装。

“阿七!”

“怎么了,吵死人了。”七日头也不回,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你干啥让人吃你啊!”

“还没被吃好吗。”

诃利安萨丝的脸从七日的脖子上离开,冲着他的鼻头愤愤地抱怨道:

“……为什么……不乖乖地被我吃掉啊……!”

七日的左手抱在诃利安萨丝的背后,手里握着一把小刀。这把对祸津神专用小刀“小雨”不同于从其他祈祷士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白雨,是在召唤拉缇梅利娅的时候让她拿在身上一起带过来的。

镌刻着独特斜线的短刀身刺入了诃利安萨丝的体内。七日用力把小刀的整个刀身都刺了进去。

“咕啊啊……!”

诃利安萨丝发出痛苦的呻吟,当场跪了下来。

七日举起了白雨:

“……别了,诃利安萨丝。”

一声道别后,他挥下白雨直取她的头颅。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小刀高速回旋着破空飞来,弹开了白雨的刀身。

“呿……”

嗖嗖嗖——。妖刀伊塔姆在七

日的头顶盘旋,像回力标一样画出弧线往回飞。而抓住伊塔姆的人,正是狮童巳月。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古川。”

“……别坏我事儿,狮童兄。你这是不害我白被她啃了吗。”

诃利安萨丝趁机发足飞奔。后方有巳月守着。那就去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前方车厢——。

七日立刻反应过来,追向她。

然而纸烛龙之介却和诃利安萨丝错身而过,挡在七日前。

“让开!龙之介。”

“不让。我也不能让你杀了她。”

“……该死。你们到底是闹哪样啊!”

前有龙之介,后有巳月,七日怒火中烧。六花的右手臂明明近在咫尺,昔日的战友却在阻挠他。

诃利安萨丝被龙之介护在身后,抬起头:

“龙之介,人家后背被刺伤了……!”

“嗯。被那把小刀刺中一定很疼吧。诃利安萨丝,你快离开这列车吧。”

“咦,不要。难得有美食能吃!”

“以后还有机会啊。要是机会不来,就由我来制造机会吧。”

“我不要啦!现在就想吃!”

龙之介面带温柔的笑容,拔出诃利安萨丝背上的小雨。

其带来的疼痛让诃利安萨丝发出了轻声的哀嚎:

“呜啊啊……!”

“别太为难我了,诃利安萨丝。”

诃利安萨丝感受到那温婉口气中隐藏的魄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还有,诃利安萨丝,你能听听我的一个请求吗?”

“诶,是什么?没问题,龙之介的请求,我听!”龙之介一直顺着诃利安萨丝的任性要求,现在换他有事相求,这还是头一遭。诃利安萨丝昂首挺胸地扬言道。

龙之介把视线转向了站在车厢一角的拉缇梅利娅。

“我想要那个孩子。她是‘喰神’。你帮我把她一起带走。”

突然变成话题中心人物的拉缇梅利娅睁圆了眼睛。“……诶?”她和诃利安萨丝面面相觑。

“嚯——,这家伙就是喰神了?你要她?明明只是个小不点?”

“别这么说呀。那是你妹妹。”

“真的?”

拉缇梅利娅不知怎么回答是好,看向列车中央的七日。

“……那啥……好像是这么回事啦。不过……我——”

七日向前方的车厢努努嘴。意思是,逃。

“——我,才不认你做姐姐哩!”

拉缇梅利娅大叫一声,夺路而逃。手上还铐着白锭,奔向了前方车厢。

“啊,给我站住!”诃利安萨丝立马追了上去。

七日正要行动,但龙之介在他行动之前拔刀挡住了他。

“对不起了,古川。事情就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啊。你为什么想要那家伙?”

“我猜,理由应该是和你一样吧!”

嗖嗖嗖——

七日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向后跳开。龙之介也后退了一步。

锵——,伊塔姆赫然插在了关着的贯通门上。

“我说。两位能让一让不?”说着巳月从怀里掏出了收在金黄色剑鞘里的——新的妖刀。

× × ×

诃利安萨丝破坏车厢墙壁时的冲击,让整辆列车都震动了。

其造成的影响甚至波及到了最前面的火车头——

“呀啊!”

一起游戏吧——雪生这才刚放出豪言壮语,煤炭库便剧烈地晃动,她失足滑了一跤,一屁股跌在煤炭之山上,左手握住木槌,右手压住掀起来的短裙,一路滑了下来。

“呀啊,不要啦!”

“了结了她,吃啊,老伯!”

“遵命!”

老伯张开大口,迎接滑落下来的雪生。

雪生把脚前后伸开,抵住老伯的上唇和下颚。

“不要,哇,住手啊!”

老伯的嘴上下蠢动。他吐出舌头,伸向正在负隅顽抗的雪生的光脚丫。

大腿被“嘶溜”一舔,雪生失声尖叫“咿——!”。

“这丫头的肉嫩呀!”话音刚落,木槌便砸在了老伯的头上。

咚——老伯的脑袋被砸扁,伸出来的舌头被咬断了。

“喝啊……!”雪生向从提包里掏出来的风车吹气。然后把扇叶咕噜咕噜旋转的风车扔进老伯再次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嘿——!”

那正是“爆炸风车”,其握把前端会爆炸。老伯没多想就把那东西吞了进去,紧接着——滚圆的身躯,随着爆炸声赫然迸裂。

——磅!

炸得粉身碎骨的老伯的身体在海德兰洁尔和雪生间飞洒。场面之血腥,两人都背过脸去,湿溻溻的肉片“啪塔啪塔”地打在了她们的身上。

片刻的沉静过后,雪生又重新架起了木槌。

“觉悟吧,海德兰洁尔。快把六花小姐的那只眼球还回来……!”

“……哎唷,别急嘛,雪生。”海德兰洁尔掸去黏在短裙上的老伯的肉片,就像是在好言相劝似地说道:

“你就这么想要这只眼球吗?”

“不是我想要。是要阻止。决不允许从六花小姐的眼睛里诞生的你去吃人。”

“为什么?”

“因为这是六花小姐的愿望。”

和雪生冷峻的表情相反,海德兰洁尔笑得游刃有余:

“哈哈。你的说法自相矛盾了喔,雪生。从六花的身体里诞生出来的我们就是六花本身。在我的心里,六花正哭着说‘吃啊’呢。你否定我,岂不就是否定了六花的愿望吗?”

海德兰洁尔向前踏出一步,雪生为了保持距离,后挪了一步。

“别忘了,雪生。我们‘六花的祸津神’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唷?”

