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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介绍,我是婓代尔·葛詹尼加。不知道是什么因果关系,我竟然在月面当起了总统。』
一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站在讲台上这么说,会场随之掀起一阵笑声。
就像注册商标,葛詹尼加依旧把衬衫袖子卷得高高的,让暴露在外的手臂倚在讲桌上,探出身子在说话。
『不过,想一想能够拥有这份荣耀,在今天这个值得纪念的典礼受邀演讲,当个总统似乎也不赖。』
掌声响起。
葛詹尼加也展露笑容举高右手后,听众随即安静下来。
葛詹尼加收起笑容,露出月面第六任总统该有的表情,开口说:
『我完全没有要反对自由市场主义或竞争的意思,但大家都知道月面的贫富差距持续拉大中。拥有财产的人,累积越来越多的财产,富裕者越来越富裕。必须有极大的良心,才可能让这样的状况改正过来,而我深信月面上存在著足够的良心来改变局面。』
葛詹尼加留著如阳焰般的山羊胡,体格也相当壮硕,乍看下显得粗犷,但他卖力挤出话语的说话态度带著一股能够深深撼动听众的魅力。
「葛詹尼加先生越来越懂得怎么演讲了。他以前只知道在那边吼来吼去。」
耳边低声响起这般轻率的话语。我转头看向身旁后,看见马可露出调皮的表情轻吐舌头。第一次见到马可是在四年前,当时他就是个口才流利的小子,经过四年的岁月后,骂人的功力可说磨练得炉火纯青。
不过,如果把这样的感想说给理沙听,理沙肯定会说一些跟离家出走那时候的我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之类的挖苦话语。
『包含我在内,目前的政权团队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我们在议会上持续奋战著。只不过,反抗势力相当强大而且非常顽固。这场追求公平性的战斗,我们一分一秒都不会松懈,也不能松懈。』
掌声响起。
「对了……判决的时间快到了,不知道结果怎样?」
「……我也不知道。」
「不论结果如何,感觉又会吵上好一段日子。」
「很难说吧。如果以地球的概念来说,一个四年前在月面发生的事件,恐怕相当于三十年前的事件。没有人会记得的。」
「阿晴先生,你还是一样都没变。」
「我会当你是在夸奖我。」
「这当然是一种夸奖。」
『……因此,能够获邀参加今天这个意义深重的落成纪念典礼,我不仅感到光荣至极,也带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力量去面对更高难度的挑战。最后,我希望大家给另一位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和能力,一路推展这个伟大的计画过来,未来也将与我共患难下去的「月面英雄」──川浦良晴先生热烈的掌声!』
随著葛詹尼加的手指向我这方,听众的视线一齐集中过来。听众当中,有人看似生活富裕,也有人一身工作服的打扮,像是刚刚从工作地点急忙赶来。演讲会场设置在全新集合住宅围绕四周的中庭,暖烘烘的午后阳光轻柔地洒落下来。
尽管不喜欢拘泥礼数的事情,我还是乖乖从贵宾席上站起身子,轻轻行了一个礼。我的胸前别著令人害臊的红色缎带,但对于这点,我也说服自己这是自我职责之一。而且,鼓掌的人们当中,甚至有人热情得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了不背叛他们的期待,我必须当一个英雄。
等到掌声渐渐转弱后,我再次低头行礼,坐回椅子上。
『听到大家的掌声如此热烈,我身为现任总统,忍不住要祷告,希望他不要出来参加下一任的总统大选。』
人们发出笑声回应葛詹尼加的玩笑话,也给了他热烈的鼓掌声。
葛詹尼加走下讲台后,另一位贵宾被点了名,一名中高龄绅士随之走上讲台。
「阿晴先生,时间到了。」
马可一边看著过时的手表,一边说道。这时,我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在回头确认之前,对方先把手搭在这方的肩膀上,我因此知道对方是葛詹尼加。
「就在此刻,将成为公开资讯。」
葛詹尼加用著比在讲台上更符合政治家作风的声调说道。
「凯文·雷斯的上诉被驳回了。已确定是有罪的判决。」
「阿晴先生!」
马可轻轻尖叫似的呼唤我的名字。对于葛詹尼加的话语,我只是闭上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我内心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我猜应该是因为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件。不对,不是这样的关系。
四年前巨大企业阿法隆甚至拥有股市太阳王的称号,但因为我和艾蕾诺亚·修拜崔尔一起揭穿其非法行为的会计丑闻而倒闭,经营团队也因此必须接受审判。然而,阿法隆的企业规模过于庞大,加上非法行为过于大胆且错综复杂,导致至今仍无法厘清事件的全貌。或许应该说搞不好就连凯文·雷斯本人也没有掌握到整体的状况。更重要的一点是,进行审判时经营团队的主要人物在被告席上一字排开,并化身为镁光灯捕捉的猎物,却不见如猛禽般发出犀利目光、体格壮硕的五十来岁男子身影。
在阿法隆的资金面以及投资策略上,理应涉及最深的葛雷夫·高登夏尔,又名巴顿·古拉铎斐森的男人销声匿迹了。对于这点,当然可以谴责月面司法制度的力量太过薄弱,但在公司说明会上,本来就说明过巴顿一直是在地球执行职务。倘若巴顿是住在没有与月面签订罪犯引渡协议的国家,根本拿他没辙,况且在地球上,甚至是先进国家,也有国家不认为违背伦理道德的经济行为是一种犯罪行为。
再说,凭巴顿的狡猾程度,理应早就设想周全,事先取得这类国家的公民权;这是打理自身的素养之一了。
不过,在少了一名重要人物的状态下,还是进行了庄严的审判,世界也持续转动,没有因此停下脚步。阿法隆的股票在被剥去虚假的外壳后成了废纸,投资阿法隆的人们失去了一切。阿法隆几乎变成只存在于帐簿上、如幻影一般的公司。
阿法隆这般诈骗企业从月面上消失当然是值得开心的事,但想到被卷入阿法隆垮台风波的人们,就让我无法打从心底感到开心。事实上,虽然我被视为将恶煞赶出市场的英雄而受到大力赞扬,但另一方面也收到不少失去一切的人们所奉送的怀恨话语。当中有很多视为赚未来的退休金,而投资了阿法隆股票的阿法隆职员。他们每天认真工作,和经营团队的非法行为一点关系也没有。然而,他们却失去了工作、退休金,也失去了以备未来的储蓄,而且是在毫无预警之下。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是在看了新闻节目等报导后,才知道阿法隆的所作所为,尽管知道那是非法行为,但他们心中想必也有话想说。
谎言也可以变成真实,只要永远不要醒来就好了啊!
然而,我和艾蕾诺亚也只能遵照自我的信念选择那么做。我们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艾蕾诺亚为了实现正义,而我为了让过去做出了断,除了那么做,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如果要形容那是一种自我的行为,或许是吧。行为会伴随结果,也会产生责任。我不会找藉口。因为那是我在愿意接受一切之下,决定走自己相信的路。
所以,当我听见阿法隆的前CEO凯文·雷斯被判必须入狱服刑的消息,内心却没有掀起涟漪,或许是代表我有所成长吧。
葛詹尼加还搭著我的肩,我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住。
「这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是啊,还有一大堆对象等著我们去对抗。」
葛詹尼加使力晃动我的肩膀这么说之后,带著安全特警离开了。说到我和这位第六任总统婓代尔·葛詹尼加的结缘,也是在四年前。在揭穿阿法隆的非法行为之际,我和艾蕾诺亚受到无数的阻碍而就快低头认输时,把希望托付给葛詹尼加视为最后的挣扎。
当时,葛詹尼加在月面的地位要形容是如异教徒一般的政治家一点也不夸张。我和艾蕾诺亚会向这样的对象主动提议,可说算是一种交易。葛詹尼加以他拥有的强烈个性以及信念,坚持当一个为民众出声的人,但在「赚钱才是正念」的月面上,根本没有被好好正视过。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葛詹尼加才会是适当的人选,让我和艾蕾诺亚可以托付试图实现的目标。另一方面,葛詹尼加那一方似乎也因为阿法隆的非法行为与牵动月面存活的电费有直接关联,而直觉到可藉此站上符合其自我政治信念的大舞台。
最后,葛詹尼加没有辜负我和艾蕾诺亚的期望,成功让阿法隆的非法行为演变成政治问题。葛詹尼加让因为电费高腾而愤慨不已的人们,得知电费上涨的原因来自于一间企业的贪欲,成功引爆人们的怒火。葛詹尼加利用这股怒火逼得阿法隆垮台,同时也以符合政治家的作风精明地让自己搭上顺风车,在总统大选上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这一连串的骚动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年的岁月。
这段岁月里,有的改变了,有的没有改变。
说到可明显看出有所改变的事情,应该是我和马可都长高了,还有我的身体已经从八年前的咒语中得到解脱。
四年前,为了把阿法隆逼得走投无路而与艾蕾诺亚四处奔走时,我又伤了一个女孩的心。不知道可不可以形容成是「打击疗法」,那时我重新正视到自己有多么窝囊,因而得到向前迈进的动机。
或许应该说我领悟到想要在不伤害任何人之下,在世上生活下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重点不在于不伤害某人,而在于造成伤害后该怎么做。
所以,现在的我没有撑著拐杖。我听到葛詹尼加告知凯文·雷斯的判决后,之所以也表情不变,纯粹是因为不被话题吸引。
我必须向前迈进。
看见另一位贵宾走上讲台后,我出声催促马可起身:
「走吧!我们还有该做的事情。」
「是。」
我和马可打算中途离席之际,贵宾仍持续演讲,典礼也持续进行著。
这场典礼是为了庆祝因应月面的不动产价格持续高腾,导致无壳蜗牛问题日趋严重,而正式启动住宅支援计画。如今在月面上,即使拥有正常工时的工作,还是找不到定居处的人并不罕见。原因是就连高价位住宅也会被抢购一空,所以低价位住宅的开发一延再延,导致低价位住宅严重的不足。
这次的计画内容是在违背经济原理之下,建盖利润极低的低价位住宅,而有一大半出席这场典礼的人幸运以合理价格入住盖得金碧辉煌的住宅,其余的则是愿意提供资金作为基金的赞助者。
我看向主办单位的座位后,和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
她是无论身在何处,总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显得从容不迫的理沙。
我轻轻举高手打招呼后,理沙送来了秋波。
「理沙小姐不再穿修女服了吗?」
发现我和理沙的互动后,马可用著感到有些遗憾的口吻问道。
「她说穿修女服很难行动,针对各方面都是。」
「……好可惜喔。」
在月球出生却迷恋于地球文化的马可,一副感到遗憾至极的模样说道。
不过,走出中庭后,马可早已忘怀遗憾的情绪,他一边拿出行动装置,一边坐进事先叫好的计程车车内。在以前,这算是一种相当奢侈的服务,但最近不再是了。
毕竟凡事都有可能变得陈腐,另一方面也因为已经得知阿法隆其实没有从事电力生产,所以发电企业纷纷竞相大量增设发电板,电费因此再次回到合理的水准。
月面圆顶内部的气温也恢复成地球上说的春季气候,今天的天气也再适合举办典礼不过了。
