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泷桂香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开始不愿意出席同学会了。
“……25岁了,么”
为了醒酒,我一边喃喃着一边沿着堂岛川往家走。
聚在梅田一个雅致餐馆里的高中同学们的脸上,都浮现着幸福的笑容。
话题的中心是“恋爱”、“工作”和“婚姻”。甚至有人带了嗷嗷待哺的孩子过来。
也是啊,没有什么奇怪的。
“……毕竟已经25岁了啊。”
读高中时,20岁对我而言都是个遥远的未来。感觉在那个年龄的人已经相当成熟了。
要是到了22岁,肯定已经结了婚立了业,到了25岁也肯定生了孩子——当时的我对于自己的将来只有这样一种暧昧的概念。也没有为这种模糊的未来作任何的努力和准备,只是懵懵懂懂地认为那样的未来将会理所当然地来到面前。
而我却亲自拒绝了这种理所当然。
“成为女流棋手”
作出这个决定时,我18岁。
尽管这个起步时间明显地晚了,当时的我也没有特别焦急。高中同学们有的进了大学,有的去了职高,有的则直接就业,都选择了各自的道路,我也带着同样的感觉进了研修会。
尽管目标不同,但和大家聚在一起还是无比开心。
成人仪式大家都闹得很欢,之后也会找各种机会聚到一起天南地北地瞎扯个没完。
然而,从进了大学就学的同学走向社会开始就业的时候起……我开始渐渐地和大家聊不到一块儿去了。
不管是恋爱、婚姻还是就业都未曾体验,只是一味地下着将棋的我,不知不觉中就在集团中变得格格不入。
“桂香,现在在干些啥呢?”
害怕受到这种问询,我只是挂着假笑默默地坐在角落。
真是凄惨。
“已经……25岁了啊……”
到了这个岁数还像孩子一般做着梦的自己真是丢人。
获得了被自己拒绝的“理所当然”的同学们让我欣羡不已,与此同时,承认了这份自卑,又让我感觉无比不甘和羞耻……
胸口传来的阵阵灼烧般的刺痛,既非源于油腻的食物,也非源于烈酒。
心神不宁地回到家,带着丝毫未退的焦躁参加了研修会周日的例会下了棋的我……遭遇了惨败。
京桥地宫
“下一站是京桥。京桥——”
“师父,在这里下车吧?”
“……”
“师父!”
“哦!?怎、怎么了?”
“到京桥了。”
“诶?”
我慌忙起身,车门已经快要关上了。
“不好。快,下车了爱!”
拎着入浴用品和爱赶在最后关头下了车,爱不可思议地问道:
“怎么了师父?怎么感觉你一直在发呆啊?”
“嗯?啊……没什么事。可能只是累了吧。”
“那就真要去澡堂好好放松一下了呢!”
爱在初来的车站里兴奋地向前走着……而我在脑中却一直琢磨着刚才的电话。桂香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电话也打不通……
穿过北门检票口向右转——爱用掺杂着惊讶和兴奋的声音欢叫起来。
“哇……!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有趣吧?这是直通车站大厅的商业街啦。”
一个风格古老的拱顶商业街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更准确的说,是酒吧街。
“哇……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又暗又乱的地方呢!就像一个洞窟一样啊好有趣!”
“哈哈……洞窟啊”
听到了小学生这种直接的形容我不由地苦笑起来。
相比几乎成为旅游景点的新世界,京桥的商业街还保留了浓厚的旧时大阪的风貌。这才是地道的大阪。
话虽如此,最近这一带的治安也得到了改善,车站的另一侧也建起了整洁的住宅区,年轻女性和学生们也常会来这里。连Animate都找得到。
“啊……莫非那个就是师父想找的澡堂吗?”
在地宫一般的商业街里走着,爱忽然指着一个闪闪发光的招牌叫道。
“成人保健乐园 乳之浴”
大事不妙!
“啊……嗯。那个啊……那个其实不是浴室啦,大概”
“诶?那是这边的‘人妻温泉炽热是我的最爱’吗?”
“也不是那个!跟、跟我来!”
我抓住了爱的小手把她从奇怪的澡堂门口拉开。
“……是这边啦”
不同于用霓虹灯和招牌装饰得闪闪发光的店面,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古朴低调的二层木制建筑。
爱读起了挂在玄关前的门帘上的文字:
“愉快之浴?”
“对。就是愉快之浴”
穿过门帘,看到了熟人久违的脸庞。
“晚上好啊飞鸟。Maestro在二楼?”
“……”
柜台里的少女张开了小嘴无言地向我们望来。
差不多过了五秒,她终于有了反应,睁大了藏在刘海下的双眼。
“八、八……”
“嗯,就是我。九头龙八一。那个下棋的。还记得吗?”
“……!……!”
少女拼命地点着头。
“你爸爸在楼上?”
“……!……!”
她继续拼命点头。脖子不会疼么……
“一个成人一个儿童。”
“……的”
我把钱交给了负责柜台的飞鸟。这里的收费要比其他澡堂高,但这是有理由的。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个月?”
