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四谱

回娘家

“师父♡”

坐在驶往龙王战第四局对局场的特快列车上,我和坐在身边的弟子肆无忌惮地秀着恩爱。

“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

“怎么了爱?”

“只是想叫叫♡♡♡”

坐在窗边的弟子无心观看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只顾凝视着我的脸庞,口齿不清地不停叫着“师父♡”“师父♡”,宛如小鸟婉转啼鸣。

每听她叫一声,我就会温柔地抚摸她的小脑袋。

这种傻乎乎的交流,从出了大阪开始……不,从“那一天”开始,就在我们之间重复了成百上千次。

“爱,不用担心,我是不会抛下你离开的啦。”

“请再多叫叫我的名字嘛!”

“哈哈哈,爱真是可爱啊”

“喵——♡”

萌♡ 炸♡ 天♡

年幼的弟子凑过身来用小脑袋不停蹭着我的胳膊,就像小猫一样可爱。真想跟她就一直这样亲热下去……

从重归于好的那天开始,我和爱就一直处在这种状态中。

“……我说,那个怎么看都已经是事后了吧……”

“……看两个人这亲密感已经没救了啊……”

“……果然是真・萝莉控……”

“……儿童福祉所……”

“……Sentence Spring①……”

各种凶残的单词不断传入我的耳朵……不过哥才不在乎!

你问我为啥那么拽?听我慢慢道来。

那天,我和爱回到公寓,久违地把爱为我做的饭菜吃了个饱,洗了澡,然后我就问爱了。

“给师父一个赔罪的机会吧。我能做点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什么都愿意做……”

“……嗯……那么……”

爱扭扭捏捏地低下头去,小声说道:

“……手……”

“手?”

“我想和师父……手拉着手……睡觉……”

为啥啊?

我追问原因。爱的小脸变得通红,垂着脑袋小声说道:

“因为……我怕醒过来的时候……师父就不在身边了啊……”

你倒是给我一个不疼她的理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时,我睡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爱则会在和室铺好被褥睡。不过从那一天起,我们就在和室铺了两床被褥,手拉着手睡到了一起。

爱本来总想和我睡同一个被窝,不过我的理性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拒绝了。

和还没出嫁的女孩子睡同一个被窝是绝对不会被原谅的。

……话虽这么说,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紧紧抱着我胳膊的爱已经让大半个身子钻进了我的被窝呢!不可抗力啦不可抗力!

就这样,以那天为界,我和爱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当然,我们这种亲密的举止一定会遭到世人的批判吧。

观战记者鹄(平时特能说)应该坐在了我们身后,但她从出了车站开始就完全陷入了沉默,大概已经被我和爱之间的卿卿我我弄得目瞪口呆了吧。说不定已经超越了目瞪口呆的层面,她已经对我们敬而远之了。对于这一点我还是有自觉的。

是啊,我就是宠我弟子,我就是溺爱我弟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被我拒绝,爱陷入了无比的痛苦之中……

对于一个刚满十岁的女孩而言……对于一个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依赖、在大阪进行着苦修的女孩而言,这种拒绝比死亡更为残酷。

作为反弹现象,她最近会那么爱撒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现在不好好宠她,反而会让她的心伤久久不得痊愈。

所以我就玩了命地宠着爱。不管她怎么撒娇我都会尽力满足她。

别人会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是的!我再也不会逃避了!

不管是怎样的批判,不管是怎样的试炼……我都会勇敢地接受!

“就是嘛师父!让我们狠狠地晒瞎她们!”

爱像考拉一般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说道。

“居然敢趁着人家不在家的时候摸上门来偷腥捡便宜,得让那只偷腥猫好好见识一下我们恩爱的样子!不然那个家伙就又会想入非非图谋不轨了……!”

“?哦……哦?……嗯。说……说的也是……?”

怎么回事?总感觉……我们俩说的不是同一回事啊……我的错觉……?

哦对了对了。

不仅仅是爱,还有一个非道歉不可的人。

师姐。

那件事以后我马上就跑到桂香姐那儿道了歉……不过师姐一直躲着我,直到今天都还没有给我一个和她碰面的机会。

毕竟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如果用短信或者电话道歉也就太缺乏常识了。这种程度的事必须要当面道歉才能显示诚意。就趁现在去找她谈谈吧。

“我看看……嗯……在哪儿来着……”

我从座位上半站起身寻找师姐。

“啊!师父!窗外有一只很稀罕的小鸟呢!”

“哦?哪里哪里?”

“啊……飞走了。嘿嘿♡”

爱歪了歪小脑袋吐了吐舌头。好可爱!

打刚才起,感觉每当我试图寻找师姐的时候,爱就会在窗外发现些什么……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和夏威夷那次一样,这次师姐、桂香姐和师父也都一起跟了过来。在场地检查和前夜庆典的时候肯定能见到的,现在倒也没必要着急。

“话说回来,这次同行的人数真是不得了啊……”

第四局备受瞩目。单是大阪一行,相关人员和记者的人数就已经达到了平时的两倍以上。

另一边,数倍于我们一行的观众也会坐着北陆新干线跟随着距永世七冠仅一步之遥的名人络绎不绝地前来。

都有点开始担心住宿会不会饱和了。

“没关系的,要招待这个人数的顾客还是不成问题的!”

“也是啊。毕竟这次的对局场可是在……”

还没说完,就传来了乘务员的报告,列车已经抵达终点站。

连接大阪和北陆的“Thunderbird特快”的终点站——和仓温泉。

在月台上,已经可以看到写着“欢迎!第三十届龙王战第四局”的横幅。

“噢!真是热情的欢迎……呢……?”

“……”“……”

看到了这个巨大到离谱的横幅,本来气氛热烈的车厢一下子被沉默支配了。

为啥啊?为啥一个JS的名字会取代龙王和名人出现在那么大的横幅上啊?

说到底会啥会挂出这么大一个横幅啊?

原因在于这次对局的对局场。

日本第一的温泉旅馆。

代表北陆和仓温泉的著名旅馆“雏鹤”。

这个旅馆中也留下了我夺取龙王头衔时的各种回忆。

也就是说——这里是爱的老家。

“师父!快走吧!”

“哦……哦哦……”

回到了老家,爱显得比平时更为精神,拉着我的手兴冲冲地下了列车。

出了车站,一个告示牌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是将客人迎往龙王战会场的指示牌——

“第30届龙王战第四局 对局会场(前夜庆典、大盘解说场)”。

而在这个指示牌的旁边,果然还是立了一个大了数倍的牌子——

九头龙家

雏鹤家

宴会场

……这……这是……演的……哪出……?

“师父♡”

“嗯……怎么?”

用双手紧紧地挽住了我的胳膊,爱带着满脸的笑容抬头向我看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

“事到如今,可不许你跑喽♡”

和仓温泉乡的气氛如这里的泉水一般火热。

“欢迎回来!”

“小爱——!”

“恭喜你啦!”

“谢谢你为我们带来梦想!”

“一定要幸福啊!”

这热烈气氛的来源……并不是……龙王战……

硬要说的话,整个温泉乡好像都在为“雏鹤家的小爱成为了女流棋手回老家来了”而欢呼雀跃。

“不对……好像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啊!师父,接我们的车来了!”

壮观的场面才刚刚开始。

一般来说,都会由小巴来车站把客人接到旅馆。但这次,一辆配备了专属司机的敞篷轿车停在了车站前。游行开始了。

当然,坐上敞篷车的,是我和爱。

“诶嘿嘿♡ 师父……感觉有点害羞呢♡”

“是……是啊……”

轿车慢慢向前驶出。

去对局会场……不,更准确地说是去爱的老家的路的两旁人山人海地站满了当地人。有的人高呼万岁,有的人不停挥动着小旗子。皇族么这是!

这些人基本都和爱脸熟,纷纷感慨万千地与爱相互呼唤着名字挥手致意。爱嘴里明明说着害羞,行动却相当积极。

另外,身着浴衣、看样子是在周末来温泉乡旅行的游客们也混在了人群里。他们一开始还在远处莫名其妙地围观着这个游行队伍,不过很快就把这当作了温泉乡的民俗活动,开始兴高采烈地挥起了手拍起了照。求你们饶了我吧!

“……”

坐在爱身边的我就连羞耻心都已经被麻痹了。据说一个人突然面对意外的事态时,会让自己的感觉变得麻木以维持自己的心境平衡。坐在带着甜蜜微笑向着围观群众不停挥手的爱的身边,我在脸上挤出了扭曲的笑容,把手里的手绢不断折起又摊开。手汗已经快成河了。

幸运的是,车子不久就到达了宾馆。

顺便一提,东京一行已经率先到达。据说是主办方爱理不理地让他们打的过来的。明明是那个名人大驾光临,当地人却只作出了满不在乎的反应。爱,你在这里的人气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啊……!

“龙王,来自将棋界的各位顾客,欢迎光临!”

伴随着诚恳而又恭敬的问候声,在宾馆大门前欢迎我们的是——

“我就是本旅馆的女主人,雏鹤亚希奈”

闻名全球的超级老板娘——爱的妈妈。

“妈妈!我回来了!”

“爱……有一段时间没见,长大了呢……”

妈妈握住了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女儿的手,双眼中似乎泛起了泪花,感慨万千地打量着半年没见的爱女成长的样子。

她不停地点着头,作出了惊雷一般的发言:

“已经让九头龙老师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了吧?”

“嗯!师父已经把我变成大人了呢!”

对话中洋溢着母女之爱,却同时又酝酿着无比凶险的气息。感觉随行的记者们在一瞬间就整齐划一地进入了准备采访的态势。没多久,报纸上一定会出现无比有趣的报道吧,当然不是在文化版面,而是在社会版面。行行行我是萝莉控我是萝莉控。你们爱咋地咋地吧。

“……失礼了”

和女儿结束了久违的欢言畅谈,老板娘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说道:

“爱,去厨房让你爸爸好好看看你成长的样子。顾客们的引导就交给我吧。”

“嗯!”