「麻烦载我们到薛丁格街。」
马可这么说之后,司机点点头,随之驶了出去。
「对了,阿晴先生。」
「嗯?」
「针对阿拉伯裔要出资一事,要怎么处理呢?」
我一边望著住宅支援计画下的建筑物往视野后方流去,一边说:
「只要符合标准就接受,不符合就不接受。」
「……阿晴先生还是一样那么严格……其实金额颇大的呢!」
在至今仍以原油为动力来源的地球,被称为「Oil Money」的石油资金之庞大,可说与其他资金相差悬殊。
而在投资世界里,资金就等于剩余的生命值。
「金额大归大,但我们现在并不缺钱,还是说你觉得只要能够增加赌金,管他什么资金都愿意接受?」
「我是不至于会那么认为……我只是觉得不想断了这条线,以免未来会有资金需求。」
马可一副埋怨的模样说道,但我明白他是因为知道我不可能点头答应,才刻意这样说话。
等到那栋建筑物在视野里消失后,我才面向前方说:
「忠于信念。这点和结果一样重要。」
车子就这么往月面的权力和财富聚集之地──牛顿市加速前进。
成功会引来成功、金钱会引来金钱。
这是世间的真理,而在学术界,则是毕恭毕敬地为这般真理冠上「马太效应」之名。因为几千年前撰写的圣经当中有一卷书名为「马太福音」,而这卷福音书里写著相同的真理。(注:马太效应(Matthew Effect)是指好的越好、坏的越坏、多的越多、少的越少的一种两极分化现象。来自于圣经《新约·马太福音》中的一则寓言。)
不论是人口、面积或历史,月面每一方面都比地球的规模少了不只一位数,唯独在财富累积这一块,比任何大国都表现得出类拔萃。
月面被形容是人类的开拓前线而展开历史,最初是藉著一些靠头脑吃饭的新锐像是在强调地球的重力过于沉重而来到月面,以及受不了地球上的束缚及枷锁,而带著少得可怜的财产和希望前来的人们,才一路发展过来。
月面以人类史上罕见的速度一路发展,过程中当然带来众多问题,但每次都能够勉强克服难关。
尤其多亏了以地球的标准来说,低得近乎无税的税率,以及可形容是采放任主义的法规制度,使得月面化身为赚钱的理想乡。虽然过去教宗大人曾谴责月面是一个利欲薰心的地方,但到了现在,在梵蒂冈运用莫大捐款的教会机关也钜额投资月面的事实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月面聚集了为了追求财富而杀红眼的一群人,其中心地的牛顿市依旧是热闹无比,并且充斥著这个财富和欲望交织的地方,才会有的傲气、华丽以及自由氛围。
在这般氛围的牛顿市里,以薛丁格街最大放异彩,已成长到世界最大规模的金融街。车子载著我们来到与薛丁格街隔了一条街、气氛相较宁静的地区。
马可忙著支付车资时,我早一步走下车。在四年前我必须撑著拐杖才能走路,但那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我偶尔会带著拐杖出门,但那是因为世人觉得我和拐杖是一体的。
世人认为我是打倒阿法隆的英雄,对我来说,这样的评价固然教人感到难为情,但在事业上,明显带来了加分效果。喔!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啊!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我也能够藉此得到切入话题的机会,并且博取信赖。
比起少年时期,或是少年时期过后的那四年,我自认现在多少变得强悍。对于往事,我现在能够冷静回想,也自认在追求伟大梦想时,懂得考量现实面。只不过八年前的我如果听到现在的梦想,可能会忍不住皱眉头吧。说起来,现在的我和现任总统的亲密关系足以让大家认为我们是搭档,八年前的我想必不曾这样想像过。就算是四年前的我,恐怕也不曾想过吧。
现在,我处在再优势不过的立场。
所以,必须好好活用「现在」。
我这么心想,并做了一次深呼吸。脑海里浮现克莉丝说过的话。
──现在正吹起一阵非常猛烈的风。张开双手的幅度越大,就能够乘著风飞得越高。
于是,我伸长双手,迎向那阵风。
就为了找回八年前不小心失去的存在。
那个一头黑发、全身黑衣,老是臭脸不爱笑,就像爱生闷气的猫咪一样的存在。
「阿晴先生!」
陷入沉思之中时,忽然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而且,那个人不是马可。
我抬头一看,发现熟面孔的同行年轻人出现在眼前。月面上很多年轻人都赚得不符年纪的庞大金额,但要说这个人是当中最赚钱的一个一点也不为过。他是约翰·伊果。
「真是太刚好了!我正打算去找您商量事情呢!」
伊果在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跑了过来。
他的态度像根本没看见马可的存在,马可也毫不客气地露出凶狠的表情。这般对峙的画面之所以会上演,应该是因为两人一个像看门的守卫,另一个则是试图闯关的不速之客。
「抱歉,我等下有几个会议要去参加。」
「喔,那是肯定的,我知道自己的赚钱能力还不足以让阿晴先生您停步!」
如同财富会引来财富,成功也会引来人缘。自从打倒阿法隆之后,我在投资界里成了名人。大家认为我是一个不论面对多愚蠢的事情,也绝不放弃地坚持往前迈进,最后终于揭发恶煞的伟大英雄。
我个人觉得这样的评价过高,但当我这么解释时,又会被说谦虚的态度更是英雄会有的表现。所以,最近我索性就不多做解释了。而且,在月面上,不论你愿不愿意,都会单纯依投资表现来评断一个人的价值。
虽然投资也要看运气好坏,但只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累积,投资表现就会随著实力达到平均化,过高的评价最终也会成为符合真实自我的评价。
「今天是您的计画的纪念典礼吧?请问典礼在哪里举办的呢?是在格兰德中央饭店吗?」
「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举办。地点是在过去被称为红谷区……算了,你应该没听过吧。以地球来说,就是在属于贫民区的地方。不过,那里现在已经焕然一新了。」
「是喔
……不过,好羡慕喔。等我能够运用的资产规模再大一点的时候,我也想要朝向您那边的世界,就是慈善界迈进。毕竟那是一种大人物的象徵。到时候还请您务必多多给予指导喔。」
我和马可踏著步伐前进,紧跟在一旁的伊果在脸上露出天真到了极点的笑容,跟著我们一起搭上老旧大楼的电梯。伊果的职业是在同一楼层设有办公室的新兴投资基金公司经理人,年纪应该只有二十岁、甚至未满二十岁。
伊果的运用绩效高得吓人,一年竟达到一千三百二十%。(注:运用绩效是指运用资产后得到的损益率。)
伊果是一个月面成功者的标准例子,我如果没有在八年前摔一跤,并且顺利走到现在,想必也会变成像他一样吧。
「对了,我今天有一支个股想要听一下您的意见。说到这支个股,那可是难得挖到的一块宝。虽然哈罗德兄弟的少根筋分析师非常严厉地批评这支个股,但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所以试著调查了一下。结果我发现根本就是那些家伙看错了数字。因为呢──」
在电梯里伊果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我知道那是因为他陷在持续赢得胜利的人特有的兴奋状态之中。想要赢得超出一千三百%的获利,几乎要全胜到底才可能做到。如果自己的每一笔投资都是正确的,心态上难免会觉得自己就像是宇宙的支配者吧。
我适时出声附和,伊果对著我说个不停,还特地用纸张列印出他关注的那支个股分析表递给我。一般人理所当然会有「绝对不会把绝佳的赚钱机会泄漏给他人知道」的想法,但不能套用在伊果这类家伙的身上。一个觉得自己是宇宙支配者的成功者,他们会认为想要找到多少把,就有多少把可打开成功之门的钥匙,所以就算有一两个赚钱机会被某人抢先一步,也毫不在意。比起在意这点,让某人得知他们的能力以及先见之明更加重要,对于认定是同伴的对象,他们会想要与对方共享成功。意思就是一个人如果已经赚得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钱,下一步就会想要追求社会评价。
他们没有恶意的。他们只是天真到了极点,而且无比乐观。
「我会参考看看的,谢谢!」
接下伊果手中的个股分析表后,我一边轻轻递给马可,一边礼貌地做出回应。以数字来说,即使在富裕的月面上,伊果也算是相当有钱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我只是礼貌回应一句,就高兴得快要飞上天。
电梯门打开后,聚集在电梯前方的休息区、和伊果属于同类的家伙们一齐看向这方。今天明明是股市休市的日子,这些人的脑袋里却没有放假的概念。
大家争先恐后地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但我露出苦笑带过。多亏马可宛如看守人一般挡在中间,让我勉强逃过像摇滚明星一样被挤来挤去的命运。
「阿晴先生,那我们晚上见喔!」
伊果方才想必是一直在路边等我现身,他一副想要在竞争对手面前炫耀的模样这么说。这明明就像轻率冒失的学生才会有的举动,但他们的银行户头里却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金额蠢蠢欲动。
月面是一个颓废、颠倒错乱的世界。到了最近,我慢慢能够体会地球人会这么形容月面的心情。
我心想现在如果回头,又会替自己找麻烦,于是隔著肩膀轻轻挥了挥手。「可恶!算你厉害!」年纪相仿,也同样从事投资基金工作的一群人的互动声音传来。我想起「牛仔式资本主义」这个说法,也觉得这个说法是对的。就是要像那群人那样活力充沛,才有机会跃上马背,丢出缰绳牢牢套住财富。(注:牛仔式资本主义(Cowboy Capitalism)是指在经济方面发生争端时,就要像牛仔一样以枪战来解决。)
在月面上,除了有顶著一头蓬乱头发、身穿白袍的天才,以及穿得西装笔挺、擅于操控人心的商务菁英之外,还有像伊果他们一样只凭靠年轻和胆量就赚走庞大金额的族群。
不过,我已经不能像他们那样迷恋只为了赚钱的赚钱行为、只因为成功带来的兴奋感而陶醉。我有目的、有不能屈服让步的信念,才会向前迈进。
马可抢先往前走一步,帮我开了门。
镶嵌著银牌、永远不变的办公室。
修拜崔尔投资公司。
这里是和我一起把阿法隆逼得走投无路的地球贵族千金──艾蕾诺亚·修拜崔尔,曾经带领过的投资基金公司办公室,但现在是由我扮演主人的角色。前任主人艾蕾诺亚把这间办公室和投资基金的营运让给了我,并且回到地球去。
办公室只剩下我和马可,法务等方面的工作则是委外处理,所以两个人待在办公室里,甚至会觉得空间稍嫌大了些。回地球之前,艾蕾诺亚一副显得特别开心的模样提到这点时,我还回了她一段话。
我会用一叠叠钞票把空间填满。
听说修拜崔尔家族在地球上是大有来历的贵族,既然要继承冠上其名的投资公司,当然要有如此雄心壮志才说得过去。
艾蕾诺亚听了后展露开心笑脸的画面历历在目,就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过。
年轻投资人当中有人把这间办公室视为圣地,认为是揭发市场恶煞的英雄工作场所。而对我来说,这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场所,是我跟过去做出了断并展开一切的转换点。
来这里上班已经好几年了,但每次要走进办公室,我还是会紧张不已。
就是这里!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里让我得到重新出发的契机,以挽回八年前犯下的过错。
我总是这么提醒著自己。
就在我今天也准备踏出步伐迈进时,一道身影从走廊的角落出现。
「这不是阿晴先生吗?你好啊。」
我看向对方后,一名女子露出沉稳的微笑行了一个礼。
女子名为玛莉亚·克劳德,是在隔壁房间设了办公室的同行之一。在凡事讲求抢得先机的投资界,难得会有像玛莉亚这般表现从容不迫、气质高雅的女性。玛莉亚的个子高挑,是一个散发成熟味道的美女,如果要说和理沙有哪里不同,应该就在于玛莉亚的丰腴性感吧。