“……的”
“是么。看来我是来对时候了呢。”
“……”
飞鸟的小脸涨的通红,看样子是没办法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像样的回答了。
“回头再去泡澡,我先带弟子上楼玩了。”
一边说着,我一边带着爱向楼上走去。
“师父……和那个女人认识吗?”
“是老板的女儿啦。只是混个脸熟,她不善言辞所以基本没说上过几句话呢。”
“……她很可爱呢”
“是吗?”
“……师父,我觉得你的熟人里面女性有点太多了!”
“没有吧,只是因为你是女的所以光对女性有印象了吧?”
“……呆瓜!”
为啥生气啊……
而爱的怒气没有持续多久。
“这是……音乐?”
钢琴声从二楼隐约传来。爱被这美妙的旋律吸引了。
目的地跃入眼帘,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将……将棋道场?!这里不是澡堂吗?!还有音乐……?”
没错。“愉快之浴”的二楼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将棋道场。
道场里回荡着现场演奏的爵士乐,装潢得也宛若爵士乐酒吧一般别有风情。
不可思议的澡堂的主人——
“Maestro”
“……八一啊”
身着黑色西服在道场一角演奏的钢琴的男人慵懒地回过头来。
厘子的巨匠(maestro)——生石充玉将。(厘子:捌き,通过位移或者易子实现棋子效力最大化)
A级在位十二期、获得头衔六期的顶尖棋手,不仅限于关西,他在全世界范围内受着半数棋迷的崇拜。
“久违了Maestro,差不多半年没见了吧。”
“你成为龙王以后就没见面过吧……是啊,差不多半年了”
“最近又去九州护摩行了吧。托您的福我可是接了一个棘手差事啊。”
“是说收徒的事吧。倒是接了会长的留言电话……是那边那个小不点吗?”
“哦不是,这是另一个……”
除了对局,生石先生基本不在联盟露面,也不进行研究会或者对战(VS),是头名副其实的独狼,所以对棋界的情况也不熟悉。看样子也不知道爱这桩事。
“别客气,坐吧”
“厘子的巨匠”双手离键,站起身来,让我坐到了空着的棋盘面前,说道:
“既然来了,就陪你玩一局吧”
厘子的巨匠
“还真稀罕啊,生石先生会主动邀我练棋”
为意料之外的展开而暗自欣喜着,我开了角道。
“有阵子没下了啊……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我的棋锋是不是钝了。还有——”
生石先生从一个皱巴巴的纸盒里取出了一条被折弯的香烟,捋直了点上火,接着说道:
“龙王的实力。”
后手的巨匠开了角道,挺出5筋的步,然后把飞车移到了中央。看样子,为了测试我的实力,他试图使出自己最为擅长的战法。
开角道的进攻型振飞车——“愉快中飞车”。(ゴキゲン中飞车:不锁角道,挺步以后直接振飞车到5筋玉前的战法)
“yeah
!”“yeah!”“yeah!”
生石先生使出愉快中飞车的瞬间,一直安静观战的道场顾客群一下子沸腾了。
一般而言,振飞车被认为是防守型的战法。
但愉快中飞车则正好相反。以在敌方筑起防线之前就展开快攻为目标,将这种华丽的战法以任何人都会出于本能下出的棋路形式表达出来的“愉快中”,获得了近半数棋迷的亲睐。
所谓半数,就是“振飞车党”。
在包括我在内的居飞车党占绝大多数的职业棋手中,生石充作为A级棋手和头衔持有者是唯一一个纯粹的振飞车党。
鉴于他的战绩,生石先生甚至被拥为“振飞车党总裁”,他轻快而又华丽、细腻而又热烈的棋风会将所有观棋者迷得魂不守舍。
就像乐队指挥挥动指挥棒一般,他只需轻轻滑动他的飞车便能支配整个棋局……他的外号Maestro也是从这个乐队指挥的联想中诞生的,虽说他本人比起古典更喜欢爵士乐……
“哦,龙王的实力么?那就让我也拿出全力应战吧。”
我使出了目前居飞车党面对“愉快中”的最佳一手应对着。
“‘超速’啊……嗯,确实很棘手呢。”
把夹着香烟的手举到了前额,生石先生喃喃道。
所谓“超速”,正如其名所示,就是飞速挺出银压制对方中央的飞车的战法。
我的目的很单纯。
就是用传统居飞车党的套路在飞车所在的右侧构筑起攻势,在玉将所在的左侧构筑起防御阵型,用这两个重点力压对手。
如我所愿,生石先生的飞车被我成功压制。我构建起了必胜的局势。
“……得手了么”
“未必”
“别逞强了……都到了这个局势您还有什么招?”
“……让你尝尝——”
生石先生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用夹着烟的手指挺出了受到压制的飞车,喃喃道。
“厘子的味道吧”
紧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状况。
观战的顾客都不由叫出了声。
“啊!”“啊!”“啊!”
“弃了飞车?!”“把飞车弃了?!”“居然把飞车……?!”
