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大门并未上锁。
武得知母亲在家,大失所望。
弟弟应该是去补习班,父亲则是在上班。
屋龄约十年的独栋房屋,是不常回家的父亲拚命工作买来的。
然而这个家对现在的武而言,却称不上舒适。
在家中被当成不存在的武,是头一次带胡桃以外的女生回家。
所以武原本希望没人在家,但他转念一想,又换了个想法。
或许带六回家,母亲畲对他露出什么表情或说些什么吧?武有点想看看。
武从学校逃回来,还无暇更衣。他穿着剑道服走进玄关,对身后的来客招手。
或许是因为即将进入他人家中,六显得有点紧张。
六正要进屋时,位于走廊中段的客厅门打开。
「啊,您、您好。」
六在武的身后打招呼。以她而言,此时的音量算是大的。
然而,母亲的表情丝毫未变。
「呃,打扰了。」
走上前来的母亲小声对低头致意的六说一句:「请进。」然后经过武和六的身旁,穿上鞋子,拿起挂在鞋柜上的阳伞便立刻出门。
看她肩膀上背着环保购物袋,应该是去附近买东西,
武不想让六看见自己失望的表情,脱下鞋子后走向走廊。
「别放在心上,她一直都是那样。」
「咦?是吗?」
六转过头,屋外已不见武的母亲,便将视线移向武。
「那是你妈妈吧?」
「对,是我的母亲。」
武冷淡地回答。六不再多问,慢慢关上门。
「我的房间在二楼的左边,你先过去,我端了饮料就上去。」
「……好。」
武把六留在玄关,自个儿走向厨房。
——儿子穿着剑道服回家,还带着陌生的女孩,但她依然是那种表情……唉!
武深深叹一口气。
虽然他早已习惯母亲漠不关心的态度,但与其面对那种反应,还不如别见面。
武摇了几次头,重整心情,打开冰箱。
☆☆☆
六依言走上楼梯,进入武的房间。
那是个东西不多、整齐干净的房间。
除了横放在墙边的床铺和窗边的书桌以外,只有一个小小的书柜,海报或摆饰之类的装饰品一个也没有。
进入房间后,六不知道该坐哪里,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椅子只有书桌前的那一张,要她坐在床上,她又觉得不妥。
六想起刚才在玄关遇见武的母亲。
她的态度不怎么热络,给人冷淡的感觉,但五官和武倒是颇为相似。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六横越房间,把唯一一扇窗户的窗帘拉上,这是为了避免被迫兵发现。
在近乎无意识的状态下拉上窗帘后,她轻轻坐在整理得有条不紊的床铺上。
接着,她再度回想武母亲的脸庞,歪了歪头。
——是不是什么名人呢?如果她是魔法师,我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才对。
六垂下肩膀低下头,和哥哥一样如釉彩般亮丽的黑发轻轻滑落,遮住脸庞。
「我真是太没用了。」
六忍不住出声说道。
她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么重大。
无论她接受什么样的处罚,都无法改变事实。
一想到等会儿得对救命恩人说出无情的事实,她就痛苦得想哭。
「抱歉,让你久等。冰箱里只有茶和可乐。」
武并未察觉六的苦恼,端着放了杯子的托盘走进房里。
「啊,不,你不用麻烦。」
六拾起头来看武,但见到放在跟前地毯上的托盘后,忍不住呵呵一笑。
「笑什么?」
「因为你把茶和可乐都端来啦。」
托盘上放着三个杯子,两杯可乐一杯茶。
以两人份来算,眼前多出一杯。
「真抱歉,因为我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
武一脸不悦地说。
他拉过书桌前的椅子,移到坐在床上的六跟前,并坐了下来。
「谢谢,那我选茶。」
六拿起杯子,送往嘴边。武直盯着她,说道:「那套制服……」
「咦?」
「呃,我只是在想,以前好像没看过这种制服。」
「…………」
六俯视自己的制服。
短袖衬衫的袖子上有三道藏青色条纹,胸口则系着绿色格纹蝴蝶结。
从深藏青色百褶裙下,探出穿着黑色袜子的脚。
「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学校的制服吗?」
六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武摇了摇头。
「不,不用。」
六感觉得出来,武不想听任何说明,大概是不愿意再遭受池鱼之殃。
如果可以,六也很想就此和武道别,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就算她这么想,也不能这么做。
六轻轻将喝掉一半茶的杯子放回托盘上。
「你还看得见吗?」
听六如此询问,武反问:「看得见什么?」
「这样……看得见吗?」
六起身,一拿出手枪便立刻开枪。
「住手!」
坐在椅子上的武连忙往后仰。
窜过耳边数公分处的风,让武全身发毛。
猛烈撞上墙壁的光发出劈啪几声,扩散开来。
然而,武回头一看,墙壁毫无损伤。
因为手枪中没有子弹。