“那么诸位,请先由我将诸位引向各自的房间。随后再进行场地检查。”

听到了老板娘凛然的言辞,我和各位将棋相关人员都不禁挺直了身子听从了吩咐。

场地检查又让我们大吃了一惊。

“这里便是对局室。”

老板娘将我们引到了留下了去年龙王战夺冠时诸多回忆的那间房间。

然而——

“咦?房间的名字换了?”

“是的。因为对房间作了一定程度的翻新装潢。”

将我一脸疑惑不解,老板娘说出了这个房间的新的名字——

臥竜鳳雛之間。

“虽说通常会写作‘臥龍’,但为了迎接龙王战,就特地写成了‘臥竜’。观战记者等诸位报道人员们,在报道的时候请务必不要写错了。”

感受到了爱妈妈彬彬有礼的巨大压力,这次也同样负责了网络转播的观战记者鹄的端庄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紧张神情。决不允许输入错误……

踏入室内,场地检查一行又大吃一惊。

“这……这是……?!” “这……这是……?!”

对局室发生了改头换面的变化。

拍摄盘面的摄像头被嵌入了天花板。

本以为这设备已经到达了与将棋会馆的对局室同等的规格,没想到事实上已经超越了将棋会馆。

“并不只是在天井嵌入了摄像头。为了能够从所有角度拍摄对局,室内已经设置了二十多个摄像头。”

那么多?!话说完全看不出摄像头被设置在哪儿啊!

“摄像头要是暴露在外就太有伤风雅,另外,镜头反光也会影响对局双方的注意力。所以我们就把摄像头嵌入了柱子一类的地方,镜头也采用了微米镜头。”

像是完全读出了我们的想法,老板娘补充说明道。

在室内进行摄影的鹄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咦?这、连席子也——”

“是的。放置将棋盘的中央的席子是比普通席子大了一圈的特制品。这样一来,从天花板上拍摄到的盘面画面里就不会出现席缘了。”

居然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

“出了窗帘,我们还在窗前设置了百叶窗,因此能够任意调节屋内的采光。”

妈妈依次指着窗户、天井等处,向我们继续炫耀……不对,是说明着。

“灯光照明都能在设置好的轨道上任意滑动。能够连通报道用车的信号线都被埋到了墙里,室内自不待言,就连走廊和疏散梯上都看不到线路。我们还在房间入口设置了金属探测仪,能够防止电子设备入室。”

做完了全部说明,老板娘满怀自信地说道:

“我可以断言,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个‘臥竜鳳雛之間’更适合将棋对局的空间了。”

“……太厉害了……”

“这……这花了多少钱啊……?”

经历过多次头衔战的将棋相关人员们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看着他们瞠目结舌的反应,老板娘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的惊愕则源于另一个原因。

当然,房间的布置确实相当惊人……但是,老板娘本来明明非常厌恶将棋。爱进入研修会的时候,反对到底的也是她。

虽说这是自己女儿师父的头衔战,但她居然会为将棋作出那么大的投资?

“……太可疑了……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九头龙老师,请问对这个房间有什么不满吗?”

“嗯?!啊、没……没有……就是在想这实在是太豪华了啊……哈哈……”

“……如果对房间的设备没有异议的话,接下来请确认一下棋具。”

棋盘和棋子也都是最高级的。每颗棋子都像宝石一般美丽,估计价格也不遑多让。

而且还备了三套,老板娘殷勤地招呼我们上去体验检查。

相关人员们只剩下不住感叹的脾气了。我们最终决定使用老板娘极力推荐的最高级的那一套。

本来我和名人在场地检查时都没有什么要求,听完了妈妈的介绍,还没过五分钟就结束了检查。不过这倒是跟往常也没什么两样。

“九头龙老师,接下来就让我们去为前夜庆典做准备吧。请随我来。”

“哦……啊?”

老板娘吩咐一个工作人员引导名人和其他相关人员,自己却拉住了我的手,亲自我把带进了另一个房间。

被老板娘带到了一个前夜庆典会场附近的小房间。

“九头龙老师,请穿上这套和服。”

“诶?这是……这应该不是我让人送过来的那套和服吧?”

因为和服又宽大又沉重,到了头衔战,我就会让人用快递把和服直接送到会场。

本来我的公寓就没有保养和服的条件,所以平时就把和服留在了为我做和服的布庄里,之后的保养清洗也基本全权委托了。到了对局只要发条短信过去让他们把和服送到指定地点就行。

所以到了对局现场以后检查究竟送来了哪套和服每次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惊喜……但只有这件,我可以确定绝对不是我的和服。

然而老板娘却坚定不移地说道:

“不。穿这件就行。”

“不不不。这件可是礼服啊!这种礼和服只有在头衔就位仪式之类的庆典上才会穿啊……还有就是红白喜事什么的……”

倒也不是没有特例,但是一般来说穿礼和服去参加头衔战是件很稀罕的事。

所以我的那个布庄应该也已经给我送来了别的和服……

“这件就可以。今天就请穿这一件吧。别让大家久等了,请快点穿上。”

“可是……”

“别墨迹了快点穿!”

“遵命!”

被妈妈的汹汹气势压倒,我开始慌慌张张地脱西服。

“请问能够独自穿和服吗?”

“嗯。姑且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的。那么我就去看看女儿准备得怎么样了。让我们在宴会场再见吧。”

“啊……?”

女儿的准备?爱也要做什么准备吗?

成为了女流棋手回了老家,这是为了和当地的客人打招呼要稍微打扮一下吧……?

我这种天真的想法在前夜庆典上被击得粉碎。

1 日本第一八卦杂志(误)《週刊文春》的暗语,在べっきー和川谷絵音的绯闻中开始流行

寿

“……太壮观了……”

前夜庆典的会场人山人海。

能容纳千人以上的大厅里放置着无数的圆桌,身着正装的客人们享用着美酒佳肴。

这倒还没什么。

“好奇怪……总觉得好奇怪……”

“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一般来说前夜庆典是普通棋迷和职业棋手亲密交流的活动,所以类似鸡尾酒会的形式居多……”

尽管也有仅限相关人员参加的内部酒会,但由于龙王战是最高位的头衔战,前夜庆典一般也很隆重。

“所以会场宽广客人众多这点本身倒是很正常——”

“那不就没问题了”

“嗯……嗯,也是。好像是这么回事诶……”

身边的弟子正用闪闪发光的双眸纯真无邪地注视着我。回答着她的疑问,我却还是无法拭去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

最大的疑问就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我却依旧能和爱像平常一样说着话。

前夜庆典会场大厅里有个舞台,我和名人作为对局者坐在上面……但是不知为何,爱也坐在舞台上。而且还坐在舞台正中。

直观地说明一下,就像这样。

名人 爱 我

我身着礼和服,爱身着白无垢④,两个人并排坐在舞台中央。从座位来看,显然爱才是主角。小爱On Stage!

而且名人只是穿着普通的西服,和我们俩拉开了一段距离孤零零地被安排坐在了舞台一角。说是被隔离了也不过分。我们的位置其实是这样的——

名人

爱、我

的确,在头衔战中,当地出身的奖励会员和对局双方一起出现在舞台上并成为主角的前例也不是没有。尤其这次的对局场就是爱的老家,变成主角也合乎情理。庆典变成“龙王战前夜庆典暨小爱成为女流棋手庆功会”也可以理解。

可为啥是白无垢啊?尽管一瞬间产生了“爱真是穿什么都可爱啊♡”的想法,但冷静一想,这实在是太异常了。和身着礼和服的我这么一搭配,简直不能更加异常了。这个已经不是单纯的前夜庆典了。

你看——

“这可是金屏风啊!为啥要我坐在金屏风前面啊?还穿着礼服!”

“师父冷静点。这个会场平时也会举行婚宴什么的,所以金屏风平时是一直放在这里的。没什么可以奇怪的啦。”

“爱你也太冷静了吧!”

“因为我是温泉旅馆家的女儿嘛!”

跟这有关系吗?这能算解释吗?

……说到底,这个前夜庆典的流程就很奇怪啊!

一般来说,前夜庆典的流程基本是固定的。确实偶尔会有当地人上台表演舞蹈啊太鼓之类的传统艺术,但大抵上就是“开幕问候”→“干杯”→“对局者双方的抱负”→“解说人员的胜负预测”这样的流程。

这次前夜庆典的流程是:

“贺电(首相通过视频电话的贺电直播)”

“月光会长的干杯祝词”

“对局者双方介绍”

“大盘解说人员的胜负预测”

到这里还很正经。虽说豪华得不得了但节目本身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但接下去——

“女流棋手资格申请书填写仪式”

“信物交换”

“交杯酒”

这些莫名其妙的仪式被安排进了流程。信物?交杯酒?!

我和爱的礼服也是如此,实在不觉得在将棋棋战的前夜庆典有穿这种东西的必要啊。

“这绝对有问题……这个哪里还是什么前夜庆典啊……难道不是某个别的仪式吗……?”

“诶?别的仪式,是什么仪式啊?”

“这、这我倒还一时想不出来……”

说到底交杯酒到底谁跟谁交杯啊?

带着满脑袋问号环视会场——

“老爸?!还有老妈……大哥也在?!”

做梦都没想到,离我们最近的那张桌子旁边,我的家人正在向我们挥手。因为离得太近刚才反而一直没有注意到。

“我说!为、为啥你们都在这儿啊?”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他们的桌子旁边。

毕竟至今为止,我的家人从来没有出席过头衔战……就算这次要来,按常识事先应该也得跟我打个招呼啊。

“我说大哥,你到这种地方来不要紧吗?不是说为了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吗?都到了大学四年级的秋天了还没找到工作,你这——”

闻言,老妈兴高采烈地回答道:

“八一,你大哥的工作单位就是这个‘雏鹤’啊!”

“诶?”

“你大哥求职面试一个接着一个被拒,快要走投无路的时候,这里的老板娘……不对,是经理就来找我们了呢。”

老妈管爱的妈妈叫着经理,若无其事地表达着自己的忠心……另一边,大哥开始向我说明事情的始末。

“一开始都觉得不可思议,为啥这种高级旅馆的老板娘会来找我……听她说明了情况以后也就明白了。还真是没想到啊,为了振兴‘雏鹤’和和仓温泉乡、乃至于全日本的旅馆业,爱小姐和你居然已经作出了一边下棋一边经营旅馆的决意啊。大哥我也会为了你们的雄心尽绵薄之力的!”

