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尖叫。
用尖锐得足以撕裂一切的揪心声音在哭喊。
武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眼前一片黑暗。
宛若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黑色面纱一般,连正上方的太阳看起来都是黑的。
武仰躺在地。
他手拄着地面,试图撑起身子,但是只有指尖能动;指尖触碰到的地面上,有一片积水。
黏答答的湿润触感从指尖传来。
——…………雨?
并没下雨。
他绝不会弄错。因为他一直仰躺在地,望着天空。
天空虽然黑暗,却是晴朗的。
焦黑的太阳被一样焦黑的云朵遮住了大半。
武觉得呼吸格外困难。
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从嘴巴咻咻地外漏。
远处又有人在叫喊。
惨叫,尖叫。同时,有个巨大的物体随着哭声扑向他的胸口。
一只手紧紧抓住武的衣服,将他的衣服弄得皱巴巴的。
武转动眼珠,看见俯视自己的她。
——……五十岛?
胡桃带着武从未见过的表情望着他。
濒临绝望的苍白脸庞。
看来宛如死人一般。
她用发紫的薄唇说了些话语。
但是武什么也听不见。
武眨了眨眼,一次又一次。
在这段时间内,胡桃依然反覆呐喊着同样的话语。
——她在叫我吗?
从嘴唇的形状,武看出她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武无法回应。
只能在越来越暗的视野之中看着她抓住自己,泪水如洪水一般,从她的一双大眼中不断滑落。
我得说些话来安抚胡桃——武如此暗想。
只要对她说「没事的」,摸摸她的头,她应该就会停止哭泣。
武举起手来,却发现胡桃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见了那人的脸,武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因为那看起来很像他认识的人。
但是眯起眼仔细一看,那个人没有脸。
脖子上的看来像是颗漆黑的保龄球。
——……不是……人类?
然而,那的确是人类。
阴森可怖的黑色手掌抓住了胡桃的肩膀,从后将她硬生生地拉开。
她扑在武身上,不想被拉走。
但是宛如潮湿黏土的黑色手掌抓住了姑的手臂。
武想阻止。
想救胡桃。
他奋力挪动身体,却毫无效果,只有指尖微微地在地面的积水上滑动。
武眼睁睁地看着胡桃被那个黑色怪物用另一只手抓住头发,痛得直喘气。
黑色怪物将她扒离武的胸口,一把搂起;她的身体浮在空中。
但是胡桃的手依然抓着武的衣服,没有放开。
黑色怪物松开了抓着胡桃头发的手,双手并用,试图抱走她。
胡桃抓准了怪物放松力气的一瞬间,再度扑向武。
她带着伤心欲绝的表情靠近,武的视野变得更加黑暗了。
一道柔软的触感掠过嘴唇,随即离开。
武很想询问胡桃。
——……我怎么了?
——这里是哪里?
——为什么身体动弹不得?
——五十岛,你背后那个恶心的家伙是什么?
——……为什么吻我……?
然而,眼前发生的事吹散了武的所有疑问。
黑色怪物抓住胡桃,再度将她扒离武的身上;她在完全无声的世界之中哭喊,下一瞬间却全身僵硬,化为玻璃雕像。
而当可怕的黑色怪物试图带走雕像的瞬间,胡桃的身体从内侧迸裂粉碎了。
「五十岛!!」
伸出手臂猛然起身的武,在床上睁大了双眼。
他立刻意会过来自己是在作梦。
武的脖子被冷汗弄得湿答答的,一想到那个诡异的无脸黑影,他便毛骨悚然。
「……这、这是梦,只是一场梦……」
武喃喃说道,好让自己安心。
房里昏暗且安静。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一面喘息,一面用力闭上眼睛。
他常作梦,也作过很多次恶梦。
但是这次的梦境格外真实。
武将手掌举到面前,睁开眼睛,看着指尖。
不知是不是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了?隐约可看见模糊的轮廓。
——那个潮湿的触感……该不会是……
倒在地上的自己下方的积水,或许是血——武如此暗想,缓缓地倒向床铺。
他觉得指尖似乎仍是潮湿的。
嘴唇也是。
宛如胡桃刚触碰过一般。
触感仍然残留着。
他从未看过胡桃哭得那么厉害。
一回想起来,他又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听说梦境是某种暗示,不知道自己死掉的梦有什么含意?
武掀开棉被,钻进被窝。
黑夜里的寝室冷冰冰的。
昴魔法学院的男生宿舍常春藤宿舍冬天开放暖气。
莫说公共场所,就连每个学生的寝室也有暖气。
不过,当晚,武关掉了寝室里的暖气。
因为就寝前他觉得喉咙有点痛,为免过度干燥,便关掉了暖气。
他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确认时间。
——……凌晨三点啊?
居然挑在这种尴尬的时间醒来。
武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在被窝里挪动身体,却发现某一侧感觉起来格外温暖。
武微微睁开眼睛,确认左边。
他发现立在床边的长剑散发着朦胧的青白色光芒。
武坐起身子,握住剑柄。
拿起剑来一摸,剑鞘是温热的。
——怎么回事?
武解开为了安全起见而扣上的扣环,拔出剑刃。
魔剑薄暮沉默不语。
银白色的钢呈现黑色,剑柄的温度和室温相同,起先觉得温热的剑鞘也一样冰冷。
——……是我的错觉吗?
