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恋爱如果也有鉴赏期该有多好

有人说,甩人比被甩更受伤。

异性缘很好的人才会这么说吧。或是没有真正受过伤的人说的话。

甩人是一种选择。

被甩却是毫无余地的强制执行。做出选择的人比无可选择的人更受伤,这种说法很奇怪吧。

「正因为要做抉择才会受伤啊。代表要背负责任和后悔不是吗?」

大学时的好朋友有纪这么说,不过我无法认同。即使如此,甩人的那一方绝对不能说,因为强迫对方分手,所以自己也很受伤。

我一直以来的恋爱经验都很糟。

喜欢上一个人,拼了命地努力,和对方在一起,沾沾自喜,再被狠狠地甩开,跌落谷底。这样的回圈不断重复。

原因我很清楚,因为我喜欢上的多半是玩咖。

再说的更简单一点,因为我是外貌协会。

受欢迎的男生机会很多、选择很多、比较对象很多。旧人和新人一比,旧人无论如何都处于劣势。睡过好几次的女人和没睡过的女人,情势对哪一方不利就更不用说了。

然后,男人们会用得意的表情说。

我这种人不适合你。

说什么鬼话。

尽管如此,我喜欢上的还是帅气的男人。

有句话说,喜欢上就输了。说得一点都没错。

我的人生就是一段败给帅气男人的历史。

我跟现在的男友亮辅已经交往两年了。

是我至今的恋爱史中维持最久的。

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型男这个形容词有点蠢,我不是很喜欢。但是每次介绍给朋友认识总是会被这么说。型男──些许的优越感,这是我跟他交往时感到最大的快乐。

模特儿般的高挑身材,外国人般的深遂轮廓。脸有点长,眼睛很大。略长的头发烫得微卷,有些不修边幅的味道。即使不怎么打扮,光是一件牛仔裤和T恤也很帅气。只要待在那边就很引人注目,是我自豪的男友。

每周六天在居酒屋打工,年龄是大我五岁的二十九岁。

兴趣是打小钢珠。喜欢和男性友人一起喝酒。朋友摆在他的第一顺位,如果朋友有困难,放女友鸽子也无所谓。陪朋友喝酒解忧的时候,跟女友借钱是理所当然。

烟瘾戒不掉。去没去过的地方会觉得麻烦。准备惊喜什么的超蠢。曾经玩过乐团,喝酒的时候多半在炫耀昔日的自己。虽然现在不玩了,但是仍在找寻其他能让他投入的事,有一天做出一番大事是他的梦想。讨厌讲电话更讨厌传讯息。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一起玩乐的女性朋友,没有特定交往对象是他的原则。

总而言之,我不是他固定的女友,只是疑似恋人的关系。

方便的女人。对了,他或许觉得我是床伴。

「欸,去吃拉面吧。」

盖着床单浅眠的我,不禁发出「蛤?」的一声。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相隔半个月。昨晚他打电话说有空,一见面,他只说了句「这边」就直接带我去宾馆。

我并不是期待什么认真的约会。居酒屋也很好,家庭式餐厅也很好。

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先上床,该做的都做完了才说要吃拉面,什么跟什么嘛?而且还是抽了根事后烟就说要吃拉面,到底是把我当成什么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要求完事后的关心,但至少让我睡一下吧。

我在床上抱怨着,亮辅走进浴室,冲一下就出来了。接着听见他穿上牛仔裤的声音,似乎真的打算要出门。

我磨磨蹭蹭地从床单下探出头,对正在擦头发的他说。

「亮辅,我讲过好多次了,做爱的时候把那个拿掉。」

我指向挂在他裸露上半身的银项链。但是亮辅用手拨弄垂落在胸口、像动物尖牙般的装饰笑着说:

「为什么?很帅啊。」

「可是戴着它不算光着身体。」

「啊?你在说什么啊?」

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我觉得即使只是一条项链,只要戴在身上,就像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没有将自己的全部摊在对方面前。拥抱时,中间有个东西的感觉也很讨厌,冰冰冷冷地,而且有些害怕被弄伤。

「比起那个,我饿了。拉面。」

「我不吃,肚子很饱。」

每次完事后都一样,不知为何肚子胀胀的。

「嗯~可是我要去吃耶?」

「你要把我丢在这里?」

「那就走啊。」

一如往常的亮辅。

「我请客。」

他说完,像少年似地得意地笑了。

看到那个笑容的瞬间,我再次钻进床单下。不是想借此表示我不想去,而是不想被他看见我现在的表情。

床单下的我脸红通通的。

虽然不甘心,但他果然还是很帅。不时出现的少年笑容总能轻易将我击倒。都交往两年了还是完全不习惯。看到那个笑容我就输了。不管是拉面还是什么都只能陪他去。

我深切体会到,帅气这件事真是卑鄙。

亮辅很喜欢拉面。他重要的朋友们似乎也很喜欢拉面,偶尔在电话里会听到他们开心地讨论哪间店好吃。

即使在他带我去的拉面店,他也一直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的拉面论。对于我对拉面没兴趣这件事,他没有兴趣。只要是加上浓稠、浓郁这些形容词的食物,我都不怎么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

某一次,当我跟姐姐说亮辅的事时,她用悲伤的神情这么对我说。

帅气绝对是其中一个理由,我也不觉得是什么坏事。问题在于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姐姐不懂。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理所当然地努力往梦想迈进、过着充实上班生活的人是不会懂的。

对于脑袋空空的我而言,恋人的价值就是我的价值。

吃完拉面,亮辅说要打工就离开了。才下午五点,难得的周末就被性爱跟拉面给毁了。

所剩时间不长不短的周日下午,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我在三宫商店街随意乱晃。看着开心与男友牵手走过的女孩们,我将那些男朋友和亮辅比较,沉浸在微小的优越感中。

走进生活杂货店,总是会想起姐姐。姐姐从事室内设计工作,家里舒适的客厅、无论是桌子、沙发还是窗帘,全都是姐姐选的。主题据说是法国乡村风。我虽然不是很懂,但由衷佩服。

贴在商店街墙上的商家特卖海报,不久之前用的是妹妹的插画作品。妹妹是插画家,偶尔会在杂志广告或海报上看到她的画作。

我非常喜欢一起生活的姐姐和妹妹。但是像这样独自想到她们两人的时候,总是感到十分焦虑。空壳般的自己仿佛映照在展示橱窗上。

我的工作是通讯购物公司的电话客服。

负责向看到杂志和电视广告拨电话来的顾客说明。谢谢您的来电。请说出商品编号。请确认您订购的商品是否为改良式洋装?颜色是否为蓝色?数量是否为一件?付款方式有银行转帐和信用卡两种。您了解鉴赏期的规定吗?

已经完全印在舌头上的一连串台词。

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陌生人不断说话的工作。

毫无意义。每天只是盯着时钟,小心不要出错,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只要人工智慧更进步,机器也能做。

我看看时钟,不过下午五点半。

牵着男友的手开心走过商店街的女孩说着「已经这个时间啦」,这句话让我感到被刺穿般的自卑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

但是我很清楚。

我无法讨厌亮辅。不,我不喜欢暧昧的说法。

我喜欢亮辅,无药可救地、即使不能成为真正的恋人,即使某一天会被狠狠地甩开坠落谷底,今晚我依旧会继续等待不知何时才会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

我说,姐姐。那种事我也想知道啊。

恋爱如果也有鉴赏期该有多好。

之前就说好晚餐由我和姐姐轮流做。只有周末因为彼此多半外食,所以没特别安排。

今天轮到姐姐做饭。她边作菜边说着她最近喜欢上的公司前辈的事。

和姐姐一起找房子的时候,对内式的厨房是她的坚持。我不怎么喜欢。对于习惯做菜时眼前就是墙壁的我而言,看到有人在瓦斯炉的对面走来走去,至今仍然觉得怪怪的。

「小岩井前辈说那个路口旁边的拉面店很好吃。」

我没有很认真在听,但是这句话却停留在脑海。回想起周日的拉面,让我感到反胃。

「所有男人都喜欢拉面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拉面理论。又不是美食评论家,谁想听他的拉面理论啊。」

姐姐讶异地从平底锅中抬起头。

纱子姐的话每次都让人感到烦躁。明明真正想说的是小岩井前辈的事,却要故意夹杂拉面啊、工作啊这些事。不是刻意这么做,却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心情和抱怨分散到无关紧要的对话中。这是所有女生都会做的事,姐姐格外擅长。我讨厌姐姐的这一点,也非常羡慕。