“诶?等一下。有这回事吗?”

我和爱妈妈的约定可是……要是爱没能获得头衔,我就入赘到这里帮忙经营旅馆业……吧?

像是把我的疑问强行堵了回去一般,大哥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作为将来的家族一员,我一定会尽力支持你和爱小姐的!尽管放心!”

“不不不不不!你稍微等一下!我可还没决定入赘啊!”

“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八一!都到了大学四年级这个时候了,我实在不想再去找工作了啊!”

“所以你就把你的亲弟弟给卖了?!你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吗?!”

“廉耻?那是啥能吃吗?”

大哥带着灿烂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再说了,像你这种为了做人家的乘龙快婿把个小学女生骗进被窝的人渣有资格说我吗?”

“你怎么知道的……?!”

居然被自己的家人都当成萝莉控了?!

刚想反驳,这次轮到老爸说话了。

“八一,爸爸我最近也被上司暗示要我提前辞职正一筹莫展呢,幸亏雏鹤小姐答应了我用与以前职位相同的待遇雇佣我啊。还不止这些。你弟弟最近不是为了入学去那个寄宿制的有名私立中学旁听了吗?那也是多亏了雏鹤小姐的介绍啊!”

“好人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她啊……”

老妈也双眼噙着泪附和着老爸。

“你知道吗?她可是答应了我们在新年把所有亲戚到叫到这么气派的旅馆来免费接待啊!再说了,雏鹤家的大小姐那么可爱,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啊?”

“不满?我不满的就是你们这些为了自己能发达把我的人生都给出卖了的混账啊!”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八一……我们也是为了能够尽力支持你才到这里来的啊。绝对不是为了私利。这一点请相信我们。”

一边说着,老爸一边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他的手腕上,一个崭新的高级手表正在闪闪发光。我一把撩开了老爸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人渣!你们这一家子人渣!”

“彼此彼此啦!” “你不也是吗?”

我的家人们满不在乎地哈哈笑着把回旋镖扔了回来。

看着我们一家子不知廉耻的人渣德性,附近的几个将棋界同仁露出了像是被刷新了三观一样的恐惧神情。

不过,该怎么说呢……正因为是自己的家人,我也知道,他们应该是因为在担心着我,才故意制造出这种欢快的气氛来为我打气的吧。

因为老爸和老哥自己也下将棋,都知道职业棋界的竞争究竟有多残酷。在我回家探亲的时候也对我的战绩绝口不提,倒不如说他们根本不会提及与将棋相关的事。

妈妈因为性格软弱,据说连我的对局结果都不敢看。

所以大家至今为止才从来没有在我的头衔战现场出现过。尽管没有询问过原因,但原因其实不言自明,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啊。

而这一次,他们却如此堂而皇之地过来为我助威,并用这种强硬的方式为我打气,这其中的意义,我一清二楚。

一定是看到我在媒体舆论中受到孤立并被作为恶势力对待,终于沉不住气了吧。

而弟弟则因为还小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所以才没被带到这里来吧。

这个与其说是棋战前夜庆典倒不如说是婚宴的诡异庆典应该也是他们和老板娘商量的结果把。

问题就在于——

“爱……你事先已经……知道了吗?”

“嗯?知道什么?”

“……没……没什么……”

爱用

她闪闪发光、澄澈通透的双眸注视着我,无比可爱地歪了歪小脑袋表示不解。

还是不捅破比较好。

随即,我感到了一股蕴含着强烈杀气的视线,全身都僵直了。

“……?!”

仿佛穿刺了我身体的杀气……来自于我家人旁边的一张桌子。

那是对于我而言的另一个家——清泷一门的桌子。

一个身着黑色水手服的银发少女,正释放着凌厉无匹的杀气。

“师……师师师姐……”

圆桌旁的师姐因为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脸,但事态看来相当大条。

因为坐在师姐对面的桂香姐,正脸色煞白地发着抖啊……师父好像刚说了一句捉弄师姐的话就立即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还是明天去向师姐道歉吧……不,还是等头衔战结束吧……嗯就这样……”

我颤抖着把视线从师门的圆桌移开。

而这时,一对正向我走来的男女跃入了眼帘。

“……!那是……”

爱小声嘟囔了一声,浑身紧张了起来,在桌子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最近顺利吗?”

“啊哈哈,辛苦了。”

是负责大盘解说,从东京远道而来的山刀伐尽八段和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

这一对在本次前夜庆典也担任了司仪,不过还真是出乎意料的人选啊。两个人跟北陆并没有什么瓜葛啊。

而且会这样并肩过来打招呼实在是过于出乎意料,我不禁询问。

“咦?山刀伐先生和鹿路庭小姐的关系很好吗?”

本以为两个人的性格水火不容。山刀伐先生看样子很讨厌女性,而就另一边鹿路庭小姐的性格而言感觉她也特别讨厌山刀伐先生这种男人啊……

然而,山刀伐先生的答案则更加超出了我的预料。

“珠代的将棋是我手把手教会的啊。那时候受联盟认命去地方开一个类似大师班一样的将棋课堂,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因为有了那段缘分,珠代进了研修会以后也会定期和我开研究会呢。”

“啊哈哈。受了很多照顾呢。感觉很意外吗?”

将棋界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本以为绝对合不来的两个人其实私底下已经开了几十年的研究会之类的事情偶尔也会有所听闻。

“珠代能从她在沼津的老家上京,也是以我照顾她为条件的呢。你想啊,她的师父不是联盟理事吗,忙得很呢。”

“是啊是啊。师父这次好像也是为了准备名人荣誉公民的手续留在了东京呢。让弟子一个人跑到这种乡下来,自己却留在东京讨好当权者拼命拉关系,这也太阴险了吧。”

“是吗?感觉你们师徒倒是很般配呢……”

“啊啊?”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人气女流棋手好口怕。

山刀伐先生一边苦笑一边说道。

“我租的公寓旁边刚好还有个房间,以前是我租下来用以开研究会的。结果就让珠代暂住进去了。当时说好了等她成为女流棋手事业步入正轨了就搬出去,不过后来不知道为啥就一直住下来了呢。”

“诶?山刀伐先生隔壁的房间?”

“是啊。所以当时邀请九头龙老师开研究会,也是打算要是晚了就让你住在尽尽老师的房间里呢!不过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呢,研究会。”

“呵呵呵,真是遗憾☆”

尽尽像是看着被放跑的猎物一般注视着我。

好险……差点就掉陷阱里了啊……桌子下爱开始用指甲掐我了……

“不过八一小友啊,以后要是有机会也请光临我的研究会。晚上睡在我的床上也不要紧呦☆”

那你打算睡哪儿啊……?!

“尽尽老师的房间可舒服了呢!这个人家务万能,真心方便得不得了,跟他住在一起就再也不想分开了呢。”

“呵呵呵,又要我帮她打扫房间又要我为她做饭,也不知道为啥会养出这么个懒丫头来呢。”

“尽尽做的饭菜更好吃嘛,有什么办法啊”

连“老师“这个尊称都已经懒得用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应该就是这种状态吧。

我呆呆地望着两人,说道:

“感觉……感觉你们俩很快就会顺势结婚了吧?”

“啊哈哈☆不可能不可能” “啊哈哈☆不可能不可能”

两人异口同声地否定道。

别说时机了连音程都是协和的。

……真心不懂你们。

不管怎么说,在这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司仪的主持下,前夜庆典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以上就是首相的TV电话贺电!到底是一国的首相,就连祝词也是无比感人呢!”

“是我喜欢的类型呢”

“啊哈哈☆ 尽尽老师真是的,明明是个二刀流说话却那么straight!”

据说参加过司仪培训班的鹿路庭小姐的主持可谓完美无缺。

她不时根据宾客构成抛出各种俏皮话活跃着气氛,连这个对于棋战前夜庆典而言无比异常的节目流程都能灵活应对。怪不得会被大老远地从东京叫过来呢。

尤其在“对局者介绍”这个环节,她的口才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就这样,爱小姐不顾双亲的反对,成为了八一先生的弟子。当时年方九岁的爱小姐离开了父母,来到了遥远的大阪开始了艰苦的修行。而时而严厉、时而温柔地对爱小姐施以教导的,正是八一先生。不知不觉中,两个人之间产生了超越师徒关系的情愫……”

会场的宾客们为她感人至深的介绍流下了眼泪,真心厉害,就连我都差点湿了……也多亏了这个煽情演讲,才没有人产生为何在对局者介绍中爱却变成了主角的疑问。

另一边,对于本应是主角的名人的介绍大约三十秒就结束了。我说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话虽如此,受害的可不止名人一个人。

爱在不知不觉中取代名人成为了庆典的主角,先后四次退场去换装补妆。而期间,我就被拉着去当地要人的桌上敬酒了。

“……本来是要让爱嫁给老夫的孙子的啊……”

“……棋手比起厨师还要莫名其妙啊!这个不是职业是游戏吧?”

“龙王?放屁!你小子不是龙是蚯蚓吧?”

不管在哪张桌子旁我都沐浴在露骨的敌意中。

爱和老板娘在当地要人间的人气爆棚,完全被当做偶像对待了。而我在他们眼里,就是掳走了他们偶像的偷腥猫。

——还在心说为啥不见爱爸爸的踪影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一边堆着假笑敬酒,我一边在心里咒骂着来到此地以后一次都没见过的爱爸爸。

收爱为徒那会儿,还亲切地说着“一起努力吧”之类的漂亮话率先赞成呢,其实丫根本就没那个心啊!

“……丫只是想找个吸仇恨的牺牲品啊!”

本来还一直说着我的坏话、趁人不注意就对我推推搡搡的当地要人们,一看到爱再次出现在会场就立刻换了一副脸。

“小爱,真是幸福啊!”

“还真是个温柔的师父啊!这下俺也可以安心了呢。”

开始拼命讨爱的欢心。

比起自己被夸,爱也更乐意听到别人称赞我,当地人也察言观色开始一个劲地夸起我来。

一点都不开心啊……

终于,流程进入了那个谜团重重的“女流棋手资格申请书填写仪式”。

担任本局监场的月光会长身着和服,手持申请书登场。在庄严的氛围中,向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问道:

“龙王,你能发誓,作为师父收这位雏鹤爱小姐为徒吗?”