在我确信成功压制了对方飞车的瞬间,生石先生居然舍弃了飞车。
“诶?!居、居然会下出这手……不过、这——!”
看到了突然向己阵猛杀过来的飞车,我顿时理解了生石先生的意图。
我目前的阵型是以压制对手的飞车为目的构筑起来的。
一旦对方的飞车从棋盘上消失,我的阵型就会因为失去目标而产生破绽。
是的,理论上确实如此——理论上。
“不过……没人会在实战中下那么疯狂的一手吧?”
“很愉快吧?”
接下去的棋局中,我仿佛只是在观看对手施展魔法。
不止飞车,巨匠连角行都毫不犹豫地舍弃,仅用自己的小子就将死了我。
回顾棋局,从被我认为是必胜的局势开始不出几手,我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这、这就是……!
这超越想象的魔法一般的将棋——
“这就是……厘子么……!”
“呼。看样子感觉并没有变得迟钝啊。”
观众全体起立为巨匠送来了喝彩。
“Bravo!”“Encore!”——我说这里还是将棋道场吗?
在最前列观战的爱也忘我地鼓着掌。喂!(苦笑)
不过……尽管很不甘,我还是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曾经,月光会长也吃了生石先生厘子的苦头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当时他呻吟般地感叹道:“将棋的感觉被破坏了”。
而现在,品味了这艺术一般的厘子,我对这种棋风产生了超越任何人的感动。
果然、
果然只有这个人——!
“……生石先生!”
“嗯?”
“有一事相求”
我摸到将棋的时候已经是居飞车党了。我的师父,我师父的师父,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全部是居飞车党。
包括现在的弟子,一门上下无一例外的居飞车党。使用着居飞车战法、以史上最小的年龄获取棋界最高头衔“龙王”的我,现在却面向本应是仇敌的振飞车党第一人,把头深深垂下贴到了棋盘上大声叫道:
“请把振飞车战法传授给我!”
振飞车
“诶?师、师父……要变成振飞车党了吗?”
对我的话首先作出反应的是爱。还在鼓掌的双手猛地停了下来,爱脸色苍白地大叫道。
“怎、怎么会这样啊……!师父不是一直都管振飞车叫‘疹飞车’的吗?不是一直都说会使用那种破绽百出的战法的人简直莫名其妙吗?”
“!?我、我说爱,快停……”
“师父不是说振飞车党就是些凭运气瞎下棋的人吗?是被将棋的发展抛下可怜虫吗?我明明听师父说了无数次这种话,也拼命努力绝对不输给振飞车党的啊……!”
“爱!快别说了!嘘——!”
爱说的没错,我确实说过不少鄙视振飞车党的话……但这里可是振飞车党大本营一样的地方,在这里说这种话简直就像去甲子园阪神助威团里给巨人加油啊。会、会被杀掉的……!
道场的棋迷们(全体振飞车党)向龙王送来的眼神饱含敌意,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九头龙好像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是居飞车党吧?”
“是啊。在小学生名人战里也是用居飞车夺冠的。在奖励会里应该也一直对居飞车一往情深……”
“在性癖上也是对萝莉一往情深啊……”
“是啊是啊……”
关于将棋的评论还是基本正确的。关于将棋的评论。
“……我的确一直是居飞车党。至今为止也与振飞车党交手无数,把振飞车党视作敌人……也一直研究着对策想让振飞车战法彻底灭绝。”
堵着拼命挣扎的弟子的小嘴,我继续说明着自己想要学习振飞车的原因。
“但是!尽管居飞车党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也不断进行着针对性研究,却一直没能让振飞车灭绝!所以我觉得,振飞车战法中一定有着居飞车战法所没有的优势!我也想把这种战法变成自己的武器!想下出像Maestro那样的厘子……!”
居飞车党和振飞车党之间存在着深深的鸿沟。
四岁的师姐第一次与生石先生见面时就气势汹汹地上去搭话:“喂!你就是生石吗?”
甚至还狠狠地放话说:“别欺负我们的师父!振飞车这种东西赶紧给我消失!”
师父大惊失色,巨匠也不住苦笑。
虽说当时师父在各种棋战中不断输给生石先生,但师姐居然会当着本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当时在一旁的六岁的我也被吓得够呛。那人从幼儿期开始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啊。
尽管发生过这种不愉快的事,但生石先生对我和师姐还是非常亲切。大概因为我们和他的女儿同龄吧。
一楼的飞鸟和我同学年。
猜想巨匠应该会接受。我才作出了以上的请求,可是——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我懂了”
“那、那么——”
“不过你倒是说说,为啥我非得教你振飞车不可啊?”
“这、这个……那个,当然也是有双赢的,我也会把居飞车最新的战法告诉您……作为您的研究伙伴……”
“伙伴?吃了我的厘子被杀得片甲不留的人做我的伙伴?”
“唔唔……”
“还有八一,听说你又输给山刀伐了啊?”
“……嗯”
“一次都没赢过吧?”