「朝美

,又发生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欸。被发现了。不愧是我姐。

「嗯,等等说。」

我含糊地回答。其实根本不打算说。

我们姐妹从小就感情很好。不管是升学、恋爱,无话不谈。

但我最近都没有跟姐姐谈起亮辅。

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

有一次,姐姐用哀伤的眼神这么对我说,我不知怎地有些愧疚。因为我们不是真正的恋人。因为除了帅气以外我找不到其他的答案。

而且我总是对姐姐抱持着自卑感。

姐姐从国中时就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室内设计师。她在时髦的生活杂货店、家具店打工,考上国立大学的建筑系,考取证照,进入职场。

我觉得她好优秀。和她一比,从事过不久就要被人工智慧取代的工作的我显得无比空虚。这让我更开不了口。

姐姐现在一定也认为我们是感情很好、无话不谈的姐妹。

「纱子姐,你说的那间拉面店在哪里啊?」

刚刚还贴着电视看的妹妹加入对话。

结衣是小我两岁的妹妹。从小就很特立独行。运动神经完全不行,常常放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喜欢收集美洲原住民的避邪手工艺品和噜噜米的周边商品,最喜欢的人物是阿金。因为从没听她说过喜欢上谁,我怀疑她的初恋该不会是阿金吧。小时候我曾经问她:

「你长大后要和阿金结婚吗?」

看她总是和阿金玩偶形影不离,我忍不住捉弄她。但是,结衣想了一会儿说道:

「那不可能。虽然我很喜欢阿金,但这样小不点就变成我姐姐了,不会做菜的我一定会被欺负。」

她超级认真地回答我。听完后我只能再次体认到她是个怪女孩,第一次知道阿金和小不点是姐弟。

只有姐姐会毫无根据地笑着说:没问题的,结衣很厉害。其实大家都很担心。

不过高三时,结衣突然说她要成为插画家。

她得到神户市举办的插画奖,和某个制作网站的公司签了约。

直到那时为止,结衣报名参赛的事,甚至连她在画插画的事我都不知道。

接下来,妹妹没有念大学,在插画家的道路上努力着。整天关在房间工作,有时外出开会。不管怎么说,每个月似乎也领到和我差不多的薪水。

将喜欢的事情当成工作。这句话已经超越了憧憬,到了令我感到厌恶的程度。

做得到的话我早就做了。

要是大家都把喜欢的事当成工作,日本就到处都是足球选手和偶像歌手了。没人想要每天说明什么是鉴赏期。

感觉不到工作的意义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活过来的人那么多,不如说这样还比较正常。可是一路看着两人走来的我,实在无法想得如此干脆。

姐姐和妹妹聊了一会拉面。我对这个话题丝毫没有兴趣。说到底,日本人对拉面太偏心了。也不考虑一下意大利面和荞麦面的心情。

「我想说的是,前辈是个很好的人,今天和客户也谈得很顺利。」

姐姐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晚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是白酱意大利面。

我把看过的杂志放到脚边的架子加上一句:

「还有喜欢前辈这件事吧。」

「我可没有这样说,前辈只是让我有点在意罢了。」

「我很讨厌在意这个说法,喜欢就说喜欢啊。」

在意某人。每次听到这个说法,总觉得就像是刻意留了一条后路一样。日文有太多用来蒙混的词语了。我也很讨厌把做爱说成被人拥抱或是跟人睡过。

听了好一阵子关于姐姐新恋情的话题,自卑感就像被针刺破的气球般萎缩。

我很尊敬姐姐,认为自己比不过她。但只有在谈论恋爱话题的时候,姐姐会变得像个小朋友。用小朋友的道理说着像是国中生才会有的烦恼。这时趁机指责她,能让我尝到些许快感。真是个寂寞的家伙──这我自己也知道,却停不下来。

纱子姐被我念了之后还是嘟囔了几句。

小朋友的道理有两个缺点:其一是很难放弃。其二是讲得都对,所以很恶劣。

接着我一脚踩进平时不太能触碰的领域。

「你跟那个洗头男孩说了吗?」

「他叫小俊。」

结衣补充道。我当然不是忘了他的名字。只是想要这么说。

「说了,因为我们约好彼此没有秘密。」

「结衣,拿啤酒来。」

从这里开始的对话和之前的说教不一样。为了卯足精神,我开口使唤妹妹。

关于小俊和姐姐的复杂关系,我也有责任。

结衣拿着啤酒回来。虽然麻烦,但连同杯子也拿来了。

姐姐从以前就是对餐桌风景很讲究的人。餐盘色彩的平衡感、小盘子的数量等等。不喜欢铝罐或宝特瓶摆在桌上,买来的熟食也一定要装盘。

我把啤酒倒进杯中,喝了一口继续说:

「我只觉得你把人家当备胎。」

「我会生气喔。」

「我刚刚也说过了,不想忘记才会忘不掉。因为姐在他身边,小俊才会一直这样吧。」

小俊,我对自己说出口的这个名字有种异样的感觉。

我总是叫那家伙俊。俊和我是高中同班同学。我很讨厌他有空就爱弄头发的习惯,但个性很合得来。虽然很短暂,不过我曾经和他交往过一阵子。

「你不觉得小俊很可怜吗?」

我问道,因为是真心这样觉得。

姐姐却笑了。

看到那个笑容,我打了个寒颤。

就像是跟小朋友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冒出一句大人的发言一样,吓了我一跳。

姐姐把手伸向桌角,摸着圆角说:

「可不可怜不是我决定的。」

抚摸桌角是她要让自己坚信某些事情时的习惯。

姐姐刚刚说喜欢小岩井前辈,至少她是这样想的,但是她一定也喜欢俊吧。

想忘掉俊又忘不掉的人是姐姐。

身旁的结衣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地,大口吃着饭。

不擅长恋爱的姐姐与对恋爱毫无关心的妹妹。

还有恋情总是一团糟的我。

如果我有哪一项东西胜过她们,那就只有欲擒故纵的恋爱手段。我知道自己是个寂寞的家伙,但若不这样想,实在无法继续和她们生活下去。

「欸,也说说朝美的事啊。」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姐姐说周日和亮辅发生的事。

不过,答案果然还是否定的。我可以想见姐姐露出没兴趣的眼神。

所以我把好朋友的名字搬出来。

「那个啊,你还记得有纪吗?我那个很有男人缘的朋友。终于认真的交了个男朋友耶。」

哇,是真的吗?姐姐的表情突然明亮起来。

有纪是我大学时期的朋友,也常常和姐姐提起。有纪时髦漂亮,身材又好,是我心中的女神。她的身边当然不乏追求者,可是因为她大剌剌的个性,每一段恋情都不长久。

对不起,有纪。

虽然交到男朋友是事实。但拿来当作转移话题的题材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内心向她道歉,也向姐姐道歉。

看样子,我们果然无法变回无话不谈的姐妹了。

一年前。我总算找到工作时,第一个想法是要搬出去住,第二个想到的是姐姐。

当时住在鱼崎的姐姐,每次休假回家时都说想搬到JR沿线住。而我的公司在西宫,我们的合作就像少年漫画中,棒球队队长和队上的经理交往那样地理所当然。

但我万万没料想到,妹妹也跟来了。准备搬家的时候,结衣像是灵机一动似地对我说:

「我也要和朝美姐一起去。」

接着便开始把自己的行李装在我准备用来搬家的多余纸箱中。

高中毕业后便开始以插画家身份工作的结衣,早我一步成为社会人士。虽然这是不论她是否具备社会人士该有的常识和礼节,只以自己有能力赚钱来做评断基准的结论。

明明开始工作的时间比我早得多,却因为是妹妹而不能自己搬出去住,这太奇怪了。

那是结衣的歪理。

不想独自留在家里才是她的真心话。虽然爸爸个性沉稳又温柔,但奶奶却比谁都更在意世人的眼光,不时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状况。所以行事怪异,以不好的意思上来说很天真无邪的结衣,和奶奶的关系非常不好。

顺带一提,好的天真无邪意味着算计和下意识的演技,所以这个世上只有不好的天真无邪。

想当然尔,奶奶极力反对,结衣买了满满一大袋的水和饼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据我所知,这是她闭关史上最大规模的守城之战。

第三天晚上,我决定站在妹妹那一边。第四天,终于败给妹妹的爸爸说服奶奶,让我们三姐妹一起出去生活。

我忘不了搬家那天,姐姐看到结衣跟我一起出现时的震惊表情。

三房一厅一厨。

其中一房为和室。三人依照年龄优先选择,姐姐选了窗边最大的房间,我则是拥有两个衣橱的走廊房间,结衣是客厅旁的和室。

不过其实和年龄完全无关,只是因为大家各自都觉得现在的房间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三姐妹在关键时刻的喜好总会不一样。所谓感情好也许就是如此吧。