“这……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

海德兰洁尔偷偷地觑向地面。

在正彷徨无措的雪生的脚下,老伯的肉片已经聚集了起来。

× × ×

其斩击撕裂了天穹。距离足有从车厢一端到另一端那么长,巳月挥出小太刀释放出的斩击却砍得到七日和龙之介。七日和龙之介纷纷跳向左右两边的座椅后面躲避。

被用作盾牌的座椅没有被触碰到就纵向被割裂,洒出里面的棉花。

见七日和龙之介都躲进了座椅后面,巳月便停止了斩击的乱射,自顾自说起话来:

“——这是则流传在琉球北谷的悲伤故事。从前有个农妇正在厨房切菜,咚咚咚,就这么切着。”

明明没有人在看,他还模仿出在菜板上用菜刀的姿势,

“——然后呢,在厨房边玩耍的农妇的小孩的脑袋,突然就飞出去了。明明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自然地,就‘咚’的一声。其实,农妇手里切菜的菜刀被下了诅咒。离得远远的东西也会被它切到,是把穷凶极恶的菜刀。”

七日和龙之介正在座椅的后面沟通计划。龙之介压低声音,指向巳月的方向,“你去搞定。”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去。”七日用手势如此传话后,龙之介指指他们身后的贯通门。

“要是我去,你不就会去追诃利安萨丝了吗。明知道这样,你觉得我可能会离开这里吗?”

“……啧。但我也不想去。在我攻击那家伙的时候,后背就等于是对你门户洞开了。”

“哈哈。你是说我会从背后偷袭?简直是把我说成了人渣啊。”

“啊啊?你哪儿不是人渣了。”

两人在座椅后争执不下。巳月则继续一个人在讲话。

“——那把被诅咒的菜刀被回炉重铸,打出来的就是这把‘北谷菜切’了。虽然是把刀身只有二十三厘米的小刀,但这把妖刀可以飞出斩击。不碰到也能让人身首异处。”

龙之介好说歹说都不见七日有行动的意思,忍无可忍之下毫无防备地站了起来。

“……哎呀哎呀。别怕呀,古川。”

巳月以仿佛要脱口喊出“机会来了!”的气势,向离开了座椅的龙之介挥出北谷菜切。

“——像我这么做!”

龙之介瞥了一眼巳月,压低上半身躲开了斩击。背后的墙壁裂了开来。

“那只是单纯的飞行道具。斩哪里、怎么斩,这些事情都用挥刀的动作告诉了你,这比枪还好心呢。而且挥出刀刃到击中目标还有〇·五秒左右的时间间隔。只要把它当作刀身很长的剑,闪避起来轻而易举。”

龙之介一边看着巳月的动作,一边躲开一道又一道的斩击,来说服七日。

“烦死了,我早知道了。”七日也和他叫板似地站起来。

巳月对现身的七日也继续挥出北谷菜切。

两人一边用最小的动作躲开放出的斩击,还一边斗嘴。

“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话。你该不会还当自己是副队长吧”

“那还真是抱歉呢。看你抖得跟个什么似的,让我不禁想起了战场呢。”

“你们倒是快被砍中呀!”巳月挥小太刀都挥

累了,呼哧带喘地骂道。“我这边可是减着寿在挥这把妖刀呢。你们倒是被砍一砍啊。快把我累死了。”

“又无所谓,反正你的寿命是无限的。” 七日见龙之介打死也不会做行动,便飞身跃向了巳月。他架起白雨,笔直地穿过过道——其间,他向后方悄悄一瞥。

只见龙之介把从诃利安萨丝背后拔下来的小刀——小雨投掷过来。

“我就说吧!你个人渣!”七日扭转身体向旁边跳去,躲开小雨的刀刃。

小雨飞过了七日,冲向巳月的正面——而巳月却用手指一夹,接住了刀身。然后带着小刀转体一周,以更快的速度向七日扔过去。

“嘿!”

“!开、玩笑……!”

因为向侧面的一跳而乱了架式的七日堪堪用指尖夹住小雨,然后保持小刀原来的速度,把它拨向了龙之介。

咚!龙之介把头一偏,小刀刺进了他背后的墙壁。

缺了天花板和单边墙壁的车厢里,三人站成了三角形,刀刃相向,互相牵制。

车速飙升的列车。头顶上朦胧的半月,肃穆地融化了黑影。

“……不是,为什么发展成这么麻烦的局面了。”七日一边警惕着左右两边一边嘟哝道。现在是抢回六花手臂的绝佳机会,没有闲工夫去和前六花队的两个人干架。

龙之介把七日晾一边,对巳月说话:

“真是把我吓到了,狮童。没想到把头砍了你还能活着。就连祸津神,要是身首异处了大抵都难逃一死呢。”

“喂喂,说出来怕吓死你。这个诅咒是永恒的。我巴不得来个人杀死我嘞。”巳月大张着双臂说道,然后凝眸瞪视龙之介,“倒是你,也和古川一样执着于‘六花的祸津神’呢。你贵为关东支部的局长,竟然还是个到现在还囿于队长的阴影中的神经病混蛋啊。成了我的敌人就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咱们再也不是战友了。你砍了我的头,就算反过来被我砍也没有怨言吧……!”

龙之介听完,只是耸了耸肩。

“狮童兄。你是为了追诃利安萨丝才跑到这里来的吧。”七日向巳月问道。

“对啊。我要捉拿诃利安萨丝。而那家伙是打算放走诃利安萨丝。”

龙之介感受来自巳月的视线,脸上更添了一分笑意:“而古川是想杀了诃利安萨丝。”

三人的目的都在于诃利安萨丝,只不过想拿她怎么办这点不同。

巳月把北谷菜切的刀尖指向七日:

“这么着好了,古川。你年纪最轻,所以给我委屈一下。给我打消了杀诃利安萨丝的念头。”

“不不,这个年纪大小没关系吧。要是真有关系,也是你这个做前辈的让让我才是。”

“那就这么办。”巳月尝试说服他:“确实,三个人的目的各不相同。但古川,我和你的目的不是有共通之处吗?就是都想越过龙之介去追诃利安萨丝。要是这样三足鼎立地胶着下去,就正中那家伙的下怀,让她给跑了。”

“我明白。”

“要是就这么让她给跑了,对你而言是最坏的状况了吧?诃利安萨丝逃走了可是会祸害人间,大杀特杀喔?想必队长也不想看这情形吧……?”