「马可先生,你好。你们刚刚参加典礼回来的吗?」
「是的。玛莉亚小姐,你看起来也气色很好喔~」
马可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答道。马可明明对其他男性都很严厉,对玛莉亚却是相当亲切。基本上,马可似乎比较喜欢年长的女生。
「我们其实也很想一起去,但真的很抱歉,刚好有一个难以推辞的聚会。」
「你太客气了,那个计画接下来才正要开始啊!比起一开始先露脸,到后面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大人物,愿意长久支持我们的人更重要。」
「呵呵,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
玛莉亚微笑这么回应时,有人从其后方插嘴说:
「没错,还只是开始而已。」
一名个子矮小的老人从玛莉亚的背后现身。
「一切都还只是开始而已。真想不透那些家伙怎么都不懂……」
「你好,华莱士博士。」
我打招呼说道。身形削瘦、目光犀利的老人瞪了我一眼后,表现大器地点了点头。
「在这一带地区能够让天平维持在平衡状态的人,包含你在内没有几个。或许应该说即使是全世界,搞不好也只有几个人而已。」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是阿晴先生,一定可以看清事实。所以,所长。」
华莱士一副不悦的态度织著话语,玛莉亚态度谨慎地诱导他走进房间里。
「人们忘记过去的速度之快,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要牢记教训才行……一九二九年、一九八七年、二〇〇二年,人类一直反覆同样的历史。而且每反覆一次,范围就越大,问题也越严重……」
「那么,阿晴先生、马可先生,下次再聊喔!」
玛莉亚一边引导碎碎念个不停的华莱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一边露出微笑这么说之后,带著华莱士进到房间去。
那画面简直就像年轻女子在看护老人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有人在背地里这么批评玛莉亚和华莱士。
玛莉亚跟在华莱士的后头也准备走进房间时,忽然探出头说:
「对了,我忘记要请教你一件事。」
「怎么了吗?」
「阿晴先生,你也会去参加今天的晚会吧?」
「会啊。」
「那个……我知道这样很厚脸皮,但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呃……可能是我们公司的基金规模太小了,所长有收到邀请函,但我没有。可是,所长又坚持一定要去参加,所以……」
总是表现开朗的玛莉亚说话变得吞吐。
我已经听懂玛莉亚想要拜托什么事情,办公室里传来马可像是要扎人似的目光,所以我相信马可也听懂了。
虽不至于到不得已的地步,但我也只能露出笑脸点点头说:
「我知道了,我很乐意陪博士聊天。」
「哇!真的吗?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就麻烦你
了。」
「哪里,在和华莱士博士交谈之间,也会让我察觉到一些了不起的事情。毕竟在月面上,像博士这样真正属于卖空派的投资人没有几个。」
「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只不过……」
玛莉亚往办公室里面看了一眼后,走到走廊上并关上房门。
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疲累。
「……最近我们公司的运用绩效不是很好,所以变得更爱闹别扭……」
「只要从事投资,就一定会遇到这样的时期。尤其博士的投资风格是针对人们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做投资。相信压力一定很大。」
「……」
玛莉亚低头不语。隔了一会儿后,她抬起头坚强地露出微笑说:
「一个投资人在听到阿晴先生的这些话之后,如果还不知道要振作起来,那肯定只是玩票性质。」
「如果我说的话真的那么有用,我只要呼吁大家去买我买的股票,就可以大捞一笔吧。」
「呵呵。」
玛莉亚笑著行了一个礼后,走进自家公司的办公室。
门上有一块铜牌,上面写著「华莱士资本管理公司」。
华莱士资本管理公司是月面罕见……不,应该说是全世界罕见、历经千锤百炼的卖空派公司。
所谓的卖空,就是不论针对股票或其他投资对象,都是以投资对象的价值会下跌为前提,而从中获利的投资手法之一。卖空派是指只以卖空手法从事投资的投资人。虽然有些投资人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法从事投资,但投资人的世界里以个性偏执的人居多,当中被称为「卖空派」的投资人更是立场特殊。
原因是「卖空」本来就是个惹人厌的东西。
照常理来说,之所以会不时听到有人投资失败,往往是因为预测价格会上涨,结果却失算。既然如此,以股价会下跌为前提来下赌注,也算是不错的策略。
问题是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并没有把情感面也考量进去。
如果想要知道专门从事卖空的人有多么惹人厌,只要思考一下发行股票的本意是什么就会明白。一般来说,股票公司是因为公司创办人认为自家事业会赚钱,所以藉由发行股票来筹集该事业的资金。买股票的人是因为期待该公司可提升利益,让自己也分到一杯羹,才会买股票。也就是说,如果以股票本有的存在意义来说,股市应该是一个大家要找出好消息,并在脑中描绘公司大好前程来进行投资的地方。
卖空派之所以会遭人嫌弃,是因为他们在这个人人描绘大好前程的地方,一直反覆播送坏消息。毕竟卖空派专找股价下跌的公司为目标,所以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当然不可能是正面话题。说穿了,卖空派就是一群不懂得看气氛、个性偏执的人。在这群人当中,华莱士的发言尤其辛辣,加上他在经营和财务分析上的手腕高超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才会与他人摩擦不断。
不过,相对地,华莱士也是有所觉悟、知道自己有可能因为自我想法而壮烈牺牲。四年前,对于鼎鼎有名的阿法隆,他恐怕是全世界唯一拥有钜额卖空部位的人。
因此,在我和艾蕾诺亚、葛詹尼加一起揭发阿法隆之后,华莱士是从那场骚动中顺利赚取到现金的少数几人之一,甚至被捧称为「悲观帝王」。
我望著这位悲观帝王华莱士作为战场的办公室房门一会儿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马可等到我把门关上之后,才轻声搭腔说:
「他们好像是因为要参加为基金募集资金的聚会,才没办法出席典礼。听说他们前四季的表现是负14%……我想应该很煎熬吧。毕竟以目前的市场行情来说,只要转为买方,就算是外行人也什么都不用想,就可以得到正数的投资回报率。」
投资界很小,即使不是特别爱听八卦的人,也会耳闻到同行的其他公司传言。
「选择和社会趋势、常识背道而驰,本来就会这样。四年前卖空阿法隆股票的时候,他们应该也很煎熬吧。」
「那是我无法理解的生存方式。」
「不过,很多历经千锤百炼的信徒愿意跟随博士。只要有愿意一起奋战到剩下最后一滴血的战友,就什么都不怕。」
「但愿如此……」
我拥有过那样的战友,也有过没能够陪伴战友奋战到最后的苦涩经验。就我的经验来看,我相信华莱士会顺利度过难关。如果华莱士会因为现在这样就认输,应该早在过去就已经认输。一个身经百战的投资人,肯定早就经历过无数次像现在这样的经验。
我心里这么想,马可却是一副难以启口的模样不知道想说些什么。最后,马可还是开口说:
「最近我又听到很多传言,也有传言说博士好像把资金投在不知道什么荒谬的东西上面。而且,把卖空视为手段之一的做法,和只从事卖空的做法根本是两码子事。」
「你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执著喔。当然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悲观论。」
听到我这么说,马可耸了耸肩。
「所以呢?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我这么发问后,马可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开口说:
「那个……传言都是一些不负责任的内容。我在想是不是应该不要和博士过度公开往来比较好……」
金钱会引来金钱,成功会引来人缘。
相反地,失败会引来失败,败者会到处散播不幸。
「而且,我们公司的基金表现也开始有点迟钝?」
听到我这么说,马可露出像小孩子被叨念的表情说:
「我才不至于那么认为呢。我们公司还是维持著漂亮的数字。」
「辛辣派的高登史密斯先生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不是吗?」
「那、那个人……他算是例外……」
高登史密斯是对我负责运作的投资基金,出资不少金额的地球人之一,其个性神经质,经常写电子邮件来询问事情。以他的立场来说,毕竟是托付一大笔金额给这方,当然会心急如焚。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而不论是绩效再好的基金,都一定会有这种人的存在。
不过,对实际要回覆电子邮件的马可来说,恐怕是棘手的顾客之一吧。
「再说,在历史悠久的地球,有无数教训被人遗忘。」
「咦?」
「据说以前全世界陷入战争时,率领大国的宰相为了让自己的判断不失去平衡,还重赏只会彻底说出悲观意见的团队。博士说的话很正确。要让天平保持平衡。」
「……」
「而且,我从没见过像博士如此彻底的悲观论者。在现在这个充斥著乐观论的时代,想要找到一个分析能力像博士那样高超的悲观论者,就跟要找到超能力者没什么两样。如你所说,这时代闭著眼睛投资都能够赚钱,何必特地寻寻觅觅只为了找出悲观的事情?和博士交谈值千金,这种机会不是说有就有。」
「话是这样说没错……」
「不仅如此,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参加成员,博士也绝对不会让步。我甚至有些期待今晚的到来。」
我露出一抹奸笑说道,马可在脸上浮现感到厌烦的僵硬笑容。
「……阿晴先生,你有时候挺孩子气的。」
「我会当你是在夸奖我。」
「我反而现在就在害怕今晚的到来……真不知道在月面上的所有成功人士都会聚集的场合上,博士会发表什么言论。」
马可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模样。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体会马可的心情。这种事情跟道理无关,而是情感面的问题。
但是,我也知道马可的态度多少包含一些演技的成分。
马可原本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
「如果你真的觉得那么讨厌,留在公司也没关系。」
「咦?不,我没有说不要去。我会去的。」
马可一副在控诉自己受到侮辱似的表情说道。
我耸了耸肩,指向挡住隔壁办公室的墙壁这么说:
「我是想到在聚会结束之前,玛莉亚小姐可能都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最近就连月面也会发生危险事件,更重要的是,即使在自家基金的绩效呈现负数的状况下,他们还是为了那个计画出了不少资金。你可不可以也帮我去跟玛莉亚小姐表达一下谢意?」
最后,我看著马可说出这么一句:
「拜托啦。」
