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骗子就放进奶油浓汤一起搅和

据说甲子园里住着妖怪。

直到球赛结束为止,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似乎就是因为妖怪的缘故。

爸爸借我的推理小说中,有句台词说法院里住着妖怪。根据某位政治家的访谈内容,永田町似乎也住着妖怪。

如果无法预料的事情都是妖怪做的好事,恋爱里面一定也住着妖怪。恋爱就是妖怪的巢穴。

住在一起的两个姐姐肯定以为我对恋爱没有兴趣。

错了。虽然差不多,但是错了。

面对这个妖怪,我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

当朝美姐找到工作,说要搬出去住的时候,我心想机会终于来了。

不需要去很远的地方,我只想逃离那个城市。

我不讨厌垂水的老家。朝美姐抱怨连连的和室儿童房也好、狭窄的浴室也好、生活感十足的客厅也好,我都不讨厌。奶奶非常严格,特别常骂我,不过我觉得有人能对自己生气,是很幸福的事。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离开垂水。如果不这么做,我哪里都去不了。

高三得到插画奖之后我便认真工作。尽管成为社会人士的自觉很薄弱,但幸好从小喜欢的画画成了我的工作。

对自己没有自信的我能够持续画画都是托纱子姐的福。小时候,与周遭的小朋友相比,我极少被称赞,但纱子姐总是会称赞我。每次看到笔记本角落的涂鸦,她都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说结衣画画好厉害,总有一天大家会知道你有多厉害。

如果没有那句话,我大概不会如此认真地持续画画,至少不可能会去报名比赛。

关于搬出去住这件事,虽然爸爸和奶奶强烈反对,但是我已经年满二十岁、有自己的工作,两个姐姐也都搬出去了,哪里都找不到只有我不能搬出去住的理由。

经过四天的闭关,终于获得爸爸的同意。在那之后,我和两个姐姐一起生活,住在住吉这个以前连名字都未曾听过的城市。

就算搬到这里,我的生活也毫无改变。

一样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用电脑作画,空档时间上上网,收看很少会播放的欧力士野牛队棒球赛转播。即使如此,人活着总是会碰到烦心的事,每当发生这种事时,我便会一面和两个姐姐道歉,一面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并不是真的讨厌什么才关在房里,我只是比一般人更极端而已。原本对人际关系就很笨拙的我,真正走到尽头是在四年前。从那天起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四年前……没想到已经四年了啊。

不过,我已经渐渐振作起来了。

已经四年了,从失恋那天开始。

「然后啊,今天听完客人需求之后,小岩井前辈大力称赞我。说我有认真做功课,才能站在对方角度听取他们的需求。」

我在客厅看棒球转播,耳边传来姐姐们的对话。我支持的欧力士野牛队居然已经被领先三分。

「能跟小岩井前辈一起工作真的太好了,工作的动力都不一样了,感觉这才是我想做的事。」

纱子姐提到工作时每次都很开心。看起来很开朗又有些悠哉,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安心。我不太记得小时候就过世的妈妈,所以对我而言,年龄有些差距的纱子姐就像是母亲一样。

「所有男人都喜欢拉面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拉面理论。又不是美食评论家,谁想听他的拉面理论啊。」

这次是朝美姐的声音。

她心情不太好,朝美姐真的很好懂。不知道如何率直地表达自己情绪的我,总是很羡慕她。上次我这样说却被骂了一顿。

和朝美姐就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打扮时髦、总是闪闪发亮的时下女孩。如果我们不是姐妹,根本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血缘真的很厉害。

没有运动神经的我从小学开始就很讨厌体育课。跑步慢、反射神经迟钝、抓不到球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感。打排球的时候,从来没有成功接到对方的杀球。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不擅长掌握距离的我,也不擅长测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一直以来都不太会交朋友。即使到了高中毕业,人数仍不增反减。

但是,这样的我最近也交到了新朋友。

是一位喜欢拉面,年龄不详的男性。

「纱子姐,你说的那间拉面店在哪里啊?」

我回头去问姐姐话中令人在意的部分。

「结衣,你离电视太近了,眼睛会坏掉喔。」

好,妈妈,对不起。

我慢慢移动臀部离开电视机。

纱子姐跟我说了拉面店的名字。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官网,发现那是我不久前才去过的店。

「恕我直言,说那间拉面店好吃似乎是过誉。那间店我也去过,汤头的原创性有些不足,应该只有平均分吧。」

「这里也有呢,我的拉面理论。」

朝美姐有些不耐地说。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我都在向朝美姐说明拉面的魅力,但是她完全无法理解。

嗯,虽然我滔滔不绝的拉面论不是我自己的。

毕竟也是专业的插画家,我也拥有自己的官方网站。最近,出现了一位常常在站上留言的人,名字叫做信一。当然只是个网路昵称。他也有一个名为「神户拉面散步」的部落格,作为答谢,我也会到他的部落格留言。这样的互动已经持续了半年。

搬到住吉的这一年来,我交到的新朋友只有他一个。

虽然我本来就喜欢吃拉面,但是不曾独自前往。不过看了他的部落格之后,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能轻松踏进店里。吃完之后留言告诉他,我也去了这间店,这让我感到很开心。

煮好喽。厨房传来纱子姐的声音,我站起来。晚餐前摆盘、倒水是我的工作。

厨房传来橄榄油的香气。纱子姐做的菜真的很好吃,绝对比朝美姐随随便便做的料理好吃,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这个家的家事由大家轮流分工。纱子姐和朝美姐会轮流做晚餐,其他家事则由我负责。与她们两人相比,时间相对充裕的我也许应该负担更多家事,可惜的是我的做菜功力比运动神经还要糟。

「我想说的是,前辈是个很好的人,今天和客户也谈得很顺利。」

似乎是忍不住了,纱子姐将我们的对话导回正轨。朝美姐立刻接话。

「还有喜欢前辈这件事吧。」

「我可没有这样说,前辈只是让我有点在意罢了。」

「我很讨厌在意这个说法,喜欢就说喜欢啊。」

一如往常地,朝美姐只要遇到恋爱的话题就变得很严厉。不愧是被甩了好几次、流过无数次眼泪的女人。虽然有句话说,女人流过多少眼泪就能变得多漂亮,但不是这样的。而是女人流过多少眼泪,就能变得多坚强。

「不伦恋,绝对,不行。」

正在排叉子的我也轻声说。

这句低语一次次地刺中我自己的心,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发生。

我四年前的失恋对象据说快结婚了。

是我前几天偶然看到他的Facebook发现的。

真的是无意间发现的。无意间搜索他的名字,出现一个搜索结果,我像被深深吸引似地点击连结,看见了一张与恋人一起出示戒指的照片。

我在做什么啊。我后悔得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

「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纱子姐轻轻瞪了我一眼。说的也是,对不起。我像是要逃避似地移开视线,轻声说了句我开动了。

朝美姐接着说:

「哦~我觉得即使是不伦,下定决心交往也是恋爱的一种。不过是相遇的时间比正宫晚罢了。不过吃亏的还是女生,所以我不建议啦。」

也是恋爱的一种。这句话再次刺中我的心。

但是,朝美姐,相遇的时间是我比较早喔。这种情况也可以被接受吗?想着蠢事的我,明明知道当然不可以。

「你跟那个洗头男孩说了吗?」

朝美姐又问。

洗头男孩的说法让我有点介意,不会是忘记对方名字了吧?不管怎么说,洗头男孩可是朝美姐的前男友。

「他叫小俊。」

我补上一句。朝美姐装做没听到。

朝美姐不知道我知情。

那是我还是国中生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了。

看到朝美姐和小俊,也就是大槻学长手牵手一起回家。

约莫过了半年,这次是纱子姐说她被小俊告白。

细节我不清楚,两个人的交往时期有没有重复,是谁先认识对方之类的。

可以知道的是,当纱子姐告诉我们的时候,朝美姐装做不知道。她用平常的笑容说,大槻俊?啊,我知道。高一时和他同班。骗人!我知道你们交往过,我清楚地看见你们两人手牵手走回家的样子。这些话我当然无法说出口。