“啊啊,免了吧,别搞那出像真情流露似的发言了。我明白。你无非是想说,当务之急是抓住她,对吧。”

“真不愧是队长的弟弟。从祸津神的魔爪中保护无辜群众……太崇高了耶,古川。”

“要你烦啊,去死。反正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别怄气了呀。我去快刀斩乱麻地把她抓住,你过后再来袭击好了。我保证奉陪你的单挑。”

七日和巳月结成临时协同作战的协定,向守着大门的龙之介摆出架势。

“哎,会这样发展也是理所当然吧。”龙之介面对着两个人,迳自点点头。

然后带着微笑,平静地吟唱道:

“Summons·Code——‘麒麟’。”

龙之介的脚下亮起金色的光芒,一只手掌大小的麒麟现出身形。那是一只有着鹿角、龙脸,身体长有金黄鳞片的四脚灵兽。

它长啸出一声美若天籁的叫声后,龙之介的身体被黄色的光晕包覆。

“啐,竟然用了‘四瑞灵兽’……”巳月深恶痛绝地低语道。那只召唤出来的灵兽不会参加战斗,但是会提高施术者的能力。麒麟强化的,是速度。

“也罢,只要同时攻过去至少能突破他的防守。你,攻左边。”

“好好好[url=]。”[/url][B1]

如同当年在战场上一样。巳月首当其冲,挥下北谷菜切。

龙之介也向前跨出一步。敏捷性已然增加了。他闪躲着斩击,用白雨挑开接近而来的巳月的北谷菜切,还躲开了从反方向飞来的七日的一击,而此时,正要从旁通过的巳月的腹部已经被他一刀切开。

“咕啊……”巳月的内脏同血沫一起飞了出来,但他仍没有停下脚步。在后背又挨下追击的一刀时同时,伸在前面的手猛地往后一甩。

插在贯通门上的伊塔姆动了起来,从巳月和龙之介的中间飞过。

趁着龙之介被吓住的当口,巳月开启了通往前方车厢的大门。

龙之介正想追过去,七日把他挡了下来。

“别走啊。来和我谈两句呗。”

“我们应该没什么可谈的吧?”

“有吧。为什么站在‘六花的祸津神’那一边?你是不是搞错了?那群家伙不是六花。”

“但那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存在。”

“那是不祥的思念。是六花内负面的部分。”

“所以说啊,”

龙之介平静地回答着,向七日架起白雨,

“不管是憎恨、悲伤、亦或是深不见底的杀意。那些不祥的思念,只要是从六花心中生出来的感情,我就会全部予以肯定。”

× × ×

“六花的祸津神”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你要否定她的思念吗?被海德兰洁尔如此问到的雪生,平静地对答道:

“……我……要否定。因为战争时期,六花小姐在召唤你们的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心不变浑浊,一直、一直在拼命战斗。我们六花队就是为了扶持六花小姐而集结的。所以我要否定!否定身为六花小姐的不祥思念的你们!”

听了雪生的话,海德兰洁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哼。咱可真不招你待见呢。……那就算了,吃了她,老伯!”

海德兰洁尔举起手臂一声令下,聚集在雪生脚下的影子张开大嘴,一涌而上。意欲从正下方一口吞下雪生——。

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雪生跃向了后面。

“和海德兰洁尔共同行动的‘怪变神’。我已经从古川那里有所耳闻了。从暗影中诞生的你,只要有影子在就能死而复生……。”

老伯在雪生面前又一次化作球形,向她扑去。雪生取出爆炸风车向他扔去。

“打不死就一直重复!看我把你炸得粉碎!”

“愚蠢。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老翁这次没有吞下扔进口中的风车。他在嘴巴的相反侧开出一个洞,没动弹就让其穿过了身体。

不过海德兰洁尔还站在老伯背后的驾驶座上。她慌慌张张地躲开,于是风车的前端插到了控制HC的打字机上。

“啊。”“啊。”“啊。”

三人异口同声,紧接着驾驶座发生了爆炸。

“呀啊啊!”雪生被爆风卷起,又一屁股跌到了煤炭上。

车把、仪表、屋顶、机械系统,乃至HC的指示装置也遭到了破坏,驾驶座被滚滚黑烟包围。

四周怎么看也没见着海德兰洁尔。正当雪生以为她被卷入了爆炸时,她在一片列车的行驶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中,听到了一道高八度的尖笑声。

“你现有两把刷子啊,雪生!”

“海德兰洁尔!”

被熏得满身黑渍的海德兰洁尔漂浮在竖着一柱黑烟的夜空中。浮在她头上的影子球体伸展出巨大的翅膀,用两只手吊着海德兰洁尔。

“没了HC确实是重大的损失,不过算了。我玩得很开心喔,而且也不失华丽,对吧。”

后会有期!海德兰洁尔说出告别的台词,飞向列车的后方,扬长而去。

“……让她给跑了。这也如古川君所说那样,‘命大的家伙’。”雪生自言自语着,望向熊熊燃烧的驾驶座,眼泪直打转,抱头喊道,“话说,这该怎么办啊……!”

驾驶座被破坏了,列车的速度却没有下降。

滚滚升起的浓烟随风消逝。而列车依旧没有停下。

× × ×

在雪生破坏指示装置的前不久。祈祷士们聚集在乘客、负伤者所在的车厢角落里,摆出保护他们的阵型。

他们都架着各自的武器,还可以战斗的祈祷士有六名。而围上来的HC还有七个。

战斗仍然在窗户被打破了的酒吧中继续着。

“究竟是什么啊……这群家伙。”炎华面对眼前张

开巨大手掌迎面袭来的HC,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HC的耐久力异乎寻常。这群包围了他们的HC中,有的甚至被白雨扎成了刺猬,然而她们仍没有倒下。一开始祈祷士们还在数量占了上风,可现在还站着的人里,反而是HC占了多数。

祈祷士一方的全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炎华觑向背后的冰华。负伤的冰华也和其他的伤者一起集中在了车厢的角落里。炎华注视着人事不省,痛苦呻吟的冰华,眼里透着不安。“冰华……”

这时,炎华眼前的HC行动了。

而那只高举的巨腕被鞭子卷住。手腕被鞭子一拉,HC打了一个踉跄,一把小雨刺入了失去平衡的HC的脖颈。奎娜把断了脖子的HC扔下,警告一脸茫然的炎华:

“请你不要大意。”

“……对、对不起。”

奎娜的口吻虽然坚毅依旧,但她已经气喘吁吁。白色罩衫上的血迹比在集装箱里的时候还大了。奎娜拖着只进行了简单包扎的身体,架起鞭子。

“要来了。”

HC们一齐举起右臂,身体前倾。

‘祈 祷 士×杀 戮×赶 尽 杀 绝’

炎华挤出最后的力气,架起白雨。

HC们冲了上来。——就在这时,车头爆炸了。

指示装置被破坏,HC们失去了方向标,一个、又一个地跪倒下去。

“什么……?”

“看来是有人破坏了指示装置。”奎娜用皮靴踢着倒地的HC们的头。战斗唐突地结束了。松了一口气的奎娜压着伤口,脚步虚浮地走向沙发就坐,这时乘务员从深处的车厢里探出头来,“狮童大人。”奎娜听到这声呼喊,急忙换下因吃痛而龇牙咧嘴的表情,腾地一下站起来。

“看守长在前面。有事找他的话就由我来代办。我是他的秘书。”

“有电话找他!是‘银河铁道之旅计划事务局’的人。”

那是主办这趟旅行的企划公司。

大概是日本政府通过这公司捎来的联络。不过他们要联络自己这些祈祷士一般不会借用这种线路,而是通过其他途径。

奎娜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有种不祥的预感。

× × ×

“哇啊……!”