取而代之发射的鲜黄色闪光,似乎带有电气。
闪光往四方飞散,分成几道小小的闪电之后消失。
「你果然看得见。」
六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失望之色。
「我看得见啊,你说的是像灵气一样的光芒吧?」
「这是特殊粒子。」
六将手枪插回腰间,再度坐下。
与她正面相对的武撇开脸。
「你不用说明。」
六突然开枪时,武只觉得生气:但是看到她用有所觉悟的眼神看着自己,武又感到不安。
他什么都不想听。
无论是关于追兵、六的制服、手枪,或是一切的超常现象。
但六没有停止说明。
「这是只有魔法师才看得见的粒子。」
「我不是说过不用说明吗?」
武从椅子上起身,抗拒似地大声怒吼。
即使如此,六还是笔直凝视着武。
「如果可以不用说明,我就不会说明。可是,我不能不说明。」
武盘起手臂,将脸撇开。
「我是魔法师。」
六极为干脆地说道,宛若在说「我是高中女生」一样。
「追赶我的那些人也是魔法师。」
武什么都不想听,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快点回去。
「喂,我是真的什么也不想听。你被人追赶,我才带你来这里,你如果没事就回去吧!」
六闻言,用严厉的口气质问撇开脸的武。
「刚才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
「你看见的那团又像灵气又像烟雾的东西,是魔法师才看得见的粒子。换句话说,你也变成魔法师。」
武能做的,就是抗拒包含她的话语在内的一切。
「抱歉,我真的很困扰,你快回去吧。」
「听我说!」
「我不信教,也不知道你想拉我入什么教,总之我不会加入。」
「这不是宗教。」
「我们家代代都是佛教徒,虽然只有葬礼的时候才是。而且,我们家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人家吧?住的虽然是独栋房屋,但是买下这间房子以后就没剩多少钱。」
武自顾自地说着毫无关系的事,六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试图将他撇开的脸转向自己。
「好好听我说。或许你没发现,其实你已经用过魔法。」
武隔着被抓住的肩膀回过头来,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
「你在学校掷剑破窗的时候,眼睛曾变成紫色。」
近在眼前的六,表情一本正经。
「蠢……蠢到极点。如果你是认真的,你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武晃了晃肩膀,逃离六的手。
但六还是紧咬嘴唇瞪着武。
「干、干嘛?」
在她的视线压迫下,武反瞪回去。
六再度走近武,触摸他的胸膛。
「只要我这么做,就算你不愿意也得认清现实吧?」
瞬间,武的身体轻飘飘地浮到离地数公分的地方。
「哇!」
脚尖离地数秒钟后,武又立刻被放回地板上。
「……骗……骗人的……吧……」
「你也做得到。」
六移开手,但她的表情并未因此变得开朗,反倒是一脸尴尬地垂着头。
突然,六往武的脚边跪下。
「对不起。」
她的头抵着地板。
武愣在愿地,只是茫然俯视着她。
六像是猫一般缩成一团,低着头又说一次:
「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之后,她缓缓抬起头,望着困惑的武。
她眼中浮现泪水。
「是我害你变成魔法师。」
若说这是玩笑,她声音中的后悔之色未免太过强烈。
六的表情、声音和颤抖的双拳,在在诉说她的悔意,强烈到让武想设法赶她出家门的念头都为之动摇。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的,我不想造成任何人的麻烦,只是……只是想救回我哥而已。」
眼中积蓄的泪水化成大滴泪珠,掉落地毯。
武看着也跟着难过起来,大口叹气后在她面前坐下。
如果有人见对方又是低头又是流泪,还能不容分说地赶对方出门,他还真想看看。
武不情不愿地说:
「哎,虽然你说的我大多不明白,也无法理解,但是我会听听看啦。」
六的另一只眼也流下眼泪。
她用力瞪大眼睛,似乎想克制眼泪,但这样子看起来比嚎啕大哭更可怜。
武忍不住别开脸说:
「我听就是了,所以你别哭,拜托。」
「偶别有哭。」
六回答,带着浓浓的鼻音。
——不,你明明在哭啊。
但是武不好戳破她的谎言,只能点点头。
☆☆☆
「魔法师不是天生的。」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六再度在床铺坐下,如此说道。
「所有人类都拥有微量的魔力,不过成年之后会逐渐衰退,大约二十五岁前后是界限。成年后,释放魔力的气孔会关闭,再也无法成为魔法师。如果在孩提时代被人施魔法,全身的细胞就会活化,气孔也会开启,便能将魔力释放到体外;换句话说,就会成为魔法师。」
「难道说……」
武心里有数。
在学校的保健室里,六曾对他开枪。