“哦……”

“雏鹤爱小姐,你能发誓,作为弟子追随着这位男性,不论疾病康健都在将棋之道上不断迈进吗?”

“嗯!我发誓!”

“很好。那么二位,请在神圣的申请书上签下你们的名字。”

会长言毕,一旁的男鹿小姐恭恭敬敬地把笔递了过来。

“……”

反正迟早要签名,我带着对于这个诡异仪式的满肚子的疑问,在申请表的师父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我的手中接过笔,爱带着紧张的表情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是师徒第一次的共同作业!请用热烈的掌声表示祝福!”

鹿路庭小姐玩命炒着气氛。

与我这个当事人一路走低的情绪成反比例,会场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总感觉这气氛并不是在祝福年幼的师徒开始新的旅途啊……

“呵呵……有点嫉妒呢”

尽尽露出了伤感的笑容。为啥你要嫉妒啊!?

“这么一来就又保证了一个可以承办日程紧张的头衔战的旅店了呢。”

“真不愧会长!真是高明的一手!”

会长和男鹿小姐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着。是你们吧?!把我卖掉的就是你们吧?!

当地人和我的家人们喝得酩酊大醉不断高呼着万岁。

老板娘看着女儿意气风发的身姿偷偷地抹着幸福的泪水。

只有清泷一门的那张桌子安静得像在灵前守夜……

名人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只是独自在远处带着出人意料的愉快神色笑眯眯地观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庆典……这大概也就是我当晚唯一的救赎了……

④纯白和服,和式婚礼时女子穿着的礼服。

WALTZ

“……呜呜……好难受……”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难受得要死。

“可恶……那些大叔……居然趁乱在我的饮料里面掺酒……”

在前夜庆典去当地要人的桌子上敬酒的时候,被人灌了很多杯带着怪味的茶水和饮料。

八成是掺上了酒,庆典结束的时候我已经站不稳了。

弟子担心我,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我的房间……房间里的布置焕然一新。

“这、这是……”

屋里已经铺上了被褥。这还没啥,毕竟旅馆都这样。

问题在于……明明只铺了一床被褥,床头却放着两个枕头。

而且其中一个枕头就是爱在老家用的那个。

明显是亲人的罪行……更准确地说,嫌疑人只有一个。

“妈、妈妈!别捉弄我们嘛!”

爱尽管满脸通红地发着怒,却依旧紧紧地贴着我的身子,扭扭捏捏地抬起头瞟着我娇声问道:

“这、这样……不太好……吧?”

当然不行了!

尽管已经醉得东摇西摆,我的理性还是告诉我这样不行。绝对不行!No Lolicon、no touch!在二次元和幼女亲热都已经NG了,要是到了三次元那就真的要粗大事。

“不过……我和师父不已经结下了正式的师徒之缘了吗?只是在一个被窝睡觉……也是OK……的吧?”

怎么可能啊?!

再说了将棋的师徒关系和同床共枕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啊!

“……小气鬼……”

明明自己刚才还在说“不太好”的,爱现在却露出了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垂头丧气地回屋去了。

“是不是有点可怜啊?……不不不!我都在说些啥啊……”

应该是酒还没醒吧。

“先去淋个浴清醒清醒吧……”

想着既然都来洗澡了,我索性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晨澡,吹干了头发神清气爽地回到了房间,发现被褥已经被人收拾好,早饭也被端进来了。

为我准备早餐的,是这个旅馆的最高负责人——也就是老板娘。她见我进屋,便恭恭敬敬地伏地问候。

“早上好。”

“啊……早上好。”

“请问昨晚尽欢了吗?”

“尽什么欢啊?!”

“……没,没什么。我可能也确实有点太过性急了呢。”

老板娘一边嘟囔着凶兆四伏的话,一边手脚麻利地为我准备好了早餐。

尽管本来不太想吃东西,但看到了摆在面前的早餐,却意外地产生了食欲。

“早餐是粥。请浇上这边的酱汁享用。”

老板娘完成了准备,留下了一句“用餐完毕我会再次过来”就出去了。

我用木匙开始喝粥。

“……还真是好吃啊。”

尽管只是普通的粥,却好吃得不得了。

大米的柔软度和温度自不待言,就连可以按自己口味任意添加的酱汁也美味无比。

我拿起餐盘上的说明开始读了起来。

“我看看……‘在以鲣鱼高汤为汤头的酱汁里,加入了能登半岛的鱼酱油调味’。原来如此……嗯?”

透过纸看到说明书的背面还有字。

我翻了一个面,看到了一行笔迹粗犷的字。

“对不起”

尽管没有署名,但我马上知道了写这条消息的是谁。一定是为我做粥的那个人——也就是爱的爸爸。

“……唉,看在这粥的份上就两清了吧。”

美味的料理能让人心胸开阔。宿醉已经被洗涤得无影无踪。

刚吃完,老板娘就像在一旁监视一般再次进来了。

“请让我来服侍你更衣。”

“诶?啊……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

“请让我来服侍你更衣。”

“……遵命”

拒绝完全无效。我放弃抵抗,让老板娘为我穿上了和服。

穿上了不同于昨天礼和服的对局用和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受着老板娘的服侍,我闲得要命,于是就找了个不痛不痒的话头打破了沉默。

“请问……今天早上爱都在干什么呢?”

“那孩子在吃蟹呢。”

早上就吃蟹……嗯,毕竟她超爱吃蟹啊。想象着弟子眉飞色舞地大快朵颐的样子,我忍俊不禁。好可爱。

……不过,总感觉让蟹把爱徒抢走了……心情好复杂。平日里,她早上起来总会先跑来叫我起床,然后还会为我去准备早餐啊……今天早上却被蟹勾去了魂……

在我嫉妒起蟹的时候——

“……在生气吗?”

老板娘停止了动作,冷不防地问道。

一瞬间我吃了一惊。

极其稀罕地,老板娘的声音里流露着不安……应该是在说昨天那个前夜庆典(?)吧。

“没……确实被吓了一跳,不过没生气。”

这是真心话。倒不如说某种程度上还相当感激。

毕竟对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这也可以算是赎罪的一部分吧。

倒不认为只靠这些就能将自己的罪过一笔勾销,但只要爱稍稍变得精神一点我就会无比欣慰。

然而老板娘继续说道:

“有件事,我必须向老师道歉。”

“昨天那事儿我其实也没——”

“不是昨天的事。”

“嗯?”

“我原本以为……爱会马上回家的。”

老板娘握着我的衣带继续说道:

“会产生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吧?两个孩子一个十六岁一个九岁,又没有血缘关系,只靠将棋这种桌上游戏维系起来的共同生活不管怎么想都会很快破裂吧——当时我就是持有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的。”

“……”

“然而那个孩子却没有对我说过一次‘想回家’。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说的尽是师父和将棋的事……”

老板娘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把爱发给她的短信给我看。

“今天被师父夸了呢!”

“今天虽然输了,但有师父的指导我还会更加努力的!”

“别担心,在大阪,我每天都在笑着呢!有师父陪着我,一点都不会寂寞呢!”

“每天都好幸福!谢谢妈妈,能允许我做师父的弟子。”

爱的短信里溢满了“师父”和“将棋”这两个词。

读到一半,我的视野就因泪水变得一片模糊,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她、她居然会这么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必须道歉的人其实是我啊……!”

都不顾自己还没穿完衣服,我就跪倒在了地上。

“爱……千金其实在大阪哭了不知多少次。说一直都在笑那是在说谎啊。都怪我……都怪我这个不争气的师父……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受伤……”

不仅仅是第三局结束后的矛盾。

现在回想起来,成为我的弟子以来,爱一直在哭泣。

输给师姐的时候,输给天衣的时候,赢了小澪的时候,赢了桂香姐的时候……爱不停地受着伤,不停地挥洒着泪水。

“……若是普通的小学生,应该能笑得更开心更灿烂的。但就是因为遇到了我和将棋,千金才会不住地哭泣……就连事关女流棋手资格的重要一局,我都只顾着自己,连为她观战助威都没能做到……!”

“这样就好。”

“……诶?”

“确实,比起还在家的时候,爱应该流了更多的眼泪吧。一定哭得比在家时要多得多。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是她的母亲啊。那个孩子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故意挤出开朗的表情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同时我也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

老板娘让我起身,整了整我凌乱的衣服,开始继续为我穿和服。

“保护那个孩子不受伤这种事,我们也做得到。但身为父母,总会不由自主地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孩子摔倒大哭,就会去拉她起来安慰她,为了避免她摔倒,甚至会打一开始就牢牢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开。这样一来,对于成长而言必不可缺的疼痛、悔恨和挫折也就与孩子无缘了,所以——”

老板娘为我束紧了衣带,一边为我穿裙裤一边说道:

“所以,能够和那个孩子一起受伤、一起哭泣、但即便如此也会一起振作、一起前行的……也就只有九头龙老师了。”

“……!”

“比起在这个豪华宽敞的‘雏鹤’旅馆里养尊处优的童年,和老师住在简陋的公寓里的那一年,

对那个孩子而言要珍贵得多。对那个孩子而言,无上的幸福并不是躲在父母羽翼下的生活……而是哪怕遍体鳞伤,也依旧和你并肩奋战的岁月啊。”

为我穿上了最后的外套,老板娘说道:

“所以,作为母亲,我想尽己所能为那个孩子送上最后一份礼物。想尽可能地让你们俩之间的情缘,变得更加坚固、更加浓厚一点……”

“不过,看样子是我稍稍性急了一点呢。”——为我穿完和服,妈妈的脸上露出了略显笨拙的微笑:“请允许我为我曾经没能信任老师和将棋一事道歉。女儿,就托付给老师了。”

老板娘再次正座,伏地行礼。

“作为‘雏鹤’的女主人,我有守护这个旅馆的责任。守护这个日本第一的旅馆、让它不断发展壮大并将它传于后代就是我身为女主人的义务和梦想。然而作为一个母亲……我唯一的梦想就是女儿能够获得幸福啊。”

老板娘斩钉截铁地断言道,她的脸上洋溢着伟大的母爱。

“九头龙八一老师”

最后,老板娘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温柔地说道:

“从今往后,也请和我的女儿一起前行。……还请务必……务必伴女儿一路前行……”

出了房间时,离对局开始只剩十五分钟了。

因为将棋界有个不成文规定,对局者双方要在对局开始十分钟前进入对局室,所以时间其实已经相当紧迫了。

“完了!要迟到要迟到……”

拎着信玄袋,我摇晃着裙裤飞快地在走廊上赶着路,正准备转弯的时候,一条纤细的腿冷不防地伸到了我的面前。

“哇!”