比起朝美姐说谎这件事,我们姐妹之间有了秘密反而让我更难过,对于恋爱,我感到有一点点厌恶。

从那之后,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我

总是很害怕女生们提起恋爱话题。所以我一直在说谎:我没有喜欢的人、还不用交男朋友。透过说谎,我可以假装没看见因为知道姐姐的秘密而产生的不自在感。

因此,四年前的恋爱以及失恋,我都无法对两个姐姐说出口。

如果能和两人讨论,如果能哭着纠缠,是否就不用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结衣,拿啤酒来。」

被朝美姐一说,我去拿冰箱的酒。这段时间,我们彼此讨论恋爱的话题。朝美姐问道:

「你不觉得小俊很可怜吗?」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一直处于防守方的纱子姐抚摸桌角,轻轻地笑了。

那是个有如今天的欧力士野牛队需要的逆转满垒再见全垒打般的笑容。

「可不可怜不是我决定的。」

朝美姐终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了,纱子姐一定也喜欢小俊。装在与公司前辈不同的胃里,喜欢着他。

朝美姐虽然陷入沉默,但也没有我说话的余地。我捂住耳朵,开始吸入意大利面,大蒜好好吃,我老实说出感想。

恋爱中果然住着妖怪。

妖怪曾有一次对我展现利牙。

四年前的五月十九日,像是夏天抢先降临似的大热天。

所以我对恋爱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

遇见奈良月是在高二的暑假。

受到爸爸的拜托,我接下一份暑期工读。爸爸在市公所工作,因为市民泳池征不到人而感到很困扰。

当时我不像现在这样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有参加社团的我,除了画画和看高中棒球之外也没其他要做的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我负责在入口帮小朋友验票,奈良月是泳池的救生员。一起打工的过程中,我们渐渐变得要好。

大学二年级、大我四岁。身材高挑、肩膀宽阔,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很高大,只是很有成熟大人的感觉。虽然他说自己是海边老牌旅馆的独子,有一天要继承家业,但是他完全没有富二代的架子,独特的幽默感总是让我笑个不停。

我很快地喜欢上他。感谢介绍打工给我的爸爸,夏天、太阳、每天来游泳的小朋友,我感谢所有我能想得到的一切事物。

夏天的尾声,我写了封信给奈良月。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写的情书。我还在信纸上画了我擅长的插画。画图花了一天、文字想了三天。写好的信放在包包里迟迟无法给出去,终于在打工的最后一天把信交出去。

我们很快地开始交往。第一次约会的地点是六甲牧场,羊屁屁好可爱,我们也去了县立美术馆看画。在克林姆的作品前,我们第一次牵手。他开车带我去兜风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比班上的任何人都早一步成为大人。

但是,离别却来得很突然。

十个月后,他约我出去,讯息只写着「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没加上任何表情符号。

他没有说不喜欢我了,也没说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只说有其他想交往的人。

我很快就知道他想交往的对象是谁。

老牌旅馆的继承人和芦屋某公司的社长千金交往中。我从奶奶口中辗转得知这个传闻。

我心想,想交往的人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比起有一点画画天份的高中生,谁都会觉得那是更匹配的对象。

嘎吱。恋爱的妖怪咬住我的身体不放。

不像住在甲子园中的巨大妖怪,而是喜欢恶作剧、蝙蝠般的小尖牙。

嘎吱、嘎吱。

很痛、痛不欲生、泪水满溢。

在那之后,我很怕走在垂水的路上。身材高挑的奈良月无论在哪里都很显眼,如果遇见他怎么办?要是看到他和新女友在一起的样子,我恐怕会再也无法振作起来。

经过四年的时间,尖牙终于掉落。虽然伤痕还在,但我刻意不去碰触。依照朝美姐的名言,没有忘不掉的恋爱,不想忘记的人才忘不掉。

逃离那座城市绝对是正确答案。只要继续待在那里,巧遇奈良月的恐惧感就会一直存在,伴随着毒药般的淡淡期待,绝对没有忘记的一天。

恋爱中有许许多多的喜悦和悲伤。

不过,它们不会一次造访。本来以为喜悦如波涛汹涌,悲伤却如退潮般把喜悦连根带走,所有的喜悦转变成空荡荡的伤口。

喜悦也好、悲伤也罢,如果都能平均分配就好了。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能没有痛苦的活下去。

失恋后的一个礼拜。我关在房间里思考的都是这些事。

从那时候起,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

独自一人的房里,谁都无法伤害我。

我说我暂时不会谈恋爱。

我坐在前往新客户公司的副驾驶座上,说着和两个姐姐也不曾提起的失恋故事。

身旁是一直很照顾我的设计公司负责窗口。她难得约我一起和委托人开会,流子小姐开着爱车到公寓门口接我,我们一起出门。

我并不是把过去的恋爱巨细靡遗地告诉她。如果要完整说明,整理思绪的时间还不够。只说自己以前有很喜欢的人,所以失恋以后,对新的恋情感到很恐惧。

「与其说是恐惧,应该只是怕麻烦吧。」

流子小姐单手放开方向盘,欣赏着国道四十三号线的景色,用捉弄我的口气说。

「谈恋爱是需要能量的呢。」

「我觉得跟怕麻烦不太一样,是害怕。」

「嗯~没关系。但是年轻时才能单纯享受恋爱,你这年纪悠悠哉哉地很浪费喔。」

这么说的流子小姐虽然大叹自己在去年突破三十大关,看起来却魅力十足,十分耀眼。离过一次婚的单亲妈妈,但那也像是值得骄傲的人生经历,独立自主的感觉十分帅气。

「虽然是老掉牙的建议,但新恋情是失恋的良药。」

这是偶像剧里也常常出现的台词──新恋情会覆盖掉旧恋情的纪录档。

「但是,我已经不会再像那时一样如此喜欢一个人了。」

不可思议,面对流子小姐,我就可以把对姐姐们也无法开口的话像这样说出口。难道这就是进入三十岁的大人的魅力吗?当然,我不敢这么说。

「你啊,到底几岁啊?二十岁出头就一副人生到此结束的口气。男人就像星星一样多。」

「但是他在全宇宙中只有一个。」

无论天上的星星再多,最亮的星星只会有一个。即使用哈伯太空望远镜也找不到替代品。

「哎呀,你意外地很浪漫嘛。不过都这样说了,暂时不要考虑也好啊。反正结衣还很年轻又可爱,就算你不去找,新恋情也会来找你的。」

流子小姐说完,透过后照镜看我一眼笑了。

那些话不知为何,让我联想到自己披着小红帽被大野狼追着跑。大野狼指的当然是恋爱妖怪。

都是因为我的衣服不合格,才会聊到这个话题。

出门前,简讯里写着不需要穿正式套装,穿平常出门散步的服装就好。所以我穿上衣橱里最保险的素色长裙和格纹衬衫。哪知这套装扮的评价却极差──朴素、恋爱能量零、完全没有被人喜爱的要素,而被骂了一顿,所以我像在找借口似地,提起刚刚的话题。

「衣服就算了,至少把刘海剪短一点吧。能够清楚地和对方眼神交会也是左右印象的重点。」

这么一说我想起朝美姐偶尔会戴的墨镜,可以覆盖整个眼睛。看不见对方眼睛的确是件很恐怖的事。

「好的,我下次会注意。」

「嗯,年轻人多学着点。」

流子小姐的本名是芹泽龙子。据说她不怎么喜欢自已的名字,像我这种人生的后辈就叫我流子吧,她自我介绍时这样说。

仅次于姐姐们,芹泽流子是我第三位憧憬的女性。

我们是在插画颁奖典礼上认识的。

神户主办的插画比赛,那一年是第三届。每年都以「神户的未来」为主题召募作品。

优胜奖金有五十万,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插画家可以打响自己的名号。得奖作品会用在神户市的观光海报和官方网站上。