“……嗯”
“真丢脸啊……山刀伐那货在我们这一代里可是弱得要死啊”
山刀伐先生38岁。生石先生也是38岁。
两个人虽然同龄,但出人头地的速度和战绩却差别很大,生石先生在20多岁就升上了A级获得了头衔,相比之下山刀伐先生在去年才刚刚升上A级,也就挑战了一次头衔。
尽管我觉得这也算是相当了不起的经历了,出于东西的对抗意识,生石先生对山刀伐先生的评价相当辛辣。
“你可是龙王啊,怎么能输给那种货色啊?那种没有天赋的货色……在奖励会的三段联赛里我跟他下了好几次了一次都没输过啊。”
对不起。我已经输了三次了。
“他可是因为我出了奖励会才好不容易升上职业的啊。丫可是一直都被我的愉快中炸得抬不起头啊。”
“那又怎么样!?师父可是龙王!是最厉害的!那种名字就稀奇古怪的振飞车战法教给我们我们还不愿意学呢!”
挣脱了我的控制,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势汹汹地说了起来。喂!
“爱,不是的……我根本不是最厉害的,要是不学振飞车——”
“为什么啊?师父只要像现在这
样就已经是最强了啊!师父的相挂是无敌的啊!才不需要振飞车呢!我没说错吧?!”
“爱……”
这孩子在龙王战被我的相挂引入了将棋的世界。
此后一直都使用着径直挺出车前步的战法……矢志不渝地下着居飞车。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憧憬于我的将棋、因为她坚信着我是最强的。
她的这份心意让我无比欣喜……但是,已经到了舍弃那份固执的时候了。
若非如此,她在研修会就不可能继续赢下去了。
“……爱,在先手你想下什么棋?”
“相挂!”
“后手呢?”
“相挂!”
“那么,假如爱把相挂下得炉火纯青并且得出了‘相挂先手必胜’的结论,会怎么样?”
“太棒啦!先手无敌!”
“可如果你变成了后手就必败了哦?”
“……?”
欢呼雀跃着的爱猛地僵住了。
“师、师父!不好了!到了后手就没招了!”
“再进一步说,你会在后手去化解已经得出‘先手必胜’结论的战法吗?”
“诶?怎么可能……啊!”
“明白了?”
“师、师父!不好了!先手也没招了!”
“对。一旦得出先手必胜的结论,后手的棋手就肯定会设法回避这种战法而不作正面的应对,所以棋盘上就根本不会出现那种必胜的战型。也就是说,‘必胜’战法在现实中几乎就没有意义了。”
“职业世界真是残酷啊……”
“根本不存在浪漫那种东西对吧?”
是个男人就会想练成一种独一无二的必胜绝招吧。
但一旦练成,这种绝招在职业的世界里就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累赘。
同时,那唯一的武器就会被收缴,本应成为最强的男人就会变成最弱的存在。
“所以,成为只精通某种战法的专家是很危险的。至少在顶级棋手中基本没有这类人。”
将棋的战法也有盛衰,循环周期相当短暂。
在春季跟上了大潮用某种战法百战不殆的棋手到了夏天就屡战屡败——这种事例不胜枚举。
“我喜欢在先手用相挂后手用一手损换角,但只要对手有意,不管哪种战法都会被轻易地回避。状态好的时候还只是被回避,差的时候甚至会吃到有针对性的反击。我擅长战术的种类太少了啊。”
跟棒球一个道理。不管你的快速球或者旋转球多厉害,扔多了对手的眼睛也就适应了。
“单局的淘汰赛说不定还能混过去,但将棋界规模最大的联赛——顺位战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所在的C级2组形势非常严峻,可以说不获得全胜就无法升级。得想方设法多准备几张有用的牌啊。最好还是能够出人意表的王牌。”
“所以……才要学振飞车吗?”
“嗯。一直下居飞车的我只要一下出振飞车就能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而且——”
“振飞车可是好东西哦?”
至今保持着沉默的生石先生突然插话了。
“居飞车只有三种模式。不是矢仓系,就是换角系或者空中战。”
生石先生伸出三根手指说明着。顺便一提,空中战指的是相挂或者横步取这种把飞车或者角行在棋盘上下得满天飞的战法。
“振飞车就不一样了。本身就有中飞车、三间飞车、四间飞车和向飞车这四种基本模式。只凭这一点已经超越居飞车了。”
“噢噢?!”
爱的双眼闪闪发光。
“而且!振飞车有‘美浓围’和‘穴熊围’这两种防御阵型。和刚才的四种模式一搭配就是八种模式!居飞车的两倍以上!”
“噢噢!”
爱已经被振飞车迷得神魂颠倒了。
“还有!由于是否换角会让局面发生巨大变化,八乘以二就是十六种模式。更重要的是,振飞车还有‘相挂飞车’这一片还没有开拓的新大陆!这样振飞车就有了总共十七种模式!种类几乎是居飞车的六倍!”
“师父!振飞车好厉害!有无限可能性啊!”