武歪了歪头,将薄暮收回鞘中,再度竖立于床边。
从前,除了下午的魔法课之外,武都是把薄暮收在置物柜中。
有些学生因为系统魔法的缘故,化身是武器;为了避免危险,学院规定学生们平时必须将化身放在置物柜中保管。
所以这一天是武首次将薄暮带回寝室。
为求更顺畅地与化身交换魔力,回避魔法的任课教师一氏老师在课室中指示学生们今后每天都必须和化身二十四小时共处。
无可奈何之下,武这两周来清醒时便把这把沉甸甸的剑配在腰间的剑带上,睡觉时则放在身旁。
——放在身旁倒是无所谓,带着走实在很重。
武躺在床上,在心里嘀咕着。
昔日的十五个伟大魔法师之一拥有的魔剑薄暮,现在成了武的东西。
进入魔法学院就读,已经过了半年左右。
武曾以这把剑为化身,和〈引路人〉的魔法师及六的哥哥十战斗。
然而,武一面睡下,一面暗想:其实我对这把魔剑一无所知。
所谓的化身,即是释放魔力的工具。
化身通常是有特殊感情的物品或是特别喜爱的物品,并不是任何东西都能当化身。
武暗想:为什么薄暮会选择我?随即又转念一想:为什么我会选择薄暮?
薄暮没有意志,它只是一把剑;做选择的是自己。
——十五个伟大魔法师之中,是哪一个人拥有薄暮?我该仔细问问才对。
——六……应该…………知道……吧?
武慢慢地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过了数秒。
魔剑开始静静地散发淡光。
武没有醒来的迹象。
数分钟后,薄暮灿然照耀着寒气支配的寝室,收在鞘中的剑身开始微微抖动。
同时,睡在旁边的武全身涌出淡紫色魔法粒子。
与「解除」时一样,武的身体喷出的粒子宛如受到薄暮召唤一般,往剑凝聚。
魔法粒子覆盖了剑,薄暮的姿态产生了变化。
长剑在武的魔力作用之下,现出了弹匣,化为枪剑;接着又和发射魔法子弹时一样,一口气变为人形。
少女睁开眼睛,认出武之后,便走向他。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武的睡脸。
得知武睡得正沉之后,少女便爬上床铺,跨坐在武的身上。
接着,她把娇小的手放在武的额头上。
紫色粒子再度从武的全身涌向空中。
粒子覆盖了少女的身体,将她的模样变得更加鲜明。
少女在控制武的魔力。
武在无意识之中皱起眉头,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然而,少女仍旧把手放在武的额头上,并无停止之意。
少女沐浴着武身上涌出的粒子,露出近似恍惚的表情,仰望天花板。
她的眼睛从晚霞的橘色变为火红色,接着又变为薰衣草般的暗紫色。
充填完所需魔力之后,少女再度将视线移回武身上。
或许是因为魔力释放告一段落之故,武又进入了安稳的睡眠之中。
光影开始在少女的黄昏色眼眸中交错。
她的双眸宛若养着银河一般,散发着教人眼花撩乱的各色光彩;她靠着那双犹如未关电视般闪闪发光的双眼,与武共享梦境。
薄暮虽然化为人形,表情却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看着武的眼睛不带感情。
双眼中映出的梦境内容,也和她无关。
然而,每当武在梦中因恐惧而发抖时,少女的身体便跟着颤抖。
除此之外,薄暮文风不动,只是睁大双眼,和成为新主人的魔法师一起作梦。
☆☆☆
结束了体育馆的晨练,抵达教室时,武已经疲惫不堪了。
他素来以早上不赖床而自豪,但是这两天却常爬不起来,一起床就头痛,身体也懒洋洋的,疲劳完全没消除。
要问他是否睡眠不足,倒也不然。他在平时的就寝时间上床,不到十分钟便进人梦乡了。
——我睡了七个小时,怎么可能睡眠不足?
武一面往教室后方的位子坐下,一面叹气。
他心里倒也不是完全没底。
——是因为作恶梦的缘故?
他连续两天都作了可怕的恶梦。
继前天之后,昨天他又在半夜惊醒。
——不过,有作梦就代表有睡着,和这股疲惫感应该无关。
武没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只是浑身无力地趴在桌上;邻座的胡桃担心地问道:
「武,你没事吧?」
「咦?嗯,我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真的很差耶!」
体育馆晨练时,武已经和胡桃见过面了。
昴魔法学院准许学生在早上和放学后自习魔法,因此武和胡桃每天早上都在进行魔法训练。
武的小组还有一个成员,就是同班同学伊田一三;但他和其余两人不同,是从家里通学,而且声称早上很忙,所以只参加放学后的练习。
这一天早上,在体育馆展开练习之前,胡桃看见武一脸土色,便开始担心他是否身体不适。
武正想告诉胡桃自己真的没事,却隔着胡桃看见六走进教室,并与六四目相交。
「早,怎么了?」
六带着清爽的笑容问道。
武撑起身子,微微一笑。
「早,没什么。」
武一面回答,一面动作俐落地拿出书包里的东西,收进抽屉里,与刚才判若两人。
见状,胡桃大大地皱起眉头来。
她叹了口气,彷佛在说自己是白担心一场。
六在胡桃邻座上说道:
「欸,胡桃,武。」
「干么?」
仍在生气的胡桃抢先反问。
六依旧满面笑容,对胡桃和武说道:
「我哥问你们要不要一起晨练。」
听了六的话语,武睁大眼睛。
「十说的?」
「嗯,我们之前在讨论要怎么答谢大家的帮忙,后来就想到不如一起自习好了。」
武和同样一脸惊讶的胡桃面面相觎。
接着,他询问六:
「我是很愿意,但是我们和外行人差不多,不会造成十的麻烦吗?」
「才不麻烦呢!而且是我哥主动提议的。」
六带着笑容强调。
「你觉得呢?五十岛。」
武转问胡桃,胡桃思索过后回答:
「嗯,他肯教我们,我当然很高兴,可是真的没关系吗?以我们的程度,他一定会很不耐烦吧?」
「没问题,我哥很擅长教导年纪比他小的人,他已经驾轻就熟了。」
六开朗地说道。
「其实如果放学后也能陪你们练习更好,但是哥和我放学后得去〈巫师气息〉总部,比较忙,只有早上才能一起练习。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六一脸抱歉地垂下眉毛。
武正好和她相反,双眼闪闪发光,笑逐颜开。
「我很乐意。替我向他致意,请他务必多多指教。」
武乐不可支,彷佛天下间再也没有这等好事;见他如此开心,六也笑着点了点头。
「嗯。」
胡桃夹在笑容满面的两人之间,感到有些失望,紧闭双唇,默默无语。
从下次开始,两人的晨练将被相羽兄妹侵蚀。
——唉,宝贵的两人时间就这么泡汤了。
也难怪胡桃这么想。
自从转入昴魔法学院后,胡桃和武两人独处的时间变少了。
他们都住宿,而在学校时几乎都和六在一起。
放学后的练习则有伊田在场,实质上,胡桃只有午餐时间才能和武两人独处。
而且武已经声明要停止假扮情侣,六和伊田随时可能来打扰。
胡桃瞥了武一眼。
武看起来欢天喜地,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要是他们在晨练中变得更亲密,该怎么办?