神户的各个著名景点分散在小女孩吹出的泡泡中,我以这幅作品获得首奖。

其他得奖者从二十岁后段班到三十岁前段班都有,他们穿着套装,只有我一个人穿着高中制服。与其他得奖者格格不入的我孤零零地站在派对会场,流子小姐在这时找我搭话。

她的名片上写着与神户市毫无关联的公司名称。面对她的很多问题,我无法回答,只是低着头说啊~嗯~流子小姐仿佛钓到大鱼似地笑着说:

「你该不会是不擅与人沟通的孩子吧?如果是的话,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喔。」

我回家后上网搜寻这间公司,也和爸爸讨论过之后,才真正开始与对方连络,但是,这时我已经决定要请流子小姐帮忙了。

流子小姐待的公司,主要业务是制作企业或店铺的网站。以此为基础,也提供网站所衍伸的商品型录或包装设计素材,并负责与插画家交涉。旗下

登录的插画家非常多,各自因应委托人的需求完成工作。

插画家的工作除了画图实力之外,宣传能力和自我行销能力,以及与委托人之间的交涉等脚踏实地的推销工作也是必要的。但是只要登录成为他们公司的插画家后,这些工作都会由流子小姐一肩扛起。收入当然比自由插画家来得少,但只要想到得自己接案,这根本不算什么。

成为插画家的这三年,一路走来还算顺利,这都是拜流子小姐所赐。我的案子几乎都是透过流子小姐得来的。如果没有那次相遇,现在的我也许只是一个家里蹲。

因此,流子小姐虽然很严格,生起气来很吓人,说话肆无忌惮,对我而言却是永远的天使。

「可是今天为什么会需要我来?」

我平时都用Facebook或通讯软体和流子小姐联络。只有今天她拜托我一起出席与委托人的讨论。

即使见到委托人,我也帮不上忙。不但不会说话,与钱有关的事我也不懂。总是流子小姐帮我把委托人的需求,整理成邮件寄给我。

「嗯~这次跟之前不太一样,我有跟你说过吧?」

「双眼皮贴包装的插画,两个女生。」

我画的多半是风景和静物,不过也很喜欢画女孩。虽然画不出时下漫画的笔触,但是流子小姐和拉面散步的信一,都对我的人物画评价比较高。

「这次和你之前做的当地案子不一样,对方是知名的化妆品制作公司。你的作品会被摆在日本各地的药妆店喔,大好机会耶。这种插图还是有人会看的。」

「啊,这倒是真的。」

我没有想过。虽然看过工作内容,但只稍微看了一下需求和交期而已。

这样听起来,这次的确很不简单。

「而且我快升主管了。」

「那真是恭喜你。」

我反射性地回答。这种程度的祝贺我也会说,晋升是值得庆祝的事。

但是,流子小姐摇摇头说,你果然不明白。我哪里搞错了吗?

「这样的话,负责你的窗口会换成其他人。所以我才觉得你必须习惯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这样我会很困扰。」

「嗯,会困扰。所以才得习惯这种场合。」

我轻轻点头,这次我懂了。

流子小姐甚至连我成为自由插画家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看起来更像真正的天使了。离过一次婚有小孩的天使,看起来很想抽烟的样子,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开会状况不出所料,我几乎帮不上忙。

不熟练地与对方交换名片之后,我坐在桌子的角落,变成只会倾听的洋娃娃。流子小姐负责所有的应对。

不过,获益良多。

流子小姐每一次的邮件,都帮我从如此大量的讯息中整理出重点。

这次的委托人是知名化妆品制造公司「纯正堂」旗下的广告商。

公司位于元町某商业大楼其中一个楼层。从进入公司大楼、被带到气派的会议室开始,我就已经退缩了。

幸好,这次的委托是因为负责人看到我的官方网站,很喜欢上面的插画而指名的。

工作内容是新的双眼皮贴商品「eyeSHANTI」包装上的插画。

双眼皮贴是一种只要贴在眼皮上就能让人变成双眼皮、如魔法般的道具。虽然我从来没有用过,但是朝美姐一定会详细向我说明。

商品分成炯炯有神的东洋风和自然柔和的大和抚子风两种,两种包装上的女孩插图各不相同。听说最近比起模特儿的照片或写实的图像,插图更受到大众欢迎。

对方也有两人出席。虽说是针对女性的商品,但是两位都是男性,会议中滔滔不绝的年长课长,以及约莫三十岁的承办人。承办人在一开始打过招呼后就陷入沉默,感觉上没有参加会议的不只我一个,让我放心不少。

不过,最后还是遭受背叛。

当会议要结束时,话最多的课长用手指着那位承办人说道:

「今后会由风间来负责对应。」

他立刻起身用洪亮的嗓音说,请多多指教。没在参加会议的人果然只有我。

和他握手的同时,流子小姐说,「这次又是你啊,拜托喽。」

口气听起来像是遇见冤家,这两个人之前似乎也曾共事过。

我看向自己模仿流子小姐排在桌上的名片。

风间信一郎,好像古装剧里会出现的名字。

会议上,我像是事不关己似地听着。

但是,回到家可就不能继续当作别人的事了。我很快地收到风间信一郎的邮件,而且收件人是我,副本是流子小姐。

我急忙打开Facebook首页,从连络人清单中找寻流子小姐。太好了,她还在线上。

时间是晚上七点,流子小姐好像还在公司。我立刻敲她。我们主要用通讯软体、有时用邮件沟通,这种方式比电话更轻松。

──流子小姐,收到信了吗?

她很快回复。

──收到喽,机会难得,让你回吧。

──我吗?

──任何事都是学习。

呜~我忍不住想这样回。但是她说得没错,总不能一直依赖流子小姐,今天在车上才刚刚跟我这么说过。

邮件内容主要是作业时程的微调和包装的详细尺寸。我把回信写好请流子小姐修改,再紧张地将修正后的邮件寄给风间先生。

流子小姐几乎把整封邮件都改过,从收件人的写法到信件开头,我似乎连基本的原则都不懂。

从那天起,好几次与风间先生的邮件往来,每次都请流子小姐帮我修改后,紧张兮兮地回信。反复几次之后,我渐渐习惯邮件的书写方式。也许是我的错觉,风间先生的邮件也慢慢变得浅显易懂。

自己也满意的插画终于完成,虽然因为发色、女孩的气质差异等收到多次修改的要求,但是在交期未到前就提早完成了。

和平常只是依照要求画出来的模式相比,这次感觉十分充实。商品完成后我也会收到一份,令人非常期待。

当我以为一切告一段落时,再次收到风间先生的邮件。

辛苦了。

这次您提交的插画作品已经正式通过公司内部审核。

为了庆祝交稿,下次是否可以一起吃个饭呢?

今后也许还有合作的机会,希望能再见面。

这也是社会人士的礼仪吗?我歪头思考。

总之先一如往常地找流子小姐商量。

──流子小姐,风间先生寄信来说想庆祝作品完成。

很快地收到答复。

──什么?我没收到。

──只有这封信没有把流子小姐放在副本。他说今后也许还会委托我,所以想再见个面。

停顿了一会,流子小姐回传。

──这不就是约会吗?

看到这句回复,我当场愣住。

约会?怎么可能。虽然邮件来往很多次,但我们只在那次会议上见过一面。

风间先生的脸我也记不太清了。对他的印象只有很像古装剧里的名字和邮件写得很仔细而已。

──不能拒绝吗?

──去,这是命令喔。

──这也是工作的一环吗?