被白锭铐着很难跑。拉缇梅利娅在跑到第四节车厢的时候跌了一跤,倒在过道上。霎时间,诃利安萨丝就从她背后骑了上去。她收起了“魔王之手”,现在的右手臂长着斑条纹,只有正常的大小。

“抓到了!为什么要跑啊。是怕我?”

“说怕你,不如说是怕想拐走我的那个人!”

“龙之介?”

诃利安萨丝抬起屁股,“嘿咻”吆喝了一声,把拉缇梅利娅翻了个个儿。然后又一屁股坐到了仰面而躺的拉缇梅利娅的肚子上。

“唔咕!”

“我从龙之介那里听来了不少哦。在我被抓的时候,龙之介就偶尔会来看我,然后他啊,老是在讲你的事情。讲得让我火大。”诃利安萨丝以骑马的姿势,紧紧盯着拉缇梅利娅的脸。她大睁的眸子里映着拉缇梅利娅畏怯的表情。“听说你是从我们吃剩下的六花的‘牙’里诞生的啊?你真的是我们的妹妹?那你干嘛不吃了阿七啊?”

拉缇梅利娅蓦然想起了诃利安萨丝啃住七日脖子的那个瞬间:

“吃啊!那还用说嘛!啊!对啊,你个程咬金,刚才怎么打人家的美餐的主意!?那家伙是我的东西。他是我要吃的!”

“啥啊啊啊?”

见拉缇梅利娅突然暴跳如雷,诃利安萨丝挺起了上半身:

“‘我的东西’?瞧把你跩的。你不过是我们的残羹剩饭!”

“别说我是残羹剩饭!——咕。”

诃利安萨丝用右手掐住拉缇梅利娅的双颊,再次凝视她的脸庞:

“你可别太嚣张了哦?你个残羹剩饭。阿七是我们‘六花的祸津神’先看上的。在之后才被生出来的小崽子还想横刀夺食儿?要不要这么嚣张啊?”

拉缇梅利娅摇头把诃利安萨丝的手甩开。

“谁管这些屁事!要我说,你才是横刀夺食呢!我又不认识你!”

“哼哼——。那就是争抢游戏咯?谁赢阿七归谁。你不是会模仿吃到的祸津神的能力吗?来让我见识见识啊,你那下贱力量。”说罢,诃利安萨丝让“魔王之手”显形,把拷在拉缇梅利娅手上的白锭捏碎了。

“给你血就行了吧?”诃利安萨丝把左手上的伤口压到拉缇梅利娅嘴上。那是被巳月的村正弄伤的。

“呼嘎……!”

嘴巴被蛮横地塞住,拉缇梅利娅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会儿,不久便回瞪着诃利安萨丝,用牙一口咬上那只手臂。

诃利安萨丝因为疼痛微微地眯细了眼睛。不过看着拉缇梅利娅咬着肉,奋力吸血的样子,还颇为愉快。

“……龙之介为什么喜欢这种家伙啊……明明有我在。”

虽然被吩咐的是,带着她离开列车,但诃利安萨丝没打算把她带走。龙之介和七日都被后面才出生的残羹剩饭给抢走了,这让她“火大”。

“……要是一失手把她杀了,龙之介会不会生气啊?应该不要紧吧?毕竟是‘失手’嘛。”

拉缇梅利娅松开手臂,“噗哈”地高喊一声,吸入一口气。从诃利安萨丝手臂上扑扑簌簌滴下来的血,打在她泛着薄薄一抹红晕的脸颊上。

诃利安萨丝伸出双手,像是要整个包住她的脸蛋一般托住她的脸。大拇指施力摁着,从眼睑上滑到了脸颊下方。沾在指尖的赤血在拉缇梅利娅的脸颊上画出曲线。

“……既然有希求的东西,就来靠自己的手把握试试啊,残羹剩饭。”

在她的耳语刚一告结,拉缇梅利娅就发出呻吟,右臂的袖子迸裂了。暴露在外的手臂上浮现出和诃利安萨丝一样的,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条斑纹。

“……嚯——。”

“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纵声咆哮,死命挣扎。坐在她身体上的诃利安萨丝按住拉缇梅利娅的双肩,把脸凑过去。

“怎么啦——?难受吗?痛苦吗?”

“啊啊啊!不要,这个……!”

摄取的诃利安萨丝的血已经引起了“换装升格”。然而喝进去的是“六花的祸津神”的血,和其他祸津神的迥然不同。

不祥的冲动在体内飞驰,拉缇梅利娅强烈地感受到被紧缚的感觉。大脑麻痹,右臂发烫。就好比过去吃活了三百年之久的轹神的时候那样,心脏跳得像在打急鼓。然而这次和那次不同。滚沸涌上的不再是喜悦和愉快,而是深不见底的憎恨。

被黢黑不祥的感情,一直侵蚀下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的手臂上产生出,漆黑透明的“魔王之手”。

“哦?”巨大的手攫住诃利安萨丝的身体,扔向了车厢的窗户。

窗户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应声破碎,诃利安萨丝消失在了车外。

窗户破碎后,风灌了进来,拉缇梅利娅歪歪趔趔地站起身,蜷起那巨大的手臂,用手臂包覆住脸。

附有风帽的卫衣从青紫色一点点被染成了艳丽的黄色。金色的花瓣散落在周围,拉缇梅利娅的模样产生了变化。附在卫衣兜帽上的耳朵越变越长,越变越尖。卫衣的下摆开出了花,模样宛若向日葵。

金色的头发光可鉴人,配上绿色的发卡,脚上穿的是系着长鞋带的长靴。

拉缇梅利娅冉冉抬起“魔王之手”,脸露了出来。那巨大的手指刮到了枝形吊灯,熠熠闪烁的碎片洒落下来。睁开的眼睑下闪出深绿色的光彩。只不过那张脸上没有了笑容。大脑的麻痹感已经平息下来;诃利安萨丝的血融入了身体,不再有被紧缚的感觉;但却并非一切恢复如初。正如心灵被罩上了一层雾霭那般,拉缇梅利娅她,浑浊了。

“嗯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嘶吼着,用右臂将周围的座椅一张张撕裂。

“呼……呼……”

狂沸、狂沸。根本没办法定着不动。为什么呢,我会这么的——悲伤。

“呵——,挺可爱的嘛!”

倒吊着从窗外看进来的诃利安萨丝见到她的扮相,照直地夸奖道。

“这是残羹剩饭的小深海鱼吃了向日葵来遮丑呢!”

“……我,才不丑呢……”

诃利安萨丝眼睛弯成一条缝,促狭地笑道:

“来吧,残羹剩饭。大家都是自六花诞生出来的。亲亲热热地自相残杀吧!”