胡桃思索了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她故意在两人之间叹了口气。
「不过,这件事还得跟另一个人说才行。」
胡桃说道,武也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啊,伊田啊……」
武喃喃说道,似乎把同组的伊田忘得一干二净。
「伊田没参加晨练啊?」
六询问,武一脸苦恼地皱着眉头点头。
「他已经完全不来了。」
「他根本没那个心。」
胡桃也接着说道。
武露出遗憾的表情,盘起手臂。
「他妹妹年纪还小,没办法。不过,难得十要陪我们练习,至少在这段期间,伊田还是来一下比较好。」
武说得极有道理,六也表示赞同。
「是啊!伊田和我哥一样是破坏魔法,练习起来应该很有效果。」
「我会去跟伊田说的。」
武自告奋勇,六点了点头。
「嗯。还有,要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哥从明天开始也没问题。」
「我也可以从明天开始。」
「我也是。」
武和胡桃应允,六呵呵地微笑着。
「那就这么说定了。好期待喔!」
六兴高采烈,只差没当场跳起舞来;见状,武也跟着笑了,但脑海中随即又闪过一件事。
「……期待……啊?」
「唔!?」
六没遗漏武瞬间露出的阴郁表情。
她一脸诧异地凝视着武。
「不,呃……我想起年底的练习,有点……」
武结结巴巴地回答,六撷取其中一个字眼,加以覆述。
「年底?」
武和六去年年底留在宿舍里,成天都一起练习魔法。
但是当时的练习不知道该称为特训还是操练,总之十分艰苦。
武自幼就上剑道场练剑,是个禁得起操练的人;可是就连这样的他,也觉得练习过于严苛,每次回宿舍时双脚都在发抖,手臂也抬不起来,狼狈不堪。
武想起的就是这件事。
六心知武想起什么才变了脸色,连忙摇头:
「哎、哎呀,早上只练到开始上课为止,顶多是热身运动程度啦!」
「是、是吗…………?」
武带着怀疑的眼神反问。
六硬挤出笑容,过了片刻才回答:
「………………应该是吧!」
说这句话时,她并未看着武,而是望着其他方向。
——她刚才是不是小声说了句『应该是吧』?
武的嘴角抖了一下。
听了两人的对话,坐在中间的胡桃仰望他们,问道:
「你们在说什么?」
「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武也和六一样,硬挤出笑容回答;胡桃皱起了眉头。
☆☆☆
「咦?晨练?不行、不行啦!我早上超忙的,要做便当、倒垃圾、洗衣服、目送二叶上学、疴大O,接着才来上学。我没办法啦!」
第一节课结束后,武找上及时赶上晨间班会课的伊田。
他转达六的提议,而伊田的反应如上所述。
伊田以早上很忙为由拒绝参加晨练,然而武的态度比平时更加强硬。
「不能想点办法吗?难得十要教我们魔法耶!他和你一样是破坏魔法能力者,对你一定很有帮助。」
面对邻座拚命说服的武,伊田皱起眉头。
「嗯,话是这么说啦……」
伊田盘起手臂,摆出考虑的姿态,但是表情显然是兴趣缺缺。
「你就不能提早一小时起床吗?」
听了武的话语,伊田垂下头来。
「一小时……六点啊?」
闻言,武的脸上浮现了问号。
——唔?这小子刚才说六点?