──这是学习。第二次以后要不要出去就看你自己了。但是对方第一次的道谢就好好接受。如果不想喝酒,约午餐也可以。

的确,面对多次邮件往来的顾客,实在很难写出巧妙拒绝的讯息,再见个面还比较不麻烦。

──我很了解风间,他是个好人。还有,记得刘海剪一剪再去。以上。

最后还是推了我一把。似乎已经无处可逃。

我发出嗯~的声音倒在床上。抱着溜溜抱枕。怎么办才好呢?我对着溜溜说。但是它即使不是娃娃,也一样不会说话。

这是我一直逃避与人沟通的惩罚。不知为何,单独与男人见面让我感到无比恐惧,能让我轻松说话不紧张的男人只有奈良月。

客厅传来朝美姐讲电话的声音。

我仿佛被声音吸引走出房间。朝美姐正好挂断电话,回头看我。

「朝美姐。想请你帮个忙。下次休假时可以帮我剪刘海吗……你怎么了?」

朝美姐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本尊突然在模仿大会中登场。

「头发?我剪我剪。那你可以来联谊吗?」

出乎预料的交换条件,这次换我惊讶了。

「不、不行!不行!这对我而言负担太沉重了。」

「我们差一个人啊。当作帮我个忙,时间是下周六!拜托!」

「……让我考虑一下。」

我一边听着姐姐失望的声音,一边回到房里,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寄信给风间先生。约下周六午餐如何呢?

要做就集中在同一天解决。下周虽然有点赶,不过很快地收到OK的回信。

这下子真的无处可逃了。

周末是个冬天时总是吵得很凶的天空﹑大海和太阳突然变要好起来似的大晴天。

朝美姐到附近的超商开心地买了件雨衣。

好像是想模仿美容院,让我穿上。阳台地上铺着报纸,椅子也准备好了,是个简单的剪发台。

被问到为什么要剪刘海,我说这是业务命令。

「命令是什么啊?工作吗?不是约会?」

「如果男女两人单独出去就叫做约会,那就可以适用。」

朝美姐啪地双手合十。

「哇。这不是你第一次约会吗?」

「不,不是的。」

我反射性地回答。

没错,这不是第一次。我曾去过各种地方,那是只要闭上眼睛,仿佛伸手就能触碰般,清晰的记忆。

但是我没有勇气这么突然地向朝美姐述说,只能补上一句常用的谎言:

「也曾经和佑太两个人去看电影。」

佑太是我的小学同学。这句话一说完,当然又被傻眼的朝美姐给嘲弄了一番。

「那我要开始喽~」朝美姐干劲十足地说完,让我穿上雨衣。

「呜哇,好可爱,可以拍照吗?」

「不行,请不要拍。」

「也不用这么排斥嘛。好吧,你记得雨天要穿喔。超可爱的。」

这么可爱的话,你可以自己穿啊。但这话我没有说出口,要是刘海剪坏就惨了。

刘海一丝丝地剪落。眼前的剪刀尖端让我害怕地紧闭双眼。

「你觉得这次约会对象如何?」

「被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不怎么了解对方。」

「什么嘛,我以为你也终于有喜欢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浮现在我脑海的人依旧是奈良月。

朝美姐,我也有喜欢的人喔。虽然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如果这是约会,表示约我的人对我有好感吗?」

「一定的啊。有啦。」

「哎呀,这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你也是对人家有意才答应的吧?」

「该怎么说呢……很难讲。」

「我先跟你说,有好感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你那个应该是尝试性的约会吧,对方想确认自己会不会喜欢上你的约会。」

「还真复杂。」

「很平常啊,只是你一直在逃避这种事。不过好好享受吧!就像电影预告,进入正题之前有可能是最开心的时候。」

虽然无法好好说明,但我在思考是不是要说给朝美姐听。

可是提到恋爱一直在说谎的我,事到如今果然已经说不出真心话了。

「对了,你有去过联谊吗?」

「没有,连女生聚会都没有。那个,要我去是没问题,但是应该要说什么好呢?」

回信给风间先生之后,我也跟朝美姐说我会去联谊。虽然条件是帮我剪刘海,但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

我先找纱子姐讨论过了。我以为纱子姐会说不想去就不要去。没想到事情并非如此。

「欸,可以拜托你去吗?」

没想到她支持我去。

「为什么?我……该怎么说呢,现在还不需要恋人吧。」

「不是的,我觉得结衣可以看出一个人重要的部分。」

纱子姐眯起眼温柔地微笑,继续说:

「这话要是朝美听到应该会生气吧。但我希望你去看看亮辅。我只听过朝美提起他,还是有些不安。」

最近,朝美姐不再向我们提起亮辅的事。但是刚开始一起住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听她大吐苦水。

约定时间没出现、简讯不回、和其他女性朋友出去玩、易怒、接吻很随便、没钱、没工作、我这些模糊的感想,纱子姐用一句话表示:

「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

从那之后,就很少听到亮辅的事了。

没错,我也很担心。我尊敬的姐姐被恋爱妖怪诅咒,是否因为某些错误无法和烂男人分开。

纱子姐一定比我更加操心。

「这是要我当间谍的意思吗?」

「对,这个点子不错。007结衣,你的任务是观察亮辅是个怎么样的人。」

被纱子姐这样说,我无法拒绝。我尊敬的三位女性都叫我往前进,我只能向前迈进了。

朝美姐给了联谊初学者的我许多建议。

没有念大学的我根本没有参加联谊的机会。高中同学现在还是大四生,大家一定理所当然地会去参加联谊、社团,和情人一起去旅行吧。

我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与奈良月的约会。第一次开车去兜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比班上其他同学都早一步成为大人。但是现在早已被超越,距离愈来愈远。

说着说着,纱子姐回来了。耳边传来朝美姐和纱子姐的对话,我拿着镜子确认剪好的刘海,不愧是朝美姐,剪得非常好。

「欸,说到这个,你们有没有推荐好吃的午餐?因为下次要跟小俊一起吃饭,我对甲南山手车站那里不是很熟。」

纱子姐这样问。

「拉面可以的话,走一小段路有间不错的和歌山拉面店。」

「否决。」

我的提案干脆地被忽视。对不起,信一,我推广失败了。

「我来煮。」

朝美姐冒出一句意外的发言。

「小俊说过他是开车上班吧。那姐你去店里接他的话,来回只要十分钟,剩下四十分钟可以在这里吃午餐。」

「嗯~这有点……」

「请他来我们家嘛。我也好久没看到大槻了。」

我再次拿起镜子,假装自己在确认刘海。

因为知道朝美姐曾经和小俊交往过,我更无法插嘴。而且我实在不认为朝美姐随随便便的料理可以用来招待小俊,但是说出来事情会更复杂,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你打算怎么做呢,朝美姐。终于要说出实话了吗?

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两人之间的秘密却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一直卡在我心里。每次听到纱子姐提到小俊,我都忍不住观察朝美姐的表情。我不想要再这样了,这都是恋爱妖怪所下的诅咒惹的祸。

但是,纱子姐摸着桌角,脸上浮现幸福的笑容。

「……朝美,谢谢,但还是不用了。我想跟小俊两人单独见面。」

看到那个笑容,我发现了。

纱子姐对小俊的喜欢,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多更多。

我懂了。朝美姐一定是想对现在的纱子姐和小俊的关系做点什么。

至少不要让妖怪咬到纱子姐。

为了从恋爱妖怪身边逃离,要有几个捕梦网才够呢?我思考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不管是工作还是家事,我都无法集中精神。

仿佛受到我的心情影响,欧力士野牛队也连续吞下几场败仗。

虽然朝美姐一直说「约会很紧张吧」,不断地捉弄我,但实际上不太对。我只是因为很久没有与工作无关的会面才觉得紧张。

周六,我们约在元町车站的剪票口。

约好的下午一点。我穿着长度到脚踝的长裙及宽松的毛衣,搭配我很喜欢的起毛背心、戴上毛帽出门。因为晚上还有联谊,我稍微用心打扮了一下。其实就算他觉得我品味不好也没关系,我只担心自己看起来会不会显得太积极。