「啊!是!请务必交给我来处理!」
马可挺直背脊答道。为别人当起爱情邱比特的感觉似乎还不赖。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在书桌前坐下来说:
「好了,该工作了。」
跟著,我看向贴在办公室里、大得不像话的照片。
在黑色背景衬托下的泛红物体。
那是我从儿时就开始追寻的火星照片。
其实我还想再贴另一张照片,但我没有那张照片。而且,就算有,我也不好意思在马可面前贴上那张照片。
不过,两张照片一样都是我的梦想──
「毕竟目的地很遥远。」
「是!」
马可活
力充沛的回答声音,响遍整间办公室。
所谓的投资基金,是一种相当符合月面作风的事业形态。
这种事业形态不需要大规模的工厂、复杂的人事管理,也不需要担心会有庞大的库存压力。即使是利用自家住宅的一小角作为办公室也无所谓,只要有电话,就可以展开业务。
明明如此简单,交易金额却是一千万慕鲁、一亿慕鲁,甚至一百亿慕鲁,其金额的单位大到几乎世上所有人连想都没想过。
投资基金是一个以钱生钱的地方。不仅如此,那还是会出现在帐簿上和伺服器里的数字,有些时候甚至没有人有机会看到实际的钞票。
「金钱游戏」这个词真是形容得太妙了。
在金钱游戏里可以得到什么?可以得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一种被煽起侥幸心态的感觉,以及得知判断错误时的受辱感。还有,可以得到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庞大金钱,或者是一辈子也无法挽回的失败。
在金融界里,个人的存在变得非常渺小。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会连个人怀抱的夸大妄想也轻易被接受,也会产生「只要在金融界获得成功,搞不好什么事情都能够实现」的心态。
说得直白一点,我之所以离不开金融界,原因就在于此。
除了金融界之外,不可能有其他地方能够让我实现梦想。
「阿晴先生,零售业大公司『Big Value』的股票整篮要卖出。价格蛮便宜的,要买吗?」
「不需要。」
我态度冷漠地回答后,浏览著支付昂贵费用请人做好调查的数据资料。
每天光是要确认数据,就有庞大的工作量。
「……你前阵子不是还很关注这支个股吗?」
「我承认关注过的事实。」
「你甚至还亲自到店面观察,不是吗?」
这家取了一个了无创意的名称,叫作「Big Value」的公司,是一家在狭窄月面上难得会有的生活用品零售量贩店。Big Value大约在十年前展开业务,不知不觉中已经跳脱低价位的定位,贩售起包含奢侈品的所有物品,并建立布满整个月面的连锁店网。
「他们的数字表现也不错……」
「股票是未来期待值化为形体的东西。他们的业绩会在这季停止成长。没必要急著现在买进。」
「……我怎么没看过指出这点的数据?」
马可不是只负责打杂的小弟。马可会负责调查我挑选出来的个股,有时也会自己做调查,再提交报告给我确认。当他知道自己疏忽掉什么重点时,不是会觉得难为情,反而会变得不开心。
「我去看过物流中心。」
「意思是?」
「我确认过物流中心用来运送商品的搬运箱材质和形状,发现有几家型态类似的公司,所以调查了搬运箱的损耗率。之后,我打听出进货对象,也去问了生产搬运箱的公司。听说Big Value这一季没有下单采买新的搬运箱。这就表示他们的流通商品数量的增加趋势已经撞顶了。」
马可看了看手边显示出来的数据,再看了看我的脸后,嘴巴开开的说不出话来。
「想要搬运流通商品,一定要有什么容器来装东西。我在猜Big Value的公司股票之所以会有大量卖出的动作,应该是因为有人跟我察觉到同一件事。」
说罢,我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是说因为这样,就到了可以卖空的程度。业绩停止成长有可能只是暂时性的现象,也可能只是恰巧这一季想省钱,所以没有采买搬运箱。不过,这个资讯足以让人慎重考虑要不要新买进他们的股票做投资。」
「……原来如此……可是……」
马可说到一半变得吞吐,而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所运作的基金目前拥有过多的资金。
这些资金找不到投资对象,就这么被闲置著。
「不过,我就是会因为这样而放弃投资,才会被人家说是『粗腿驴子』。」
听到我这么说,马可露出含糊的笑容。
「你知道你什么地方教人害怕吗?那就是你会表现得好像你真的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是这种人。」
「我是真的这么觉得啊!我是一只反应迟钝、木讷又顽固的笨驴。在这个随便都可以捞到钱的时代,竟然还在寻找便宜股票,这根本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如果还会刻意寻找预估价格应该不会上涨的股票,那更是愚蠢到了极点。现在这时代,大家几乎都是跟随市场趋势在下赌注的『哞哞一族』吧。」
有一种投资手法称为「动量投资」,此手法就是抓住人们一看到股价上涨的股票,就会想要投资的心态,而哞哞一族是在指偏好动量投资的那群人。价格上涨会引来人潮,人潮一旦聚集,价格上涨的幅度就会拉得更高,呈现这般现象的个股趋势近似跟著牧牛人前进的牛群,会形成一股强而有力的巨大趋势。所以,对于让自己在市场里随波逐流,盲目吸收风险的一群人,会统称为「哞哞一族」。(注:哞哞一族的「哞哞」为双关语,除了暗喻此族群像牛只一样会发出哞哞叫声之外,也是动量的英文momentum字头的谐音。)
四年前我抢先一步把这样的情感要素导入在数学程式中,成功识破市场的趋势。
然而,这样的手法如今已变得陈腐,变成像赛跑比赛,就看谁能够多么心无旁鹜地往前冲刺。
股价以惊人的速度持续上涨中。对一只动不动就停下脚步东想西想的「粗腿驴子」来说,那上涨速度之快,根本追也追不上。
「这样太悲观了。我刚刚不是也说过了吗?没错,这段时间确实呈现缓慢下降的趋势,但是……你仔细看过上次的同业报纸问卷调查吗?这四季我们也一样达到前15%排行榜内。」
「搞不好只是运气好而已,也搞不好是连运气都不好也说不定。毕竟月面的股市也只有在阿法隆倒闭后,大家对企业的会计心存疑虑的那几个月下跌而已。除了那段时期,其他时候都是一路上涨。既然是这样的状况,只要在针对整体市场做投资之后,发挥嗅觉在当中找出烂掉的苹果,再避开烂苹果,就可以确保十足的投资表现。事实上,我每一季的投资表现都不是高得特别突出,对吧?只要愿意努力,谁都做得出那样的数字。」
「可是,就是因为你的投资表现太稳定了,才会被说是『粗腿驴子』,不是吗?」
马可的眼神中甚至带著有些责备的意味,那模样简直像在责怪我的举止像一个自虐狂。
不过,我是真心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粗腿驴子」。
我会这么想当然是有原因的。当现在这阵狂乱暴风忽然转换风向时,只有动作虽然迟钝,但四肢壮实的驴子才能够熬过暴风的吹袭。
「……阿晴先生。」
「嗯?」
「请恕我直言,你这种发言会被认为是低调谦虚的表现,聚在外面的那些家伙才会那么崇拜你。」
我皱起眉头看向马可,但这回换成马可对我耸耸肩。
「节制和信念是大家花大钱也想得到的东西。」
「既然这样,只要跟华莱士博士交谈就好了啊。」
「想要做到能够和博士交谈,必须先得到节制和信念。」
我稍作思考后,回答:
「怎么听起来好像是禅师引导开悟的一段问答啊。」
「我倒是觉得事情很简单明瞭。我也能够体会那些家伙为了得到节制和信念,甘愿倾倒于像在打坐一样的事情。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应该多少也要随著时代趋势而行动才对。」
「嗯……」
我用鼻子轻哼一声应道,也明白马可有些焦急地想要鼓舞我。近来的我确实有些沮丧。我发现自己渐渐地有些跟不上月面的市场趋势,也渐渐地有些无法理解市场。
月面的股市今天休市,显示在画面上的股价呈现按兵不动的状态。即使看了多达好几千家公司的股价,我还是只觉得股价过高,要在这种价位之下投资未免太贵了。
我知道人们时而会深信过往的成功将延续到未来,因为满脑子乐观论,所以毫无畏惧地从事危险投资。
但是,再怎样也应该有限度。
难道是我在害怕又遇到失败吗?我一再地如此自问。我曾经被一场大火纹身,也从经验当中学习到市场里藏著像阿法隆一样的企业。
不过,只要是我认为可取得平衡的风险,一路来我都勇敢承受风险,也拿出了成绩。任谁听到投资回报率在同业中名列前15%,想必都会回答说:「表现得很好。」事实上,有钱人会主动来跟我联络,希望我代为投资,并表示要提供好几百万慕鲁,有时甚至是一千万慕鲁的资金。
我运用这些资金来获利,朝向梦想勤快地筑起规模不算小的基盘。
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认定承担得起的风险日趋减少,脚步也越走越慢。相较之下,像伊果那样的年轻人却做出金额大得让人看了头昏眼花的投资表现。
如同服装或音乐会落伍,投资手
法也会落伍。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是不是渐渐快落伍了?这样的自问自答算是客观性的自我分析吗?或纯粹是一种自虐行为?
打从出了娘胎到现在,我自认此刻最稳扎稳打地向前迈进。我受到很多人的支持,也累积不算少的经验,正强而有力地向前迈进著。明明如此,我却经常会忽然忍不住想要自问自答。
马可说那是一种节制和信念,我自己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我是对的。
我把视线移向火星的照片,再次这么告诉自己。
「不过,搞不好是那些家伙经验不足也说不定。那些乡下来的地球移民不可能像阿晴先生你一样可以做事那么谨慎。」
或许是想安慰我吧,马可突然这么说。
「……今天的马可先生感觉特别不一样喔!」
一方面因为知道自己被人鼓舞而让我感到难为情,所以我故意这么说。
个性直率的马可虽然露出感到厌烦的表情,但还是没有闭上嘴巴。
「毕竟之前我一直在旁边看著你和艾蕾诺亚小姐的行动。在月面上要贯彻信念到底,并不像电影里看到的情节那样,我有自信不论是很酷或很丢脸的地方,我几乎一清二楚。」
听到马可如此直接的话语,我再怎么不正经以对,也难以掩饰难为情。
「当然了……那不是我本身的经验。不过……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宝贵的运气。一个能够近距离待在阿晴先生和艾蕾诺亚小姐身边的宝贵运气。」
马可的眼神认真。
在阿法隆的丑闻被揭露,人们即将展开兴师问罪、阿法隆也将正式走向垮台之路的前一晚,艾蕾诺亚像在强调已完成自己该执行的任务,打包好行李回到地球去。然而,马可没有跟随艾蕾诺亚的脚步,而是主动要求留在月面当我的助手。
会想这么做的马可,和其他只知道崇拜我的家伙不同。马可知道艾蕾诺亚曾经多次想要放弃,也知道我原本是抱著失败者的心态加入那场战斗。
然而,即使艾蕾诺亚多次想要放弃,马可仍然对她抱有憧憬。对于与艾蕾诺亚联手达成伟大目标的我,也会流露出充满敬意的眼神。
更重要的是,马可不是纯粹感到崇拜,他虽然对我抱有敬意,但也把我视为为了让他爬上更高的地位,而必须击败的宿敌。
我会喜欢马可,就是因为这点。马可不是一个只知道迷恋二十世纪的地球迷。
如果继续在马可面前这样优柔寡断下去,我身为年长者的面子恐怕就要挂不住了。
「既然你这么了解状况的人都愿意给我面子,我就让自己更有自信一点吧。」
「嘿嘿嘿……」
马可显得很开心,感觉就快伸出手指搓起人中。这时,他不知道忽然想起什么,表情变得严肃。
「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其实是真的很想去参加今晚那场成功者齐聚一堂的聚会的。」
我看向马可后,马可一副有些伤脑筋的表情别开视线。
我不禁觉得马可在这方面还是显得孩子气,但就是不会感到厌恶,难道是我年纪大了吗?