虽然对两人怀抱着自卑感,但我很喜欢姐姐和妹妹。和她们聊天让人感觉很放松,看到对方就觉得安心。纱子姐煮的菜很好吃,捉弄结衣很有趣。三个人的客厅也很自在舒适。

我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

无论是有两个衣橱的房间,还是窗外可以看到大海的客厅,我都很喜欢。我也很喜欢「住吉月亮皇宫」这个时髦的公寓名称。虽然还不太习惯对内式的厨房,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但是,偶尔会感到无可奈何的孤单。

要是姐姐至少能在晚上陪我小酌一番就好了。

距离有些尴尬的白酱意大利面晚餐后过了几天,我收到俊的讯息。

『纱子姐最近都没有来(泪)』

虽然瞒着姐姐,但我和俊其实从高中起就常常互传讯息,有时也会传来像这样的求救信。

我和俊只在高一下学期时交往过三个月。高一和他同班时喜欢上了他,我在学期末、放暑假前和他告白了。

被我告白的俊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两天后,我收到「交往吧」的答复。

我们放学一起回家,假日出去约会。

在下学期期末考的空档时,我约他寒假一起出去旅行。我是做好了献出初夜的打算,可是俊似乎兴趣缺缺。我忍不住抛出杂志上曾经告诫的禁忌问题:你喜欢我吗?得到的是分手时的标准回答:我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那时候,我怎么样都想不到,那居然是自己的姐姐。

过了半年,俊的名字出现在姐姐的话题中。朋友的弟弟叫做小俊,他好像喜欢我。什么啊?我忘了自己听到时是怎么回答的。

等到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忍不住传讯息给俊。

『你和我姐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学校刻意闪躲,遇到也会将视线避开。这是分手后我第一次传讯息给他。

比起他喜欢的人是姐姐这件事,交往的时候他从来没说过认识姐姐的事,更让我难以原谅。这代表他在更早之前就喜欢上姐姐了。

过了一会,电话响起。

俊在电话那头哭泣。对不起,因为朝美是纱子姐的妹妹,我才跟你交往的。我想既然是纱子姐的妹妹,我应该也会喜欢上你才对。

说什么鬼话。

可是面对这么诚实的回答,我也生不起气来。

从那之后,我便断断续续地担任前男友的商量对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大概是因为俊那好亲近的个性吧。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我认同这句话。但是曾经分手的男女,也有可能成为没有任何邪念的单纯朋友。

目送姐姐的好朋友去东京之后,俊在新神户车站向姐姐告白。没有要求交往,只是传达自己的心意。

建议他这么做的人是我。

纱子姐并不喜欢俊。长久下来,两人的关系势必自然而然地消失。所以我告诉他,先把自己的心意传递给对方如何?

换句话说,现在姐姐和俊会演变成这种复杂的关系,我也有责任。

『纱子姐最近都没有来(泪)』

这是第几次收到相同内容的讯息了呢?

该怎么回呢?

『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去了,因为她好像又有喜欢的人。是公司前辈,似乎是好男人喔!』

很快便收到回复。

『真假?心情有点复杂,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谁管你。

虽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看在前男友的老交情上,我给他一点小小的鼓励。

『加油。反正姐姐这次也不会顺利的。』

对方可是有妇之夫。

『我知道啊。』

看到这个回复我不禁笑出声。

不幸的小羔羊们,继续取悦我吧。

正想这样回传给他时,手机响起。

是亮辅打来的。

我的心脏不禁狂跳。

上周末才见过面,虽然是做爱加拉面,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快就打给我。

接起电话,心动转为失望。亮辅的声音明显是喝醉了,后方传来居酒屋的喧闹声。

一定又是和重要的朋友们在喝酒吧?亮辅一面和旁边的朋友讲话一面说:

『欸,朝美,帮我安排联谊啦。』

「你在说什么啊?」

我看了看时钟,现在十一点。喝醉了突然打电话来要我安排联谊,到底在想什么啊?这家伙果然还是没有把我当成女朋友吧。

『玩乐团时的前辈说想交女朋友啊。』

「什么时候?」

『礼拜五。』

「这礼拜?不可能啦。」

当周约女生简直是胡搞。就算有空,会答应的女生也是少之又少。光是去问朋友都是在贬低我的身价。

『那下周呢?下周六。欸,拜托啦。』

拜托啦。这句话让我内心一阵悸动,接着想起他常露出的那个少年般的笑容。可恶。明明是想象,还是很帅,这幅景象浮现的时候就代表我输了。

「我问问看,等等。」

『好喔,问完再打给我。』

「咦?现在就要问?」

『打铁趁热啊。』

亮辅虽然在笑,却有一点点不开心。交往两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要是再回嘴,他应该就会直接说算了吧。

「知道了啦。」

我只好这样回答。

拜托的话,大学的朋友应该会来吧。与其让亮辅对我冷淡,我宁愿自贬身价。虽然我心里明白,即使他现在对我冷淡,下次见面,他一定已经把这通电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挂掉电话,我很快地发讯息给大家。经我苦苦央求,三个固定班底总算答应。

再说,虽然是联谊,但是这么快就能和他见面,也不全然是坏事。

第一次见到亮辅是联谊的时候。

当时我虽然有男朋友,但为了帮朋友凑人数,我便出席了。虽然对男友很抱歉,但无法拒绝朋友的请求,所以遭到了报应。

联谊的几天前,男友提出分手。

心情上很不想出门,但也不能拒绝。地点在有些时髦的居酒屋,亮辅坐在我眼前,他自我介绍时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大家各自续杯,正要打成一片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

「你不觉得那个手表和衣服不太搭吗?」

朋友当场愣住,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手表是分手的前男友送的。

是啊,我也觉得好像不太搭。说完这句话,我脱下手表丢进包包。匡啷,手表撞到放在包包最上面的镜子,发出陷入恋情时的声音。

回复亮辅OK的隔天,有纪打给我:

「咦,不能来了吗?」

我独自在客厅看着电视喝红酒。

答应的联谊突然取消是最糟糕的,就算爬也要爬过去。这是我在大学时初次学到的社会潜规则。

我约了四个人,她们是大学时期同系的好朋友。所有人都在神户就职,假日也常常约出来见面。其中一个虽然有男朋友,但我拜托了好几次,她终于答应过来。

取消的是有男朋友的有纪。

『对不起,下礼拜突然要进公司一趟。』

「周六晚上耶?」

『跟那没关系。今天应该完成的作业进行得不顺利,客户能关掉网路的时间只有下周六晚上。而且因为是初次导入的商品,一定得到现场去。』

有纪抱歉地说。人似乎还在办公室,音量压得很低。

如果理由是工作,就很难说什么了。大学学到的社会潜规则不适用在努力工作的社会人身上。

有纪在IT相关产业上班。是我们之中工作最辛苦的。她和不知为何考上英文系,也没变得比较会说英文就毕业的我们不同,有纪很喜欢英文,也想要从事使用英文的工作。

和姐姐一样有梦想,美丽时髦,总是闪闪发亮的有纪是我憧憬的对象。

『对不起,下次一定补偿你。』

嗯嗯,没关系啦,别在意。说完后我挂掉电话。

我很喜欢有纪,但不是这样吧,我内心想着。要补偿的话就找个人来啊。

我跟亮辅说好是四个人。这边只要少一个,亮辅立刻就会拉下脸来。可是也没有其他可以约的大学朋友,也不能找公司同事来,只剩下一个礼拜。

可以轻松介绍给我大学朋友、周六多半有空、只要拜托就会乖乖跟来,有没有这样的人啊?

嗯,怎么可能有。

要怎么跟亮辅说呢?那家伙只要牵扯到朋友和前辈就很麻烦。男人虽然是会在同性面前摆阔、在异性面前耍帅的生物,但以亮辅而言,前者特别强烈,后者反而没兴趣。

当我烦恼的时候,后面的

房门打开了。

结衣缓缓地爬出来。不知为何右手拖着爱用的溜溜抱枕。溜溜是噜噜米当中的角色,白色棒子上有两个圆眼睛,两侧是海葵状的双手。喜欢噜噜米的结衣从高中时就很爱用那个抱枕。

啊,此时,我发现一件事。

「朝美姐。想请你帮个忙。下次休假时可以帮我剪刘海吗……你怎么了?」

结衣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

我大概是露出了在路上巧遇前男友的表情吧。

不无可能。我想大叫。

找到啦!