等待的过程中,我非常紧张,口干舌燥,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发不出声音。

「嗨,等很久了吗?」

风间先生准时从剪票口的另一侧出现。他把耳机取下,绕了好几个圈后收进包包里,向我打招呼。

塞进靴子里的卡其色长裤加上灰色调的夹克,围巾时髦地围在脖子上。第一次看到不是穿西装的风间先生。虽然今天不过是我跟他第二次见面。

「不,我也刚到。」

自己能够顺利回话,让我放下心来。因为我一直担心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那我们走吧。」

沿着Tor Road往山的方向走,我们在一家隐身于巷弄中的餐厅享用午餐,似乎是风间先生偶尔会来吃午餐的地方。我的午餐通常是泡面或面包,真是天壤之别。

抵达餐厅之前,风间先生一直跟我说话,我只能点头回应。但是托他的福,感觉不会很尴尬。

「这样好像没有庆祝工作告一段落的气氛,本来想说好好地喝点小酒的,真抱歉。」

风间先生一坐下来就遗憾地说着。

「不不,说要吃午餐的人是我。」

「咖啡不能干杯吧。」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喝酒。」

不会喝酒是事实,但是最大的理由是突然要和男人单独喝酒,对我来说难度还太高了。而且晚上还要参加朝美姐拜托我去的联谊。

他点了午间套餐,我点了意大利面套餐。开动前,我把表面很大的黄色Swatch脱下来放在桌边。

公司内部对插画的评价很好,我个人也非常喜欢,完成的样品感觉非常好。下次有机会还想请你帮忙。

风间先生就像准备好讲稿般,一个劲地称赞我。除了流子小姐以外,我不曾像这样

被夸奖,所以感到全身不自在,不过也觉得他有些刻意。我瞥了一眼手表,坐下来还不到五分钟。

对了,这么说来。

奈良月也总是称赞我的画。

好温柔的画,但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就像你一样呢。

至今我还没有听过更好的赞美词。

工作的话题告一段落后,餐点送上桌。

看到我的意大利面套餐,风间先生说:

「其实拿坡里根本没有拿坡里意大利面。」

这是满有名的小知识,但用这个当话题,给人的感觉却很危险。能告诉我不知道的事情当然很开心,但是用自豪的语气说出我知道的事就令人有些反感了。而且我点的是奶油培根意大利面。

奈良月是知道很多小知识的人,而且每个都很专业,让人怀疑他到底从何得知,我非常喜欢他这一点。好比说,用叉子和汤匙吃意大利面是只存在于西西里地区的当地吃法喔。al dente是为了让餐厅翻桌率更快才开发的。我看看手表,过了十五分钟。

到底要经过几分钟,才算是完成流子小姐的命令呢?

很快地,他的午间套餐也送上来了,是法式吐司搭配沙拉和薯条。

「我很喜欢法式吐司,法国其实也没有法式吐司喔。」

这样啊。这个我不知道,我笑着点头。

「有一次因为工作遇到法国人,我问他们是不是常吃法式吐司,结果被笑了。其实法式吐司的发祥地是美国喔。」

「喔~那为什么叫法式呢?」

「这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比起美式吐司听起来更好吃吧。」

「真的,美式吐司听起来热量很高。」

说完,风间先生像是听到很有趣的笑话一样,笑得很开心。不知为何,看到那个笑容,我也觉得很开心。

「我母亲很会做法式吐司,所以每次吃到好吃的法式吐司,我都会想起她。沮丧或是烦恼的时候,她总是做给我当点心吃。啊,我这样说是不是很像妈宝啊?」

「不会的。」

「那就好。」

「我们家的话是奶油浓汤。」

妈妈的事我不太记得,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

但是家人常常提起妈妈。对我们一家来说,奶油浓汤是妈妈的味道,只有在特别的时候才会吃。

「妈妈的味道是奶油浓汤感觉很棒呢。普通大都是味噌汤之类的,我们果然都有点奇特。」

「我曾经很讨厌吃红萝卜。」

意大利面套餐也有沙拉,我看到里面有切成薄片的红萝卜,才想起来。

「为了让我不要挑食,她特地帮我把浓汤里的红萝卜切成郁金香型。」

这样做的人不是妈妈,而是纱子姐。

「所以你才喜欢上红萝卜的吗?」

「不。那时红萝卜一样是红萝卜,我不觉得好吃。但是想到这是为我做的,就很开心,所以欺骗自己说好吃、好吃地吞下肚。后来注意到时,自己真的喜欢上红萝卜了。」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这种话题说出来一点也不有趣!

但是风间先生开心地笑着。太好了,试着聊聊真是太好了。

「真是一位很棒的母亲。」

他说着,津津有味地吃着法式吐司。甜甜的香味飘散出来,早知道我也点一样的。

接下来,风间先生跟我分享他一直以来的工作。我没有插话,一面点头一面聆听。有些自以为是地想着,男人说到自己的工作时,就像小朋友一样可爱呢。

风间先生彬彬有礼的说话方式像是表现出他诚实的人品,听起来很舒服。所以我暂时忘记看桌上的手表。

吃完之后,咖啡端上桌,他有些正经地问我:

「欸,你认识流子小姐很久了吗?」

我用手指数了数,与流子小姐的交情等于我开始当插画家的时间。

「大约三年半。」

「这么久啦。真令人在意,我一直觉得流子小姐非常喜欢你。」

「应该是因为我看起来很不安全,没办法放着不管吧。」

风间先生默默地笑着,喝了口咖啡。不知道他这是同意我的话,还是在对我说不是这样啦。但我个人知道我说的多少是事实。

「风间先生是从什么时候认识流子小姐的呢?」

「嗯。她是我大学学姐,去年因为工作重逢。后来就请他们公司帮了好几次忙。」

交情比我想象中还要久啊。因为流子小姐说曾经共事过几次,我还以为是因为工作认识的。

我请风间先生跟我分享流子小姐学生时期的事。她读的是经济系,研究优化开发中国家水质的经济效益。对电脑很了解。喜欢去美术馆。这些关于流子小姐的故事让我忘了看手表。一方面也是因为风间先生的说话方式很有趣吧。

结果,先看手表的是风间先生。我也跟着确认时间,过了一个小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充分完成使命。

「差不多要走了吗?」

风间先生这样问,我反射性地点头。

但是还想再多聊一下。

风间先生包覆咖啡杯的左手没有戴戒指。

「难不成你喜欢流子小姐吗?」

我投出一记直球。

风间先生讶异地睁大眼睛。

「算是。」

他意外地爽快承认。

「她有小孩喔。」

「嗯,我知道。」

他如同吃法式吐司的时候,像小朋友一样笑了。

并非像朝美姐说的对我有好感,也不是尝试性的约会,那为什么只约我吃午餐呢?找流子小姐一起来不是更好吗?