“会死的人是你……!”

拉缇梅利娅高举起“魔王之手”,冲向了窗边。

巳月从隔壁车厢里,看到了拉缇梅利娅变身,并跳到屋顶上的一幕。

“……喂。真的假的啊,在上面……?”

巳月抬头看向响着跑步声的天花板,整个人都愣住了。正在他犹豫该怎么上去的时候,对讲机接收到了联络。

‘看守长。您还好吧?’

“嗯,我正在追呢。你那边呢?”

能打通巳月对讲机的,就只有秘书奎娜一个人。负了伤的奎娜已经自行做了简单的包扎,现在应该在后方车厢执行回收HC的工作。

‘HC已经全数停止了机能。估计是指示装置被破坏了。’

“那是再好不过。让剩下的祈祷士去处理一下伤员的伤。过后由我来向他们解释情况。你去收集HC的残骸,别让任何人接近——”

‘看守长。刚在收到了一则紧急的联络。’

奎娜打断巳月的指示,向他转达收到的联络内容。

‘政府舍弃了这辆列车。银河铁道康帕瑞拉会在到达会津若松之前沉没。’

“……沉没?”

政府得知了列车的暴走和HC的袭击,决计让国家机密连同列车一起销毁。

要是列车这样冲进了城镇里,事情将会被闹得更大。这么一来,HC的存在想必会人尽皆知。不仅如此,诃利安萨丝和HC计划也会被GHQ夺走。横竖是拿不到手了,于是政府就打算把这辆载着大量情报的列车,连同乘客和祈祷士们一起沉入天镜湖。

联络上说,列车的行进方向前的线路上,已经完成了线路的变更。

奎娜接到的联络是由与政府的决定向左的告密者发来的。

“政府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啊。话说列车究竟为什么会暴走的?驾驶员干什么吃的!”

‘我想他可能受到了袭击。据之前尝试同驾驶员联络的列车长所说,声音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需要我再联络一下吗?’

“不,不用了。我去说。然后呢?这辆列车还有多久就要栽进天镜湖里了?”对接二连三的事态烦不胜烦的巳月问道。

奎娜用漠然的口吻说出剩余的时间:

‘以正常运行速度,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但是行驶速度变快了,如果中间没有脱轨的话,我想时间已经不剩十五分钟了——’

× × ×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以飞快的速度驶过,周围的树木被刮得唰唰直响。闭合的遮断机被卷起的暴风折断,化作木片在遥远的后方翻飞。疾驶在杂木林中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在经过一条和缓的弯道时,车体微微地浮了起来。尖厉的金属音响彻夜空,火星四射。

“呀啊啊啊啊啊!”

雪生在冒着滚滚黑烟的驾驶席上,为扑灭熊熊大火而殊死拼搏。然而周围没有水,灭火器又身陷火海。雪生束手无策,只得牢牢抓住驾驶座旁的把手,枉然地抹着喷涌而出的鼻血。

“叮铃铃铃”雪生听见电话铃声,向燃烧中的驾驶座伸出手,拿起话筒。

把电话线拉到极限才勉强离开了火舌,她把话筒抵在耳边。

“喂喂!?”

‘喂你丫个魂淡!赶紧把列车停下,看我不宰了你!’

“咿咿——!?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话筒里传出巳月的怒吼,雪生泫然欲泣地连声道歉。

‘诶……?这声音……是雪生吗?合着是你让列车暴走的吗,怎么了!是有烦心事吗!?’

“不是啦!让列车暴走的人是海德兰洁尔!”

雪生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海德兰洁尔被雪生赶走了。但是战斗中驾驶席不慎被破坏,现在被熊熊烈火包围。还有,自己没办法把列车停下——。

“该怎么办啊,狮童先生!说不定是我的错。在这么下去,列车就……!”雪生的声音瑟瑟震颤。

“你冷静点”巳月对她说道。而后他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展望厅……”

他记得,在上车前背得滚瓜烂熟的避难指南上应该有写到:行驶中的火车头无法分离,但为了以防发生火灾等事故时,第一展望厅和客车车厢是可以手动分离的。

‘停不下来就算了。回后面来,雪生。我们去把车厢分离开——’

× × ×

“哈哈哈哈哈哈!真开心呢,残羹剩饭!”

诃利安萨丝挥下高举的右腕。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挥下她那凶爪。

拉缇梅利娅也架起巨大的右臂,支开诃利安萨丝的猛攻。然而她还没能驾驭“魔王之手”这一特殊的武器。

“咕……啊,哇……!”

每次闪过攻击时,都会禁不住发出细碎的哀嚎,从右臂上受到的冲击痛得她咬牙切齿。她的做法太惊险了。拉缇梅利娅到最后终于没办法再化解爪击,只好向后跳开拉开距离。

天花板上吹着强风。在暴风中,身体轻盈地浮起。滞空时间比以往要长。她想,这样距离相对也能拉得更开,但诃利安萨丝也跟着向前跳起。

“别跑呀,啊!”

诃利安萨丝乘着背后吹来的风,伸开右臂,手掌朝拉缇梅利娅的头顶挥下。

“……!”

——磅!

拉缇梅利娅被压在了列车天花板上。

诃利安萨丝在列车上跑了起来,把拉缇梅利娅抵在天花板上摩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体被摩擦,拉缇梅利娅就连出声惨叫都做不到。

诃利安萨丝把瘫软无力的拉缇梅利娅拎到头顶,歪着脑袋纳闷道:

“哎呀哎呀?可爱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的呢?感觉你都变得好可怜耶……要不我放你一马吧?”

拉缇梅利娅的脸颊上伤痕累累,兜帽脱下,一头乱发在风中凌乱。诃利安萨丝看着她,像在给小孩子说教一样,竖起左手的食指:

“以后不许再出现在龙之介和阿七面前。如果你能答应,我就可以放你走哦?”

但拉缇梅利娅在被她紧握住的状态下,仍努力挤出声音:

“凭什么……我要,这么做——”

“谁让你是残羹剩饭呢?”

“不对!我不是残羹剩饭,是喰神!”

拉缇梅利娅把和身体一起被握住的手臂奋力张开,慢慢地挣脱束缚。

“阿七是我的东西。阿七死了由我来吃!这是约定好的!”

“约定?”

拉缇梅利娅挣脱开诃利安萨丝的手,从里面跳出来,反过来拉住诃利安萨丝握拳的手腕,以过肩摔的要领挥动。

诃利安萨丝的身体以拉缇梅利娅为中心划出半圆形的轨迹,被砸到天花板上。但诃利安萨丝却以双脚在被冲击砸凹下去的天花板上着地。

“太天真了!”