「头发?我剪我剪。那你可以来联谊吗?」

我话一说完,结衣便一脸惊恐,反复说着不行不行,躲回房间。

但是,无论如何,我心中已经决定要带结衣去了。绝对要利用姐姐的权力让她答应。

周末是令人感觉春天终于到来的舒适天气,也是个适合剪刘海的好日子。

联谊的替补人选决定的意外地顺利。

在那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境转变,结衣来到我的房里,用一种要接受公司面试的认真表情说「我决定还是参加联谊」。果然人都该有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妹妹。

如果是结衣,就能介绍给大学朋友认识。因为我常常跟她们提到行径怪异却可爱的妹妹,也许会很高兴呢。交换条件是我要帮她剪刘海。

走到阳台,太阳光反射在海面上闪闪发亮。有如万花筒一般,光线会随着站立位置而变化。

我把椅子放在铺满报纸的阳台,让妹妹坐下。

结衣好像是跟谁约好下礼拜要出门,难得充满干劲。据本人所说是业务命令。

「命令是什么啊。工作吗?不是约会?」

「如果男女两人单独出去就叫做约会,那就可以适用。」

结衣愈紧张,语气就会变得愈奇怪。看起来似乎是对约会感到很紧张。

「哇。这不是你第一次约会吗?」

「不,不是的。也曾经和佑太两个人去看电影。」

「啊啊,『哆啦A梦与恐龙』的那部。」

「是『大雄与恐龙』。很感人。」

结衣望向远方,似乎是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内容。

「那么,约会是什么时候?」

「下周六。」

「咦?还有一个礼拜啊。你从现在开始就这么认真?」

「我没有认真,只是有一点紧张而已。」

「欸?等等。你说下周六,那我的联谊没问题吗?」

「是的,没问题。傍晚就结束了。」

「还真干脆呢。」

我会去的。结衣说完后,我帮她套上便利商店卖的,只要三百日币的雨衣。从白色雨衣中露出脸的结衣,就像是大型晴天娃娃。

「呜哇,好可爱,可以拍照吗?」

「不行。请不要拍。」

「也不用这么排斥嘛。好吧,你记得雨天要穿喔。超可爱的。」

被我捉弄的结衣鼓着双颊,更显得可爱。

我把剪刀拿直,留意整体平衡感,一点点地开始剪起她的刘海。结衣像小朋友一样紧闭着眼睛。

妹妹不怎么喜欢美容院。好像是因为和设计师没话聊、也不想听到旁边的女生开心笑闹。大约每半年去剪短一次,变成中长发时再去,持续这样的循环。

真不敢相信。我每天早上光是要决定发型就要烦恼个半天。身边还有人每个月都会专程去美容院洗头。

「对了,你有去过联谊吗?」

我有些在意,开口问道。

「没有,连女生聚会都没有。那个,要我去是没问题,但是应该说什么好呢?」

「说什么都可以啊。你不是喜欢男生的漫画吗?那个应该会有话聊吧。亮辅的朋友都很喜欢看漫画。」

「如果是讨论《银魂》,可以说约一小时。」

「啊~那很好啊。」

「衣服跟平常一样没关系吗?」

「可以啊。我蛮喜欢你那些毛茸茸的衣服。虽然我绝对不会穿。」

此时手机响了,是简讯。

『纱子姐来了。如朝美说的,有了喜欢的人(泪)』

俊传来的。这家伙对我只会用(泪)的贴图吗?

姐姐每当喜欢谁、讨厌谁的时候就会到俊的店里去。应该不是不知道这是一件多残忍的事吧。

正当我想着要怎么回的时候,姐姐回来了。时钟显示现在是十二点半,简讯似乎是午休时间传的。

我回来了。说完后姐姐把包包放在沙发上,走向厨房泡即溶咖啡。这个家只有姐姐会喝咖啡。住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和爸爸两个人一起喝。

「咦,你去弄头发吗?」

我把手机放在附近桌上,装做不知情地问道。

「嗯,只是洗个头。」

「常去的那间吗?」

「没错,常去的那间。有意见吗?」

「我什么都没说喔。」

之前在白酱意大利面晚餐时说的话,姐姐似乎还很在意。看来不要再提这个话题比较好。

姐姐一边喝咖啡,一边难得地问结衣剪刘海的理由。两人一起捉弄透露要去约会的结衣。聊了一会,姐姐忽然问:

「欸,说到这个,你们有没有推荐好吃的午餐?」

不知为何,因为语气实在过于自然,我知道她说的是俊。

「因为下次要跟小俊一起吃饭,我对甲南山手车站那里不是很熟。」

果然。我在心中呢喃,望向放在桌上的手机。想象迷你尺寸的俊哭丧着脸坐在那上面。

「午休时间多久?」

「听说只有五十分钟左右。」

「我来煮。」

我下定决心这么说。

我已经受不了俊再用简讯向我哭诉。而且我也不清楚姐姐的心到底在哪里。俊还有希望吗?还是干脆放弃比较好呢?要是看到两人交谈的样子,也许我就会知道。

不管怎么说,让这两人关系变得这么复杂,也有一部分是我的错。我觉得自己要负点责任。

姐姐有些困扰地看着我。过不久,仿佛下定决心地笑了。她用拿着咖啡杯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桌角的圆弧。

「……朝美,谢谢。但还是不用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

难道,她知道我以前曾经和俊交往过?所以不希望三人见面?

不过并非如此,姐姐用幸福的笑容继续说:

「我想跟小俊两人单独见面。」

只有提到俊的时候,姐姐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俊在姐姐的面前,一定也用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笑着吧。我果然还是帮不上你的忙(泪),我瞥了手机一眼,在心中说了声抱歉。

一周后的周六。

虽然是为了亮辅的前辈举办的联谊,但能见到那家伙让我很开心。

这一个礼拜,结衣似乎很在意周六的约会,比平时更坐立难安。走过房门时,听到好几次「呜~」的苦闷声音。

约会好像是要去吃午餐,我再三提醒中午前准备出门的结衣「别迟到喔。六点在Mint神户的喇叭前面集合喔。」

结果,结衣在约定的三十分钟前就到了集合地点。

我到了。看到这封简讯的时候,我还在前往住吉车站的路上。果然是怪人。下次我应该要提醒她不要迟到,也不要太早到喔。

当我抵达集合地点的喇叭状音响前方时,两个朋友也先到了。虽然有先告诉她们我妹妹会代替有纪来,但是因为从来没见过面,结衣独自愣愣地杵着。

不知为何,妹妹和朋友在同一个画面感觉非常诡异。

久等喽。我走近为彼此做介绍。

「这是我妹妹结衣。代替有纪来的。这边是我大学时的朋友,秋菜和真理子。小名是小秋和真理。」

「呜哇,这位就是朝美的妹妹吗?真可爱~」

「好像洋娃娃,毛茸茸的。」

真理和小秋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一样。结衣很可爱。波希米亚风的个性装扮,虽然在男生中可能不受欢迎,女生却都很喜欢。不过要是有人说「穿穿看啊」,大家都会苦笑带过吧。

我们约在Mint神户里面的意大利风居酒屋。虽然对于连订位也要我来这件事有些不满,但我已经完成小小的报复,所以就不说了。

我们进入店内不久后,亮辅一行人也到了。亮辅坐在离我最远的位置,我强忍住想问为什么的心情。

真理和小秋对我投射「他超帅的耶」的眼神。对吧。优越感仿佛被激发,我就原谅你坐那么远吧。

大家要一起聊天的话,八人座的长桌太宽了。所以自我介绍结束后,便分为四人一组各自交谈。真理和小秋、我和结衣一组。

坐在我们前面的亮辅的前辈是个非常健谈的人。加藤,这个名字常常在与亮辅的对话中听到,是以前和亮辅一起玩乐团的鼓手。

不愧是前乐团成员,对于音乐非常了解。开心地聊着感觉接下来会走红的地下乐团、在海外很有人气的日本乐团之类的话题。

结衣虽然话很少,却意外地边听边认真点头。加藤似乎很满意,中途开始就只看着结衣。

对方不是坏人,这点我明白。

但是,请别太认真喔。我不能把心爱的妹妹交给亮辅的朋友这种人。

我瞥了旁边的桌子一眼。亮辅打工的居酒屋料理内幕把气氛炒得很嗨。装在大碗一次作一堆的芥末章鱼、调味不是用盐或胡椒,而是有各自的味粉什么的。这些事我也听过。

亮辅是负责料理的人员,好像什么菜都会做,但是交往两年,我从来没吃过他做的菜。小秋和真理一开始还有些在意我,但现在就像好朋友般跟他聊天。

我说,亮辅,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间店喔。你记得吗?

他今天对这件事只字未提。我的小小报复只不过小小伤害了自己。

九点一到,店家因为时间限制赶人,大家决定续摊。

「今天非常开心。」

结衣在我身旁笑着说。

只有结衣要先回去,所以我送她到三宫车站,其他人先去续摊的店。那是亮辅常去的,在高架桥下的烧酒酒吧。

「是喔~真意外。开心啊,那一起去续摊不是很好吗?」

「我不会喝酒,再待下去会不自在。我很会看场合的。」

「啊,也对。」

小秋、真理和亮辅的前辈都醉得不轻,让结衣先回家的确比较放心。

Mint神户和JR三宫车站之间以天桥连接。前往车站的途中,脸红通通的上班族和愉快的情侣们来来往往,和妹妹两个人走在这条路上不知怎地很新鲜。

「但是太好了。你又不听音乐,我还担心你是不是都听不懂。」

「完全没听懂。」

「果然啊。那为什么很开心?」

「因为看到朝美姐喜欢的人,感觉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真意外。我以为你对这种事没兴趣。」

「朝美姐是特例。亮辅很会说话,可能是在居酒屋工作的关系,很灵巧,是表里如一的老实人。」

这句话让我不禁停下脚步。

这只是不经意的赞美之词吧。但是我的脑海中浮现了某天姐姐的疑问。

你喜欢他哪里?