真的只是单纯的道谢吗?还是要我把流子小姐的情报透露给他?可惜我对流子小姐不甚了解。

「刚刚说的要保密喔。」

风间先生说完,拿着账单站起来。

我急忙收拾包包追上去。本来想付自己的,风间先生却收好皮夹,微笑着说没关系。

从Tor Road斜坡往元町车站走的路上,我下定决心开口问:

「为什么想约我出来呢?」

「嗯~因为我喜欢你的插画作品。」

这回答让人很意外。

「真是谢谢你。」

我老实地回答,突然,风间先生开始大笑。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这才向我揭晓谜底。

「你不知道我吗?我们传了那么多封邮件。」

「的确有不少信件的往来。」

「信一啊。信一郎,简称信一。」

「……咦?啊!」

我不禁大叫出声。

风间信一郎居然是拉面散步的信一,他是我这半年来唯一的新朋友。

「……原来你长这样啊。」

「抱歉,我本来想说的,但是觉得要公私分明。你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但是你很狡猾。」

「对不起,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指名我是因为我们有信件来往吗?」

「不是的。看到企划书的时候,发现你的画刚好符合这次企划的形象。而且我也很喜欢你画的女孩们。」

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下Tor Road,来到高架桥下方,继续朝着元町车站的方向走。风间先生说道:

「跟你聊天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会喜欢你的画?我想是因为你的画温柔却有些笨拙、有些特别却毫无迷惘,就像你本人一样。」

曾经在哪里听过的赞美之词,在哪里?不,我不可能忘记。

咻,似乎有一道风穿过我心中。

六点在Mint神户的喇叭前面。出门前,朝美姐提醒我好几次。

多余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结果我提早了三十分钟抵达。

Mint神户里虽然有咖啡店也有商店,却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跑错地方,没有走进去的意愿。不可能有商店可以穿着这样毛茸茸的装扮随意进入。每次时髦的店员用迷人的笑容推荐衣服的时候,我总觉得她们都在心里想着「你这种人才不适合我们家的衣服」。

而且,风间先生的赞美词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也许恋爱的妖怪正蹑手蹑脚地靠近。我想起在动物特别节目看过的狞猫,它们会悄悄地靠近猎物,趁猎物没注意时扑上前。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只是因为他用那个人说过的话赞美我,所以我才会有所动摇。

再说,风间先生喜欢流子小姐。

独处的时候,思考就停不下来,想躲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朝美姐,快点来吧。

我抱着这样的心情发出讯息。『我到了。』

很快地收到回信。『你太早到了。人家讲的话要听清楚。』

谢谢你。托你的福,我觉得轻松多了。

过一会,出现了几个感觉很跟得上时下流行的女孩,她们似乎也跟人约在同一个地方,我因此感觉愈来愈不自在。

集合时间的五分钟前,朝美姐终于到了。在同一个地点等人的女孩们,原来是朝美姐的朋友。时下女孩果然会交到同类型的

朋友。

「这是我妹妹结衣,代替有纪来的。这边是我大学时的朋友,秋菜和真理子,小名是小秋和真理。」

「呜哇,这位就是朝美的妹妹吗?真可爱~」

「好像洋娃娃,毛茸茸的。」

朝美姐帮大家介绍。毛茸茸的可以当作赞美吗?我低下头说请多多指教。

联谊地点是我从来没去过的时尚居酒屋。

进到店内不久,传说中的亮辅就出现了。

亮辅坐在离我很远的位置。就像之前照片里看过的,是个帅哥。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看起来确实很爱玩的样子,但是感觉不讨厌,类似偶像剧里常出现的温柔不良少年。

坐在我面前的是亮辅的前辈,名字叫做加藤。加藤以前曾经和亮辅一起组过乐团,对音乐非常了解。不常听音乐的我不是很懂加藤在说什么,可是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们当中,他这么热情地对我说话,感到抱歉的我只能认真点头。

时间感觉过得好慢。

我看了好几次桌角的手表,好几次被指针的缓慢程度吓到。和风间先生聊天的时候,明明都忘了要看时间。

我不时确认亮辅的情况。

亮辅的笑声很响亮,桌子另一边也听得很清楚。看起来聊得很开心,朝美姐的两个朋友笑个不停。本人和朝美姐所描述的简直一模一样,大概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吧。不管是和朝美姐独处的时候,或是在其他人面前都毫无差异的率真性格。

亮辅完全没有任何在意朝美姐的举动。

但是,朝美姐偶尔会看着亮辅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也许不是坏人。不过,感觉不适合朝美姐。

经过漫长的两个多小时,大家决定先离开这间店。

朝美姐他们似乎要去续摊。虽然加藤对我说,结衣也会去吧?但是我说了声不好意思,决定脱队。我不会喝酒也不会说话,继续待下去也只是造成别人的困扰,而且我想独处的病又开始恶化了。

我想关在房里好好思考,联谊的时候,脑海中不断冒出来的风间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烦恼,却不像之前的闭关,感觉还满开心的。

知道我要独自先离开的朝美姐送我到三宫车站。

「今天非常开心。」

我们并肩走在从Mint神户延伸到三宫车站的陆桥上。

虽然说非常是骗人的,开心也有一半是骗人的。

接着我们稍微聊了一下今天的联谊。朝美姐重新问我:

「那为什么很开心?」

「可以看到朝美姐喜欢的人,感觉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真意外。我以为你对这种事没兴趣。」

「朝美姐是特例。亮辅很会说话,可能是在居酒屋工作的关系,很灵巧,是表里如一的老实人。」

但是我觉得不适合朝美姐,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问题在于该怎么向纱子姐回报。

越过陆桥,看见JR三宫车站的剪票口。这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等等想去买水和饼干回家。」

「什么啊,闭关宣言?」

「是的。但是这次跟之前不一样。是很正面的闭关,请放心。朝美姐,今天谢谢你。」

「该道谢的人是我。谢谢你来帮我凑人数。」

「不,拜今天的联谊所赐,我充分地了解自己。也了解到自己不适合普通的恋爱。」

听完我的话,朝美姐欲言又止,脸上浮现有些寂寞的笑容。

普通的恋爱指的是大多数的普通女孩都在努力的相遇方式。联谊也好、朋友的介绍也好,一定都不适合我。

我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是,我发现了。

像奈良月一样,或者可能像风间先生一样。

只有突如其来的恋爱,才会把我的心带走。

和朝美姐分开之后,我进入车站里的超商。

我把面包和水放进购物篮,蹲在零食货架前。可惜没有我最喜欢的饼干,只好选择新商品。这次的闭关时间预期会很长,得多买一点作准备。

我犹豫了一会,有人差点被蹲着的我绊倒,发出了喔的一声,紧急煞车。

「啊,不好意思。」

我没多想地抬起头,穿着黑色皮衣的帅哥站在我前方。

「喔,这不是妹妹吗?」

「哎呀,这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居然是亮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也许是因为我的回答很有趣,亮辅觉得有些可笑地笑了。

「你这家伙真奇怪。」

「常有人这样说。你在这里做什么?续摊呢?」

「觉得扫兴就走了。」

为了不带给大家困扰,我才离开的,然而好像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亮辅的脸红通通的,续摊后还没过多久,但他看起来喝了不少。右手手指上勾着一瓶矿泉水。

「和朝美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都是那家伙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要来跟我这种人确认我们是不是在交往啦。」

「那个……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啊,既没有工作也没有梦想。那家伙可以遇到更好的男人吧。我不希望她把我当成男朋友。」

我还是不太理解。

意思是只想玩玩就好吗?

接近我的女人最好只跟我玩玩就好,是这个意思吗?

「那么,如果朝美姐和其他人交往,你也不在乎吗?比如说今天那位加藤。」

亮辅不高兴地看我。

「你不懂啦。」

说完,话题就此打住。他把手放在额头上,似乎是觉得自己喝醉失言。

没错,我完全不懂。

但是有一件事,就算是我也知道。

「不是因为喜不喜欢,而是因为适不适合而被选择,没有什么比这更悲伤的事了。」

没错,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吧。他跟我说有其他想交往的人,而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这件事。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情,我都希望他跟我说他不喜欢我了。

「有件事先说在前头。我姐姐是认真的,所以请不要用随便的态度对待她。」

「……你这家伙。」

我以为他会生气。但是亮辅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很焦急啊。你这家伙真的很奇怪。」

他像看着什么稀有动物似地注视着我。

「你要买那么多?」

「是的,作闭关的准备。」

亮辅稍稍皱眉,但对于闭关一句话也没说,反而表现出打工仔大方的一面。

「我请客。」

「真的吗?」

「条件是刚刚的话不能告诉朝美喔。」

怎么可能说。我点点头。

我在脑海中修正刚刚亮辅的得分。朝美姐,也许他是个意外适合当男友的人。

在回家的电车上,007结衣向纱子姐回报讯息。

『亮辅是个好人。』

如同我所宣言的,回到家梳洗过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抱着溜溜抱枕在床上缩成一团,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我是不是快要喜欢上风间先生了呢。

还是因为我对奈良月还有留恋,才会影响我现在的心情呢。

五月十九日很快就要到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风间先生居然就是信一,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有点浪漫。

但是,问题在于风间先生喜欢流子小姐。

我突然想到,那流子小姐是怎么想的呢。

我爬向电脑,流子小姐似乎还在公司,状态显示为上线中。我犹豫了一会,决定敲她。

──流子小姐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很快地收到答复。

──嗯,有喔。现在只爱光太一个。

光太是流子小姐的儿子。她曾经给我看过照片,长得非常可爱。但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么,现在没有男朋友吧?