差点被绊倒,还好最终还是站稳了。

会做这种缺德事儿的没别人了。

“师姐你能不能行行好?穿着裙裤很容易摔倒的知不知道啊?!”

“……啧”

师姐毫不掩饰地咋了一下舌。丫一心想把我绊倒啊……要是迟到了你负责啊……?

话虽如此,不过受到这种程度的报复也是我罪有应得。

说实话,鉴于师姐的性格,她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报复而满足。要说起儿时的师姐,那可是把我撂倒在柏油路上以后还要捡起附近的大石头直到把我打哭为止啊。

在现在这种关头要被她这么欺负我可就头疼了啊……正在我瑟瑟发抖的时候——

“衣领”

“诶?”

“……把衣领理好了!”

师姐用双臂环住了我的脖子,为我整理变得凌乱的外套衣襟。

“……!”

吓了一跳。

师姐的脸一下子靠了过来,我顿时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要道歉就趁现在吧!

“师姐!我——”

“要迟到了。赶紧过去!”

“那对局结束以后能给我个机会和你谈谈吗?”

“……我会考虑的”

师姐猛地扭过头去嘟囔道。

“谢谢你师姐!”

我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轻快地向对局场跑去。

来到了对局室门口,发现记者团正等在门前,见我到来就一齐把镜头对准了我。闪光灯和快门声延绵不绝,仿佛织田信长的火枪队。

“早上好”

我飞快地打了招呼,进入了对局室。

名人已经到场,正在下座上擦拭着自己的眼镜。我施了一礼,坐到了上座。闪光灯再次如洪水般袭来。对局室几乎被报道人员占了一个水泄不通,就连将棋界的相关人员都被挤出去了

环视四周,熟悉的脸也就监场月光会长、秘书男鹿小姐和观战记者鹄。

无所事事的十分钟慢慢流逝着。

……忽然想起来……到这个会场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考虑将棋的事啊……

这次的行程内容实在过于丰富,完全没有考虑将棋的余裕。现在,脑海就如同一面雪白的画板……虽说这种说法听起来比较诗意,但说白了就是毫无计划。

——无所谓了,毕竟我是后手方。

要是换作往日,现在我应该已经觉得自己不利而开始慌神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今天的我相当乐观。一心想要快点下棋,兴奋不已。

“时间到了。”

上午九时。监场月光会长平静地宣布。

要换作一般的监场,很可能就会吊着嗓子大声宣布“请开始对局”了。但这个人毕竟还是与众不同。

“来,先喝一杯茶再开始吧。”

这位经历了无数生死决斗的天才棋手是在告诉我们,没必要无谓地增加自己的紧张感,而是应该放松自己,以面对接下来的漫长激战。

名人噗嗤一笑,我也被他感染扬起了嘴角。调整了自己的呼吸,我低下头去。

“……请多指教!”

无数的闪光灯亮起,快门声掩盖了我们的致礼声……然而,在高度集中的状态下,外界的杂音已经飞速地离我的双耳远去。

名人用他特有的舞蹈般的手势下出了先手。

右手轻盈地跃上棋盘抓起了飞车前的步,笔直向前挺出,棋锋如手势一般,锐利得似乎要扎入棋盘。看到这一手,我获得了确信。

先手方的名人意图将我引入的战型是——相挂。

“……来这一手啊。原来如此。”

和第一局一样,名人试图采用我擅长的战法。

毫无疑问,我也全力应战!不假思索地同样挺出了车前步。

相挂序盘的特征就是双方交互下出同一手。

就如同受到了华尔兹的邀舞,我接住了名人向我伸来的手,踩着同样的步伐开始与他翩翩起舞。

“将留名于将棋史册的世纪大战,呈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展开。”

播音员兴奋地开始报道。

晚上九点的全国新闻。

我和名人的激战被作为头条新闻报道。

“吸引了全国关注的龙王战第四局的首日对局结束了。名人实施了封手。局面被双方以极其缓慢的节奏推进,而且只呈现出了遵循前例的保守展开!网络上甚至有棋迷为这过于平凡的展开而表现出了强烈的失望……”

镜头给向了坐在播音员身边的嘉宾。

“老师,请问您对今天的对局有何看法?”

身着着魔女法衣一般的装束,女性露出了深不可测的魔性笑容,用甜美的声音答道:

“确实到目前为止都是遵循定迹手顺。即便业余棋手对局也可能到达目前的局面。”

若在中世纪无疑会成为魔女狩猎牺牲品的女性身边,坐着一个如中世纪骑士般身着纯白披风的英俊青年。

不用多介绍,这一对时髦的师徒便是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和神锅步梦六段。

“……”

拿着遥控器,我呆住了。

和相关人员一起享用了内部晚膳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随意地打开了电视机。结果看到的就是这个。

“……你们节目的嘉宾人选还真是凶残啊。女主播都已经被吓到了啊……”

我呆站着,目不转睛地瞪着电视画面,

“然而尽管结果相同,他们对局的精度却是非同寻常……就像即便演奏同一乐谱,名家和外行人也会演奏出完全不同的曲子一样。你说是吧,God Cauldron?”

“师父所言甚是。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也就是说,就像人无法理解神的深邃思考一般,即便模仿着神下棋,出现的局面也只会似是而非……”

这补充听着似懂非懂,进一步加深了观众的困惑。

“原、原来如此……”

女主播明显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却还是不得不随声附和。真是辛苦你了……

“尽管只是遵循着定迹双方却下得无比缓慢的原因无他,就在于双方都心怀对于定迹本身的怀疑推进着局面。”

正想说在电视节目中作出这种高深的解释不合适吧,释迦堂女士又试着作出了更加易懂的补充说明。

“这一次名人选择的战法——相挂的历史相当悠久。但正因为变化繁多,它无法像矢仓或者横步取那样在定迹的细部得到定型,因此也一直被认为属于力战型的将棋。但即便如此,在将棋联盟的资料库里,也有着近四千局的相挂棋谱。”

“四、四千……”

“两个人都已经把那四千局棋谱记在了脑子里。如果算上练习将棋和研究,他们的脑内必定积蓄了上万的相关棋谱。此战中,他们正是在头衔战这个舞台上,利用着被提升到极限的专注力对于从那上万局棋谱中得出的最优手作着进一步的验证并同时推进着局面。即便棋局已有前例,每一手都耗时良久也是必然。”

“为……为什么、要钻研到这个地步?不做到这个份上难道就不能取胜吗?”

“理由不言自明,名人正在试图对相挂这个战型……不、他正在试图对将棋这个游戏本身作出位于胜负彼岸的结论啊。”

“将棋的结论?这究竟是……?”

“在双方持

续不断地下出最优手的前提下,先手和后手,究竟何方获胜——将棋这个神明留给人类的谜题的答案,便是他苦苦追寻的目标。呵呵呵……永世七冠这种人类强加的虚名的价值,与那个答案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啊。”

“那、那么……偏离定迹的那一瞬间,也就是——”

“那将会是既存将棋走向终结、并迎来新生的瞬间吧。尽管目前不知道那一手会在何时出现,但可以确定的是,明天,将成为将棋界的新纪元……抑或是走向毁灭的末日?”

释迦堂女士在最后还是煞有介事地这样补充道。

“……到底是Eternal Queen,看得真仔细啊。”

新纪元不新纪元什么的那种神棍发言先不管,我和名人以超慢节奏遵循定迹推进棋局的理由被她一语中的。

一边在脑内检索着既存棋谱、细心地验证着各种细节变化一边推进棋局——这种作业惊人地消耗了大量体力和时间……因此,现在的我已经精疲力竭。

名人读棋的精度强到令人心生畏惧,与他隔盘而坐,我几乎被他强大的气势压垮。

“不过……还是跟上了。还不要紧……!”

应该不会出现第一局那样“不知不觉中就已经一败涂地”的展开。

没有贸然尝试舍弃先见,我在这局中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跟上了名人的预读。比起前三局,两人在这一局的预读重合度显著提高了。

还不会说出自己变强了这种话。

但是,我已经踩到了原本一骑绝尘的名人的影子,已经触及了他惊人大局观的一角。

“接下来就看在哪个时机、哪个局面中棋局会偏离定迹了。究竟是我采取主动,还是名人……”

在我为最终决战坚定着决意的同时,释迦堂女士在电视画面中露出了忧郁的表情说道:

“……曾经走向衰落的相挂,最近也逐渐受到了再一次的注目。随着定迹发展的停滞和软件将棋的兴盛,这种古老的战法最近也开始纷纷踏上了前台。哼……也多亏于此,像余这样的老人也总算能和年轻俊才们一较高下了。”

“请不要这么说!”

还没等女主播发话,步梦就起身大叫起来。喂这可是现场直播啊!

“恩师强大无匹、美丽绝伦!那些黄毛丫头岂是您的对手!”

“呵呵呵,还真会说漂亮话哄人啊……在明天的网络解说中,大概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灭亡和重生了吧。老身到底还是没有能力完全读透那个剧变……即便如此,还能陪余见证那个新纪元的诞生吗,爱徒?”

“即便陪恩师堕入地狱我也在所不辞……!”

这是演的哪一出……?

女主播被这台唐突的话剧弄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还是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推进节目流程。

“那、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讨论一下备受关注的封手的可能性……”

“诶呦”

我慌忙换了频道。

在对局中不能去听别的棋手的讨论结果。

本来,出现将棋节目的时候就应该换频道了……不过被那对奇葩师徒震撼到,一时就看了下去。就跟看恐怖片的心理差不多……

“换了频道应该就不要紧了吧……诶?”