这回是诃利安萨丝抓住拉缇梅利娅高举,以如出一辙的动作摔出拉缇梅利娅。拉缇梅利娅飞过诃利安萨丝的头顶,全身被拍打在天花板上。

“嗯嘎……!”

拉缇梅利娅在天花板上弹了两三次,诃利安萨丝追着她飞奔而来。就在诃利安萨丝张开五指准备追击的时候,列车正好驶到了隧道前。

诃利安萨丝赶紧四肢着地趴下,盖在了拉缇梅利娅身上。

“哇,好险!”

四周一片漆黑,列车行驶的轰鸣在耳边回荡。

从最前面的车厢上冒出的股股浓烟,让诃利安萨丝皱起面孔。

诃利安萨丝叠在拉缇梅利娅身上,凑过去窥探她的脸。

可能是苦于被摔时的疼痛,拉缇梅利娅正紧咬牙关。诃利安萨丝睥睨着她,呢喃道:

“你真是可悲。”

拉缇梅利娅那深绿色的眼眸看向诃利安萨丝。

等间隔地设置在隧道内的红色灯管照亮诃利安萨丝的脸庞,忽明忽暗。

“你说约定好了?阿七死了你来吃?”

诃利安萨丝眯细了眼睛:

“你真是个小笨蛋。阿七他是在骗你,还利用了你。利用你来找我们‘六花的祸津神’。阿七在把我们全都杀了之后,最后就轮到你了。”

“我?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是从吃剩的六花的身体里诞生出来的啦。你也是知道吧?那家伙想要我们用作依代的六花的身体。”

诃利安萨丝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拉缇梅利娅的脸颊边,耳语道:

“你是在战争之后出生的,一定是太不懂人类了。人类丑恶、卑鄙、自私、残酷。哪有人类是不会背叛别人的?听,听得到吧?六花的声音在说:‘我讨厌所有人,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

自从换装升格成了这幅形态之后,六花强烈的思念一直在紧紧揪住拉缇梅利娅的胸口,现在,诃利安萨丝就在为其代言: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

× × ×

雪生从外头打开一号车的门,回到车内后,马上跪倒下来。

“哈啊。累死我了。真想回家洗个澡……”

她雪白的肌肤和栗色的头发都被煤熏黑了。

之所以潜入这辆车,全都是为了讨伐“六花的祸津神”。这一点她固然心知肚明,但一想到要和七日一起乘高级列车旅游,还是难免有些小激动——这是秘密。只要能三下五除二地把诃利安萨丝收拾掉,搞不好,兴许还能和七日一起欣赏倒映着满天星斗的天镜湖呢,所以她为礼服颜色犹豫的时间比选带过来的玩具的时间还长——这也是秘密。

结果她一会儿是被

指示分头行动,一会儿又被熏得灰头土面,让她受尽委屈。

“唉——。早知道这样,就穿巫女服过来了……”

雪生唉声叹气地走向二号车。再有不到十五分钟,列车就会一头栽进天镜湖里,已经没有闲情再欣赏星空了。

可能是让乘客去后方车厢避难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一号车、二号车里都不见人影。然而,在进二号车时,她听到了“汪汪”的犬吠声,这才发现在座椅的下面藏着一个捧着篮子哭泣的女孩。

“……你就一个人?”

这个女孩估计甚至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身穿桃色的连衣裙,头扎双马尾。可能还化了妆,但她听到雪生的声音而抬起的脸上,都被眼泪和鼻涕哭花了。

“……佩斯它吓跑了……所以就追着它,结果……”

听了她的话,雪生才知道女孩之前去了后方车厢避难,但为了追逃跑的小狗而回到了这里。宠物平安无事地放回了篮子里是好,但激烈的战斗带来的列车摇晃和巨响让她感到不安,吓得寸步难行。

小女孩怕得瑟瑟发抖。雪生屈膝蹲下来,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纸气球,在小女孩的面前吹鼓它。用手轻轻一弹,传给了小女孩。

没闲工夫再一个人叽叽歪歪下去了——雪生重振精神,露出温柔的笑靥:

“这里很危险,和我一起到后面去吧?”

正当小女孩点头的时候,车厢里播出了紧急通知。

× × ×

‘发生了异常情况。请身在客车车厢里的乘客尽快移驾到第一展望厅避难。情况紧急。请尽快去避难——’

在车内的广播声中,七日和龙之介的战斗还在继续。

龙之介的剑闪因为麒麟而变得犀利无比。七日默默地靠躲闪或是招架来硬撑过他的连击,没有丝毫的机会来展开攻势,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光是凝神看清在月光下熠熠闪耀的白雨轨迹、见招拆招,就让他竭尽了气力。

麒麟到了时限消失后,龙之介才终于停止了动作。龙之介摆出轻轻松松的神情,没有淌一滴汗。反观七日,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哈……哈……”

“我看你很吃力啊。是不是缺乏运动了?”

“……要你烦啊。”

这时,巳月从前方车厢跑了过来。在从互相牵制的二人中间穿过之后,喊道:

“你们还在打吗?这辆列车接下来可要栽进天镜湖里了。快到展望厅去。”

七日向他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啊。你把诃利安萨丝怎么办了?”

“她和喰神跑车顶上去了。我也抓不着啊。”巳月在后方车厢前回头,指向列车车顶,“诃利安萨丝固然重要,但这辆列车本身已经岌岌可危了。你想和那家伙一起沉天镜湖里也没人拦着,但我可敬谢不敏。鬼才和她殉情呢。”

“……你又死不了好吗。”

巳月伸长手,喊:“你在哪儿,伊塔姆!”。插在倒地上的座椅上的伊塔姆回应他的呼喊,“嗖嗖嗖”地飞回到巳月手中。

“我要去展望休闲厅分离客车厢,你们也赶紧过来。再有不到十分钟,车可就要栽湖里了!”

巳月把伊塔姆收进刀鞘后,马上旋踵离开了。

龙之介架着白雨问道:“你也听到了吧。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下这辆列车?”