武也往椅子坐下,只见六的表情沉下来。
「对。我开枪打你,使你的身体细胞活性化。换句话说,是我把你变成魔法师。」
武一阵愕然,只是茫然凝视着六。
「追赶我的人之中有我哥,你也看见了吧?」
「是那个叫十的人?」
武回想起那个身材修长的黑发青年,轻声问道。
「对,他就是我哥。不过,现在不是了。」
六垂下头,悲伤地说道。
「他的记忆已被〈亡灵引路人〉窜改。」
「……亡灵?」
「〈亡灵引路人〉,一个联盟的名称。」
说来不可思议,听着六平静的声音,武的心情跟着平静下来。
坐在正面的她肩膀又窄又纤细,低垂的脑袋比武摊开的手掌还要小。
武仍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六。
不过,无论六是什么来历,话都已听到一半,听完应该也无妨。
「他们试图颠覆魔法师的理念。」
六已经找回冷静。
对武的罪恶感并未消失,但对六而言,今后的现实才是更重大的问题。
「看到魔法时,你有什么感觉?觉不觉得可怕?」
面对六的问题,武不知该如何回答。
六微微点头,彷佛在说这是当然的。
「人类看见魔法时的反应大多相同:恐惧、害怕以及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所产生的抗拒,这些情感随即会转为愤怒或侮蔑。自古以来,人类都恐惧魔法师,所以魔法师选择隐瞒自己的存在。可是,有人对这种做法不以为然,他们——〈亡灵引路人〉就是一例。」
要说武是否真的相信魔法师这回事,倒也不然。
不过,他没有打断六的话语。
既然六想说出一切,那就让她说完吧。
「绝大多数的魔法师都希望与人类共存,我也一样。我在昴魔法学院学到不在人前使用魔法,以及和人类建立圆滑关系的许多方泫。」
「……魔法学院?」
「对,专为魔法师开设的学校。这是那所学院的制服。」
武的脑海中浮现曾在奇幻电影中见过的魔法学校。
他还是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学院是由〈巫师气息〉这个最大的联盟所经营。联盟有好几个,魔法师可依照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型态选择适当的加入。其中〈巫师气息〉是最推广魔法师与人类共存的联盟,不但设立学校,还和这个世界的政府缔结协议。」
「这个世界?」
「对,这个世界。昴魔法学院是位于已经崩坏的另一个东京。」
「……」
老实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武亲眼目睹过六所说的魔法好几次,但他已经不是小孩,能够轻易接受魔法学院和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我觉得……这实在太荒唐……」
发现武一脸茫然,六不禁露出苦笑。
「是啊,一时之间要理解一切是有点难。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已经是魔法师,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一走了之。」
「你在开玩笑吧?这件事和我又没关系。」
「本来没关系,但是现在不一样。」
六缓缓站起来。
「〈亡灵引路人〉针对的本来是想救回哥哥的我,但是,我猜他们现在应该也把你列为目标之一。」
「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你变成魔法师。」
武正面仰望站起身的六,两人互相凝视。
他看见六乌溜溜的眼睛中,映出自己显露难以言喻的旁徨表情。
六微微叹一口气说:
「〈亡灵引路人〉抓到魔法师后会窜改他们的记忆,拉他们入伙。我猜我哥也是这样,因为哥哥绝不可能自愿加入他们。」
「等、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他们也要抓我?」
六滔滔不绝地说道,武连忙打断她。
比起她哥哥的事,武现在更关心自己的状况。
武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那群莫名其妙的人居然也想抓自己……
然而,六立刻点头。
「对。如果你落入他们手中,应该也会被消除记忆,植入别的记忆。」
这是一股令人呼吸停止的冲击。
武很想抓住六的肩膀,大叫「你说什么」,但在他这么做之前,六已经下达最后通牒,所以他无法如愿。
「就算你再怎么不愿意,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要保护你只有这个办法。」
「保护我?」
「如果落入〈引路人〉手中,你会迷失自我,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你可以讨厌、可以憎恨把你变成魔法师的我,但是求求你跟我一起走。」
六深深地低下头恳求。
「……求求你。」
面对低头不起的六,武无言以对。
怎么会变成这样?