刚松了一口气,画面里又出现了对于今天对局的报道。

慌慌张张又换了好几个频道,画面里出现的除了将棋,还是将棋……

“所有频道都在报道这一局啊?”

我一边祈祷着一边换到了最后一个频道,终于,棋盘从画面里消失了。

“接下来就交给现场记者。”

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无关于将棋的节目中,似乎是在报道某地方的事件。身着大衣的记者站在寒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着。

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把遥控器扔到了被子上,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

倦意猛然袭来。

“真是够呛啊……尽管大家都是关注着名人的永世七冠和百期头衔,不过居然会被关注到这种程度……”

来到和仓温泉以后被“小爱旋风”席卷几乎忘了此事,但事实上全日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名人成就伟业的倒计时上啊。

明天的报道应该会更加趋近白热化吧。

“……整个日本都在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名人究竟何时成就伟业……也就是我究竟何时投子认负啊……”

心情变得无比复杂,而正在此时,窗外冷不防地射来了一道光线。尽管拉上了窗帘,还是显得无比明亮。

“怎么回事?怎么那么亮……?”

我诧异地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啊!刚才,九头龙龙王的身影闪现在了窗前!尽管名人房间的照明已经被熄灭了,但看来龙王还没有入睡!大概还在为明天的棋战制定计划吧!”

声音的源头不是外面,而是电视机。

“?”

我不明就里地在窗外和电视机前来回顾盼着。

“在看!龙王向这边看过来了!果然很紧张吗?!他显得相当焦躁……“

电视画面中的记者指着一个巨大旅馆的某个房间喋喋不休着。

屋外架着一个巨大的照明灯,光束对准了我的房间。无数看样子是电视台报道车的车辆围在照明灯周围。

也就是说……

“诶?在拍我啊?!”

从旅馆外面的直播?不会吧!

我慌忙拉上了窗帘,关掉了房内的照明。完全没有私人空间啊。

“龙王屋内的灯光熄灭了!看来是为了备战明天的棋局入睡了。”

“扯你的淡吧!是为了不让你们这群无良记者拍到啊!”

我冲着电视机大吼,当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播音室的主播问道:“现场的报道就是这些吗?”

记者握着话筒答道:“是的,尽管没能对对局者双方进行采访,但从对局场所在的旅馆的女主人处得到了不少情报。”

喂!

“以下是新消息,九头龙龙王正是此旅馆千金的师父,据说两人已经交换了聘礼。”

“聘礼?但龙王不是才十七岁吗?订婚约还为时尚早吧……?”

“两人从今年四月在大阪开始同居,听女主人说,一旦女儿到达适婚年龄,双方就会成婚并继承这个旅馆。”

“请问旅馆千金芳龄几许?”

“据说是小学四年级。”

“这是犯罪啊!”

“是的。以下是来到现场观战的棋迷们的评论。【希望名人获胜】【应该尽快逮捕龙王】【要是失冠了请对龙王施以死刑】【请为龙王去势!】 可以看到,比起对于名人的声援,对于龙王的诅咒占了绝大多数。”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这不是全国放送吗?我是不是已经在全日本人民的心目中确立了和小学四年级女生同居并订婚的变态恋童王的形象啊?!也就是说我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还是睡觉吧”

关掉电视机,拉紧了窗帘,我钻进被窝把刚才的事都忘了。

也多亏这场风波睡了一个好觉……还真是谢谢你们啦!

翌晨。

按照记录员宣读的棋谱,棋局被重现。

还原了盘面,就应该由监场宣读封手……但由于此次监场失明,此工作便由副监场实行。

“以下便由我代替正监场宣读封手”

副监场带着紧张的神情读出了记在纸上的那一手。

“封手是…………诶?!”

副监场惊讶地叫出了声来。

“失、失礼了!封手是——”

被读出的这一手,超离了对局者以外所有人的预料,甚至偏离了将棋的常识。

名人——偏离了定迹。

“!……终于来了么……”

看着名人舞上棋盘的右手,我收紧了下颚进入了应战的态势。

从这一手开始,不管是将棋一千四百年的历史,是出自职业棋战的四千局相挂棋谱,还是自己迄今为止培养起来的大局观都不可靠了。

这就是对既存将棋的一切作出了否定的、叛乱的一手。

IONIZATION

从名人的封手出现在棋盘上、棋局偏离定迹的那个瞬间开始,休息室的气氛就像带上了电一般开始沸腾了。

“软件的评估值稳定不下来!”

用电脑对棋局进行着评估的鹄惨叫了起来。

为了准备大盘解说,在应接盘边进行着探讨的山刀伐和鹿路庭如呻吟一般评论道:

“两个人的预读实在是太深了……软件的预读很浅很广,所以随着不断利用时间深入预读,评估的结果也会发生改变……”

“那么也就是说……软件对于这一局的评价已经失去了参考价值?!”

负责后手——八一一方进行着棋局探讨的鹿路庭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啊啊,到底该怎么办啊……到现在都读不出哪怕一手啊……”

听到了她的抱怨,没有棋手斥责她丢人。

盘面产生了奇妙的扭曲,已

经让人无法确定战型,两个人的棋,已经抵达了无论是职业棋手还是将棋软件都无法理解的境地。

这时。

“师父应该会这样下!”

“诶?”

从鹿路庭身边把手伸向应接盘的,是雏鹤爱女流三级。

获得了女流棋手的暂时资格、终于获得了参加休息室探讨资格的爱,立刻就行使了自己的权利预测了师父的下一手。

看到这一手,山刀伐露出了钦佩的神色点了点头:

“哦……原来如此。确实八一小友会倾向于这一手。”

然而。

“小学生少不懂装懂了!八一明显会这么下嘛!”

隔着鹿路庭从另一边作出指摘的,是空银子女流二冠。

山刀伐再一次伴随着感叹点了点头。

“嗯……这一手也有可能。嗯,八一小友可能更喜欢这一手呢。”

银子像是自己赢了棋一般得意洋洋地睥睨着爱。然而爱却立刻向受着转播的应接盘伸出手去,把银子移动过的棋子挪回原位,又下出了刚才自己指出的那一手。

“是这样的”

“不对,这样!”

“是这样的”

“这样”

“明明是这样的!”

“不对是这样!”

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否定着对方的意见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不断地像孩童吵架一般把棋子在棋盘上挪来挪去。

“那、那个……我说……”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鹿路庭正想发出抗议。

“请不要插嘴!” “你给我闭嘴!”

“啊……嗯,对、对不起……”

莫名其妙地受到了责骂的鹿路庭陷入了沉默……既然双方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鹿路庭也就选择了在一旁观看双方的探讨(?)。同时她小声嘀咕道:“……感觉掺和进去会很不妙啊……”

即便从自由度相当高的现代将棋观来看,龙王和名人的将棋也过于异常。如果试图理解这种将棋,就会连自己的感觉也破坏掉。鹿路庭在这种极度的恐惧面前却步了。

将棋具有吸引并使棋手发生变异的力量。

将棋的内涵越是深厚,这种作用就越是强烈。就如同中性分子在巨大能量的作用下开始带电一般,将棋也会对周围的所有存在产生影响。

将棋界中对此有着“第二”深刻体会的人,现在正静静地坐在休息室的最上段,听着秘书报出的棋谱对棋局进行着研究。

“……到此为止,五十一手。为了下一手,龙王已经思考了近四十分钟。”

“嗯”

月光闻言微微颔首,沉思了近一分钟以后,对另一个人开口了。

“……鹄小姐”

“是,会长”

“软件的评价如何?”

“到底还是稳定不下来。不管是评估值还是对于下一手的预测,总是不断地变化着……那个,会长”

“嗯?”

“请问会长对于目前的局面有什么看法?要是这样下去,我连棋谱转播的评论都不知道怎么写……”

走投无路的鹄向会长发出了问询。

受主办报社所雇,鹄不同于等候于休息室外的数百名记者,负有传达职业棋手探讨结果的责任。只凭一句“不知道”根本交不了差。

“我想想……”

月光略作沉思,说道:

“将棋有两种思路。一种试图追求盘上真理……也就是将棋本身的正确答案,而另一种则无视真理,只是试图引诱对手犯错从而取胜。”

“是”

“在持有时间漫长的两日制将棋中,‘他’总是会力求追寻盘上真理。因此,如果对手下出了庸手,他就会流露出明显的失望神情,甚至会故意发出叹息声。”

这是有名的传说。

当对手失误之时,哪怕自己获得了优势,名人都会流露出明显的焦躁神色。

“而相对地,比起真理,八一的棋风更倾向于追求胜利。所谓关西将棋……那种质朴而又顽强的化解将棋,说白了就是等着对方先犯错。”

“可是……名人并不会犯错啊?”

“你知道‘Ionization’这种现象吗?”

“嗯……?”

鹄被这个与将棋毫无关联的唐突提问弄得不知所措。

“也就是中性的分子变成了持有电荷的离子的过程。空气摩擦产生的高电压引发的电离反应,会进一步诱发等离子化,并形成雷或者极光等自然现象。”

“请、请问……这和目前的棋局究竟……有什么……”

“简言之,强大的能量会让周围的所有事物发生质变,就像空气都能变成光那样。”

“也就是说,和名人对局中,龙王也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将棋就是能量。人类在思考过程中会需要大量的能量,下棋会产生强烈疲劳,对吧?然而一局终了,那些消耗掉的能量又会转化成什么呢?”

“……棋谱?”

“对。棋谱就是纯粹的能量结晶。棋局中的读棋越是深入,棋谱中的能量就越是强大。”

月光带着确信断言道:

“‘他’现在正在试图对将棋本身作出结论。面对那个无数天才努力了一千四百年、使用着发达的科技都未能得出解答的问题——‘双方持续下出最优手的前提下究竟何方取胜?’,名人正试图得出终极的答案。”

“……!” “……!”