武撇开视线,思索片刻,发现伊田说的正是早上六点,忍不住站了起来。
「你说你很忙,结果早上七点才起床!?」
面对突然起身大发脾气的武,伊田一头雾水,眨了眨眼。
「对呀,所以才很忙。」
「…………」
两人大眼瞪小眼,接着,武指着伊田,断然说道:
「你明天早上给我六点起床。」
「咦咦!?为啥!」
伊田大为惊愕,也站了起来。
武面露笑容,回望伊田,说道:
「我每天早上都会打电话叫你起床的。」
伊田立刻举起双手,交叉挥动。
「不月!我才不想一大早就被臭男人的声音叫醒咧!」
「那你就自动起床。」
「我铁定起不来。」
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伊田猛摇头,但武无视于他,祭出强硬手段。
「那就只好由我叫你起床啦!好了,废话少说,手机给我。」
武硬生生地抢走伊田放在裤袋中的手机。
「你别硬抢啦!还我,猪头!」
伊田试图抢回来,但武背过身,巧妙地阻止他。
「你不是想为了妹妹学好魔法吗?」
武一面死守伊田的手机,一面拿出自己的手机,使用红外线通讯机能交换电邮位址及电话号码。
达成目的后,他把手机丢还给伊田。
「明天早上六点我会打电话给你,你要起床喔!假如你没来,我就去你家找你。」
伊田一面凝视着归还的手机画面,一面呜呜呜地假哭。
武无视于伊田,拿起桌上的化学课本,催促道:
「好了,去上下一堂课吧!」
下一堂是化学课,得到化学室上课。
教室里已经不见胡桃、六及其他学生的身影了。
化学室位于另一栋校舍,得花时间移动,所以大家都提早离开教室了。
伊田死了心,耸了耸肩,将手机放回自己的口袋中,拉出塞在书桌里的教科书。
接着,他突然想起一事,抬起头来。
「欸!」
「干么?」
武望着寻找化学课本的伊田反问。
伊田漫不经心地对武说道:
「你有早起的习惯是很好,但是也得早睡呀!黑眼圈都跑出来了。」
面对伊田的指摘,武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
武撇开脸回答。
他没想到连伊田都会提起这件事,大感惊讶。
之后,由于伊田花了两分钟才从塞满教科书的抽屉里找到化学课本,结果第二节课两个人都迟到了。
☆☆☆
纯白的空间。
一瞬间,武还以为是积雪。
脚边那种不安定又软绵绵的触感便如新雪一般。
看起来也和雪一样,闪耀着白色光芒,一望无际。
头顶上是清朗的大晴天。
夏季的积云高高隆起,令人分不清季节。
武眨了眨眼。
——这里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
这个空间没有尽头吗?即使眯起眼来,依然看不见雪原的边界。
——这里该不会是……
就在武自行想出答案之前,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好耶!」
武回过头去,瞪大了眼。
「……六?」
六在数公尺后高举双手,一脸欢喜地叫着。
「好耶!」
她看来很开心,一面摆出万岁手势,一面跳跃。
「你是六……吧?」
武询问。
六穿的不是平时的学院制服,也不是练习魔法时穿的运动服,而是从未见过的粉红色睡衣。
她对武毫无兴趣,眼睛牢牢地锁定某个方向。
「特大号布丁!」
她如此大叫,突然拔足奔跑。
「等等,六!?」
六穿过武的身边。
见了前方,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梦。
他瞬间意会过来。
这铁定是梦。
因为六正奔向一个房子大小的巨大布丁。
「不……不不,不不不……」
武忍不住喃喃说道,摇了摇头。
世上哪有这么大的布丁啊?
六在宛若纯自雪地的地面上蹦蹦跳跳,奔向布丁。
武俯视着毫不冰冷的地面。
——这不是雪。是棉花?
如果这是梦,倒也不足为奇。
——难道这里是……云层上方!?
——这是什么梦啊……
武姑且追着六,迈开脚步。
她已经跑得很远了。
距离布丁只剩二十公尺左右。
此时,武目睹六和布丁之间的云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痕。
由于一片纯白,不容易看出来;只见云面犹如断裂一般,局部裂开,露出了一个大洞。
「危险!六!」
武立刻大叫。
然而六似乎没听见,只是一直线奔向布丁。
接着,六的脚踏上雪与雪之间的裂缝。
「呀啊啊啊啊!!」
六的身体瞬间消失于眼前。
武一面奔跑,一面伸出手臂,试图抓住她。
「六!!」
此时,武倏然起身,犹如呼吸困难似地猛烈喘气。
他连眨了好几次眼,在昏暗的室内调整呼吸。
「……又来了。」
没人听见他吐出的声音。
常春藤宿舍中的武的寝室里,依然一片静谧。
武撩起汗水弄湿的浏海,叹了口气。
醒来后仔细回想,那并不算是恶梦;但是睡梦中却显得相当真实,六坠落的那一瞬间,武吓得心脏险些停了。
——连今天在内,已经连续三天了。
武懒得看现在几点,掀开棉被下了床。
突然,他感受到室内有股莫名的暖意。
他转动眼珠一看,原来是竖在床边的化身薄暮。
他本想伸手抚摸剑鞘,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头很痛,全身又懒洋洋的,疲惫不堪。
武再度撩起头发,缓缓地站了起来。
「去喝杯水好了。」
要喝水得走到一楼的餐厅去,但是无妨。
因为武知道刚作完恶梦无法立刻入睡。
走廊上点着夜灯,武觉得刺眼,眯起眼晴来。
不过,他还认得出人影。
从走廊前方的楼梯走上来的,是个熟悉的人物。
「咦?十?」
对方见了武,也惊讶地说道:
「七濑。」
六的哥哥相羽十穿着藏青色军服。
胸前缝有五星纹章的〈巫师气息〉制服。
「你穿成这样……」
武带着询问之意说道,十俯视自己的衣服。
「喔,我去总部办点事,才刚回来。」
「辛苦了。」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相羽十有股让人忍不住这么说的威严。
十目不转睛地看着身穿睡衣——短裤和T恤的武。
接着,问了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武不知道现在几点。
但是他知道这个时间通常学生都睡了。
常春藤宿舍有规定就寝时间,在这个时间还没睡的大多是选拔班等担负联盟工作的人。
「我……作了个恶梦……」
武低着头回答,十大步走向他。
接着,十把脸凑到武的数公分前。
「呃、呃……」
两人的距离近得鼻尖都快相碰了,武惊讶地瞪大眼睛,但十却无视于武,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
接着,十稍微退开,皱起眉头。
「你的脸色很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十的询问之下,武忍不住反问:
「咦?」