武不是全盘相信六说的话,但事实上那帮人的确存在,而且追赶着六。
六所说的话中,唯一有真实感的就是那帮人在追赶自己这件事。
武半是死心地叹一口气。
「就算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我该怎么办?」
六缓缓拾起头来,环顾房内。
「这里有大一点的镜子吗?穿衣镜之类的。」
「镜子?洗手间里有一面大的。」
问这个做什么呢?武一脸诧异,六说道:
「如果你想换衣服,最好趁现在换。你那套衣服很显眼。」
确实,武仍穿着剑道服。
在六的催促下,武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换一套衣服。
他更衣时,六离开房间,在走廊上等候。
武换上T恤和棉裤,走出房间后,六便领头迈开脚步。
「走吧,到魔法师才能去的地方。」
他们走下楼梯,母亲已经外出,家中一片静谧。
武把洗手间的位置告知六,六从玄关取来两人的鞋子之后,便站到浴室和洗衣机之间的镜子前。
武和她并肩而立。
镜中的武和六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高中生。
如果他们就读同一班,几乎不和女生交谈的武和看来文静的六,想必一整年也不会说上半句话。
不过,仔细一看,六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而笔挺的鼻子、红润丰腴的脸颊和樱桃小嘴,再加上身上散发的气质,给人一种可爱的印象。
她是男生会偷偷单恋的类型。
待武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望着镜中的六出神。
在略长的浏海下,六那双凛然的黑眸笔直地凝视镜子。
六住腰间伸手,拔出手枪。
武忍不住往后退。
「……你该不会要用那把枪……」
武口中的「该不会」随即发生。
六举枪对准镜子,毫不迟疑地开枪。
枪口喷出一幅清晰的黄色图形,粒子快如闪电地打
破法阵,撞上镜子。
反弹的粒子四散,将武的视野染成黄色。
「跟我来。」
她话才刚说完,脚便跨上洗脸台,犹如被吸入似地冲进镜中。
「咦咦!」
镜面如水面一般产生涟漪,六消失于涟漪之中。
武大为惊叹,忍不住往后仰,叫道:
「等等,要我钻进去吗?不会吧!」
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以指尖轻轻触碰,只见镜子表面再度如水滴滴落一般起了涟漪,银色漩涡逐渐扩展开来。
「快!如果通过途中门关上了,你的身体会只剩一半喔!」
另一端传来六的声音。
「身、身体只剩一半……」
武吞一口口水,心跳声大得自己都听得见。
——叫我跳进去?但我还没搞清楚状况,而且根本没说要去啊……
武扶着洗脸台,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跟我说什么魔法、学院……另一个世界……能理解才奇怪!
另一端传来六的呼唤声,不断催促他「快跳」。
武缓缓跨上洗脸台,紧紧闭上眼睛。
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虽然他的眼睛的确看见超常现象,但那可能是魔术;如果有科学说法可以解释,他一定会相信科学这一边。
其余都是六单方面的说词。
然而,即使武怀疑六,他却无法断定她提起哥哥时的悲伤神情和黯淡面容全是演戏和谎言。
魔法和另一个世界固然令人难以相信,但武能够感受到她想救回哥哥的心意。
武跪在洗脸台上,想像自己一头撞向镜子并跌到地板上的画面。
一定很痛,搞不好会撞破头。
即使如此,武遗是缩紧下巴,使劲冲向镜中。
☆☆☆
就在武穿过镜子约两个小时前,樱谷高中体育馆地下室的道场中,剑道杜、柔道社和空手道社正在进行暑期社团活动。
为了防止近来常发生的中暑情况,校方规定只能练习到中午为止。
划分成三区的道场一端,剑道社正要开始练习。
「喂,七濑呢?」
半个月前刚成为社长的壮硕二年级生,询问及时冲进来的一年级生。
「他有来社办。」
被询问的一年级生正是武的朋友。听他如此回答后,社长皱起眉头。
「迟到啊?」
他用手上的竹刀往棒球手套般巨大的掌心用力敲一下。
社长似乎已经决定要重新教育松懈的社员,一脸凶恶地下令开始练习。
众人不想扫到台风尾,立刻开始动作。
在这之中,独自站在墙边的胡桃歪了歪头。
「武到底在做什么?」
身为剑道社经理的胡桃今天也和武一起上学,以到校时间推算,武要赶上练习应该是绰绰有余。
话是这么说,平时总会换上运动服的胡桃现在还穿着制服。
她看了道场墙上的时钟一眼,静静地离开。
胡桃去更衣室换运动服前,先去社办一趟,打算催促迟到的武快一点。