我一直答不出亮辅除了帅气以外的优点,结衣却随意地说出口,让我很讶异。

不对,这的确是那家伙的魅力,然而并不是我爱上他的理由。

「我等等想去买水和饼干回家。」

接近剪票口的时候,结衣突然说。

「什么啊,闭关宣言?」

「是的。但是这次跟之前不一样。是很正面的闭关,请放心。」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和今天的午餐约会有关吗?当我在犹豫要问哪一个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剪票口前方。

「朝美姐,今天谢谢你。」

「该道谢的人是我。谢谢你来帮我凑人数。」

「不,拜今天的联谊所赐,我充分地了解自己。也了解到自己不适合普通的恋爱。」

一鞠躬,结衣客套地低下头,往剪票口旁的超商走去。

我没来由地,觉得那个背影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难怪亮辅的前辈会对结衣有好感。结衣说要回去的时候,坐在对面桌子没怎么说上话的男生也露出惋惜的神情。

「……笨蛋。幸福啊,最后就是被你这样的人带走的喔。」

我低声说。

一定是这样的吧。不是我或姐姐,像结衣这样看起来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女孩,才能与人单纯地相遇。遇见没有任何疑问,只感到幸福,独一无二的恋情。

进到续摊的店内,亮辅一行人正聊得起劲。

我看见亮辅把手搭在小秋的肩上。虽然没有特别意思,只是气氛使然,还是让我不开心。真理看到我,说了句辛苦啦,挥挥手叫我过去。

不知为何,我感觉不行了。

我从后面接近亮辅,戳戳他的肩。

「亮辅,来一下。」

「什么啦。」

「来一下嘛。」

说完我便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走。

我打算就这样走出店外。亮辅一开始还和我一起站起来,走到一半时可能觉得很烦躁吧,在结账台前突然甩开我的手。

「到底怎样啊?在这里说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

我放弃,面对面地问他:

「我们在交往吧?」

亮辅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

在他身后,我知道小秋和真理正在看着这里。

「没想到你是会说这种无聊话的女人。」

这是他的答案。

「真扫兴,我要回去了。」

亮辅说完,回到桌边拿夹克,似乎跟前辈们道了歉后就离开店里。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就连看我一眼都没有。

大家的视线让我很难受。

无可言喻的尴尬气氛。

虽然觉得得想办法打个圆场,但我已经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了。

「……对不起。」

我向两人说。小秋欲言又止,真理则是点点头,叫我快去追他。我暧昧地回应她之后,就这样独自走出店门外。

我没打算去追他。但是,只有一点点,抱着一点点他会在外头等我的期待。

走出店外后,四周都没见到亮辅的身影。虽然我心里明白,但还是受伤了。

回到家,结衣如同她的宣言,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打开电视。出现的是爱情连续剧的画面,我立刻转台。我才不想看那种已经知道会是好结局的戏。我转到综艺节目,从冰箱里拿出红酒倒入杯中。

懒得换衣服、也懒得卸妆,就连解开头发都觉得麻烦。

就这样,什么都不想地看着电视。

我并不觉得伤心。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听着电视里播放出的笑声。在这么多人的笑声中,感到无可救药的孤单。

大门打开,姐姐回来了。

时间非常晚。

我回来了、你回来啦。彼此交换敷衍的词句。走进客厅的姐姐穿着套装,是去工作啊。而且脸红红的,似乎有些喝醉了。

平常姐姐总是很快地回到房间。无论是把工作带回家继续做、或是听英文、学习室内设计,总之一心一意地持续磨练自己,让我感到更加孤单。

不过今天却不同。

穿着套装的姐姐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坐在我身边。

自从搬到这个家以来,姐姐第一次晚上陪我喝酒。姐姐也有想喝酒的时候吗?还是因为今晚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沮丧呢?

真丢脸,我心想。但是姐姐的温柔让我很开心,很久没有想依赖别人的心情了。

春天的温暖夜风从半是纱窗的窗口徐徐吹来。

「你要直接喝啊?」

「单喝酒的话没关系。我只是不喜欢罐子摆在餐桌上。」

只是这样的对话,便让我心中的孤单感瞬间消失无踪。

我横躺着把酒杯伸向姐姐,与罐装啤酒的底部互相撞击干杯。

「姐,发生什么事了?」

「嗯,发生了一些事。」

「好事?」

「也许。」

「朝美好像也发生了什么事,不好的事吗?」

「嗯~怎么说呢?」

接着,姐姐望向透着灯光的结衣房间。似乎很快地注意到最小的妹妹也发生了一些事,便开口问我。我随意蒙混几句带过,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在烦恼什么?

「我们先分享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嗯,来吧。」

说着,我把电视音量调低。

姐姐说,暗恋的前辈其实早已离婚,要约她出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不痛不痒的幸福片段,听在我的耳里显得很空虚。

「是喔,很好啊。」

俊的身影掠过我的脑海。要是听到姐姐的恋情顺利,那家伙会传什么讯息给我呢?(泪)的贴图看来不会轻易消失。

姐姐看起来似乎还很犹豫要不要去。我一面强烈主张她应该要去,一面在心中向俊说抱歉。

不仅限于姐姐,但所谓找人商量,大多数的情况都是本人心中明明已经下了结论,自己却没有察觉。对于听者而言,只要读出对方真正的心思去附和就好。大家都对自己的判断感到不安,希望有人可以推自己一把。

再说,喜欢的人会来约自己,简直是奇迹。

「我会去,会去。」

「好。」

她轻轻摸着桌角说。我点点头。

「接下来换朝美喽。」

姐姐这样催促我。我喝了一口红酒,抹除留在耳朵深处的那句话。

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

那是很久以前,姐姐说过的,让我苦恼许久的话语。

从那之后,我刻意不向姐姐提起亮辅的事。无论说什么,姐姐都无法理解。只会对我失望、瞧不起我。

不过,今晚很特别。我希望她对我失望、轻视我。希望她觉得一直喜欢着对方的我很可怜。反正除

了帅气,我也找不到其他喜欢他的理由。

我想结束这一切了。

「我下定决心问他『我们在交往对吧?』结果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

「咦?你们在交往没错吧?」

「『没想到你是会问这种无聊问题的女生』,那家伙这样跟我说耶。」

我闭上眼。姐姐一定会轻视我吧?会失望、瞧不起我吧?

耳边传来温柔的嗓音:

「但是,你很喜欢他吧?」

……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睁开眼,有些悲伤地笑着。

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的呢?

「……嗯。但是,我喜欢他。」

有人懂我。当我发现的瞬间,眼眶噙满泪水。

「很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姐姐的笑容,我才知道,自己无法让一切结束。

我从以前就只喜欢帅哥。一直以来的恋爱都惨不忍睹。

但是这次似乎和从前不同,否则不可能持续两年之久,我更早之前就该发现了。

去思考喜欢上某人的理由,也许毫无意义。因为喜欢的并不是理由本身。

不是我喜欢他哪里,不是他为我做了什么。总而言之就是喜欢,喜欢到无法自拔。

有句话说,喜欢上就输了。

从我在意大利风居酒屋遇见他,听到陷入恋情的声音开始,就输了。

谈恋爱没有什么鉴赏期,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即使可以,我已经和亮辅交往两年,鉴赏期的期限也早已结束。

除非我对他感到厌倦,或是彻底被甩,在那之前我都只能继续喜欢着他。

姐姐的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平时我总会说又不是小孩子了,把她的手甩开,但是现在她的手就像春天的晚风般舒服。能够再度成为那个无话不说的妹妹让我感到十分开心。

哭了一会,我传了封简讯给亮辅。

『今天对不起。有空的话再打给我。』

我知道此时的道歉真的会让我落得一个方便女人的下场。但是总比再也不连络来得好,虽然讲这些也太迟了。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亮辅音讯全无。

这个季节的烤肉趴,应该以什么样的装扮去才好呢?