鹄和月光身边的男鹿都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惊愕和好奇。只要是与将棋有缘的人,都会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同时,她们又无法相信月光口中那神秘教义一般的断言。

“将棋只靠一个人是无法成立的。为了得到那个终极的答案,需要一个同样能够持续下出最优手的对手。为此,‘他’才在迄今为止的三局中不断鞭策着八一。就连现在,八一也承受着‘他’的将棋所释放的惊人能量而不断地发生着质变。”

“感觉……您这话说得就像您正亲自经历着对局一样啊……”

“是的。因为我也曾经和‘他’走到过这一步。”

闻言,鹄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的。

曾经,在名人成就同时拥有将棋界七个头衔这一伟业的时候,是这个男人抵抗到了最后。

在将五冠收入囊中、却在急速成长的新生代霸者的挑战下不断丢失头衔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坚持不懈地奋战到了最后。

仅剩一冠,在防御战中也被逼入了打满全盘的绝境之中,那最后一局的决战⑤,却给在阪神淡路大地震带来的绝望中苦苦挣扎的关西人民们带去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在废墟中,在病床上,人们在那个即便满身疮痍却依旧奋战不息的盲眼棋手身上看到了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化身,在他呕心沥血的每一手中获得了无尽的勇气。

那个时候,将棋切切实实地为人们带去了生存的力量。

当7七桂这一鬼手出现在那个舞台上时,它便伴随着“仅以一手便让七冠制霸延迟了一年”这一传说留在了历史中,至今仍在为人广泛传颂。

“和他的对局中……已经失明的我却‘看’到了原本只会出现在脑内的棋盘。仅能微微感知到光亮的双眼,却在那时清清楚楚看到了棋子之间迸发出的蓝白色的火花。而正是那道光,让我领悟到了7七桂这一手。”

这个曾经的名人,用自己久已失明的双眸向屏幕望去: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吗——那束降临在对局室的光芒?”

这句超验的话,在鹄和男鹿的耳中就是会长开的玩笑。毕竟月光平日里就爱一本正经地说笑话。

然而。

“……!” “……!”

看到了显示在电脑屏幕上的情景,两个人失语了。

对局室的画面上,覆盖着一抹极光一般不可思议的光芒。

“……是信号干扰……吧?”

“……大概……”

鹄和男鹿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屏幕。

对局室中,八一的持有时间只剩下了不足一小时。

⑤ 第四十四期王将战,前会长谷川浩司对前名人羽生善治的总决战。谷川面临家乡重灾,成功阻止羽生获得七冠。

CLIMBING DRAGON

心跳飞快。

思考正在不断加速。

感觉变得惊人地澄澈,连屋外细微的响动都能尽收耳中。

“……居然能看得如此清晰……”

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被人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不断提升着。

脑内棋盘比现实棋盘都更为清晰,演算速度仿佛接近了光速。都不需要读,就能瞬间领会棋子和棋子之间的联动关系,支配了棋盘角角落落的全知全能感就像麻药一般让我陷入了甘美的陶醉。

思考的同调。

通过和强手对弈,就能凭借感知对方的举止和使用时间的方法吸收对方的思考、一时间急速变强。

就和在棒球中心体验了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超速球以后,不管怎样的掷球看

起来都像停滞了的情况一样。

而名人的每一手,却都像是时速三四百公里的掷球。

通过首日和名人共同描摹定迹追求最优手,我和名人共享了感觉。

……神的领域。

常被人问类似“如果和将棋之神对弈,能够以几枚落子战胜他”这样的问题。

所谓全知全能的神,就是完全解明了将棋的存在。

他的每一手都是最优手。

既然如此,永远以最优手应对着我攻势的名人就可谓将棋的神明、至少也是距离神最近的存在。

“……和将棋之神用平手对弈……这到底是啥酷刑啊……”

感觉坐在棋盘对面的并非人类。

话虽如此,也并非神明或者天使那样的神圣存在。

尽管作着呼吸,名人还是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对我施加着无尽的恐惧……

……他不是神,跟我一样,他也不过是个活生生的人。

就连名人也输过棋。

那么我就一定有胜机。至今为止,我也通过挑战自己的极限,战胜过那些曾经以为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

我努力回想着击溃山刀伐先生闪电战的那一局。

那时,我颠覆了名人作出的结论。

——如果能够实现与之同等程度的事……我就能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问记录员。

“这一手耗时?”

“一小时八分钟”

“全部呢?”

“七小时十七分钟”

我将双拳猛地撑在了席子上,降低重心用全身遮住了棋盘,作出了将自己引向全速的态势。

赌上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时间,向将棋这个黑暗宇宙的深渊发起冲刺!燃尽自己的一切,探寻那个——杀死神明的手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咬牙关,臼齿发出了尖利的悲鸣。

——快一点!再快一点!

视野仿佛被浑浊的鲜血染红,不断加速的思考将大量血液送入大脑,我甚至听到了眼球的毛细血管哔哔啵啵的爆裂声。飞速上升的体温让鼓膜内侧的空气急剧膨胀,双耳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鼻孔中的血管也被撑裂,一股温暖的粘液滑到了嘴唇上。

离神越近,肉体就变得越是脆弱。甚至产生了全身都即将分崩离析的错觉。

——再一会儿……求你了……再为我忍耐一会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读。

读!读!读!

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

在时间和肉体到达临界点的前一个瞬间。

“——就是那儿!”

用了近两个小时将自己的全部逼入了极限,超越了“合理”、超越了“最优”,我将读出的那究极的一手奋力拍到了棋盘上。

——这下子得手了吗?!

有信心。用手背擦拭着满嘴的鼻血,我抬起了头。

名人不假思索地下出了犹胜于我的一手。

“……啊?”

一瞬间,脑内一片空白。

数秒后,冲击波一般的惊愕在脑海中爆炸了。

“不……不会吧……”

已经抵达极限的身心,在一瞬间崩塌了。

接住了我掷出的时速五百公里的急速球,名人立刻轻描淡写地把它以时速一千公里扔了回来。

感觉正向着绝望的深渊飞速下坠。

……真的……是神吗……这个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人类。

而名人不假思索的着手本身,就极其罕见。

——通过此次多局对战,我明白了这点。即便进入一分钟将棋,名人也会思考到最后一刻。一定是思考本身已经变成了他的嗜好和习惯了吧。

然而刚才那一手,在瞬间就完成了。

这其中的意义……已不言自明……他已经读透了……

“……啊啊……”

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叹息。头重重地垂了下去,我用双手绝望地抱住了脑袋。

……要是这一手还不行……那已经……没有胜算了吧……

假设名人已经读透,如果不想出超越他刚才那一手的妙招就无缘胜利……

而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有那个力气和时间了……

……输了……吗。

不管如何努力,还是有无法企及的存在。

刚才那一手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实力实在是过于悬殊……

……然而,总算是上演了一场激战吧?

在遭受了那耻辱的第三败的时候,我已经对失冠做好了心理准备。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留下一场激烈的对局了。在体验了昨天媒体报道的狂热之后,我也意识到了周围的世界在我身上到底追求着些什么。

并非自嘲,我真的产生了一种释然的成就感。

与向往已久的伟大棋手对局,作为当事人见证并参与了他成就空前伟业的全过程,我应该已经能够满足了。

作为棋手,这无疑可谓一种荣誉,即便仅仅是作为败者长存于史册。

——我已经促成了一个热烈的终局……应该也已经为将棋界尽到了绵薄之力吧……

龙王战的第二天没有晚餐休息时间。

夜幕已然降临,正是认输的好时机。现在认输,结果正好能赶上晚间新闻和明天的晨报。

历史性的一刻。作为败者,我在这最后关头能够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留下美丽的棋谱。

——来……让我在最后一刻美丽地凋零吧。

正准备开始造型。

“你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会得到回报的!今天,我就是为了向你证明这一点,才奋战到底的!”

“诶?”

似乎听到了有人对我说话。抬起头,我环视四周。

刚才的声音……无疑是……

“…………桂香姐……?”

看不见她的身影。除了我,对局室中只有名人和记录员。

然而声音却再度传来。

“即便战绩和天赋都远远不及,我还是战胜了对手!你看到了吗,八一?”

“…………桂香……姐……”

声音的主人确确实实是桂香姐,但她当然不可能身处对局室。

大概是进入极限状态以后产生的幻觉吧。

然而……假如桂香姐在场,也一定会那样激励我吧。只有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因为桂香姐可是为了我——

“……上演了那样炽热的激战啊……”

收回了伸向棋盘意欲造型的手,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感觉到些许烟消云散的体力重新注入了自己的身体……我还能继续战斗!

打消了认输的念头,正准备下下一手的瞬间。

“啊?这手算什么啊?到底是人渣,也就想得出这种没用的臭棋么!”

再次产生了幻听,又将伸向棋盘的手缩了回来。

检讨了另一手,战战兢兢地询问意见。

……那么这一手如何?

“还行吧。比刚才那手总算强了一点。”

黑衣的少女在胸前交叉着双臂,傲然抬起下颚鞭策着我。

“不过应该还有更合理的选择,再好好考虑一下。”

“……天衣……”

天衣制止了我冲动的决断。

确实,时间所剩无几。

但正是在这紧要关头,才更应该冷静地读棋。

我用右手紧紧攥住了膝头,将左手叠在上面,深深地、深深地开始预读。

一手接着一手,更合理的选择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两手……有两手。哪手才是正确答案……?”

踌躇不决之时。

“赶紧作决断,八一!”