“不不不不不、你稍微等等,这思路太奇怪了吧。”
我把几乎被洗脑的弟子拽回了现实。这算哪门子的扯淡理论啊……
“要说分类,居飞车本来就有矢仓、换角、一手损换角、相挂和横步取的五种模式。还能搭配上无数种防御阵型啊!”
“噢……噢噢?”
爱陷入了混乱,连头带着身子向一边歪了过去满头问号。好可爱。
“那居飞车和振飞车到底哪种更好啊?”
“那肯定是居飞车了”“明显振飞车嘛”
我和生石先生的声音重叠了。
相互用视线牵制着对方,我轻咳一声,重新解释道:
“……问题不在于居飞车和振飞车哪种战法占优。能同时善用两种战法才是最强的。”
“同时……?可、可是——”
“可以的”
我用力断言道。已经明确看见了自己的目标。
“至少,做到了这一点的那个人在现在的棋界里是最强的。”
“最强?最强不是师……不是龙王吗?”
“我根本没法跟那个人比啊。不仅仅是我,历史上没有一个棋手能望其项背。”
“那个人……是谁啊?”
“名人”
在我进入职业棋界的25年前,这个天才作为史上第三个中学生棋手出现在了棋界……并在转眼之间就登上了棋界巅峰。
获取了所有七个头衔,至今仍保持着复数头衔,任何人都将其奉为最强。
“要同时掌握居飞车和振飞车确实很难。要是简单每个人都去干了……但现实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凤毛麟角。就算是职业棋手,也必须拥有绝伦的才能,必须付出卓绝的努力进行练习。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
如果这是通往“最强”的必经之路,
如果这是超越自身极限的方法,
成为这种能完美掌握包括居飞车和振飞车的各种战法的棋手,
成为那个人一样的最强棋手
“成为Allrounder(全能棋手)——就是我的目标!“
听到了我的宣言,生石先生露出了一脸的无奈表情,道场顾客则呆呆地看着我。成为全能棋手就是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就算有了决心,也未必能够如愿。可能是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能将决心化为现实的就是我自己,一切都在于我自身。
而我之所以能够作出这种决意,鼓起这种勇气……说不定就是因为切近地见证了弟子的飞速成长。
而当事人爱却——
“……师、师父……太帅气了……❤”
小学生用双手捂住了脸颊,痴痴地凝视着宣言成为全能棋手的我。
“是、是吗?真是那样?”
“一定能实现的!我也要和师父一起努力成为Allrounder!”
像小狗一样无邪地追随着我的弟子忽然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啊、不过……振飞车该怎么下呢?”
“要下振飞车,只需要一颗炽热的心!”
生石先生斩钉截铁地断言道。完了,振飞车好帅……
“有兴趣的话就在我这儿学振飞车怎么样?我教你。”
“真的吗?!”
受到了巨匠的邀请,爱的双眼闪闪发光。等一下!
“我说生石先生!我刚才求您您不是拒绝了吗——”
“你下了振飞车只会让人产生‘状态不佳在考虑转型吧’的想法吧。相反,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是下了振飞车就能产生宣传效应啊,这才是真正的双赢懂不?小妹妹,叫叫什么名字啊?”
“雏鹤爱。小学四年级!研修会的D1!”
“小爱啊……好名字。世界的一半是爱做成的……”
“另一半呢?”
“当然是振飞车了!”
居飞车去哪儿了啊?!
“很有精神的孩子嘛,大阪的?”
“不。是石川的和仓——吧?那里的温泉旅馆的少主。去年龙王战的最终局在那里举行,以此为契机开始下的将棋——”
“和仓温泉的……雏鹤?”
平时的从容神色从生石先生脸上消失了。
“雏鹤难道是那个雏鹤?那个日本第一的著名温泉旅馆?”
“应该是的”
“喂我说……那种地方的大小姐为啥在跟着你学将棋啊?”
“唉,该怎么说呢?自然而然就……那样了?”
连我自己至今为止都会不时陷入困惑啊。
“话说龙王战最终局不是圣诞节那会儿么。从那时候起开始学棋现在就研修会D1了?你开玩笑的吧?”
“真的啊。这孩子学了三个月就解完了《图巧》啊。而且完全靠的自学。”
“图巧……残局集那个《将棋图巧》?八一,你吹牛也稍微打打
草——”
“爱”
“在”
“玉方:8一玉,9一香,8三步,7四角,9四金。攻方:5二飞,5三马。持驹是银”
“5四马、6三银、9二银、同香、6三马、同角、8二银”
“刚、刚才那个局在脑子里一瞬就……?”
不仅仅是生石先生,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不知何时上了二楼的飞鸟也被吓得不轻。
我刚才给爱出的残局题被称为“大道诘将棋”,说得随意一点就是个陷阱问题。虽然手数不多,但就算让个有段位者去解也会花一番工夫。
而这个年幼的女孩却在眨眼之间,而且只是在脑内棋盘上就解开了这个残局……不管是谁都会惊讶无比啊。
“……”
生石先生心神不宁地点上了烟,吧嗒吧嗒吸个没完。
“嗯、原来如此……怪不得……好”
他飞速地瞥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像是理清了思绪微微点了点头,灭掉了手里的烟,面向我和爱说道
“八一”
“是”
“我也马上要参加A级顺位战会很忙。为了找回实战感觉需要一个实战练习对手,更想要一个能在澡堂和道场帮忙的优秀人才。进一步说的话,能够普及振飞车的有前景的年轻棋手更是求之不得。所以就在想着雇几个打工的。”
“啊?……打工?”