「要是玛莉亚小姐也受到邀请就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马可点了点头,那模样彷佛想说:「就是啊!」
「那个……不过啊。」
「嗯?」
马可不镇静地让视线在空中游走一阵后,开口说:
「不知道玛莉亚小姐会喜欢去哪样的店喔?」
等到工作告一段落、展现月面天空景象的圆顶开始染上深红色时,我离开修拜崔尔的办公室,来到理沙的教会。
今晚的聚会将见到在月面经营投资基金的人们齐聚一堂,在那之前,我想先做祷告来净化身心……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我是考量到在聚会上一定没办法安稳吃顿饭,所以想在那之前先安抚一下五脏六腑。
理沙的教会目前仍设在和四年前一样的集合住宅区里,但外观可说改变颇大。在四年前,教会简直可以用废墟来形容,但现在重新上过油漆,加上附近的居民也会主动帮忙拔草和打扫,所以周遭环境也变得整齐乾净。
还有,虽然教会至今仍会收留面临困境而无处可归的人们,但比起需要收留的人们,教会最近变成是一群更热闹活泼的家伙们的聚集之地。
「每次来都是一股乳臭味。」
听到我这么说,理沙显得开心地笑著。理沙是比我年长几岁,就像姊姊一样的存在。
「这是一切和平的象徵啊!不过,就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战场的象徵就是了。」
理沙在月面上经营已化为前时代遗物的教会,是一位讲授神明教诲、了不起的神职人员。
或许是认为那也是一种传教方式吧,理沙从四年前开始会前往规模较小的幼儿园学起人家当老师,现在则是规模越做越大,搞得就像开起幼儿园。教会的风评相当好,房子会被重新上油漆,周遭环境也会有人帮忙打扫乾净,相信也是和这点有关。
「不说这些了,参加典礼辛苦了啊!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要辛苦的时候。」
「哟?真没想到会有听到你对我说慰劳话语的一天。」
理沙站在厨房里一副好心情的模样说道,并且为我泡了热茶。这次是以前不曾喝过、源自中国的发酵茶。
「不过,要辛苦的人不是我。真正辛苦的会是要住进那些房子里的人。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固定职业,就算有机会赢得成功,在这个月面有时候也可能变成是一场让人生走调的成功。想要在成功之中保持理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愿神保佑他们。」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啊?会不会太爱操心了?」
我露出苦笑说道,原本一脸沉思状的理沙忽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雷娜小姐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她叫我偶尔要放松一下。」
四年前,我拖著形如槁木的躯壳得到在公家机关办事处工作的机会,理沙提到了我当时的上司名字。雷娜在恶劣的职场环境里处理著琐碎的工作,就好像做事认真是她唯一有的优点。不过,因为阿法隆事件所掀起的骚动而得知我处于什么样的立场,同时也得知我和理沙请求葛詹尼加一起协助启动住宅支援计画后,雷娜主动与我联络。
雷娜做事或许比较不懂要领,但其内在拥有闪闪发光的东西。也就是在月面上极为稀少的「良心」。
而且,比起野心勃勃的人,住宅支援这类计画的运作本来就更需要能够实实在在完成工作的人手。所以,我二话不说地请求雷娜提供协助,也请她辞去公家机关的工作。雷娜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在那种荒凉职场被扼杀能力。在那之后,雷娜便和理沙一起全职担任计画的实务工作。
至于我,我则是负责筹募以及运用计画的资金。
「我觉得雷娜有取得平衡,但你是工作过度。」
「嗯~……可是,这是我生存的意义啊。如果一直乖乖不动,反而会对身体不好。」
「哈哈!也是啦,如果不是这种个性,你不可能会想要把别人的问题往自己的身上揽,一路来也不会拯救了那么多人。」
听到我这么说,理沙扠起腰,在脸上浮现有些伤脑筋的笑容看著我。和我对上视线后,理沙难得别开了视线,笑著叹了口气说:
「你真的长大了。」
「四年前你也说过一样的话。」
「呵呵。尽管认识到现在已经八年了,我每天还是会发现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我感到厌烦地说道。就像八年前经常会有的反应一样,理沙露出淘气十足的微笑回应我。
「好啦,你会跑来这里,意思是要吃晚餐对吧?」
「马可他有其他事要跟别人吃饭。」
「你竟然会不想一个人吃饭,真的是变了很多。」
理沙眯起眼睛发表这般感想。
尽管有些难为情,我还是不得不老实说:
「比起自己一个人,当然还是两个人比较好。」
「你是那种交了女朋友之后,会想要腻在一起的人。」
「是喔……」
对于理沙的捉弄话语,我只是耸耸肩回应。
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会是那种人。
「不过,真没想到计画真的可以实现。典礼结束后我回到教会一个人喘口气时,忽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是虚假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
「而且,这还只是起头而已耶。」
理沙也跟我一样凝视起茶杯里的热茶,有些感到难以置信的模样笑著。
「月面就像一个独立的国家,我们竟然打算从根本去改变这个国家。如果告诉我爹地妈咪这件事,他们一定不会相信的。」
「会吗?」
「他们会觉得这种事情只是一种比喻。不过,伟大的梦想通常应该都是这样吧。我希望月面可以变得更公平一些,变成让大家可以更放松一些享受下午茶的地方。还有,我希望月面可以和已经延续好几千年的命运风暴隔绝开来。」
理沙说话的口吻就像在读绘本给小朋友们听一样。我亲眼目睹过无数次原本利欲薰心、只对赚钱感兴趣的企业人士,因为被理沙感化而像变了个人投入在这次的计画之中。
从地球来到月面的人们当中,很多人在地球尝尽了辛酸。不用说别人,理沙就是一个好例子。
然而,这群人来到月面后,却看见比野生丛林更加残酷无情的捞钱世界。
「当然了,月面上也有好人,所以我不想把月面批评得一无是处。不过,这里真的少了一点点、就是少了那么一点点的体贴。」
「我是觉得你应该直截了当地说这里充斥著强烈的欲望。」
「你不要故意闹我啦。月面当然存在著强烈的欲望,但尽管如此,还是顺利启动了这次的计画。我相信其实应该还有很多人也想要让月面改变型态。那些觉得月面不会跟地球一样,而抱著希望来到月面的人也是。」
我是在月面出生、在月面长大的第一世代,所以会有一种愧疚感,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体验过地球上的辛劳。
「呵呵。」
理沙忽然轻笑看向我。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次提到这种话题,你就会有点摆臭脸。」
「咦?哪有……」
「就好像被人骂不懂伦理道德,然后一脸感到厌烦的调皮小鬼一样。」
看见理沙的笑脸,我尽管知道会显得孩子气,还是忍不住别开视线。
我无法直视光芒过于灿烂的太阳。
「哪怕你是为了私利私欲在推动这次的计画,也不会有人责怪你。」
「唔……拜托不要说这种话啦……」
「呵呵。有什么不好?我觉得那样很符合月面男孩的作风,我很喜欢啊!」
看见我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表情别过脸去,理沙笑得更加开心。
「毕竟只要月面变得再正常一点,人们一定会把目光拉远到未来。这么一来,月面就不会到处充斥著人类的强烈欲望,可以成为崭新开拓前线的出发地。你打算让这里成为前往火星的中继基地,对吧?我觉得这想法很好。比起真心投入在慈善计画之中,为了某种企图而把慈善计画当成跳板的做法还比较符合你的风格。」
我看向理沙,理沙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面带著微笑。算了,瞪她也没用,反正她一定也只会装没事地歪头看著我。我叹了口气,决定投降。在理沙的面前,我还是八年前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
「希望可以成功去到火星。」
「我会去的。」
我口气冷漠地答道。
「自己一个人去?」
虽然答不出话来,但我没有逃避理沙的话语。因为如果那么做,就等于也在逃避八年前的那时候。
八年前,我没能够完全承受自己闯下的大错,因为打击过大而导致脸部表情和身体某些部位无法自由动作。到了现在,我不禁觉得当时那现象应该正是所谓的全身动弹不得。我既不敢回顾过去,也无法往前迈进,陷在不知何处的深渊里。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能够好好直视过去,就像我能够预测未来一样。
我看著理沙的眼睛,开口说:
「不是。」
听到我强而有力的回答,理沙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
我说什么也想要再见到某人一面。对方当时从头发到鞋子都黑成一片,是一个总是臭脸抿著双唇的少女。她的个性执拗,不容易与人亲近,说话狠毒,还有暴力的一面。不过,我知道她难得露出笑容时多么充满吸引力,也知道她的表情之所以僵硬,并非纯粹是因为心情不好。
她的名字是羽贺那。
八年前,理沙当时在另一个地方设置教会,我和羽贺那在教会里埋首于投资。
起初是因为羽贺那弄丢了贵重书籍,她为了偿还理沙赔偿书籍而承担的负债,才开始投资。后来事态在不知不觉中像雪球般越滚越大,变成扮演起救世主角色,为了帮助生活拮据的左邻右舍摆脱窘境而投资。
扮演什么救世主,早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们都太年轻、太幼稚了。
最后,我犯下窝囊到极点的错误。羽贺那到最后一刻仍试图说服我,但我粗鲁地甩开她的手,走上自我毁灭之路。
羽贺那就这样离开了理沙当时设置的教会。
对于这么几句话就可以描述清楚的事实,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总算愿意承认。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笃信自己不会再做出错误的判断。
「很好,你似乎没有再像四年前一样对自己说谎。」
「我不会再那样了。」
我的回答态度似乎有些太激动了。
理沙轻轻露出微笑,语调平静地说:
「是啊。不过,我知道你那时也不是抱著轻率的心态。天注定就是要你绕远路。」
理沙轻轻叹了口气,用著体贴的口吻继续说:
「你已经确实找回迷失的自己,所以一定也可以找回羽贺那的。」
我不会认为这是随口说说的鼓励话语。理沙知道我在与阿法隆对抗之中,分配多少时间在寻找羽贺那,相反地我也深知理沙花费多少时间在寻找羽贺那。
「而且,你这个人很不容易死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呵。我若无其事地介绍再好的女孩给你认识,你也都不屑一顾。毕竟你连她们两个都甩掉,真不是普通的厉害。」
理沙意味深长地说出「她们两个」,而我当然知道理沙是指哪两位女性。
理沙看著一脸厌烦表情的我,露出淘气的眼神。
「艾蕾诺亚最近好吗?」
「……很好啊,上次她也帮忙介绍了出资者。」
「她还在生气吗?」
理沙像小孩子一样在发问。你烦不烦啊!如果我这时做出这类的抗拒回应,肯定会逗得理沙更开心,所以我大大方方地回答:
「是啊,她现在还在记恨我甩了她。」
「哇!」
理沙像小孩子得到想要的礼物一样瞪大著眼睛,跟著咯咯笑了起来。
与艾蕾诺亚一起把阿法隆逼得走投无路时,我们彼此互相信赖。因为是朝向鲁莽的目标勇往直前,若非彼此信赖,肯定无法坚持下去。
然而,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在不知不觉中,艾蕾诺亚对我的信赖化为了爱意。所以,当她对我说出那句话时,我当真感到困惑。当然了,我不是觉得艾蕾诺亚没有吸引力。如果要问我艾蕾诺亚有没有吸引力,我会说她是优良股中的超优良股。任谁见了,想必都会想要投资。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接受艾蕾诺亚。当听到艾蕾诺亚的告白话语时,我才察觉到自己内心没有「想要回应某人对我的爱意」的选项。
得知我的想法后,艾蕾诺亚以符合贵族千金小姐的高尚作风,乾脆爽快地死了心。
在那之后,我们以好朋友的关系持续往来。
我们的关系良好到艾蕾诺亚甚至会显得开心地当我的面提起被甩的事。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会在城堡里编织爱情,不论过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都永远保持一颗清纯少女心。」
「事实上,艾蕾诺亚比葛詹尼加更会大吼大叫,也比理沙更可怕。」
「你拿葛詹尼加当例子就算了,何必把我也扯进去?」
「最近又出了一部叫什么《打倒阿法隆英雄传》的电影,里面的角色设定肯定又是那种优雅温顺的公主,对吧?不过,你都不知道现实世界里的艾蕾诺亚在大吼大叫时有多可怕……」
「等一下,你说这些话并不算在为我说好话吧?」
「我也没有要为你说好话的意思啊。对我来说,你就是可怕大人的象徵。」
「喂!太没礼貌了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而理沙也并非当真感到厌烦。
「对了,另外一个应该会来参加今天的晚餐聚会。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帮你传达?」
听到我这么说,理沙一副忍受头痛的模样皱起眉头,用指尖按住太阳穴。从我以前躲进理沙的保护伞下到现在,理沙表现过无数次这样的举止反应。
「帮我跟她说偶尔要来这里露脸一下。」
「她应该是工作到开心得不得了吧。我猜应该也没有乖乖每天回家。」
「克莉丝也是被你甩了之后,就变成跟工作谈恋爱。」
有别于提到艾蕾诺亚时的态度,理沙说话变得有些话中带刺。
「……你都不会想到这样的玩笑话有可能伤到我吗?」
「我跟恋爱少女是同一阵线的人啊!而且,那时候我不知道安慰了克莉丝多久,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感受到足够的感谢心意。」
理沙探出身子,隔著桌子用拳头在我的头上揉来揉去。
我因为八年前的事件打击,几乎形同废人时,正是克莉丝出面拯救我,并且无私奉献地照顾我。
对于克莉丝的爱意,我果然也无法给予回应。更惨的是,我没有更早一点展现自己的诚意。不同于艾蕾诺亚
的状况,我自知思虑不周而不小心伤了克莉丝的心。对于这点,至今仍让我的内心隐隐作痛。
不过,一个人不可能说长大,就一下子在各方面都变得成熟。
「我偶尔会在投资的相关会议上看见克莉丝,她越来越漂亮了。」
「……真是受不了。」
说罢,理沙保持站姿,扠起腰叹了口气。
「你们每个都一样,老是长不大。」
面对理沙的话语,人称月面英雄的我缩起脖子。
我的脸上浮现苦笑心想:「除了理沙之外,恐怕找遍全月面也没有人能够说这句话了吧。」
「记得帮我跟克莉丝问好喔!」
「好。对了,谢谢你的晚餐招待。我会再来吃的。」
「就这部分,我愿意承认你很可爱。」
「你要当我是小孩子到什么时候啊?」
「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啊!」
理沙一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说道,面带笑容朝向我轻轻挥手。我耸了耸肩,轻轻举高手回应后,坐进事先安排好的计程车里。我让身体陷入车座,深深呼出一口气。因为我吃了一顿太好吃的晚餐,也度过一段怡然自在的时光。
屏住呼吸片刻后,我重新开始吸气,也切换好思绪。
「请到牛顿市的25俱乐部。」
「知道了。」
司机答道,并开车驶了出去。我透过后照镜确认理沙的身影,但她的身影转眼间缩得好小。
等到完全看不见理沙的身影后,我拿出行动装置确认未接来电。在理沙的面前,总会觉得不太好意思让她看见我的工作模样,所以总是尽量不接电话。
「喂?」
『啊!阿晴先生,你吃完晚餐了吗?』
「我看有你打来的未接来电,怎么了吗?以这时间来说,是已经到隔天的亚洲市场有状况吗?」
『没有,GDP快报和CPI公布内容都顺利通过。』
「那不然是你上次说的阿拉伯裔要出资的事情吗?对方如果一直死缠烂打,可以介绍其他基金……把伊果他们公司介绍给对方就好了。现在一片好景气,对方那种人只是不想让现金闲置在手边而已。」
『不是的……那个……』
马可说话变得吞吐,我把电话从耳边挪开,露出讶异的表情确认通话孔。
然后,我再次把电话贴上耳朵,这么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
马可的口吻显得相当苦恼,一阵紧张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难道是交给马可斟酌判断的部位出现大亏损?下错单造成大亏损?还是忘了向公家机关报税,所以大批查税官员来突击办公室?