「我问的是恶梦,什么时候开始作的?」
「应该是三天前吧!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武困惑地回答,十说道:
「如果情况很严重,劝你去一趟保健室,或许和魔法有关联。」
「魔法?」
武完全没这么想过。见了他的表情,十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的魔法师能施法让人作恶梦。你可以请室友看看你睡觉时的状况,如果是被施了魔法,发动中一看就知道。」
武微微垂下肩膀,回答:
「我是一个人住。」
十略微瞪大眼睛。
「这样啊……」
他喃喃说道,又立刻提议:
「那你要不要来我的寝室?」
「咦?」
「我也是一个人住,隔壁的床位是空着的,可以陪你一晚。」
武连忙伸出手来,和脑袋同时左右摇晃。
「不、不用
了……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我不觉得麻烦。哎,最快的方法就是去保健室请兵头老师帮你检查。在身体出问题之前快点治好吧!」
武知道十是真心担心自己,自然而然地开口道谢。
「好,谢谢你,晚安。」
十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晚安。」
他的笑容和六一模一样,武忍不住眨了眨眼。
如果武睡迷糊了,铁定会把十和六搞混。
武缓缓举步离去,此时,背后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哦,对了,晨练是今天开始?」
听了十的问题,武也回过头来,点了点头。
「对,麻烦你了。」
十按住腰间的军刀柄头,改露出带有威吓性的笑容,说道:
「我和六不一样,我很严格,你要做好觉悟。」
「是、是……」
十这才回到自己的寝室。
十走进的是武隔壁的第三间寝室。
武不知道十的寝室这么近,但更令武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他喃喃自语:
「他是不是……很爱照顾人啊?」
接着,他又想起十最后的那句话,忍不住背上发毛。
「……比六还严格……是什么练习啊……」
武知道六在魔法方面是个魔鬼教官。
寒假期间,六曾陪武自习;当时武为了拜托她当练习对手之事后悔了好几次。
得知比六更严苛的训练正等着自己,武不禁怀疑这次是否又答应得太快了,在原地呆立了好一阵子。
☆☆☆
上午七点半。
体育馆中,已经有四、五十个学生开始自习魔法了。
在保持距离练习的学生之中,可看见十和六两兄妹的身影。
武穿着运动服,提着装了制服的袋子,走向他们。
正好晚武一步进体育馆的胡桃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武。」
武也回过头来,点了点头。
「早,五十岛。」
见了武的脸色,胡桃皱起眉头来。
「你的脸色还是很差。又作恶梦了?」
武露出苦笑。
「……嗯,是啊……」
要说明很简单,但是武怕说出来会被取笑。
——其实那也称不上是恶梦。
六追着巨大布丁从云端掉落——这样的怪梦不知该叫恐怖还是奇幻。
用奇妙二字形容,应该比恶梦来得贴切。
胡桃和武来到两兄妹等待的地点,武望着十,一股异样感油然而生。
相羽十和武一样,穿着运动服。
——穿起运动服这么不搭的人也很少见了。
更何况十的化身是白绢手套,运动服加手套也是种诡异的组合。
发现武看着自己,十走到两人的正面,简短地打了声招呼,说道:
「应该不必自我介绍了。你是七濑武,而你是五十岛胡桃。」
武和胡桃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伊田一三在哪里?」
面对十的询问,武结结巴巴地回答:
「呃,伊田因为家庭因素,要参加晨练有点困难……」
武一面解释,一面在心中怒吼『伊田这个大混蛋』;当然,他没让心事流露在脸上。
武今天早上六点起床,并打了通电话给伊田。
伊田说他不想一大早就被男人叫醒,其实武又何尝愿意一大早就自找麻烦?
说归说,伊田和他同组,他不能弃之不顾。
不过,伊田没现身,代表早上光打电话没用,武不禁略感失望。
此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体育馆的双开大门传来,一名男孩也于同时现身。
「赶上了——!!」
听了这道响彻体育馆内的洪亮声音,大半学生都停下练习看着他。
「伊田!?」
武等人忍不住瞪大眼睛,穿着运动服的伊田奔向他们。
伊田一三笑容满面地插进他们之间,说道:
「我赶上了!是呗!?」
伊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武身旁的胡桃瞪着硬插进来的伊田,低声回答:
「没赶上。你迟到了。」
然而,伊田毫不介意。
「哪有呀!大家只是站着发呆而已呀!」
接着,伊田向面无表情地凝视自己的十低头致意。
「哦,我是伊田一三,请多指教。」
武担心十会生气,忐忑不安,偷偷瞄了他一眼。
但十只是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从他的表情感觉不出怒意。
也不知道伊田究竟明不明白,只见他用手臂环住武的肩膀,夸张地大笑。
「其实我今天本来不能来,但是这小子说我没来他会怕。」
武带着冷淡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没说。」
「他还威胁我,如果我没来,早上六点就要对我们家超可爱的二叶进行睡脸大突击。」
武再度冷淡地——
「我没威胁。」
「我连大O都没疴干净就跑来了。」
这下子连武都忍不住仰望身旁的伊田,而周围的三人就像挨了十的冰冻魔法一般,连着空气一起冻结了。
最先收拾情绪的胡桃投以毒辣的话语。
「烂透了。」
然而,伊田却带着一头雾水的表情歪了歪头。
「啥烂透了?」
如此适般,早上的自习便在奇妙的气氛之下展开了。
☆☆☆
这里是何处,武已经知道了。
——这是梦。
毫无疑问地,武正处于只有梦里才可能出现的地方。
四周闪耀着白色光芒。
脚下就像孩提时代在游乐园中玩过的巨大气球一般,有股柔软的弹力。
一望无际的白云平原。
六从身后跑来。
「……六……不行……」
明知是在梦中,武却无法醒来。
武知道六会追过自己,跑向前方。
因为昨天他也作了同样的梦。
武很想抓住六的手。
这样就能救她。
但不知何故,每当他动起这个念头,总是为时已晚。
「六!」
武追着她拔足奔跑,并目睹她坠落。
明知历史会重演,却无法阻止她。
只能承受同样的打击,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愕然。
醒来后,武缓缓地坐起上半身。
「唉……」
因为不愉快的梦境而独自叹气,已经是第几次了?