“对。工作内容就是所有的澡堂勤务和道场辅助。如果你没有异议我就雇。”
“是要雇佣头衔持有者打工吗?”
“不不不,我想雇的是小爱你啊”
“诶?那我呢?!”
“你就是附带的。”
“诶——”
师父颜面扫地啊。
“别发牢骚。将棋会好好陪着你们两个练的。只要有个两星期,就能把你们调教成不横移飞车就不踏实的铁杆振飞车党。哦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
听到了我们的追问,厘子的巨匠奸笑着说道:
“打工工资就不发了哦”
B
“噗哈——”“噗哈——”
猛灌下牛奶,我和爱的嘴同时与奶瓶口分开,深深地换了一口气。
“唉……下完将棋泡个澡真是赛神仙啊”
“水果牛奶好好喝!”
那之后,和生石先生下了很久练习棋,然后又在一楼的澡堂洗尽了漫长一日积累下的疲倦,现在师徒二人正喝着出浴后的牛奶完成一天最后的仪式。
“不过师父——”
“嗯?”
“为什么在澡堂二楼会有将棋道场啊?”
“我了解得也不是很详细……不过江户时代的澡堂基本会有二楼,那时候也流行在二楼下围棋将棋呢。”
“这家澡堂从那么早开始就在这儿了啊?”
“建筑应该还是重建过了吧。”
即便如此,这栋澡堂和道场的复合建筑的悠久历史也在大阪数一数二了。
“生石先生从懂事前开始就在和这里的顾客下棋并不断成长了。因为业余棋手里的振飞车党很多,所以他入门时候下的也是振飞车,之后也一直用振飞车在棋界拼杀。‘业余棋手都不愿意模仿的将棋职业棋手去下又有什么意义啊’是他的名言呢。”
由于生石先生认为业余棋界才是职业棋界的根基和沃土,所以他也就一直宣称自己以下出“迷人的振飞车”为目标。这种思想也造就了他华丽而又富有爆发力的厘子棋。
这种对于自身美学的执着让他的粉丝更为狂热。
“爱,怎么样?对生石先生的振飞车有什么感想?”
“好厉害!就像魔法一样,完全猜不到下一手是什么!飞车和角冷不防地就会‘噌’地一声飞过来,不知不觉间局面就大变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概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吧”
“诶?”
“居飞车会在自己理想的阵型成型前谨慎推进局面避免与对方短兵相接,振飞车则会积极地进行厘子——也就是说尽快和对方拼杀易子,以此推进战局。这样一来棋子就会频繁地瞬移。”
“瞬移?”
“吃掉对方的棋子变成自己的持驹以后不就可以打到任意的地方了吗?一般情况下得花上很多手才能实现的位移,如果靠打持驹就能立即实现。而且打到棋盘上的还是个新子,这样一来——”
“啊!盘面就会……完全变成另一种样子了!”
“对。只需几手,棋盘上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棋子的交换会爆炸性地增加棋局的复杂性。
当然,预读的困难度也会显著增加。
“尽管在终盘因为频繁的易子会多少出现局面的变化,但对于以厘子棋为主体的振飞车党而言,在中盘就会面对棋局骤变,所以也必须考虑到吃掉棋子以后的情形。”
“吃掉棋子以后吗”
“但是,由于中盘棋局的可能性非常多,要读到数步之后的棋是不可能的啊。要知道将棋从初手开始只需九手就会产生十一兆六千亿的变化可能啊。”
“诶?十、十一!”
“到了第十手就是三百二十八兆种可能。根本不可能读到后面的变化啊。”
漫画里倒是经常会出现一个棋手在序盘就读到了十多手之后的局面然后开始臭美“呵呵呵……○○手之后就诘了”的情景,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而且会说出那种蛋疼台词的估计也就步梦童鞋了。
“因此所谓预读,并不是指正确预见出若干手之后的变化,而是指凭借大局观对于可能出现的局面作出一个感性的预判。”
“大、局……观?”
“说得简单点就是‘第六感’啦。但这种直感也只能靠庞大的对战经验才能培养。”
就像熟而生巧的工匠仅凭直感就能比机械更为准确地工作一样。
“因为居飞车党和振飞车党下的棋完全不同,所以他们眼中能看到的局面也会完全不同,他们的大局观也会完全不同。因为振飞车党的运子空间会比居飞车党广,所以他们也会更依赖敏锐的感觉而非坚实的理论下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唉……振飞车好厉害。真是太深奥了……”
“不过爱,你可得尽快掌握振飞车哦?不然在研修会就赢不下去了。”
“诶?为什么啊……?”