我的脑中闪过各种可能性之后,马可开口这么说:
『玛莉亚小姐……拒绝了我……』
「啊?」
我让视线看向前方后,正好和司机在后照镜里四眼相交。
看起来很有修养的中高龄司机别开了视线,我想应该是因为我露出打从心底感到难以置信的表情吧。
「喔……那真是……可惜啊。你要是还没吃晚餐,就过来吧!25俱乐部,你知道地方吧?」
『我……她不能接受我什么?因为太孩子气吗……?』
「我在你现在这年纪时,比你更孩子气。」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主动邀约后……她显得很困惑的样子……唉……』
话筒里传来抽噎的声音。
马可想必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消沉不已吧。
「我们公司的人的专长就是不懂死心,不是吗?」
『……是……』
「你马上起身做准备,去25俱乐部抢个好位置。去找一个可以看清楚人们表情的好位置。就算是在厕所旁边或是楼梯口也无所谓。听到没?要找一个可以看清楚人们表情的地方。」
『……呜……知道了。』
「既然知道就赶快站起来工作!动作快一点!」
我无动于衷地说道,马可再怎么消沉,也似乎有些被激怒了。
『知道了,我会先去那边等你来!』
马可似乎就准备挂断电话时,突然发出『啊!』的一声。
『对了,刚刚葛詹尼加先生打过电话来。』
「……比起你被甩的事情,你应该优先告诉我这件事吧?」
『呃……没有啦……就只是常有的谘询电话……葛詹尼加先生在询问我们知不知道是哪家企业出资给某个和卫生署关系密切的研究团体。』
「研究团体?」
『呃……叫作月面健康问题研究所……很无趣的名字吧?我猜应该是卫生署的御用研究机关之一。想也知道他们的赞助商八成是月面的食品加工公司,不然就是生物相关企业……感觉不会是可以帮助葛詹尼加先生提升支持率的问题。』
敲打老式键盘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来马可在话筒另一端搜寻资讯。
葛詹尼加时而会像这样打电话来谘询。葛詹尼加本来就是靠著「打倒社会罪恶」的形象而获得人气,当他在议会上摆不平状况,或是被议员们炮轰没有提出有效政策时,就会突然想到似的找来有贪污或违法可能性的对象。
虽然葛詹尼加是个好人,但是个完全不懂描绘崭新世界,带领人们往前迈进的人。姑且不论是好或坏,葛詹尼加是属于能够紧紧抓住既有事物来发挥能力的类型。
然而,月面的议会被营业额或收入足以匹敌大国的巨大企业送来的议员们占满席次,一个期望能够增税或为人民福利出力的政治家会因为这些议员而被彻底击垮。
说穿了,在月面占有多数人口的都是大企业的职员,或是靠著分配给这些职员后还有处理不完的工作来维生的人们。追根究柢,这些人都是为了赚钱才来到月面。他们才不管支撑月面基础的低收入劳工们过著什么样的生活,也对失败移民的经济状况丝毫不感兴趣。对于月面能不能变成一个美好的地方,就更不用问他们会不会感兴趣了。对他们来说,哪怕月面变成怎样,只要能够赚钱就好。
在这样的状况下,即使葛詹尼加当初是靠著「揭穿阿法隆的违法行为以及讨伐大企业成功」的事实撑腰,而在热烈支持下取得政权,还是会被占领议会为贼巢的那群人使出的顽强抵抗以及雄厚资金,阉割几乎所有政策。
最初的期待值越高,失望感也会越重。葛詹尼加剩下没多久的任期,他拚命地想要挽回人气。
如果照这样下去,下任总统大选时葛詹尼加肯定会输。
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时,马可说出令人意外的话语:
『或许也可能是……健康器材公司。』
「嗯?」
我不由得反问道。
『这家研究所好像主要是在研究月面的低重力对人体健康有何影响。不过,最近很少听到这类话题就是了。』
「以前好像有什么话题闹过一阵子。」
『好像是长期居住在月面后,就回不去地球的话题吧?』
「我记得那话题最后不了了之。艾蕾诺亚在发生阿法隆事件那时会决定回地球,一方面也是因为顾虑到勒高夫的身体状况吧?」
『毕竟据说高龄者一旦习惯于低重力,回到地球后内脏会出状况。好像是会觉得食物的负担太重,没办法顺利消化。而且,肌力也会大幅降低,所以经常会发生在有高低差的地方跌倒等意外。艾蕾诺亚小姐的想法应该是想在事态没有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之前,先回去地球吧。毕竟听说她们还在轨道上的重力训练设施,停留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华莱士博士也颇有岁数了,他还不回去地球不知道会不会危及健康……』
「凭华莱士的能耐,我想就是太阳的重力也不怕吧。不说他们,听说我们这些月面出生的人如果去到地球,也会落到好一阵子都得待在水中生活的下场。人家说会很难走路,但我实在不太相信。」
『地球是水行星,过著像鱼一样的生活不是也不错吗?』
「有机会希望在死之前可以去一次地球看看……对了,你说叫月面问题研究所,是吗?」
『是健康问题研究所。』
「你帮我写E-mail说我会试著调查看看。保健相关方面,我们应该有认识的分析师吧?」
『好的。』
「那先这样,等会儿见。」
说著,我正准备挂断电话,却传来一句:
『抱歉,还有一件事。』
「……怎样?」
『葛詹尼加先生想问你愿不愿意接受他推荐你当月面中央银行的理事。他说在他的总统任期内,下次的理事会是最后一次能够做推荐的机会。』
一路对话下来,只有这个话题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对于这件事,我一直在闪避。
中央银行的理事是负责为国家的金融机关提供实务面的支援。理事职位共有六席,其中一席可由总统推荐人选。我不需要猜测,也知道葛詹尼加想把我送进中央银行的目的。在实质上,中央银行负责看守国家的金库,而葛詹尼加想把我送进去,说
穿了就等于是想让小偷来看守仓库。
说到理沙和葛詹尼加正在推动的计画,就算投入再多的资金也永远嫌不够。若可以有国家当后盾,不知道会是多大一颗的强心丸。当然了,对利用这个计画为跳板的我的梦想来说,也是一样。
不过,如果掀开名为「地球」的历史书来看,也会发现存在过当下政权的代表者试图这么做的例子。也就是发生过政权和中央银行同谋,想印多少钞票就印多少钞票的事态。
这不是理论上的说法,而是在地球上反覆发生过好几次的事实。所以,一些历史悠久的国家刻意订下法规,以警惕政府不得和中央银行同谋。
当然了,不论是月面的中央银行,或甚至是总统,应该也都无法轻易打开金库。
不过,以为了计画铺路做准备的角度来说,推荐我当理事确实不是太奇怪的手法。假设发生了什么奇迹,葛詹尼加恢复过往的高支持率,并且继续连任当总统的话,我身处中央银行中枢便具有莫大的意义。
对我本身的梦想来说,也会是壮大的一步。
然而,我之所以迟迟不肯点头接受这个提议,是因为这关系到信念。
这方法正确吗?我可以抬头挺胸这么做吗?当我这么自问时,心中无可避免地会冒出问号。我并没有多么清廉。在理沙和葛詹尼加的计画前方,有著我的私利私欲。
假设羽贺那就在我的身边,什么会是值得我骄傲的方法?当我思考到这个问题时,直觉告诉我不能那么做。
利用政府机关不是笑一笑就能带过的行为。我嗅到八年前那个造成我走偏路的关键性原因,也就是像在格兰德中央饭店的咖啡厅时的那股氛围。
对著话筒另一端的马可,我保持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不过,马可没有挂断电话,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
「再让我思考一下。」
『……』
马可算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人,但那也仅限于月面的标准。看在马可的眼里,想必会觉得无法理解我为何不爽快接受提议。
「就算得到那样的身分,没有足够的内涵也没用。」
『我觉得你已经有足够的内涵了……』
「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一个二十几岁的中央银行干部吧?月面固然年轻,但那样做也太过火了。」
『月面就是因为持续打破地球的常识,才有如今的发展。』
「你什么时候变成会替月球说话了?」
我能够轻易想像深爱二十世纪地球文化的马可,在话筒另一端嘟起嘴巴的表情。
『那我就回覆葛詹尼加先生说你正在深思熟虑中。』
「拜托啦。」
『唉……』
马可留下一声叹息后,挂断了电话。我也耸了耸肩在车座上重新坐正身子,把视线移向车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被誉为一亿慕鲁夜景、灯光辉煌的牛顿市出现在马路的另一端。
缘分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在缘分的帮助下,我此刻得以身处那片光芒的中心点。那片光芒能够吞噬人们的任何强烈欲望以及伟大梦想。
车子载著我朝向聚集世上一大半财富的光芒之中静静驶去。
牛顿市内还有一块特别奢华的区域,25俱乐部就坐落在这块成群建筑物如艺术品般采用钢铁和玻璃交错筑起的区域。
那一带地区难以分清建筑物彼此的界线,有时以为是饭店,实际上却是购物中心,有时以为是购物中心,实际上却是某座公园的一小部分。我猜这一带地区应该就是以一座人工都市为概念建盖而成的吧。
25俱乐部位于这座散发自由氛围、交错复杂的都市中的都市角落。其天花板采用挑高设计,半空中突出一块露台可俯视下方的大型人工池塘和庭园。站在下方的楼层时,经常可看见男女明星在露台上悠哉度过时光。