然而,当她走出体育馆,步行于校舍旁的树林间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呃、呃,五十岛胡桃!」
胡桃回过头,一个穿着柔道服的壮硕男学生映入眼帘。
「我是五十岛胡桃没错,你是哪位?」
「我、我、我是……呃……」
下巴有着些许胡须的男孩满脸通红,态度扭扭捏捏。
「我还有社团活动,如果你不急,可以之后再说吗?」
胡桃态度冷淡,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一下!」
「呀!」
肩膀被抓住,胡桃立刻反手拨开对方的手。
「别碰我!」
她瞪了一眼,身材是她两倍壮的男学生立刻缩起身子。
「对、对不起。」
男孩把双手藏在腰后,垂头丧气。胡桃见状,叹一口气问道:
「唉,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我从以前就觉得你长得很、很漂亮。」
「哦。」
「啊,我是七班的远藤,我想你应该不知道,我是柔道社的。」
「所以呢?」
此时,男孩的鼻翼突然扩张开来,胡桃皱着眉头仰望这一幕。
「我喜、喜、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面对紧张得快窒息而死又满脸通红的男孩,胡桃的表情丝毫未变。
不仅如此,她还冷酷地说:
「我已经和二班的七濑武在交往。」
然而男学生拾起头来,断然否定这句话。
「我知道!可是,我听说你们只是假装在交往。」
胡桃的嘴角微微抽动。
「谁说的?」
「咦,呃……」
「我和武是真的在交往。」
「是吗?咦,可是……」
胡桃满不在乎的表情逐渐染上怒意,但这名男学生并未发现。
「再说,就算我没和他交往,我也不会和你交往。」
「为什么?我比他高,体格也比他好。」
胡桃扁平的黑色学生鞋把脚边的地面削去一大块。
「你好像还听不懂。我才不想上演真实版的『美女与野兽』呢!」
男学生眨了眨眼。
「咦?呃……」
胡桃显然已无话可说,便转过身去。
在她转过身的前一秒,男孩看见她脸上有着明显的冷笑。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和人类以外的生物交往。我还有急事,再见。」
胡桃留下一脸茫然的柔道社社员,快步走向社办大楼。
对她而言,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我喜欢你,我爱你,希望你能够和我交往。只要试着交往看看,你一定也会喜欢上我的——从以前就是这样,每个追求她的男人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真让人发毛,武以外的男人全都该灭绝。」
因为烦躁而开始小跑步的胡桃,来到看得见社办大楼的位置后,不经意地望见前方的校门。
「武?他在那里做什么……」
跑出校门外的人的确是武。
而且他还拉着一个女孩的手。
胡桃瞥了剑道社社办一眼之后,便转向校门,迈开脚步。
☆☆☆
从高中步行到武家及隔壁的胡桃家,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胡桃目睹武带着女孩离开学校,连忙追赶在后,但他们不知何故,跑得相当拚命,胡桃根本追不上。
虽然还不到中午,但在酷暑中一路奔跑的胡桃抵达自己家门前已是头昏脑胀。
「……真、真……不敢、相信……」
她上气不接下气,手扶着自家的围墙蹲下来。
「结果是跑回家里……武到底在做什么啊?」
虽然感到疲累,但为了质问武,胡桃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此时,位于围墙中央的大门往两侧开启。
胡桃家是被邻居称为「五十岛豪宅」的宅院。
从这座宅院中走出来的,是年岁和祖母相差无几的帮佣加代。
「哎呀,大小姐,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看她手里拿着扫帚和畚箕,应该是要打扫周围。
然而,胡桃调匀气息之后过门不入。
「加代太太,抱歉,我有急事。」
越接近武家,胡桃的腰杆就挺得越直。
她不想让武或武的家人看见自己气喘吁吁、摇摇晃晃的模样。
「话说回来,那个女生……是谁啊?」
她很好奇和武在一起的女孩是谁。
当时胡桃只在一瞬间看见对方的侧脸,是她不认识的女孩。
「哎呀,真是的!」
她很明白,想东想西不合她的个性,只要和平时一样直接问武就好。
胡桃按下门铃,门铃声大大地响了两次。
胡桃等待片刻却没有回音,所以她又按一次门铃。
等了又等,依然不见有人出来应门的迹象。
胡桃的脑海里浮现一个令人不快的想像。
纵使武的家人都出门不在家,但他和那个女生的确是跑来这里。
——难道是有什么不能立刻出来应门的理由?