方便行动的牛仔裤和T恤也许不错,但是集合地点在神户车站。我不想穿着太过休闲的服装晃来晃去。

思考明天烤肉趴要穿的衣服,意外地让我陷入烦恼。

没能参加联谊的有纪传讯息给我。

『我知道了!我们去摩耶码头烤肉吧!』

我向真理和小秋提起让有纪做点补偿的事。结果,出现了让有纪把男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的提案。

谁都没见过有纪最近开始交往的男朋友,有纪也几乎不说关于男朋友的事。因此这项提案一致通过。

有纪不情愿地接受后,计划办烤肉趴,看来好像是擅长户外活动的男朋友。

邀约讯息还有下文。

『可以的话,能不能也一起约朝美的男友啊?只有我一个人带男朋友去也太尴尬了(笑)』

她的心情我非常能体会,要是我也不愿意。

『好,我问问看喔。』

这样回完后,我在心中向有纪道歉。

因为我很清楚亮辅不可能来参加这种聚会。光是约他也许就会生气,而且自从那天晚上过后,亮辅就完全没有联络我。

我想那家伙应该毫不在意吧,说不定早忘了。但是,我却无法把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我决定穿牛仔裤搭配方便行动的洋装,因为看起来有些空虚,又加上了一条腰炼。这件衣服即使弄脏也无所谓。

包包收拾好后,我拿起手机。

送出早就决定要传的讯息给有纪。

『对不起,亮辅明天临时有急事。』

很快地就收到有纪的回信。

『好可惜!我也好想看看小秋说的帅哥男友。』

总是让我感到小确幸的话语。然而现在即使称赞亮辅,也只会令我感到空虚罢了。

我发现还收到了另一封讯息。是俊。

『纱子姐看起来怎么样?』

有一瞬间我搞不懂他的意思。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姐姐去兜风约会的日子。看到她早上穿着刚买的衣服出门,我还嘲弄她。原来俊也听说啦。

本来想回说她还没回来,想想还是算了。时间已经超过十点。不管怎么回都会往不好的方向联想吧。

正当我思考该怎么回讯息的时候,玄关传来我回来了的声音。

你回来啦。我看着俊的简讯说。没办法,只好帮他探探口风,我走出房间。

「约会如何?」

我问正在客厅喝牛奶的姐姐。

「他请我跟他交往。」

笑着回答的姐姐,看起来不知为何很寂寞。

「然后呢?」

「嗯?」

「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说要考虑一下。」

「为什么?」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喜欢小岩井前辈。就像朝美说的,两情相悦简直是奇迹。」

「那你为什么说要考虑?」

姐姐陷入短暂的沉默,在桌上闭上双眼。

不可能找不到答案,只是找不到适当的话语吧,或是找不到说出口的勇气。

姐姐双手握着牛奶杯,低声说:

「可是啊,如果就这样跟小岩井前辈交往,我就再也见不到小俊了。」

「那种事情不重要吧。」

「也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姐姐说完后慢慢起身,把杯子放在厨房。像是拒绝再说任何话似地,丢下一句「我要去洗澡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姐姐看起来就像童话故事中无法得到幸福的女孩。明明很乖巧、工作认真又老实,却被邪恶的魔法师诅咒,得不到幸福的可怜女孩。

我听见姐姐走进浴室。

……演变成这样,也别无他法了吧。

我重看俊的讯息,在内心低语。

我走到阳台拨电话给俊。虽然常用讯息连络,电话却好久没打了。

『怎么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与警戒。对于高中时曾经交往几个月的他,此时我的内心却已怀抱着截然不同的情感。不成材的弟弟。

「俊,差不多该放手让姐姐自由了。」

『……咦?什么意思?』

为什么自己得被这样说。他的语气似乎在如此责备我。也许他认为自己才是被姐姐剥夺自由的那一方。但,不是这样的。

不求回报的好意会把人束缚。

「刚刚姐姐回来,说对方向她告白了。」

『……这样啊。』

「但是姐姐好像因为很在意你,所以无法答复。你别再等姐姐了吧。对纱子姐来说,你是特别的。就算不是恋爱,仍让她害怕失去的存在。」

我说谎。

姐姐八成喜欢俊。虽然和对小岩井前辈的喜欢也许是不同的种类,但是喜欢俊这点不会错。有人这么长时间喜欢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在心里占据一个位置。

『你是说我让纱子姐感到困扰吗?』

俊似乎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声音有些动摇。真是的,老实的地方一点都没变。

「下次姐姐去你店里时,告诉她你有喜欢的人了,拜托你。」

拜托你。我刻意强调这句话的语气,挂掉电话。

从阳台可以看到夜晚的大海。沉甸甸的船影缓缓移动。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明明不是搅和别人恋情的时候。

回到房间,我倒在床上。从电话簿里找出亮辅的名字,静静地注视着,无法按下通话键。

周日早上,平时会睡到九点。事情大多安排在周六,打定主意要悠哉地度过周日。

但今天是烤肉趴。虽然不会弄到太晚,却是令人感觉有些沉重的行程。不知道有纪的男朋友从事什么工作,但他的休假似乎不固定,只有周日有空。

早上六点,关掉闹钟走出房间,便闻到奶油的香味。

穿着睡衣的结衣难得在厨房做菜。这么说来,结衣不是从两天前就关在房间里吗?

「咦?你结束闭关了吗?」

「是的,让你担心了。」

「没担心啊。」

从客厅看到的大海呈现沉重的灰色。那也是当然的,因为阴暗的天空似乎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下雨。大海的颜色总是被优柔寡断的天空所左右。和我一样。你也很辛苦啊。

打开电视转着频道。周日早上六点的节目感觉好新鲜。平日不是主播的播报员们坐在画面的正中央。

「朝美姐,我在做法式吐司,你要吃吗?蛋不小心打太多了。」

「难得你会做料理。我要吃。」

我拿出冰箱里的evian气泡水坐在电视机前。发现分类用的塑胶垃圾桶里有个空蛋盒。鸡蛋应该还剩半打才对。

我看看厨房,结衣正在搅拌满满一碗的鸡蛋和

牛奶。

「哇,你为什么要打那么多?」

「想说多一点比较好吃。」

「我们两个吃不完啊。等纱子姐起床也做给她吃吧。」

为此生气也挺蠢的,我重新坐回椅子上。

不知为何提不起劲。

说实话,我没兴致参加今天的活动。我很喜欢小秋和真理,有纪也依然是我憧憬的对象。大家聚在一起很开心。讨论谁的男朋友怎么样,想象各自的真实面貌也非常愉快。就像综艺节目常看到的问答游戏,透过嗜好或经历猜想帘幕后方的来宾是谁,但是完全没有想实际看看对方的念头。在这方面,我和小秋、真理有些微的差距,有兴趣就只是有兴趣,想一窥帘幕后方的好奇心,我没有。

「久等了。」

结衣端出法式吐司,外观看起来很不赖。

「觉得如何呢?」

「嗯~再湿润一点会更好吧。只有表面沾上蛋液,里面还是普通的面包。」

我给她看雪白的切面,结衣才「哎呀~」地咕哝了一声。

「很深奥呢。」

「是吗?我想是浸泡时间的问题。」

尽管这么说,因为肚子实在很饿,我大口吃完。嗯,做给家人吃及格,做给男友吃不及格。

「朝美姐,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结衣一边煎自己要吃的法式吐司一边问。我嘴巴就着evian气泡水,只用视线回应她要问什么?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不平衡呢?」

奇怪的问题。

对恋爱毫无兴趣的怪人妹妹,就像是已经变成了为爱烦恼的女孩一般。

虽然问题很怪,但我能理解结衣想说的。一点小事就会哭、开心到要飞上天、无法从被窝中抽身。不稳定也不舒服,不甘心却也很开心。不平衡,这个说法很有趣,很有结衣的风格。

「因为不平衡才更心动吧。」

恋爱就像吊桥、恋爱就像云霄飞车、恋爱就像翘翘板、愈站不稳就愈心跳加速。

结衣双眼圆睁地看着我。

不知怎地有些不好意思。

「我该来准备出门喽。」

说完,我像要逃离现场似地走向洗手间。

后方传来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下午的降雨机率百分之三十。既然如此,倒不如一早就下场倾盆大雨。

集合地点在神户车站的圆环。

和真理、小秋会合后,一辆绿色的Cherokee在眼前停下。

副驾驶座的车窗打开,出现的是表情腼腆的有纪。坐在驾驶座的男友把手放在她的右肩上。

总觉得有种不协调感。只是右肩上放了一只大手,有纪就变得仿佛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她。