──嗯。没有。

怎么办?接下来要怎么出击好呢?我太大意了。

但是,对方却继续回传讯息。

──风间跟你说了什么吗?他是不是说喜欢我?

咦?我像要看穿萤幕似地紧盯着这段文字。

──你知道啊?

──被告白过两次。

──请告诉我细节!

──大学时一次,去年重逢时又一次,但两次我都拒绝了。

风间先生好厉害。我心想。

回想起两人在上次会议的模样。风间先生被甩了两次,还是若无其事的工作。是在勉强自己吗?还是大人都可以像这样完美地将公事与私事切割开来。

接着,我回想起今天的午餐。被甩了两次还是说喜欢,太可怜了。

不知为何,我想起一直喜欢着纱子姐的美容师小俊。

──单恋是真的存在的啊。

我只用食指敲下这样的讯息。

──什么意思?

──如果喜欢的人

也喜欢自己,大家都能变得幸福。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读着即时回传的讯息,发现自己说的话都是些理所当然的事。

客厅传来两个姐姐对话的声音。

我轻轻以背靠着门,听着两人的对话。内容听不清楚,只知道朝美姐在哭。

「……嗯。但是,我喜欢他。」

听见朝美姐的低语。

原来是这样啊。

无论喜欢的人对自己多么冷淡、即使被甩两次、就算过了四年,那些都没有关系。还是喜欢。无论是谁都抱着一样的心情。

我再次抱着溜溜抱枕钻进棉被里。

结果,按照预定计划闭关了两天思考,依旧没有答案。

在状态不佳的情况下接到了新工作,完成工作的过程中,两周过去了。

虽然没有任何来自风间信一郎的邮件,但信一还是一如往常地在官网留言。虽然我努力回复他在官网的留言,但信一的拉面散步却变成了我只看不回的网站。

这样下去不行,我感到烦躁不安。

加上那个纪念日又要到了。

五月十九日的两天前,刚完成的插画得到客户没问题的答复。

接着,我又开始闭关。

左思右想,我想到一个办法。

我只能亲自去确认。确认这到底是新恋情的开始,还是旧恋情的恶作剧。

为此,需要一个小小的仪式。

五月十九日,必须做出了断的早晨来临。

我早早起床,从书架上拿出纱子姐的食谱,开始做法式吐司。

材料有鸡蛋、砂糖和牛奶。冰箱里都有不用去采买,这是个好兆头。

我拿出冰箱里的鸡蛋。食谱上写着两片吐司要用一颗蛋,绝对需要很多。我打算把早餐当午餐,而且纱子姐和朝美姐说不定也要吃,也有可能失败。我用手指数数,结果决定把冰箱里的蛋全部用掉。

蛋液加入牛奶后,一整碗的法式吐司汁液就完成了。我在保鲜盒中倒入薄薄一层汁液,再把吐司放进去。

朝美姐刚好在这个绝佳的时机起床。请她试吃的结果,评价一般般。

我依照朝美姐说的几个地方修正,再次挑战。把吐司浸泡在汁液里的时间拉长,也试着加点枫糖浆提味。

由于纱子姐的坚持,客厅的桌椅都是枫木制的。她有次说,枫木是对人类很有益的树。这样的话,枫糖浆一定也对我很好吧。

难得赖床的纱子姐也起床了,所以我也请她试试味道,这次的评价是还可以。

纱子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所以我送了她一个护身符,希望她不要输给妖怪的诅咒。

「欸,为什么要避邪?」

纱子姐的手肘撑在桌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捕梦网。

「因为恋爱里面住着妖怪。」

「原来如此。所以用这个去捕捉啊。可是我觉得妖怪并非住在恋爱里。」

「什么意思?」

「妖怪住在人心里。自我中心、喜新厌旧、善妒的妖怪。恋爱应该是唤起妖怪的咒语吧。」

「……原来如此。真正的妖怪在这里啊。」

我说着,咚咚地敲自己的胸口。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件事。

目送纱子姐出门洗头后,我用掉所有剩下的汁液,做了很多法式吐司。

因为要做成方便携带的三明治,我将吐司两面烤的比之前做的更酥脆。烤好后用刀切成两个三角形,夹进火腿和起司,用保鲜膜包好放入便当盒,和保温瓶里的红茶一起收进背包。

这样就准备就绪了。

风间先生说过,法式吐司的甜味可以把讨厌的事和烦恼赶跑。

现在开始,我打算和法式吐司一起来趟轻旅行。曾经与奈良月去过的,四年前的旧爱巡礼。

这不是疗伤旅行,而是要将心中的烦躁做个了断。

想当初逃跑似地搬出垂水,就如朝美姐的名言,我已经渐渐淡忘。但是,如果就这样完全遗忘,让人莫名地感到不甘心。我不希望自己不知不觉地忘记,想要确实地做个结束。

而且我想弄清楚。

我现在烦恼的来源是新恋情,还是旧恋情的捉弄。

我顺便把捕梦网和阿金娃娃放进背包,走出家门。加油啊,我。

充满气势的走出门,外面却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也许这真的是不好的预兆,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早出去的朝美姐打来的,要我帮她带伞到住吉车站。我回答知道了,正准备回家拿伞时,有人从后面叫住我。

「喂,你。」

我有自己的名字,边这么想着边转过头去,身后居然是亮辅。

「哎呀,姐姐的男朋友。」

亮辅似乎也以一种「我有自己的名字」的样子瞪着我。

「朝美在吗?」

「她在车站,我现在正要去接她。」

亮辅来家里还是第一次。不知怎地,我知道他应该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而来。

这时我灵光一闪。

不如请亮辅去接姐姐吧。今天早上,朝美姐看起来非常没有精神,绝对是因为这个人的缘故。

我跟亮辅说了之后,他爽快地答应。当然嘛,他本来就是来找朝美姐的。

但是有个问题,亮辅手上怎么看都拿着安全帽,而且他身上穿的皮衣也湿淋淋的。

「难道你是骑车来的吗?」

「嗯,看就知道吧。」

「请等我一下。」

我想起一个好东西,我去拿了朝美姐之前帮我剪头发时买的雨衣。

请拿这个去。接过雨衣,亮辅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啊啊,对了,妹妹,上次谢啦。」

「什么事?」

「上次你的说教啊。虽然满不爽的,但也变成了一个好机会。」

没想到会被感谢。

「那个,上次那件事……请绝对不要告诉朝美姐。她会生气的。请说是前辈把你骂了一顿。」

「……我知道了,你这家伙果然很怪。」

我们一起走下楼,一台摩托车大剌剌地停在公寓前,跨上车的亮辅非常帅气。

「朝美姐就拜托你了。」

「这一般来说是妹妹该说的话吗?」

说完,亮辅今天第一次笑了。接着响起令人想捂住耳朵的巨大爆音,扬长而去。

不知为何,看着那个背影,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对姐姐很好的事。嗯,我先不要告诉朝美姐好了。这是惊喜。