“谁知道呢。可能是用四瑞召唤来提高防御力然后跳下去吧。不过这么做估计也挺疼的。”

“谁会放跑你啊。既然你说了要站‘六花的祸津神’那边,那你也是我的敌人了。”

“是啊。那你也就是我的敌人了。差不多是时候该做了断了。”

龙之介点点头,再次吟唱:

“Cheat·Code——‘麒麟’”

不过这次吟唱的是崩坏模式。本身四瑞召唤就鲜少有术士能使出来,而在就算在祈祷士之中,能召唤出“崩坏的麒麟”的,只有龙之介一人。

龙之介伸出的掌心里迸发出光芒,在释放出的光中出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麒麟。长着鹿的角、牛的尾巴。鳞片不是金色,而是白色的,浑身上下都闪耀着纯白的光。

麒麟从手掌中跃出来,转瞬间就肥大化,长到了龙之介膝盖的高度。

“喂喂,这么做也太没大人气度了吧。”

七日向后跳跃,拉开距离。龙之介则悠然自得地问他:

“话说古川啊。听说你在甲良神社斩了轹神啊。面对第二级灾厄,而且还是活了三百年的对手,只用了七分半是吗。很努力啊。”

“你真烦啊。这个对话在今天已经听到两回了。”

龙之介对举起白雨摆出架式的七日微笑道:

“不过要是换我来的话嘛,只要用四秒就够了。”

白色的麒麟放出如歌般动听的吼声。

龙之介的身体被白色的光晕包覆,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七日将白雨的刀身驾到左侧来做盾牌。从“崩坏的麒麟”出现到消失的四秒间,龙之介的身影提速到堪称异常的速度,用眼睛已经无法追到。七日只能预判他的行动,尽可能将所受的伤害减到最小。

“锵”七日架起的剑一阵震颤。握住刀柄的手被震麻。七日在眼前捕捉到了龙之介的残影。防住了第一击,但是下一手会从左边来还是从右边来——正当他还在犹疑,龙之介挥出的刀刃就已经砍中了七日的侧腹。

“……!?”

白雨的刀身一直砍到了腋下。七日没来得及出声,就飞向了车厢贯通门的另一面。

七日撞在写有“六号车”的金属板上,呼吸梗住,动弹不得,龙之介漫步走向他。“崩坏的麒麟”消失后,包覆着龙之介的白光也消失了。

“嗯……果然断刀是免不了的呢。”

龙之介手上的白雨从半中间断成了两截。一旦速度达到了作弊等级,武器会先不堪重负而坏掉。不使二刀流的龙之介会带两把刀的理由就在于此。

龙之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在七日倒地的旁边找座椅坐下。

“……呼。这Cheat·Code带来的疲劳感真是大得出奇。尽管不是狮童的妖刀但真有种折寿的感觉。”龙之介翘起二郎腿,开朗地笑道。

在使用了对身体造成巨大负担的Cheat·Code后,就会一时间无法自如地行动。四秒的无敌状态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没能打倒对手,自己就会陷入穷途末路。不过龙之介迄今为止用出这个术式,就没有打不倒的人。

龙之介因疲劳感而缓气,而倒在他脚边的七日则是已经动弹不了了。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断了,他每吸一口气,胸腔就会咯吱作响。他好不容易翻过身仰面朝天,在模糊的视野中凝视着龙之介。

“……如果你,到现在还在,恋慕六花的话……”

声音的震动引起剧痛,而七日仍不屈不挠地在向龙之介规劝道:

“那你……就更应该,斩了‘六花的祸津神’。”

龙之介把手肘支在交迭的双腿上,一手支颐,睥睨着七日。他微微地摇摇头:

“那不是六花的愿望。”

“……那家伙——咔……”七日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因为剧痛蹙起脸,把话吞回去。反倒是龙之介开始诉说道:

“你一定在想,六花憎恨人类的情感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是战场上的特殊环境使然。真正的六花是一位心地善良,慈悲满怀的女性。我就不然。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被背上战争犯的罪名关入大牢的六花在牢狱里,是带着怎样的想法,怎样的心情死去的——”

是爱着人类死去的。亦或是,恨着人类死去的。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六花已经说不了话了。谁能懂她的心情——”

“不。你只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你其实是懂的,你注意到了,也了然于胸。你其实一直都在视而不见对吧。在那间六花殒命的房间里,六花诞生出的祸津神——是喰神。”

更甚“眼睛窥伺”、更甚“栉结发丝”、更甚“用臂腕把握”。拉缇梅利娅胜过所有的“六花的祸津神”,是从最接近于祸津神的思念之中诞生出来的。这也就意味着——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六花到临死前都在如此希冀,是带着这样的冀望死去的。

“那即是‘对人类的憎恨’。那才是六花的愿望!”

“……但,那家伙。拉缇梅利娅她不吃人。”七日强忍着疼痛加重语气,否定龙之介的话。

“那又是因为你禁止她吃吧。竟然禁止喰神去吃。你也真够狠心的。”

龙之介静静地俯视着七日。

“别把你的理想强加于六花,古川。你要承认:‘六花的祸津神’也同样是六花宝贵的思念。”

“……烦死了。六花……那家伙在战场上哭着说:自己是祸津神。就在被我刺杀的前一刻,为盘踞在自己内心的不祥情感而伤心落泪。……阻止那家伙的暴走的人是我。如果那家伙为自己变成了祸津神而哭泣的话,那将她那不祥的情感一刀两断,全篇否定就是我的职责

!”

“这就是你活着的理由啊。我们果然是水火不容的呢,古川。只要她们的名字前有‘六花的’这一修饰语,我就会肯定她们。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

“……哈。我不也是‘六花的’弟弟吗……”

“呵呵。所以我才没有痛下杀手不是吗。”

这时,雪生从前方车厢里走出来。她张望车厢里面,惊叫道:

“欸欸!?屋顶怎么没了!?”

她背着一个小女孩,背在身后的手腕上提着装有小狗的篮子。

车厢成了没有屋顶,能看到夜空,一面墙壁不知去向的空间,雪生见状起初还踌躇不前,但一看到倒在对侧的门旁的七日,便跑了起来,“古川君!”

龙之介依旧坐在座椅上,将折断的白雨指过去:

“不许过来,大坂。要是你现在把古川的伤治好了我就伤脑筋了。”

“龙之介先生。”雪生不知所措,“别这样……为什么龙之介先生和古川君……六花队的人要自相残杀呢?这种事,要是被六花小姐看到了,她肯定——”

龙之介打断了雪生的话,说道:

“肯定会来阻止吧。”

“岂止啊,她肯定会发火的!”

六花的言行仿佛历历在目。她恐怕会往七日和龙之介的中间一站,粗声粗气地怒叱二人:“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跟六花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所以就算争辩错在谁也没有意义。

看着雪生随时都会潸潸泪下的脸庞,龙之介把断掉的白雨的刀尖转了回来。

“……我们没在吵架,只不过是聊了会儿天而已。对吧,古川。”

“啊啊。别在意。”

“聊天也等避难了之后再聊啊!列车很快就要栽湖里了唷……?说不定连十分钟都不剩了呢!”

这两个人的话不能信以为真。七日被倚在墙上坐起身,却因为这么小的动作就痛得表情扭曲。

而他却背靠着墙,厉声说:“快走。”

“你先走。我保证会带着拉缇梅利娅一起回去的。”

“……”

龙之介面带温婉的笑容,伸手比向贯通门,雪生无可奈何地从两人中间走过,前往后方的车厢。本打算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偷偷丢下歌留多牌,但这么做的话,龙之介不可能察觉不到。雪生深知他有多明察秋毫。

“你一定……要回来哦。”

在走进下一个车厢前,她回过一次头。

一人坐在座椅上,一人靠在墙壁上。若在旁人眼里,两人的确只像是在疲疲沓沓地聊闲天而已。

× × ×

离开杂木林,景色变开阔了。在前方,就是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天镜湖。

那群峦包围中的大湖,就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水平如镜。

架在湖泊上的天镜桥,因为还在建设中,所以只有一半。到湖的中央便中断了。

本应该绕湖岸行驶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向大桥直冲而去。在其天花板上——

诃利安萨丝纵横无际地跳跃于天花板之上,将拉缇梅利娅玩弄于股掌间。

“唔啊……!”