「别说话了,快上车啊。」

有纪说。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慢了一步,没跟上真理和小秋捉弄有纪的行列。

坐在驾驶座上的他用清爽的笑容迎接上车的我们。

我理所当然地开始比较:亮辅比较帅、亮辅比较高、不过,他比亮辅更时髦,看起来比亮辅温柔,工作也绝对比亮辅更稳定。

我们三人并排坐在后座,有纪转过身来为我们介绍驾驶座上的他。

「这是我男朋友。欸,是叫做近藤对吧?」

「居然忘记了啊。」

「骗你的啦。圭太,近藤圭太。」

一般般,我心想。

不是指名字。而是长相、说话方式、笑的方式、顾虑别人的方式,全部都一般般。

职业好像是自由写手,透过朋友介绍认识彼此。是我一见钟情,男朋友本人害羞地说。真是谢谢招待,虽然烤肉趴根本还没开始。

应该是不错的男友吧。

但是感觉配不上有纪,虽然我知道是我擅自把憧憬加诸在别人身上。

我们四个人在大学的时候,有纪总是大家的中心。最会打扮、漂亮,又能很快地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我以为她会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能找到更棒的恋人,比任何人都过得更幸福。

「好厉害、好帅的车。能坐这种车去约会,有纪真幸福。」

小秋说。皮制沙发的确很舒服。

「亮辅不能来啊。」

真理惋惜地说。

「对不起,好像临时有事。」

「我也好想看喔,传说中朝美的帅气男友。那个人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轻笑,含糊地带过。

「嗯~是什么呢?」

那个啊,每周排六天班在居酒屋打工。明明是打工仔,月薪却比我还多,很夸张吧?我想,有纪一定笑不出来。

海边的公园似乎因为时机未到,没有想象中的拥挤。我们把车停在停车场,在柜台办好手续,往烤肉场走去。

摩耶码头的烤肉场只要先预约,从网子到食材,现场全都会提供。当然也可以自备,这次我们只准备了饮料。

在木炭上点火烤肉的工作由近藤负责。我们坐在附近装有海滩伞的桌上,等候食物上桌,服务非常细心周到。

海边的烤肉趴让我的心情开始一点点地高涨。虽然是阴天有点可惜,但阳光不强这点倒是值得感谢。

「喝点东西等一下吧。要喝什么?有啤酒也有调酒。」

近藤对我们说。

我们决定不客气地先开动。我喝啤酒,其他三人则各自拿了瓶调酒,女生们先干杯。

「好棒的男朋友,感觉对你言听计从。」

「真的,看起来好温柔。」

真理和小秋各夸一句,我也点头称是。

「才没有呢。只是因为喜欢户外活动才愿意帮忙,两人独处的时候根本什么都不做。」

「看不出来耶。」

「真的。不会烫衬衫,偶尔做菜也绝对不会收拾。」

「有纪感觉好像人妻。」

「哎唷,别闹了啦。」

有纪似乎因为烦躁而提高了音量。那不是拒绝也不是害羞,是因为她实际上可能正描绘着那样的未来,感觉很写实才会令她烦躁吧。哎唷,别闹了啦。这句话后面接的是,还早啦。

「不过,这样的人对有纪来说刚刚好。该说很会照顾人吗?他很喜欢照顾人吧。」

「嗯~可能吧。」

说完,有纪笑了。

那是一般的幸福笑容,一般的。

「来,久等喽。沾酱在这边,有甜的和辣的两种。」

近藤把盛装比例抓得刚好的肉和蔬菜端过来给我们。

「先开动喽。」

我举起罐装啤酒,近藤脸上露出清爽的笑容。

「可恶~真好~我也想喝。」

因为你要开车啊,我不该说「先」的。但我内心想着,都这样说了就喝啊。想喝的话不要开车不就好了。摩耶码头撘电车也来得了。

亮辅的话绝对不会这样做。

烤肉怎么能不喝啤酒,他一定会这样说吧。

近藤很温柔,但是我突然很想听亮辅任性的要求。

「我去帮他一下喔。」

说完,有纪走向烤肉场。

「我也好想快点交个温柔的男朋友喔。」

「小秋一定很快就会交到了啦。你这么好。啊~洋葱好好吃,好甜。」

「我说真理,你话不要讲到一半啊。」

真理和小秋开心地聊着。

视野右侧,有纪和近藤一面低声说笑,一面把蔬菜摆在网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胃感到沉重。

刚刚还有些高涨的心情,变成和今天天空一样的灰色。

脑海中浮现结衣的怪问题,谈恋爱之后变得很不平衡。和亮辅交往以来,一直都不平衡,我的心早已失去平衡感。

这种不舒服的心情,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其实我大概知道。

这不是嫉妒,绝对不是,这是厌恶。

有纪和近藤扮着幸福的家家酒,小秋和真理无条件地夸奖和羡慕,仿佛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且谁都没察觉自己在演,类似这样的厌恶感。

奇怪,好想吐。

这句话忽然浮现在我脑海中。像晕车般感到一阵恶心。

「朝美,怎么了?」

小秋察觉我不对劲,开口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用手捂着嘴巴。

「朝美,你有喝那么多吗?等等,这边有水。」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

接过宝特瓶,我只喝了一口。

小秋帮我拍背。真理慌张地跑去告诉有纪。

啤酒只喝不到半罐,我自己知道。但是我醉了,可能是因为普通的幸福。

像真理和小秋那样怀抱羡慕之情,以女生来说很合理,身为朋友更是理所当然,我懂。但是今天的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有纪、小秋、真理,我最喜欢你们了。

可是,只有今天,真的很抱歉,我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

像是看不下去我的行径似地,雨水开始哗啦哗啦的下。早上天气预报说降雨率是百分之三十。我悄悄感谢这场有些勉强降下的雨。烤肉趴被迫中止,有纪虽说难得

出来一趟,提议去喝点东西。我也因身体不适而拒绝了。

近藤虽然顾虑我,说要送我回家,我也说没关系,婉拒了他。不希望再知道他有多温柔。

我请他们送我到滩车站,向大家告别后独自坐上电车。坐在摇晃的电车上,恶心感总算消退。

我明明最讨厌不会察言观色和把气氛弄僵的人。不舒服的感觉消失的同时,自我厌恶感却涌了上来。

电车窗外的雨中街道似乎不喜欢明亮,这成为我微小的救赎。要是看见蓝天,我现在肯定在哭泣吧。

走出住吉车站的剪票口,我沿着宽阔的阶梯下楼。

雨势愈下愈大。六甲的群山被厚厚的云层覆盖,没有停歇的迹象。

本来想买把伞,但是家里玄关的伞桶要是又多了一把塑胶伞,又会被姐姐念。总之,我决定问结衣能不能帮我带伞出来。

即使闭关结束,妹妹还是很少出门。偶尔给她出门的机会也是姐姐的责任,我擅自替自己找借口。

电话接通,立刻传来很困的声音。

「结衣,你在家吗?」

『是,我在。』

「能不能帮我拿伞到车站?」

『现在吗?』

「对,现在。」

『啊~下大雨耶。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嗯,到了打给我。」

好,乖孩子。

从家里到车站,依照房屋中介的测量,步行要十分钟,事实上要再加五分钟。等待的期间,我在车站大楼内的服饰店闲晃,打发时间。

我想起需要一个新的上班用包包,正在物色几个价位不高的品牌时,手机很快地响了,我正想说怎么这么快,拿出手机才发现是亮辅打来的。

心跳加速。

自从联谊那天以来,我都还没有和亮辅说过话。

与来电显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我接起电话。虽然今天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了,却无法胜过想听到他声音的心情。

「怎么了?」

『你在哪啊?』

突然传来不太开心的口气。

「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在车站等吗?我刚刚去你家遇到你妹,所以代替她过来。』

什么?我不禁提高音量,他似乎在住吉车站。为什么亮辅会到家里去?结衣那家伙,这种事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亮辅,你人在哪?」

『圆环,超商前面。』

「嗯,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后,我立刻跑到附近的洗手间。

虽然亮辅常常突然约我,但从来不曾不说一声就跑来家里。我确认自己的发型和掉光的妆容。虽然不想让他看到参加烤肉趴的打扮,但也无可奈何。衣服上的味道也许买瓶喷雾就能解决,但是让亮辅等愈久他心情会愈差。那比因为烤肉味而对我感到幻灭更糟。我只重新涂上口红,便走出车站大楼。

亮辅趁隙在超商里白看杂志。

当我站在玻璃窗外,他立刻察觉走出店外,手上拎着两个半罩安全帽。亮辅身上的皮衣好像淋了雨,上面布满水滴。

「伞呢?」

虽然大致知道是什么状况,我还是开口问。

「看了不就知道了。」

他说完后把其中一个安全帽递给我。

啊啊,果然如此,会这么快是因为他骑机车。

「该不会现在要去哪里吧?在这种下雨天里骑车去?」

亮辅点点头,指向安全帽里面。

「这是你妹给的。」

我把手伸进安全帽,里面放着一件眼熟的三百日币雨衣。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穿上它。那家伙。我在脑海中踢飞结衣。