我想这果然是好兆头吧。

第一个目的地是县立美术馆。

虽然第一次约会是在六甲牧场,但那里实在太远了,所以放弃。

从JR的滩车站下车,现在似乎正好有热门的展览,人潮不少。我跟着人群走向下坡。

四年前是克林姆特展。在金色的雅典娜面前,我们第一次牵手。今天似乎是来自西班牙知名美术馆的画作。

挤在大批人潮中,我很快地看画。接下来的行程排得很满,不能太悠哉。

看到美术馆里手牵手的情侣,我感到微微的心痛。四年前的我一定也是那样,就像这里展出的画作,即使不是永远,也认为彼此的关系会持续下去。

绘画鉴赏结束后,我坐在美术馆外的露天座位。幸好有突出的屋檐遮挡,即使在雨中,也能坐着看海。

看着雨中忧郁的大海,我吃了半片法式吐司。加上枫糖浆是正确的选择,无论何时,甜食果然都对人很好。

明明悲伤得想哭,我却没有哭。

也许神户的大海正在为我哭泣。

下一站是北野。

别名工坊城市的北野有许多玻璃工艺和陶艺的店家,开设体验教室的地方也很多。此外,也因为有许多被称为异人馆的住宅而闻名。

我得到插画奖的神户作品,也画上了异人馆。

北野有许多神户还是居留地时所留下的外国人住家。复古的西洋风建筑分散在市内各地,非常时尚。对了,纱子姐的公司也在这附近。

我沿着和他走过的异人馆路线走着。虽然一个人实在不想走进去,但光看外观就能回忆起初次造访时的感动。

在异人馆复古小房间的角落,趁着其他客人不在的时候,奈良月第一次吻我。

我找到一个设有附天顶的长椅的公园,在那里吃了半片法式吐司。喝着温暖的红茶,看着雨天的北野。

我没有哭,不觉得有那么悲伤。

法式吐司的甜味仿佛将我心中的悲伤打消,我很感谢风间先生。或许我该感谢的是风间先生的母亲。

身在与奈良月的回忆地点,吃着风间先生告诉我的法式吐司,感觉很怪异。

感觉像是看到国中同学和高中同学在一起。四年前奈良月的记忆与最近风间先生的记忆混合,像是咖啡加牛奶,不知道原来的颜色是黑还是白。

没有染白也没有染黑,是否表示现在两边的心情重量是一样的呢?

最后来到的是垂水。

一年前我逃离的城市,现在他依旧居住的城市。

这里是最后一站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完全不害怕偶然,可以自在地走在路上。

走出曾经是约定地点的车站,沿着他每次送我回家的道路走着,从远处看着他应该已经继承的老字号旅馆。

我走到常去购物的垂水Outlet。从海边的Outlet望去,明石海峡大桥清晰可见。我回想起两人好几次看着夜晚点灯的大桥。

奈良月总是跟我分享许多关于大桥的小知识:看到看板上写着世界最长的吊桥,我误以为这就是世界最长的桥,世界最长的桥其实在中国。

保温瓶里的红茶喝完了,我从Outlet的咖啡店外带了一杯拿铁。杯子本身很时尚,光拿着就有种跻身时下女孩行列的感受。

坐在有屋檐的户外座位,以拿铁搭配法式吐司。

就在这里。

我把情书交给奈良月之后,他约我到这里对我说,我也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当时,一心以为会被拒绝的我,惊讶地哭了出来。将近三十分钟,我把奈良月晾在一边嚎啕大哭,光是回想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中,我在笑。

我会笑了。

这意味着一切已成回忆。

曾经与奈良月一起去的地方、两人走过的垂水街道、他告诉我的小知识,全都是美好的回忆。

它们在我心中的宝盒中用端正的姿势蹲坐着。

已经不需要忘记。你是回忆、你是我的一部份、我不会让你的纪录被其他人覆盖过去。

这是这趟轻旅行和法式吐司教会我的。

我已经没事了。

看来我终于可以从旧恋情中毕业。

即使关在房间里思考,也一定找不到这个答案吧。

不过,另一个旅行的目的──关于风间先生,我还是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是恋爱?还是决定坐在我的宝盒角落里的你所造成的?

我发现不需要急着决定。

没错,也把你先放在角落吧。为了不要变成妖怪,连捕梦网也一起放进去。

手机收到简讯。

『今晚煮奶油浓汤吧。』

是纱子姐传来的。

妈妈牌的奶油浓汤只有在家人要报告大事时才会吃。

纱子姐传来这封简讯,表示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想起出门时遇到亮辅,说不定发生什么事的人是朝美姐。

无论如何,很开心晚餐是奶油浓汤。法式吐司也差不多吃腻了,而且纱子姐做的奶油浓汤真的很美味。

结果,两个人都有大事要报告。

吃着奶油浓汤,纱子姐首先向我们报告,她终于开始和小俊交往。好几次看她露出恋爱般笑容的我心想,总算在一起啦。但是朝美姐却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纱子姐和小俊居然……没想到你会倒向那边啊。」

「朝美,小俊全都跟我说了喔?」

「欸,糟糕。」

朝美姐苦笑。

全都说了,指的是朝美姐和小俊过去曾经交往的事。不只如此,还有不时的简讯来往,私下偷偷帮小俊的恋情加油之类的。

长年以来困扰我的秘密,干脆地成了笑话。

「真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对不起嘛,错过跟你说的时机。」

纱子姐抱怨了一会,最后像投降似地笑着。不管怎么说,和小俊能顺利也是因为朝美姐的秘密支援。

「不过,我还是要说:谢谢你,朝美。」

「嗯,不客气。」

朝美姐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在。嗯,难道还有什么没说的吗?不过,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很讨厌,最喜欢的纱子姐和朝美姐之间有谎言。这样一来,我也可以从谎言中毕业了。

接下来轮到朝美姐。

「我跟亮辅正式交往了。」

听到这句话的纱子姐半是无言。

「事到如今啊。」

「嗯,这句话我也说了。」

「太好了,朝美。」

「嗯,太好了。」

半是衷心的祝福。

朝美姐还说亮辅当上了正职员工,他的前辈意外的是好人这些事。我没说那个前辈说不定是我。她还对于我让亮辅代替我去车站给她惊喜的事,骂了我几句。

「朝美姐喜欢亮辅的哪里呢?」

问完,朝美姐露出一副就等你问这个的笑容说:

「不温柔的地方。」

「什么啊?」

「什么意思啊?」

我和纱子姐几乎同时说出一样的话,互看对方一眼笑了。

「你又怎么样啊?」

朝美姐把话题转向我。

「我吗?」

「趁这个机会快说吧。你的单恋怎么样了?」

「对了,结衣今天早上还气势十足地说要做个了断。」

两个人一同注视着我。

这是个非常美好的夜晚。

纱子姐也好、朝美姐也好,都有好事发生。

让我一直很烦恼的谎言也消失了。

奶油浓汤也十分美味。

所以,我也想和两个人报告些什么。

「是的,我好像有了喜欢的人。」

我撒了一点谎。

其实我还不知道这是恋爱还是错觉。

好不容易从谎言毕业,却又说了谎。但是我觉得这是好的谎言。我低下头,搅拌着奶油浓汤。

「欸,他是什么样的人?」

纱子姐问。朝美姐也兴味十足的样子。我没有戳破喜欢上风间先生的谎言继续说:

「虽然刚认识,但是是个很好的人。比我年长,稳重又时髦,而且很喜欢拉面。」

可是,那个人另有喜欢的人,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是喔,希望能顺利呢。」

嗯。我点点头。

不知为何,话说出口仿佛就会变成真的。

好比一边说着好吃一边把最讨厌的红萝卜吃下肚,不知不觉就真的喜欢上红萝卜一样。

我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把想法化为言语说出口,告诉某个人,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明天,我打算到信一最近分享的拉面店去看看,然后把感想写上去。

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一定就像扣错扣子一样。喜欢或讨厌的契机是什么我不知道。发现自己的心情也好、忘不掉也好,都是极其细微的平衡感在作祟。

如同最讨厌的红萝卜放进奶油浓汤之后,不知不觉变得喜欢。暧昧的谎言只要说出口,也许就能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情。

现在,新恋情的妖怪,模样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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