胡桃又执拗地按了好几次门铃,然而依旧没有回音。
「武?你在家吧?」
胡桃擅自走进门廊,敲了敲门。
自胡桃读小学时起,两家就已有所往来。
她带着些许还疑握住门把,没想到门居然轻易地打开。
「门没锁……」
胡桃悄悄窥探门内,发现玄关没有武的鞋子,而且该有的女鞋也不踪影。
「难道他们没回家?」
这家人会这么粗心大意,没锁门就外出吗?
胡桃感到怀疑,朝着二楼大喊:
「武,我进来罗!」
胡桃有把握,就算她在这家人全都不在家时擅自进来也不
会挨骂。
她规规矩矩地并着脚脱下鞋子,走上二楼。
胡桃热门熟路地走到武的房间一看,房里并无人影。
「一个人……也没有?」
然而,她立刻看出曾有人来过,因为地毯上的托盘里有三个杯子。
「武,你在哪里?」
她走向拉上的窗帘,猛然打开。
从这里应该可以看见她家庭园里的树木。
然而,胡桃看见的是始料末及的画面。
窗外有两个男人浮在空中,望着屋内。
「呀!
胡桃忍不住尖叫。
此时,窗户突然破裂,碎片落向她。
胡桃举起双臂护着脸,已经做好被玻璃碎片刺中的心理准备,但是手臂并没有被硬物击中的痛楚。
男人们和炙热的盛夏空气一起从窗户进入。
眼神凶恶的彪形大汉抓住蹲在地上的胡桃手臂,拉她起身。
胡桃微微睁开眼,望着男人肌肉隆起的手臂和他腰间的东西,皮带上悬挂的似乎是把剑。
「抱歉,你有没有受伤?」
随后钻窗进来的另一个男人望着胡桃问道,他穿着恶心的变形虫图案绿衬衫。
「哇,是美人耶!」
这人一脸感叹地说道,
胡桃再次望向抓着自己的男人。
这次她是从正面仰望,毫无惧意。
男人并未看向胡桃,而是毫不客气地打量房里。
「放手!」
胡桃一挣扎,男人便干脆地放开手,凶神恶煞地俯视胡桃。
「你……你们……浮、浮在空中……」
胡桃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
她自幼便以身为现实主义者自豪,甚至不看动画,也不看奇幻电影。
她不是那种会被大人制造出来的方便主义哄骗的小孩。
然而,现在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两个人类浮在窗外。
窗户碎裂,散落在房里。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胡桃退离数步,和两人拉开距离。
男人们环顾房内,一下子拉开书桌抽屉,一下子窥探衣柜。
然而,当他们明白自己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后,便将注意力再度转回胡桃身上。
腰间悬剑的男人靠近胡桃。
「别、别……别靠过来!」
胡桃逃到房间角落,但立刻被抓住手臂。
「好痛!」
这一抓犹如勒绞一般紧,痛得胡桃大声哀号。
「那两个人去哪里?」
「那两个人?」
胡桃反问,另一道打岔的声音传人她耳中。
「狼神、牛若,够了,走吧!」
仔细一看,遗有一个男人浮在窗外。
那是个看起来比另外两人更年长一点的黑发男人。
抓住胡桃手臂的手松开,只见男人们正要依序从窗户离开。
此时,说来连胡桃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居然拉住刚才抓着她手臂的男人衣摆。
「等一下!」
愤怒胜过恐惧。
男人回过头,胡桃用惯用手狠狠地打他一耳光。
「……你这个臭婆娘!」
男人龇牙咧嘴地举起手臂,胡桃也不甘示弱地怒目相视。
打不还手不是五十岛胡桃的作风,从以前就是这样。
胡桃可不希望自己变成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软柿子,也不认为自己是这种人。
她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欺凌之后夹着尾巴逃回家,事后才反覆回想,当时自己该怎么做才对。
即使被狠狠地打回来,只要事后不会后侮就好。
举起拳头的男人嘴角突然浮现冷笑。
「哦?据说美女的个性都比较好强,原来是真的。」
男人放下手臂。
「你这种型的女人我并不讨厌。」
男人转过身作势离去,却又迅速转回来,对胡桃的脖子使出一记手刀。
「……啊……」
视野急速扭曲,胡桃倒同地面。
感受到地毯的短毛触及脸颊的同时,胡桃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