「来我家,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说完他便擅自往前走,亮辅的机车我坐过好几次。我环顾圆环,机车大方停在止冲档边上。没有椅背的美式摩托车说不上舒适,当然也不能跟近藤的Cherokee相比。

不知为何,今天的亮辅比平时更加任性。

烤肉的时候,我怎么会有想听亮辅耍任性的想法,我到底怎么了?即使如此,对于早就落败又不平衡的我而言,除了跨上他的机车后座外别无选择。

亮辅家在深江滨的郊外。

阪神电车沿线上,特快车不停靠的深江车站附近房租特别便宜。学生公寓很多,混杂在喧闹学生们之中的二十九岁打工仔,亮辅的家就在这里。

抵达他家的时候全身都湿淋淋的。即使如此,结衣的雨衣还是帮了大忙。我脱下雨衣,用他递给我的毛巾擦头发。

我来过亮辅的房间好几次。多半是在哪里喝得醉醺醺地,在这里直接待到早上。

一如往常的狭小房间。但是整理的很整齐。

明明个性很粗线条,但是房间却总是很干净。从来没看过脏衣服散落一地,或是用过的餐具放着不管的景象。

客厅里有电视、双人沙发和桌子。旁边是小一圈的卧室,床边堆了搬家时没有整理的纸箱。这样的室内设计,姐姐看了一定很头痛。

房间的角落装饰着对乐团的眷恋。没看过他弹的贝斯、夹着一堆乐谱的书架、国外乐团的海报。每次看到,都会想起爸爸把年轻时在高尔夫球大赛上获胜的奖杯郑重装饰起来的样子。

现在还在使用的音乐用品,只有古典设计的音响和书架上满满的CD。大部分是西洋音乐,我虽然跟他借过好几张,却没一个听了喜欢的。

咦?我突然发现,眼熟的Zippo打火机看起来十分重视似地装饰在CD旁边。那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从没看他用过,原来是在这里当摆饰啊。突如其来的发现令我不禁高兴了起来。

「看什么?这么专心。」

「没有啊。」

不行,不行。心情明明不太好,却差点就笑出来了。

「你先去洗澡吧。」

「当然啊,可是你先找衣服给我换吧。」

亮辅在卧室找衣服的时候,由于刚刚的发现实在很开心,我再次环顾他的房间。要是能发现一张我的照片,我就原谅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

这时我忽然发现书架上有个我从未看过的东西。

外观像是学生时期拿到的毕业证书。靠近一看却不是。

「咦,你有这种东西啊。」

那是厨师执照。

总觉得很意外。虽然知道他对料理有兴趣,但是我以为他不是那种会认真准备考取证照,做这些麻烦事的人。

「啊,那是不久前才考到的。」

证照上写着生效日期,约莫半年前。

「为什么都没跟我说?」

「没必要说吧。」

什么嘛。情侣不就是要把没必要说的事也拿来和对方分享吗,我正想如此反驳,却猛地想起:对啊,我们不是情侣啊,所以才没必要说吗?

「想给我看的是这个?」

「不,那边。」

亮辅从卧室伸出手指向矮桌。

桌上摆着手机充电器、首饰和卡片。那是他在居酒屋打工的时候,别在胸前的名牌。

明明有五年的打工资历,名牌却非常新,我立刻发现理由。

名牌上写着社员两个字。

「我成为正职员工了。」

他拿着要给我穿的棉裤和T恤走出来,表情有些自豪。

「真的啊,恭喜你。」

「要成为正职员工得去考证照。」

「所以才去考的啊。」

「我没说是因为讲了那么多,现在才从打工仔变成正职,感觉很逊。」

「才没那种事呢。」

打工到二十九岁还敢讲,这句话我就不说了。

「上次对不起。」

咦?我不禁看向亮辅。

上次,指的是联谊那天吧。比起厨师证照、成为正职,亮辅这么直接向我道歉更让我讶异,而且还是两周前的事。

「那之后,前辈骂了我一顿。说找不到这么好的女孩了,不能随随便便地对待人家。」

啊啊,是这样啊。我心里明白了。

就算不听我的话,重要的朋友和前辈的话就会乖乖听进去。总觉得有一半很失望,但另一半却很开心。

即使是透过其他人的话,我的心情也确实传递给亮辅了,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前辈,我以为你很轻浮,真是不好意思。亮辅重要的朋友也不错嘛。嗯,我也帮你们出过好几次酒钱,获得这点回报应该不过分。

「嗯,谢谢。我也不该在那里问你那种问题。」

「就是说啊,真是的。」

前辈似乎真的骂得不轻。亮辅像是已经忘了刚刚的道歉,不满地把棉裤和T恤丢过来。

我笑着用双手紧抱住充满他气味的棉裤,背对他。没关系,我们这样也算是往前了一步。

「那我去洗澡喽。」

我只能像这样照着他的规则走。

直到我厌倦他,或是彻底被他甩掉为止。我已经做出决定。

「所以我说,要不要认真和我交往?」

一切来得非常突然。

耳边传来我等待许久的话语。

虽然是一直在等待的话语。

但是,我第一个想法却是,所以呢?

是因为当上正职了吗?是因为被前辈骂了一顿吗?要是他说,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我转过去面对他。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尴尬地拨弄着胸前的项链,仿佛是第一次向喜欢的女生告白,等待答复的国中生。

我不禁笑出声。

「事到如今说什么啊?」

真的是这样。

我一直、一直都不知道亮辅内心的想法,但是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虽然呈现半放弃状态,心里的想法还是一样。

「事到如今还说这什么傻话,笨蛋。」

突然,亮辅扑向我,我靠在他身上,倒向沙发。

交叠的双唇甜腻的有如今天早上的法式吐司,而且带着些许雨水的气味。

我从甜腻的诱惑中抽身,压住亮辅的身体。用自己也吓一跳、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先洗澡,都淋湿了。沙发会弄湿。」

「无所谓。」

「会有雨水的味道喔。」

「没关系,别啰唆了。」

亮辅强势地压住我的手,手臂绕到我的背后,有些不耐的嗓音非常惹人爱怜。

他脱下T恤。我们再度拥抱。

脖子上的项链碰到我的胸口,冰冰凉凉地,害我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亮辅立刻发现,摘下项链放在地上。

仅只是这样的小动作,便让我感到无与伦比的开心,不由自主地在他的颈项落下一吻。

我们抱着彼此往隔壁的卧室移动。

我借了一把亮辅家的塑胶伞,离开他的住处。如果是借来的东西,纱子姐也不会说什么吧。

亮辅说去上班顺便送我回家,但我拒绝了。在这样的雨天里再坐一次机车,我可受不了。随便拦一台计程车,或是在鱼崎车站下车走回家吧。

多亏衣服晾了三个小时,总算晾干到可以穿的程度。虽然回到家还是得马上去洗澡。

可是我的心情却比这两年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好,甚至想从深江滨的沿海道路一路跑跳到车站。

在那之后,我们在床上分享了好多事,好多没必要说的事。

姐姐的事、妹妹的事、工作的事、今天烤肉的事。

重要的朋友的事、前辈的事、那天联谊晚上的事。

亮辅似乎一直打算要在转为正职后跟我说今天的事。但是因为我抢先一步,而且还是在朋友面前问了那种事,所以他才非常生气。

这些心情,对于等了两年的我来说怎么会懂呢。

不过,前辈把我想说的话都帮我骂了一顿。应该早点跟你说清楚的,他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

亮辅傍晚要上班,我本来想洗个澡就马上回去的。但是在那之后又拖拖拉拉的,结果一直待到他快要上班的时间才离开。

不知不觉中,雨变小了。

六甲山附近似乎已经放晴,从云朵中射出的夕阳将山坡染成橘色。

手机里收到姐姐传来的讯息。

『今晚煮奶油浓汤吧。』

我不禁笑了出来。

要煮奶油浓汤,代表某个家人有大事要发表。

姐姐似乎也发生了什么大事。

终于和单恋的前辈交往了吗?俊有照我在电话里说的做了吗?想问的事情有好多。

而且,我也有想说的事。

今天就下定决心,把亮辅的事告诉姐姐吧。

成为正式恋人的事。亮辅有认真为我着想,甚至成为他讨厌的正职员工,我觉得非常幸福的事。

你喜欢那个人的哪里?

如果被问起,今天就回答她吧。

即使姐姐没有问,我也要主动告诉她。

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只要被问到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我总是会顺口回答温柔的人。

但是,并不是我真的喜欢温柔的人。

比起被温柔对待,我更喜欢说,对我更温柔一点。

我不需要过度的温柔,只要最低限度的温柔。

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那最低限度的温柔只对我展现。

他笨拙的、逞强的温柔刚好填满我心中的空缺。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每个人都有最适合的,刚刚好的温柔。

欸,姐姐,听我说。

我喜欢亮辅的哪里呢?

答案是,他不温柔的地方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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