武垂下头,双手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虽然他已经适应梦境内容,但救不了六仍让他感到心痛。
他永远无法适应六坠落时的打击。
「我是头一次不敢睡。」
过去他也曾作恶梦。
但是从未连作好几天的恶梦。
更何况今晚的梦和昨夜的完全相同。
武已经试过各种方法。
开着灯睡觉,戴着耳机听音乐睡觉,或是改变枕头位置,换个方位睡觉。
但是完全没有效果。如今光是思考这个问题就让他感到疲劳。
武维持半身坐起的姿势,将脸埋在膝盖里,静止不动。
身体似乎仍想睡;茌适几分钟里,武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却无法睡得更沉。
武不想看见窗外渐渐变亮,便盖上棉被,闭起眼睛,胡思乱想。
今天早上的早餐菜色、课堂上出的作业期限、晨练。
还有他不愿意想的事。
六的梦只是众多恶梦中的一个。
——妈……
武突然想起别的恶梦。
母亲的梦,和弟弟月光的梦。
这两个梦是相连的。
两个梦在中途互相连接,迎向可怕的结局。
——自己死了的梦,倒是没再作过。
恶梦开始的头一天,武作了那个梦。
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的梦。
但之后武没再作过那个梦。
反倒梦见了母亲和月光。
倒在血泊中的总是母亲。
——真可怕。
有人说梦境反映了本人的愿望,但武从没期望过这种事。
每次想起他们,武的胸中的确有股闷气。
但他绝不会因此期望那么可怕的事发生。
武疲于思考,试着将脑袋放空。
就算只有一分钟也好,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然,疲劳一味累积,身体已经濒临界限了。
——这是疾病吗……?
——或是十所说的魔法?
他越想停止思考,脑袋便越是胡思乱想。
睡魔抓住了一瞬间的空隙,将武拉入梦乡。
武开始以固定间隔呼吸,这会儿轮到身旁的她醒来了。
黄昏色眼眸的少女走到疲惫不堪、一脸苍白的武身旁。
她触摸武的额头。
武的身体涌出了紫色魔力粒子,少女抬起白皙的下巴,仰望空中。
她用全身吞食落下的闪亮粒子。
再度与武共享恶梦。
☆☆☆
数小时后,武置身于充满晨练学生热气的体育馆内。
这已经是武第三次抬头仰望高挂于墙上的时钟了。
今天伊田要替远足的妹妹做便当,不来晨练,所以武等的是十、六和胡桃三人。
然而前来的却只有胡桃。
「早,五十岛。十和六还没来啊?真难得。」
武诧异地说道,胡桃垂下眼睛。
「武……」
呼唤过后,她似乎在迟疑什么,又沉默下来。
「五十岛?」
见了胡桃的阴郁表情,武皱起眉头。
胡桃欲言又止,低着头缓缓说道:
「六受伤了,今天他们两个都不能来。」
「咦?」
武大吃一惊,把困倦萎靡的眼睛睁到最大。
为求尽可能地详细说明,胡桃咬了咬嘴唇之后才说道:
「当时我也在现场。六昨晚从宿舍的楼梯上摔下来。」
「她没事吧?」
武追问,胡桃像是怕他扑上来似地退了一步。
「没、没事,不过腿骨裂开了,去保健室接受治疗以后,现在在寝室休息。」
「……是吗?」
或许是因为武显得相当担心,胡桃轻轻地触摸他的手臂。
「兵头老师替她施了治愈魔法,还说一个礼拜后走路就不用撑拐杖了。不过,这两、三天她大概会请假。」
听了胡桃的话语,武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她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是滑倒吗?」
面对武的疑问,胡桃摇了摇头。
「不是,是为了布丁。」
「布丁!?」
武立刻联想到某件事。
——梦中也出现了布丁。
——六……追着布丁……
在那个奇妙的云朵平原上,六总是追着巨大布丁奔跑。
「怎么了?武。」
胡桃一脸讶异地仰望着武。
武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布丁怎么了?」
「昨晚,餐厅里育些布丁的保存期限是到昨天为止,舍监老师说要送给想吃的学生;她抢着去拿,结果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是、是吗?」
武的疑问得到了答案;他想像六当时的模样,虽然觉得她很可怜,却又很想笑。
——我知道不该笑……不过,挺符合六的性格。
这么一提,梦中的六看到巨大布丁时也是乐不可支。
武回想起梦境,脸颊变得更加松弛。
察觉此事的胡桃说道:
「武,你在偷笑喔!其实你尽量笑没关系。真是的,她就是这样,老是让人操心。」
胡桃盘起手臂,啼笑皆非地说道;见了她的表情,武徽微一笑。
武知道胡桃露出这种表情时,通常代表她十分担心。
因为过于担心而发脾气,就是五十岛胡桃的作风。
「那十呢?」
六没来体育馆的理由武知道了,这会儿改问哥哥十也没来的理由;胡桃点了点头。
「和六一起待在寝室里。昨天晚上他接到通知以后就立刻赶来,之后一直黏在六身边。」
「……哦?」
原来那个冷静沉着的十也是个十足的恋妹癖。
——这么说来,今天他们两个都请假啊?