“在研修会不断升级之后就会在上手位下驹落棋了吧?至今为止你都是和上位的棋手下棋让对方让你驹落,不久以后就要轮到你来让对手了。比如拿掉左边的香车……”
爱也曾经落了大子和实力完全不相当的棋手下过上手棋。
但要是在研修会和实力基本相当的棋手下驹落上手棋,难度就会剧增。
“要是没了香车,边路就肯定会被突破吧?所以就得移动飞车到边路弥补香车留下的漏洞了对吧。”
“啊,这不就是……振飞车吗?”
“对!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好好培养振飞车的感觉。”
既然要学,当然就想让她跟着最优秀的老师学。这就是我把爱带来这里的原因。
哦对了,说起研修会——
“对了,爱,今天的研修会……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啊?”
“异常,吗?”
“那个,比如说……桂香姐有没有出什么事?”
“……!”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出浴后爱红润的脸颊上,表情瞬间冻结了。
接着,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沉郁……爱欲言又止地开口了。
“……桂香姐她……被打上B了……”
“诶?!”
所谓B,就是降级点。
如果在10战中败了8场以上就会被打上B。
然后在接下去的10战中如果又败了8场以上就会降级。
尽管只需三胜三败就能勾销B,但在B的状态中也是无法升级的。
也就是说临近降级边缘。对于本来已经接近年龄限制的桂香姐而言,在这种关头被打上B光是想象一下就无比痛苦了。
我现在深切地理解了为何桂香姐不愿意见我们。
“桂香姐她……消沉得不得了……不要紧吗?”
“也别太担心了,有种说法说不论是哪个精英都有过被打上B的经历呢。”
“师父也有过吗?”
“当然了。我在奖励会里也被打过一次B……到现在都没忘记当时的痛苦感觉啊。”
只是回想起来就会无比懊恼,当时的痛苦经历似乎又真切地复苏了。
败北本身确实就已经令人无比悔恨了,但最为痛苦的还是产生自己变弱的想法因而丧失信心。
那时满脑子都在想,是不是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升级了啊……难受得甚至会抱着棋盘失声痛哭。
“差不多就是爱这么大的时候吧。那时候总是赢不了香落的上手棋……因此也陷入了低谷……”
“师父也因为驹落棋受过罪啊?!”
“那当然了。我可一直是居飞车党啊。所以我才不希
望你因为香落受那份苦啊。”
我确实很担心桂香姐。
但作为师父,我得把弟子的事放在第一位。
同时作为职业棋手,也不能疏忽自身的进步。
最重要的是,假如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振作起来,哪怕成为了女流棋手,桂香姐也无法在将棋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吧。
我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牛奶,把手放在弟子的脑袋上说道
“加油吧,爱!”
“嗯!师父!”
换装人偶的决意
“不好意思啊银子,这时候把你叫出来。”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
在研修会被打上B评价的两天后,我在自家的和室里和银子四目相对。
父亲……师父去联盟进行对局,现在家里只有我和银子两个人。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上一次研修会……被打上B了”
“……嗯”
银子并不吃惊。她一定也知道了吧。
“升上C2以后一直有胜有负,不过最近完全赢不了了……所以,想找你商量一下。毕竟,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以成为女流棋手为目标参与研修会,只能到27岁为止。
27岁生日所在的那个月的月底就是截止日期。
我现在25岁零7个月,只剩下一年半不到的时间了。
研修会每两周举行一次,每次下四盘棋。
一年就是一百零八局。一年半的话大概一百六十局。
因为只需六连胜就能升级,似乎还有很多机会。
然而……我在研修会已经奋斗了7年。也有过升到C1的机会。在二十一岁的时候。
然而我错过了那个机会。
因自己的失误被逆转,从而惨败。
“机会很快会再来的!”
那时,我还能如此积极地思考。
“在上大学的同学毕业的22岁那年之前一定能成为女流棋手!”
那时,我还相信着这样的可能性。
然而在未来迎接我的并非机会,而是未曾遭遇过的漫长低谷期。
一旦崩溃,就不知道如何振作了。勉强避免了三次降级,终于在第四次降级边缘倒下了。
从C2到D1——
“……看来是不行了啊”
那时,我已经24岁。
本以为能成为女流棋手的22岁早已过去,年龄限制这个词对我而言开始拥有了现实意味。
另一边,曾经住在一起的男孩子在中学生的年龄就成为了职业棋手,曾经住在一起的女孩子别说成为女流棋手,甚至成为了头衔持有者,脚踏实地地向着史上第一个女性职业棋手的目标迈进着。
把一直止步不前的我抛在身后,大家都向着明媚幸福的未来展翅高飞。曾经的高中同学纷纷就业、成婚,在全新的世界里描画着自己的人生。
“放弃吧?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没有了退路。
就像是被独自留在了无人孤岛。仰望天空,坐着飞机远去的八一的身影显得如此遥不可及……他已经站在了将棋界的巅峰。
凭着惯性继续在研修会征战,还是在迎来25岁生日的时候回到了C2。意识到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我下了狠心拼命练习着。
我排着强力职业棋手的棋谱,默记着定迹书,也吸收了最新的战法,一有时间就在道场或网上进行对战练习。把下过的棋谱全都记了下来,使用将棋软件分析批评自己下过的将棋的优劣。
“已经没法更加努力了!我已经作了这辈子最为刻苦的练习了!”