然而,明明看得见在露台上悠哉度过时光的客人身影,如果在店里傻傻地走来走去,却怎么也走不上露台。唯有搭乘设在特别入口处的专用电梯,才能够上到露台。
明明近在眼前,却到不了的地方。
这可说是可以让有钱人抱有优越感的最佳设计。
我搭著唯有雀屏中选者才有资格搭乘的电梯上楼,走出灯光昏暗、铺上大红色地毯的走廊上。正前方有一扇门,两侧各有黑色西装男在站岗,只要穿过那扇门,就会走进可看见金色香槟发出妖艳光芒、财富和欲望如漩涡般旋转的世界。
「修拜崔尔公司应该已经有人先来了!」
在震耳欲聋的高分贝音乐中,我在把小费挂在耳朵上的店员面前大声喊道。我不知道地球的状况如何,但在月面,所谓的奢侈就是糟蹋气氛稳重的高级感。
挑高的空间平常是让精心打扮的绅士淑女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谈笑风生,一旁还有来自地球的名钢琴家弹奏优美的旋律,但此刻桌椅都被撤到角落去,并且可看见硬是安装上去的镜子球不规则地反射著雷射绿光,镜子球底下的一群人则是疯狂地舞动著身体。在店员的带路下,我来到能够俯视这般喧闹画面、位置高了几阶的成排包厢区。
在走道上前进时,可窥见在包厢里交谈的人们面孔,对方也会品评从走道上走过的人。投资界是个狭小的世界,所以我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熟悉面孔。当然了,对方想必对我更是瞭若指掌,当中有的人还会举高酒杯像我打招呼。
这些人和在大厅里狂欢的那群人不同,他们大多手拿细长的高脚香槟杯。我相信当中应该也有人是喝蔬果汁。这种人知道酒精会杀死脑细胞,导致投资表现变得迟钝,所以保持健康才是最有效率的投资。这类型的人几乎都是三十几岁的男性,时而也会看见五十来岁的绅士。
相较之下,在大厅狂欢的那些家伙是把高级白兰地酒瓶拿在手里甩来甩去,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搞不好还更年轻的一群人。在疯狂的大厅里,也会不时看见身穿贴身西装打上领带的家伙,但严格说起来,只算是少数派。属于少数派的这些人不是透过购买商品来获利的投资家,而是想要销售商品来赚取利润的投资银行员。为了推销商品给客户,他们机械性地在脸上挂起笑容,在陷入狂欢的年轻投资家之间有技巧地来回穿梭。
「川浦先生来了。」
在一股浓稠的强烈欲望感觉就快朝向这方扑来的气氛之中,我跟著店员总算来到位在最深处,也是最高楼层的座位,从这里不仅是正中央的大厅,就连所有人离开时必经过的入口处也一览无遗。桌上已经排著几道料理,马可不注重用餐礼仪地一边看著行动装置,一边在吃东西。
「啊!我先开动了。」
「怎么都是油腻腻的料理……」
炸鱼排加上牛排。薄饼披萨表面像是刻意要破坏整体的美感,撒上大量乳酪,旁边还搭配堆高如山的炸薯条。正常菜单里不应该有做法如此粗俗的料理,肯定是马可特地要求的。
不过,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在月面上获得成功、深信自己是宇宙支配者的投资家。想必店家不论面对任何要求,都会有求必应,实际上也不时看见身材玲珑有致的美女出现,她们想必身负不方便大声说出来的任务。艾蕾诺亚也曾感叹过,投资世界是被一群肌肉男支配的地方。
我会觉得店内的气氛浓稠,想必不是因为多心,而是真的浓稠。在月面,烟草类的税率高得惊人,却可看见不少人正在吞云吐雾。月面的一切都必须在圆顶内循环,所以污染空气的行为必须支付高额的成本。如果是抽大大一根雪茄,恐怕就跟把一千慕鲁的纸钞卷成纸卷点火燃烧没两样。
马可正在品尝的牛排想必也是用炭火烧烤而成,可说是点了一道对月面相当具有挑衅意味的料理。
「阿晴先生,你要不要也吃点什么呢?这里不愧是25俱乐部,很好吃喔!」
「我在理沙那里吃过炖豆子和炖鱼了。」
「……在月面,就连修士也会摄取油腻一点的食物。」
「很遗憾地,我的类固醇激素没有那么多。」
「也是啦……你确实不像那群人一样一副肌肉男的模样。」
马可一边看著中央大厅的狂欢场面,一边说道,跟著粗鲁地大口咬下价位恐怕足够一般家庭全家人吃一顿饭的牛排。
「你要喝什么酒呢?还是要等博士来再点?啊!但博士好像不喝酒喔?」
马可一边咀嚼牛肉,一边斜眼看著菜单。
「我也喝气泡水就好。你也别喝酒。」
「唔……饮酒限制不是已经改成自我责任了吗?」
「当心我去跟艾蕾诺亚打小报告喔。」
「……我知道了啦。」
马可生闷气地把照理说适合用汤匙静静品尝的汤品,连同盘子捧得高高地啜饮起来。如果是在街上,马可还比较会遵守餐礼仪,只是在现在这样的气氛之中,连我也懒得出声纠正。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找到了很不错的位置。从这里看出去,哪个家伙是笨蛋一目了然。」
在现场气氛的影响下,我说话也不小心变成会捱理沙骂
的坏口气。
马可在一旁笑著看我拿出双筒望远镜来。
「在大厅狂欢的都是预料中的哞哞一族啊。伊果那家伙也在里面……」
「是啊,有个穿西装的人一直跟在旁边,应该是在监视他吧。」
「……大家抢著送上资金的热门对象啊。」
投资基金当中,有的运作型态是请可个人运用资金的对象直接出资,也有向商业银行或投资银行借钱来运作。如果是刚起步、没有实绩的人,很多会接受被揶揄成「入门学习套件」,也就是把资金和后勤业务都外包让别人来处理的套装服务。这种做法必须双手奉上不便宜的报酬给金主。
不过,就连那些还包著尿布的哞哞一族也受邀来到这里,就表示他们像伊果一样运用颇大的金额。
还有,马可方才说的监视,也不是在说玩笑话。万一伊果那些人玩得太疯,不小心一头撞上吧台死了,银行可就伤脑筋了。太夸张了吧!我也想笑著这么说,但在这个业界,确实弥漫一股大家在较劲看谁可以最愚蠢的氛围。
不过,如果只是玩得太疯而被警察逮捕,还可以在牢里寄信指示要如何买卖,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太在意就是了。
「对了,这个桌位好像是主办单位贴心帮我们安排的。」
「啊?主办单位?」
我讶异地挪开贴在脸上的双筒望眼镜,反问道。
毕竟大家会赞扬我打倒阿法隆怎样又怎样,也只限于一般世人。这类活动的主办人大多是试图销售商品的投资银行,不然就是以自我宣传为目的的商业银行。对这些银行来说,社会名声并不具有太大的价值。
对他们而言,对象愿意支付多少钱才是重点。就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不可能优待我这个只会低调进行股票交易的对象。毕竟我还是个被叫成「粗腿驴子」的人,从这点就知道在月面大家多么了解我一向谨慎的投资风格。
而且,名字冠上「银行」两字的组织基本上都是靠手续费收入来赚钱,而必须先有交易成立,才会产生手续费。因此,他们根本不欢迎一个只知道深思熟虑、鲜少进行交易的家伙。他们渴望的对象是那些右脚还没著地,就想抬高左脚的家伙。
「说到这个,这次是谁负责主办?」
「咦?E·J·洛克柏格银行啊!你没收到克莉丝小姐寄来的E-mail吗?」
「有……有收到,只是……克莉丝该不会是升官了吧?」
而且职位大到可以帮我安排这种贵宾等级的座位。
然而,听到我的发问后,马可先是一脸愣住的表情,跟著露出有些自大的笑容。
或许我应该形容马可一脸很想说「真是受不了现在的老头子」的年轻人表情,大家会比较容易想像吧。
马可显得做作地轻咳一声,并准备开口说话的那一刻──
喀嚓!机械声传来,店内的音乐和淫乱糜烂的灯光随之收起。
『各位贵宾,很抱歉打扰大家一下。』
才听见音质透亮、咬字清晰的声音插播进来,随即看见聚光灯打在入口处附近的小型讲桌上。聚光灯照亮下,一名身材修长、风度翩翩的男子,手拿麦克风站在讲桌前。虽然我对明星那类的人物完全不熟悉,但有印象在电视里看过那张面孔几次。
我猜应该是捧著大把钞票,往不知哪个受欢迎的新闻主播或什么明星的脸上砸,硬是把人带到现场来的吧。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贵宾在百忙之中拨空来到会场。我在这里代表主办单位的全体同仁向各位贵宾致敬。』
下一秒钟,不知某人吹出口哨声。
『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各位贵宾,相信都是在这个与日俱进的月面里,对未来拥有卓越预测能力的佼佼者。我个人也很希望除了前阵子发生的那件事之外,偶尔可以有机会关注不同的事情。』
吵闹的笑声响起,也传来了鼓掌声。
看来男子果然是新闻主播。
『今天有幸请到拥有先见之明的贵宾们来到现场,还请惠予机会让本行人员上台向各位贵宾打声招呼。』
现场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原因不外乎是因为在狭小的世界里,大家其实几乎都互相认识,不然也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大家的意思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谁会想跟我们打招呼?」
既然主办单位是E·J·洛克柏格银行,该不会是在月面已成为传说人物的银行家──E·J·洛克柏格本人要露脸吧?
不过,那是在拐骗向往投资界带著一些些神秘感以及奢华气氛的有钱外行人时,才会采用的手法。至于聚集在这里的家伙们,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能够控制他们。
那就是:「对方能够让这方获利多少?」
在这里买卖双方的意图交错,会是什么样的人选要站上这样的舞台呢?