或许是从武的表情猜出了他的心思,胡桃抢先说道:
「武,今天的练习要取消吗?」
武摇了摇头。
「不,我想做基础练习。你呢?」
「我今天还是要研究自己的魔法。我想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多加研究,让他们刮目相看,尤其是十。」
胡桃手叉着腰,如此说道。
武面露苦笑。
胡桃这么说是有理由的。
自从十陪他们练习以来,胡桃所受的操练甚至更胜于武。
被操得最凶的是伊田,但胡桃也不逊于他。
根据十所言,胡桃的问题在于她完全不了解白己的系统魔法——生物魔法「年龄变化(变形)」;因此十总是要求胡桃不断变身,直到魔力用尽为止。
胡桃过去都是着重于基本魔法,的确不常练习系统魔法。
自己能够变身多久、能够连续变身几次、变成小孩和变成大人时的魔力量有无不同,她一无所知。
十告诉胡桃,她必须彻底了解自己的魔法;胡桃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决定展开研究。
所以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加了解,好让十和六刮目相看,同时也替自己出口气。
武觉得自己也不能输给胡桃的精神,略微振奋起来。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想到六的事,武又皱起眉头。
不知何故,恶梦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在梦里,六也摔倒了。
——这种巧合……真让人不舒服。
为了驱散这股闷气,武拔出薄暮,宛若练剑道一般练习挥剑。
☆☆☆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哥小题大作。」
六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她掉下楼梯而摔伤了脚,是两天前的事。
撑着拐杖前来晨练的六除了脚以外看来安然无恙,见状,武也松了口气。
武知道魔法可以疗伤,但毕竟无法立刻痊愈。
「这样还叫没什么大不了?骨头都裂了。」
十生气地说道,六满不在乎,一派开朗地回答:
「这点小伤练习的时候也常有啊!」
听了这句话,武大吃一惊。
——常有!?
即使是武,也鲜少伤到骨头裂开的程度。
然而六却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还受过更重的伤呢!」
「而你每次受伤,我都很担心。」
十一本正经地俯视妹妹,如此说道。
六嘟起嘴来,彷佛在说哥哥的担心只是过度保护。
「话是这么说啦……」
六咕咕哝哝,无法反驳—十用严厉的口吻训斥她:
「这次只是骨头裂开,还算好的了。你有时候冒冒失失的,得多小心。」
「我知道~」
「再说,不过是一、两个布丁,你也未免太贪吃了。」
「……」
六鼓起腮帮子撇开了脸,一副「说教我已经听腻了」的态度。
这个画面教人不禁莞尔,武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察觉后,看了武一眼,和对待哥哥时一样,气呼呼地把脸撇开。
看见六元气十足,武松了口气;但他自己却因为长期持续的疲劳而几乎站不住一
六受伤的这两天,武不再作她坠落的梦了。
但那只是不再梦见六而已,恶梦依然持续着。
只不过是换成了其他梦境。
因此,武的失眠不只反映在黑眼圈上,也逐渐反映于身体状况之上。
他老是犯头痛,走在走廊上,常摇摇晃晃地撞上墙壁。
如果只是在课堂上睡着,还算好的了。
昨天他和胡桃共进午餐时,居然打起瞌睡,整张脸栽进盖饭里。
见状,胡桃相当担心,想硬拉他到保健室去,但是武忍不住逃走了。
如果去保健室,兵头老师一定会详细追问他的梦境内容。
他不想被问及这件事。
恶梦中出现了母亲和弟弟月光。
梦中的他们全都负伤,并对武投以残酷的话语。
或许兵头老师并不认为梦反映了人的愿望,但即使如此,武还是不愿意把家庭失和的事告诉别人。
「解散!」
「「「谢谢。」」」
十那足以驱散睡意的操练——不,晨练结束后,武动作迟缓地拿起自己放在体育馆墙边的私人物品,走向男子更衣室。
背后突然有人叫住他。
「等等,武!」
回头一看,六拄着拐杖向他走来。
武留在原地等她。
六的手上拿着某样物品。
「呃,在教室里可能不方便拿给你。来。」
她把物品递给武。
「这是……?」
六递出的是个红色包装的小盒子。
六对吃惊的武说明:
「巧克力。今天是情人节。」
经她一说,武才发现今天是十四日。
这是和他无缘的日子,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再说,武本来就不注重这类纪念日。
就连自己的生日都是过了以后才发现。
不过胡桃会送他礼物,所以有时候他会想起就是了。
「谢谢。」
武道谢,二话不说地接过礼物。
六有些害羞地垂下头,用拐杖前端刮着地面。
见状,武也突然害羞起来,撇开视
线。
——这是哪种意义的巧克力?
一般而言,女生在情人节送男生巧克力是有理由的。
但是六什么也没说。
——换句话说,是义理巧克力?