拉缇梅利娅的胸口被她尖锐的爪子撕裂,血沫四溅。她稍有分心,就被立刻暴风吹走。被风吹走的拉缇梅利娅,把插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指甲用作钩子,固定住身体。她惮于追击,立刻抬起头。然而诃利安萨丝已经不在那里了。

“……?”

她蹙起眉头,下一瞬,诃利安萨丝自列车的侧面接近,从脚下窜出来。

诃利安萨丝将受惊的拉缇梅利娅一把攫住。

“喝——,哈——!”

然后翻转一周蓄势,在落地的同时将拉缇梅利娅向上空抛出。继而间不容发地屈膝,垂直起跳去追拉缇梅利娅。

列车疾驰于铁路上的轰鸣声远去。群星闪烁的阒寂天空中,拉缇梅利娅徒然地抠挠虚空。

“哇,啊……”

拉缇梅利娅焦灼的表情蒙上了一抹黑影。那是近在她身边现身的诃利安萨丝,伸展五指遮住了月光。她把巨大的手臂高举过头,挂着嗜虐的笑容睥睨着拉缇梅利娅。

“喔——,哈——!”

“呀……!”

啪锵——!拉缇梅利娅被挥下的手掌拍中,下落。

破碎声响起,她猛摔进了没有屋顶的六号车。

拉缇梅利娅顶开瓦砾,摇摇欲倒地站起来。抬头仰望没有屋顶遮蔽的天空。星光熠熠围绕着闪耀的半月。不见诃利安萨丝的身影,不知所踪。

发现她没有过来追击,拉缇梅利娅安下心来,紧接着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什么嘛?搞得好像是我怕了那家伙似的……。

她垂眼,看到自己布满斑纹的指尖在不住地颤抖。下颚也在微微哆嗦,牙齿“咔嗒咔嗒”作响。视野变得模糊,拉缇梅利娅胡乱抹掉眼泪。不是好像,拉缇梅利娅的确在害怕着。但怕又能怎么样?她不想听从诃利安萨丝的话,放弃七日。

“我最讨厌……被人命令了……”

她不想输给那个管自己叫残羹剩饭的诃利安萨丝。她不想让七日,被那个因为自己出身在战争以后,就说她一无所知,瞧不起她的姐姐抢走。

“我就是不知道嘛!这有什么办法啊……!谁让我是六花死后出生的。我怎么懂六花的心情——!”

不对——。六花的思念确实在喝诃利安萨丝的血时,注入到了拉缇梅利娅身体中。那恨意、悲伤、还有汹涌的杀意,到现在仍在刺痛她的胸口。

吃吧、吃吧。对啊,我就是喰神——。

她想,在诃利安萨丝出现之前,得快点恢复体力才行。吃点东西,为下一次的攻击做准备,不然下次真的会被干掉——。

就在这时,坏了的座椅后面,传来微弱的叫声,“咕喵”。

“……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拉起座椅,救出蜷在挎包里的黑尾鸥。因为没了屋顶和墙壁,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没注意到,但这里就是拉缇梅利娅她们一开始乘坐的六号车。

啊啊,想起来了,自己还在找黑尾鸥呢。

被拉缇梅利娅抱在怀里的黑尾鸥折起翅膀弯曲脚,尽管称不上精神充沛,还是抬起脑袋,看向拉缇梅利娅,看起来仿佛是在为二人的再会而感到喜悦。它那圆溜溜的眼眸中映着拉缇梅利娅。

“咕喵、咕喵——”

拉缇梅利娅温柔地抚摸它的翅膀。那是接受了她饱含献身精神的照料而痊愈了的洁白翅膀。怀中黑尾鸥的温暖让她安心地吁了口气。然而胸中汹涌澎湃的冲动仍然没有消却。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

“……对了。把小咲咲吃掉就好了。”

拉缇梅利娅就是为了吃它,才带着这个黑尾鸥的。之所以会等它养好伤,也是因为想吃新鲜的肉。吃它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对能靠吃来恢复的拉缇梅利娅而言,这只黑尾鸥是正合适的回复道具。

大概是感觉到了拉缇梅利娅周身的不祥气氛,黑尾鸥眨巴眨巴眼睛。

“可以的吧?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偏着脑袋寻问道,“咕喵”黑尾鸥叫着,展开翅膀。

拉缇梅利娅马上摁住它的身体,由衷地想,还好放它活到了今天。在梦之岛用甜甜圈换来的这只黑尾鸥,一定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被她吃掉而留着不杀的。

她猛地一使力,掐住黑尾鸥的脖子。黑尾鸥啼叫着挣扎,痛苦地眯着眼睛。它扑腾扑腾地拍着翅膀,让周围洒满了洁白的羽毛。

“喂,老老实实地别动啊!”

拉缇梅利娅一只手抓脖子,一只手抓住双脚,把黑尾鸥举到头顶。然后张开大口,去咬那门户洞开、肉乎乎的肚子。

“咕喵——!咕喵——!”

黑尾鸥扑腾得更加厉害,打中了拉缇梅利娅的眼睑。

“疼!”

拉缇梅利娅不由得松开手。她用布满斑纹的右手抓住意欲飞到天空逃走的黑尾鸥,然后蹲下身。

“咕喵”黑尾鸥倒在地上,拉缇梅利娅间不容发地伸出手。

“咕喵、咕喵、咕喵!”

“别乱动!小咲咲你可是只鸟哦?其实在把你抓来的时候你就应该被吃掉了哦?可你为什么还要乱动啊!很痛欸!我都吃不了了!”

“咕喵——!咕喵——!”

“我可是……!为了吃你才照料你。为了吃你才起了‘小咲咲’这个名字。为了吃你才和你待在一起。为了吃你……!可是,为什么——”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坐着举起黑尾鸥,准备咬下它肥墩墩的腹部。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没有睁开。眼泪无端盈眶而出。

“为什么——我吃不下去……?”

明明不得不恢复伤口。明明有食欲。

为什么黑尾鸥肚子上薄薄一层皮,就是迟迟都咬不破。

被打到的眼睑在针扎般地阵阵作痛。

“好痛……好痛……”

拉缇梅利娅放开手,黑尾鸥展开了翅膀。“喵——!”随着一声尖厉的啼鸣,黑尾鸥逃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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