冰雪般寒冷的声音又传入耳朵。

但我、但只有我,能觉察到那寒气逼人的声音中蕴藏的暖意。

顺着那坚固无匹的情缘……师姐的声音向我传来。

“不赢下这

一局……我就一辈子不跟你说话了……”

用暗藏着哀怨的眼神凝视着我,师姐身穿着我的外套,如孩童般鼓起了双颊。

看到了师姐那可怜的神情,我竟怦然心动。

“……还真是单纯啊”

在这种关头,居然只是因为想到了一个女孩而重振精神,我为自己的愚蠢泛起了苦笑

我不具备名人那样的天赋。

既没有瞬发的判断力。

也没有超人的体力。

既没有惊人的大局观。

也没有不屈的毅力。

经验的差距大得令人绝望,战绩的差距更是大得让人甚至无法产生绝望的念头。

作为棋手,作为人类,我不管在哪一方面都难望其项背。不具备任何战胜他的要素。

因为名人的身上有着我所不具备的一切,他的整个存在就是为了在棋盘上取胜而被创造出来的。

然而,我却有——

别再去罗列自己的不足了。

别再去寻找与他人的差距了

比起历数敌人的数量,还是去把奋力为自己助威的声音回想起来吧。

失败并不可怕。

尽管不甘……尽管会无比不甘,但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假如只是自己遭受否定,还完全可以接受。

但是,如果支持自己的人们遭受否定,我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

即便我无能至斯,他们却依旧无怨无悔地信任着我——这种心意,我说什么都不能背叛。

既然如此,就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

尽管对自己的力量丧失了信心、尽管对自己的天赋已经心灰意冷。

然而,那些对我满怀信任的炽热的话语,我却没有理由不去相信。奋战到最后一刻吧!即便被指责糟蹋棋谱,我都要坚定不移地去下出自己坚信的每一手。

“这不就是——努力的真正含义吗?!”

数分钟前还在想着用荣誉的败北装饰自己末路的自己让我羞愤不已,就像是发泄着对自己的怒火一般,我高高举起棋子,对准棋盘狠狠地拍了下去。

“?……笑了……?”

尽管他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但我还是能够明确地觉察到,见到了我身上的剧变,名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看透了我的思考,为我血气方刚的决意而哑然失笑了?感觉自己在此人面前就如同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完全没有秘密可言。

但我并不觉得害羞。

本已冷透的指尖,现在却——

“炽热似火!”

烈焰在胸口燃烧着。

不管承受何等无情的话语,不管面临何等残酷的现实,这团火焰都绝对不会熄灭。

当这团圣火在胸口燃起,不可思议地,本以为无力回天的局面居然隐约显现出了些许希望。

名人不断地做着短暂的思考。一边频繁而又短暂地使用着持有时间,一边还是持续不断地下着最优手。

对于处于劣势并且时间所剩无几的我而言,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管怎么样总之先死死咬住不让差距扩大。

——别放弃……!只要不放弃,就还有机会……!

终于突入了最终盘。

名人也用完了自己的持有时间,双方进入了一分钟将棋。

“这里……!”

抓住了最后的反击时机,我的玉将向着敌阵发起了突击。

双方的玉型都相当单薄,而且对于战略重心位于棋盘中央的相挂战型而言,最后双方的玉将总会以单骑展开正面拼杀。

“好热……好热……!”

浑身如同被烈焰灼烧,紧张和兴奋让喉头变得干涸嘶哑,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欲冲破胸口。

我的玉将几乎不带任何护卫,单骑在棋盘上回避着名人的攻击向前突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跳着如履薄冰的死亡之舞,冒着即刻顿死的危险,我的玉将赤身裸体地冲进了对手的阵地深处,仅凭着自己的反射神经和对手展开了肉搏。

但对于擅长相挂的我而言,这也是自己最为熟悉的终盘形势!在双方进入了一分钟将棋的情况下,我就应该拥有优势。

然而。

“唔唔……!好强!”

自己率先跳起的死亡之舞,渐渐地让名人夺走了领舞权。

将棋之神不但不犯丝毫失误,甚至没有显露出哪怕些许的松懈。就如同在零距离用子弹击落子弹一般,名人驱使着他的超绝技巧应对着我的攻势。

“为什么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能够自如应对一个十多岁棋手的反射神经啊!”

在名人异样的强大面前,我再次颤抖起来。他绝对不是人类……

紧张、绝望,还有对胜利的渴望——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考和情感,终于渐渐迎来了极限。

明明立足于自己善于应对的形势之中,明明已经用这种战型下了上万局,我却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

“混账!为什么啊?!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了啊!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吧?!现在不拼命,我准备到什么时候去拼命啊?!”

用右手把膝头抓得生疼,用左拳狠狠地击打着自己的侧脑,我如怒其不争一般激励着自己的思维。

告诉我答案!快告诉我答案啊!

“这一局!只有这一局!我死都不可以输啊!”

瞬间,棋盘从视野里消失了。

“师父!让我们比赛谁解得更快吧!”

“……爱?”

眼前出现了倍感亲切的光景。

一如往日的房间。

既不是对局室,也不是旅馆的房间,而是大阪福岛的古旧公寓。

我们两个人躺在地上,爱就在我的身边兴奋不已地翻着一本薄薄的书。

这是——

“……残局题集?”

联想在脑内飞速延展。

思考的浊流如决堤一般,淹没了棋盘、公寓以及周围的一切。

——我应该知道的!答案就在某处……!

回想起来了。

我其实知道答案。解答的关键就在我记忆的某处。并不用回溯很久,应该就隐藏在切近的角落里。

我搜索着记忆,寻找着那片不慎遗落的拼图。

被压缩的记忆在数秒间展现出了数月的情景。

欢闹中的前夜庆典、黄昏中的商业街、在昏暗的房间中幽幽发光的电脑屏幕、天童的街道、夜晚的海滩——无数熟悉的光景在眼前飞逝而过——

忽然,我和爱在前往夏威夷的飞机上所作的讨论在眼前闪现,名人那预言般的言论在脑海中复苏了。

——“如果没有打步诘限制,先手必胜”

“找到了!”

这句话变成了一道笔直的光束,瞬间就将我引领到了那个求索已久的结论面前。

就是这个!

这个应该就是正确答案!

至今为止,我都完全误解了这句话的含义。然而现在……神明留给人类的谜题的答案,终于被我解明了。

“……不过,真的……真的可以这样吗?……这样……这样的一手——”

找到的答案,已经不是“超越常识”这种言词所能够形容的了。

一旦下出,我就可能立刻败北。

一旦下出,就会毫无疑问地引起激烈的论战。

因为这一手——就是亲自下出犯规一手的自杀行为。

“……!”

触摸到棋子的瞬间,我的心中又生迷惘。

那时的屈辱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想到又要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我在无尽的恐惧面前瑟瑟发抖。

只剩下不到十秒,记录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读秒。

……真的……不要紧吗?

说不定会蒙受一生都无法洗清的奇耻大辱。

如果不下这手,即便失冠我也能勉强保住前龙王的体面。

然而。

“……比起为了不下这手而后悔,为了下出这手而后悔才更像我的风格吧?”

“嗯!” “嗯!” “嗯!” “嗯!”

心中,那些自始至终支持者我的人们异口同声地肯定着我的决断。

“师父!我来陪你!”

握住棋子的手上,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暖意,就像是有人用手覆住了我的手一般。

如同被年幼的弟子引导着,我奋不顾身地投身于那一手变化之中。

奇点

“千日手?” “千日手吗?”

休息室一片哗然。

目前,对局室中正在重复着同一棋路。

只要重复至四次,千日手便会成立,对局也会被判定为平手——接着就会互换先后手再下一局。

然而这一次,情况却不同。

“在棋路中有龙王的王手!再这样下去,就会形成‘连续王手的千日手’,这样名人就会取胜!”

“不,现在形势还不明了。如果像第三局那样,龙王只是为了争取时间而重复

手顺——”

“那么就是要在某处进入变化?到底会怎么样啊?”

挤满了休息室的棋手们纷纷试图读透局面,但局面却复杂得连软件都无法作出判断。就连那个能以超常的神速读到诘的残局题名家月光会长,至今都未能得出结论。

然而。

在休息室的一角——

“………………这样”

一个少女开始激烈地前后摇晃起了身子。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少女瞪得浑圆的双眸中,现实的世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驱使着脑内的十一面棋盘,她开始盘查那趋于无限的可能性。保持着正座,少女前倾着她娇小的身躯,她的思维以超越所有人的速度,疾驰向那无人能够企及的远方。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读到了!”

一个在应接盘边作着讨论的年轻棋手大叫了起来。

“不论龙王如何变化,名人的玉将不存在诘的可能。而且只要一变化,龙王的玉将就会被将死。是名人的胜利!永世七冠诞生了!”

闻言,记者的阵营顿时沸腾了。

然而。

“不是的!”

斩钉截铁的否定出自休息室中最为年幼的少女之口。

“诶?”

年轻的棋手惊愕地寻找着出声否定的人——但少女的身姿已经从休息室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爱,你要去哪儿?”

为了从银子那儿接下大盘副解说的工作而正准备回到休息室的桂香呼唤着猛冲出房间的爱。

然而爱却头也不回,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数秒后。

“……不会吧?!”

紧闭双眼静静地读着棋的月光像是察觉了些什么,浑身都变得僵直了。

身边的男鹿担心地询问道:

“会长?怎么了?……会长?”

然而月光却似乎没有听到男鹿的声音。

“不、不会吧……?!难不成……难不成这种局面……真的……真的就……?!”

月光脸色惨白,颀长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从未见过月光显露出如此神态的男鹿终于理解,惊人的事态发生了。与之相比,永世七冠的诞生都显无足轻重,更不用提荣誉公民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一个天翻地覆的骤变,已经降临将棋界……

同时,对局室中也出现了异样的事态。

“怎么了?为什么屏幕里没有图像啊?”

“不知道!打刚才起画面上就一直有奇怪的光晕……”

理当呈现出对局室情形的屏幕画面受到了不可思议的信号干扰,只是释放着异样的光芒。

已经无法辨明室内的情形,就连记录员的读秒声也像是被噪音干扰,模糊难辨。然而得知室内情形的唯一手段,就只剩下了这个模糊的声音。休息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侧耳聆听那个命运的倒计时。

记者群中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喂。名人一直不下啊!”

五十五——

五十六——

“不到五秒了啊?不要紧吗?”

“怎么了?不是赢了吗?为什么不下?”

“在充分利用时间进行确认吗?还是说……”

五十七——

五十八——

“喂!不妙啊!”

“还剩几秒?一秒?”

五十九——

这最后的一声,被噪音掩盖了。

“……超时……了?”

一片死寂中,有人呆呆地喃喃道。这句低语如同一记重锤,将凝固的空气击得粉碎。

下一个瞬间。

休息室的电话铃声大作。

“是对局室打过来的!”

取下了话筒的男鹿瞪大了双眼,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名、名人他……”

伴随着颤抖的声音,她惊叫了起来。

“名人要求……要求中断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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