为了表达谢意而送的巧克力。
武很想知道,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询问:两人都坐立不安地垂着头,像是在等待对方说话似的。
见状,在不远处擦汗的十说道:
「我刚才也收到同样的东西。」
「咦?」
武定睛一看,发现有个红色包装从十的包包中露出来。
「真是的,哥,别多嘴啦!」
六回过头抱怨十。
「如果他误会,你也伤脑筋吧?」
十一面抹汗,一面说道;六生气地反驳:
「我才不会伤脑筋呢!」
「咦?」
武的视线转到六身上。
——被我误会也无所谓……
是什么意思?武暗自寻思,十也横眉竖目地望着妹妹。
「为什么不会伤脑筋?你喜欢他?」
面对哥哥单刀直入的话语,六的脸颊倏然变得一片通红。
「才才才、才不是呢!」
六拚命摇头,劲道猛得快把脑袋甩掉了;十从毛巾中抬起头来说道:
「那就得说清楚,以免被误会。如果是义理巧克力,送他的时候就该事先声明。」
六用着快得不像拄拐杖的速度离开武身旁,冲向十。
「够了!哥,你快回去啦!」
她用拐杖打十的脚,加以驱赶。
「喂、喂……」
十拿起包包,被赶到体育馆入口。
「那、那等一下教室见罗!」
六回过头对武说道。
「你果然对他……」
十仍在怀疑,六用拐杖频频敲他。
「哥,你闭嘴。」
两兄妹一面斗嘴,一面走出体育馆;武将视线转移到留下来的胡桃身上。
她的头发在练习中被伊田的魔法烧焦了,她正为了这件事对伊田破口大骂。
发现自己因为胡桃没看见而松了口气,武不禁垂下头来。
——唉,其实被看见也没关系啊……
说归说,武还是偷偷摸摸地横着走向自己的包包;正当他要把巧克力放进包包中时,胡桃突然回过头来,快步走向他。
武把巧克力藏在身后。
「唉……真受不了伊田。你看。」
胡桃抓起发梢,拿到武的眼前。
「哈哈!」
「这一点也不好笑!」
胡桃横眉竖目地噔着一笑置之的武。
「对、对不起……」
武连忙道歉,胡桃放开烧焦的头发,将视线移到武的手上。
「六送你巧克力?」
「……嗯。」
胡桃果然看见了。
武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胡桃转过身去,离开原地。
仔细一看,她从自己的包包中拿出了某样物品。
胡桃走回来,将手上的物品递给武。
「来,送你。不过我每年都送,或许收到我的巧克力已经没什么好开心的了。」
胡桃冷冷地说道,将红色盒子塞到武的胸前。
「不会啦!谢谢你,五十岛。」
武收下巧克力。
此时,伊田将下巴放在武的肩膀上,从背后问道:
「怎么,没有我的?」
两人面前的胡桃再度化为凶神恶煞。
「为,什,么我的头发被你烧焦,我还得把我亲手做的宝贵巧克力送给你啊!」
「小气鬼。」
武对着和伊田互瞪的胡桃微微耸了耸肩,看了看右手的六的巧克力和左手刚收下的巧克力,发现了一件事。
「咦?这个……」
「你发现了?没错,今年是和六一起做的,所以包装纸和内容都一模一样。」
「哦!」
如胡桃所言,仔细一看,两者的包装纸完全相同,只有盒子的形状不同。
六的盒子是四角形的,而胡桃的盒子是心形的。
「搞啥,既然一样,一个给我。」
像背后灵一样黏着武的伊田从背后伸手拿取巧克力。
「白痴!」
胡桃怒吼,拍掉伊田的手。
「好痛!」
手被狠狠拍掉的伊田攀在武的背上,回嘴骂道:
「干啥呀,暴力女!虎姑婆!」
「你说什么!下次你再烧焦我的头发,我就把你剃成光头!」
胡桃恶狠狠地骂道,闻言,伊田一溜烟地逃离现场。
「虎、虎姑婆~~~」
他一面害怕地大叫,一面跑出体育馆。
着着两人的武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真是的,这一点也不好笑!」
胡桃再度抓起烧焦的头发。
「你看看这个!」
武用手指夹起胡桃的头发。
栗子色的柔软发梢约有两公分烧焦卷曲了。
「马上就会长出来,没关系。不过发梢最好稍微修剪一下。」
武仍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嗯、嗯。」
胡桃眨了眨眼,一时语塞,只是猛点头。
她的脸颊渐渐泛红。
「呃……武……」
「唔?」
仍盯着烧焦头发瞧的武总算松了手。
「关、关于回礼……」
胡桃仰望着武,紧张地说道。
「哈哈,你也太心急了吧!你是说白色情人节吧?太贵的东西我买不起喔!」
「我知道,不是啦!」
胡桃垂下头来,宛若想隐藏变红的脸颊。
「我想要赤坂的坦摩卖的棉花糖。」
「赤坂的……哪里?」
武歪头不解,胡桃无奈地说道:
「你不知道的话,我带你去。」
武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义,胡桃又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也可以顺便在那里买送给六的回礼啊!」
胡桃的口吻彷佛在说这是个很棒的主意。
每年,武都会收到胡桃赠送的巧克力,但胡桃总是说不用回礼。
所以武完全不知道女生爱吃的甜点要去哪里买。
听了这句话,武才惊觉得回赠六礼物;这么一想,的确是一举两得,于是他便点了点头:
「哦,也对。嗯,那就拜托你了。」
「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