是的,我能够挺起胸膛地说出这种话。确实努力了。
努力着,努力着,把将棋变成了自己生活内容的全部不断努力着,
接着——别说升级,我又再次站在了降级的悬崖上。
“赢不了确实很难受……可是,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前进才是最痛苦的啊。现在连自己的前进方向都看不见,只是漫无目的地继续着将棋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啊——一想到这儿,甚至无法专心于练习……”
就像呼出郁积在胸口的浊气一般,我把心里的烦恼都向着银子倾吐了出来。银子一言不发地听着。
除了“赢不了”的事实,我还有另一个焦躁的原因。
那就是小爱。
那个被龙王发现了潜力,转眼间就把我费了7年时间才走完的距离抛在了身后的小学女生。
很明显地,我嫉妒着她的存在、她的才能,并因此焦躁不安。
“银子,你是怎么看我的将棋的?你觉得赢不了的原因是什么?我和……”
咽了一口唾沫,我把堵在胸口的黑暗而又丑陋的感情发泄了出来:
“我比起小爱,到底差在哪里了?能告诉我吗?”
“……”
银子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一脸痛苦的表情微微垂着头。
但她的表情已经给出了大半的答案。
而弱小如我,不得到明确的回答就无法理解,就会去“说不定我也有天赋”那种毫无根据的妄想中寻求庇护。所以——
“告诉我,银子”
“桂香姐……”
“告诉我。求你了,把心里话告诉我”
“……”
银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但她也明白我不会就此放弃,终于还是直面我的视线说道:
“明显变弱了”
“……!”
“其实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吧,桂香姐。你的将棋没有灵魂。只是浅薄地模仿着定迹和流行战型,你的将棋完全没有内容啊。因为你总是死记硬背他人的研究成果而不做独立思考,一旦棋局偏离定迹你就束手无策了。所以你的将棋没有任何威胁,因为没有积淀,所以也不可能变强。比起现在的你,那个尽管没有知识却积极热情地下着棋的20岁时候的桂香姐要强多了!”
“……”
明明有了心理准备……我的鼻子还是感到了一阵剧烈的酸楚。
银子只凭一击就击中了我的致命要害。
“那个小丫头还不懂什么定迹。但是……不,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仅凭自己的力量去思考棋局。正因为如此,她的每一手棋都是那么耀眼夺目。她下的每一手棋都在为自己积累宝贵的经验,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啊。”
“……我知道”
“桂香姐……”
“……这我也知道啊。我知道自己的将棋只是在一味地模仿别人……我知道自己的将棋只是个没有灵魂的换装人偶啊……”
我说谎了。
尽管隐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还是一直逃避着这个事实。这根本不算“知道”。
但是若不这么说,还在苦苦支撑着我的渺小的自尊心都会崩溃。若不这么说,我就真的会一蹶不振啊。
“再过一年……不,半年,我就连小爱的影子都追不上了。这一点,我也是有自觉的。”
尽管同为研修生,天赋却又天壤之别。
看看周围的反应就一目了然。所有人都对爱和天衣寄予了深深的期待。就连我这种凡人,只要看看她们的棋谱就能认识到她们如何天赋异禀。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赢的机会的吧。只要在序盘确保领先,不出失误坚持到终盘就——”
“不可能的”
“……!”
“现在的桂香姐的将棋,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就算在序盘有了一点优势,也绝对会在终盘被赶超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都弱到这个地步了?
小爱都强到这个地步了?
“是这样啊……我的将棋……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啊……”
“……”
“银子。我还有个请求。可以吗?”
“什么?”
“能和我展开研究会吗?”
研究会并不是过家家。
棋手间,只有双赢的关系才能成立。一方施舍、一方受惠的关系扭曲而又丑陋,在纯净的将棋界中是不被允许的。
但我还是在此刻作出了这种乞求。
“求你了,银子……不。求您了,空老师”
我把双手撑在席子上,深深地把头垂了下去。
用“老师”称呼着这个至今为止视为妹妹的少女。
“只要一个月就行。请老师把一个月的时间施舍给我。如果老师能应允,我这辈子都会为老师尽心尽力……”
“别说了!”
银子泫然欲泣地打断了我。
“别说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桂香姐?你明明知道,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的!明明只是个理所当然的要求……为什么要说出这种伤人心的话啊……!”
“……谢谢你,银子。对不起……”
只要这么求她,银子就无法拒绝。我作着这种肮脏的算计、演了这出丑陋的闹剧。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审视着肮脏的自己,体味着梦想和现实
的乖离,我的嘴边甚至浮现出了苦笑。
如此丑陋的自己,明明在梦中从未出现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