一片黑暗中,期待感逐渐加温。
相较之下,我却是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这股不安感或许是来自一种预感也说不定。
我想到自己和马可被安排如此上等的座位,以及在月面所有事物都是依赚钱来决定权力高低的这两件事实。
经过一段甚至让人感到焦躁的空档后,讲桌前的青年开口说:
『那么,接下来由本行金融商品开发部的布莱斯·欧唐纳上台致词。』
一阵骚动后,原本打在讲桌上的聚光灯转移位置。那一刻,出现一名手拿麦克风的壮年绅士。头发梳著整齐服贴的男子有著一张方形脸,宽广的肩膀加上一对显得强而有力的眉毛。男子散发出来的氛围像靠著臂力夺取利益的猎人,也像穿著西装的肉食动物。
霎那间,我以为男子是巴顿。阿法隆垮台后,经营团队的成员因诈骗或违反证券法一个接著一个遭到逮捕之中,巴顿狡猾地逃跑了。
男子当然不是巴顿,我不禁松了口气,但不得不承认欧唐纳散发出和巴顿一模一样的氛围。也就是那种即使手中已握住莫大的成功,仍贪得无厌地心藏贪欲的人才可能发出的灵光。
不过,真正吸引我目光的人并非展开致词的欧唐纳。我的目光集中在欧唐纳的侧边。在这个运用莫大投资资产的投资人齐聚一堂的聚会上,有个家伙也出现在聚光灯打亮的团队之中。
那个家伙就是克莉丝。
虽然一看就知道克莉丝紧张得不得了,但她不是负责在旁边拿东西的人,而是完全以一个成功者的身分站在团队里。
这四年来,克莉丝上了大学后,立刻以实习生身分潜入某家投资银行。或许是觉得在银行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吧,克莉丝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在大学里跳级毕业后,即在月面最大规模的商业银行E·J·洛克柏格银行就业。
在那个时间点,即使是在竞争激烈的月面,克莉丝也已经是个十足的成功者,但此刻站在我们视线前方的克莉丝,似乎在名为银行、利欲薰心的巢穴里,已迅速夺下某方面的成功。
克莉丝曾说过想要照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好好过活,现在的她气势如虹地在自己的人生之路踏出强而有力的步伐。
望著这样的克莉丝,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在脸上挂起笑容。
我想应该是因为克莉丝一直存在我的内心深处。一方面因为没能够回应克莉丝的爱意,才会一直挂念著。如同理沙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我也总是觉得克莉丝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
所以,看见克莉丝踏实地独力向前迈进的身影,我既感到开心,也有一股落寞感。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们诚挚地期望透过本公司所开发、上市销售的证券,可以帮助各位贵宾的投资组合变得多样化,进而提升投资表现。』
如雷的掌声响起,我随之回过神来。看来欧唐纳的致词似乎不是卑微谄媚的推销话语,而是能够让现场的投资人听了会觉得开心、实实在在的内容。买方会向卖方鼓掌致意,甚至吹口哨或发出欢呼声的画面相当罕见。
我也曾耳闻过欧唐纳的名字。听说他是开发团队的领导人,该团队开发的特殊证券相当受欢迎。
马可几乎不眨眼地注视著欧唐纳,一边利用行动装置做著纪录,连看手边一眼也没有。马可也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照常理来说,凭艾蕾诺亚的作风,不可能只是因为马可很喜欢亲近她,就让马可待在自己的身边。
『欧唐纳的致词在这边结束。那么,请各位贵宾继续享用美食,并享受愉快的交谈时光。另外,针对本行所搭配、销售的证券资讯,将直接由开发团队的成员向各位进行说明。成员当中也有本行首屈一指的宽客,如果是关于数学方面的问题,当然也能够为各位贵宾提供解答。不过,如果是要帮贵子女解答功课,请恕我们将另行收费。』
在灯光打回讲桌、司仪的最后一句玩笑话掀起笑声后,音乐和吵杂声在店内重新响起。
欧唐纳和开发团队的四周立刻围起人墙。我不需要拿起双筒望远镜看,也清楚看得出克莉丝缩著身体。不过,克莉丝没有显得畏缩。有人向她搭腔时,也落落大方地回应对方。克莉丝的可靠模样甚至让我心生
想要打电话告诉理沙的念头。
「差不多从去年开始,这支证券让专门投资债券的机构投资人都为之疯狂。不过,最近听说连以股票为主的投资人也会购买。」
「嗯。」
意识被拉回现实后,我看向保持视线落在行动装置上的马可。
「阿晴先生,你本来就知道这支证券的存在吗?」
马可投来带有挑战意味的调皮目光,我耸了耸肩带过他的目光。
投资世界广阔,新的金融商品比洗衣精或牙膏的新产品还要多。
能力再强,也不可能精通于所有金融商品。
「我只是略知皮毛。我一直以为是地球老早就有的证券的复刻版……但看那证券这么受大家喜爱,所以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的证券啊?」
「名称是ABS。Asset Backed Security……也就是资产担保证券的简称。它的理论就是……把定期要偿还的贷款整合成单一债券。举例来说,如果分别有一百万慕鲁的不动产贷款和两百万慕鲁的不动产贷款,就是把两者加起来变成三百万慕鲁的证券。」
听到这里,我瞬间掌握到是什么样的结构。那是相当经典的结构,我记得地球在二十世纪后半时期就已经存在这样的结构。
如果要问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结构,原因是如果一开始就是三百万的不动产贷款,万一负担贷款的人违约,就会蒙受三百万的莫大亏损。而如果分成一百万和两百万的两笔贷款,就算其中之一违约,也还有另一笔贷款可以收取利息。比起一人违约的机率,两人同时违约的机率比较低,所以这么做可以达到避险的效果。
「然后,照著ABS的理论,把几百或几千笔贷款整合在一起后,再细分成一笔十万慕鲁之类的金额,卖给无数对象。也就是当价格变低,购买族群就会增加的法则。而且,只要购买证券的投资人人数变多,假设万一出现亏损,也是大家一起负担损失,所以每个人的受伤程度也会变轻。好像就是这样的理论吧。」
「……听起来还是很普通的感觉。然后呢?」
「如阿晴先生刚刚说的,这类证券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不过,那些人所开发出来的证券出类拔萃的地方,似乎是在于债券的结构。」
马可从行动装置上抬起头,把视线移向店内中央的大厅。
大厅里,贪婪的投资人筑起人墙将欧唐纳所率领的团队团团围住。
「那些人似乎不是单纯把整合后的贷款细分成债券,而是做出优先劣后结构。」
「嗯?」
「就是把债券分成高级、中级、低级的三个等级。高级是最安全的等级,中级就是如它的命名一样属于中间等级,低级则是最下层。一旦发生贷款人不履行的状况,属于低级的部分似乎就会率先蒙受亏损。」
我的脑海里浮现三层楼高的房子。房子只要稍微浸水,一楼就会淹水,但如果是在三楼,除非发生很严重的水灾,否则都会安然无事。这么一来,房租理应也会随之不同。
「意思是,发生什么意外时必须率先蒙受亏损的低级部分,可以拿到比较高的利息啊。」
我也眺望起大厅说道。
我正好看见克莉丝和一名手拿白兰地酒瓶、身穿白色西装的温柔男在握手,还被对方拍了拍肩膀而惊讶地瞠大双眼。在那一刻,我明明不是克莉丝的男朋友,内心却涌起一股敌意心想:「你想对克莉丝做什么!」对于这样的反应,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没错。低级债的利息比较高,但相对地必须第一个跳出来吸收亏损,当低级债无法完全吸收亏损时,接著就会换成中级债要负担亏损。如果这样还是无法完全吸收亏损,才会轮到高级债来负担……好像就是这样的结构吧。不过,听说实际上就连第二危险的中级,也不太会遇到要负担亏损的状况。」
「真的吗?」
我看向马可问道,马可一边看著行动装置,一边扭曲著嘴唇歪起头说:
「毕竟他们的债券评等是AAA。这样的评等跟先进国家的国家公债同等级呢!等于是评等公司帮他们挂了『不可能违约』的保证。」
「是喔。」
「你会不会好奇如果我们公司的基金也发行债券,不知道会被设定成什么等级?」
对于马可的话语,我耸耸肩以示回应。
世上有无数金融商品,就事实而言,一个投资人要精通于所有金融商品是不可能的事。基于这样的理由,不论是针对债券或是股票,只要是跟投资扯上关系的商品,就会有专门的公司来推算所有商品的风险度,并评断等级。
虽然这些评等公司并非公家机关,但因为只能仰赖他们的存在,所以全世界的投资人都会信任评等公司评断出来的等级来进行投资。如今就连政府官员,也必须胆战心惊地等著民间的评等公司来评断自己国家的公债等级。万一等级降低了,在国际市场上的国家公债价值就会下跌,政府必须支付的利息,也就是贷款的成本将会随之三级跳。
由于评等公司能够像这样发挥极大的影响力,耸动的传言也因此鼎沸不绝。好比说,接受贿赂而刻意放宽评断标准之类的传言。不过,评等公司本身也提出主张表示评等这门生意可以赚取莫大的利益,所以为了维持自家公司的评价,保持清白洁廉总比接受贿赂来得好,而周遭人们也都认为评等公司会是公正的。
评等公司在意的不是合不合乎伦理道德,而是依损益结果来决定要不要当一个圣人君子。
这样的想法十分符合月面的作风,我其实并不讨厌评等公司的存在。
「我已经听懂把债券设计成像大楼一样的结构,来保护家园不受水灾侵害的手法,然后呢?为什么这样会吵得那么沸沸扬扬的?」
「那是因为他们利用数学方法计算出涵盖在债券内的贷款违约机率,让风险集中在最下层的低级债,把剩余的部分调整到可以被评等为AAA的低风险。毕竟只要能够得到AAA等级,那些不太能够承担风险的地球年金基金或财团也可以积极购买。」
投资世界里有三种投资人,分别是个人投资人、专业投资人以及机构投资人。
当中以最后一种的机构投资人最为特别。机构投资人会运用某国家的外汇存底,或是包含几百万人份的年金基金,就是以月面的基准来看,那也都是莫大的金额。其运用金额因为规模过于庞大,所以也被称为Real Money(实际货币)。言下之意就是,机构投资人才是在投资世界运用真实金钱的一群人。
不过,规模越大,责任也相对越重。举例来说,负责运用美国教职人员之年金储备基金的机构即是具代表性的机构,由于该机构属于公家组织,因此在法律上被禁止从事带风险的投资。
话虽这么说,但在提到「究竟有谁会知道某投资到底安不安全?」这个问题时,就会提及前面说的评等公司。除非是评等公司评断为AAA等级,也就是被评断与一流先进国家的公债、超一流企业的公司债券有著同等安全度的商品,否则机构投资人将无法进行投资。
呼~还好有AAA等级,总算是解决了难题!你可能会这么想,但重点是事情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容易。
为什么呢?因为机构投资人也是投资人,他们一样有著无止尽的强烈欲望。
而众所皆知,在商业世界里,需求乃供给之母。
包含克莉丝在内的团队成员之所以会被人群挤来挤去,想必也是因为成功开发出满足需求的商品。
「既然会说AAA的评等是以数学为根据,就表示……」
「我想应该就是那么回事,克莉丝小姐也才会出现在那里。」
月面本来就以年轻人居多,但在那个团队里,克莉丝还是显得特别年轻。
不过,不分年龄或性别,凭头脑创造出来的数学不论去到世界任何地方都适用。
「你说的那支证券卖得有多好?」
我没有特别用意地这么询问后,马可露出一抹邪笑说:
「国际金融商品协会有相关的数据,你如果看了包准会吓一大跳。」
「为什么?」
听到我的发问后,马可这么回答:
「以最近一个月来说,卖了十七亿慕鲁。」
「是……十?」
十七亿慕鲁?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毕竟E·J·洛克柏格是商业银行,他们应该是利用自家银行的贷款来发行证券,然后四处销售吧。」
「就算是这样……金额也太大了吧?」
「证券销售出去后,就会有进帐,所以可以再利用那些钱提供贷款,然后再发行证券来卖,应该是靠这样的循环吧?天啊~这搞不好是一门超赚钱的好生意,不是吗?」
银行在卖出证券时想必会酌收手续费,放贷时想必又会酌收手续费。不仅如此,因为银行是把贷款转换成证券的形式来转卖,所以不需要提心吊胆地等上好几年才好不容易等到贷款被还清。
马可会用「一门超赚钱的好生意」来形容,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