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

不知何处传来了电子音。

闹钟吗?

我试图抬起沉重如石的脑袋,但最后放弃了。躺著张开眼睛一看,发现四周一片昏暗,屋外流泻进来的微弱光线打在造型呆板的办公椅背上。

「……原来是在办公室啊……」

这时我才想起和马可大肆庆祝一番后就这么睡著了。我不禁心想真是做了一件蠢事,但想到自己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电子音继续响著。

我总算察觉到那是电话铃声,而且是我的行动装置在响。我似乎是躺在自己的办公桌底下睡觉,桌上的行动装置响个不停。我一度不想理会电话,但想到有可能是理沙或立场与我正相反的克莉丝打电话来。

慢吞吞地只挺起上半身摸索一阵后,总算捞到行动装置并往下拉。一片黑暗之中,行动装置发出刺眼的光芒,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别开脸。行动装置依旧响个不停,但马可完全没有要起身接电话的迹象。马可有可能不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会不会醉倒在外头了?

我一边有些担心地这么心想,一边按下通话键让行动装置贴上耳际,没有先确认一下是谁打来的电话。

『先生,你好啊~』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背脊,胃部也紧紧揪起。

不过,那绝不是酒精在作祟。

而是我内心无法忘怀的记忆在作祟。

『你是不是正陶醉在胜利的美酒之中呢?』

「……巴……顿……」

巴顿不是别人,他正是在八年前永久改变了当时的外区关系,在四年前摧毁了我的梦想,以及在阿法隆崩坏事件之中,得以悠哉独自逃脱的人物。

『你最后好像顺利投资保障商品成功喔?不知道你是怎么筹得资金的?』

「你!」

『你怎么知道是吗?哈哈哈!我当然不会疏于收集情报啰!尤其是对跟我有缘分的对象。』

窃听?

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但巴顿给了这样的答案:

『你千万别以为我会做出像窃听那种没品的事情啊!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啊!』

「咦?」

我反问道。

沉重如石的脑浆里忽然浮出一块小石子。

「你该不会是投资我们公司的基金──」

『你们家基金帮我赚了不算少的金额,还可以顺便听你针对投资哲学发表高论,一举两得啊!』

提供大笔投资金额,而且总是针对我的投资策略提出啰嗦质疑的对象。

「高登……史密斯……」

『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察觉到呢!』

我从鼻子吸入一口气,再从嘴巴呼出气来。针对输家,刻意反其道而行,并选择跟随赢家的脚步。这样的作风也可说是投资界的不二法门。周遭人士明显看得出我能够因为在阿法隆事件中获得胜利,而让资金和情报主动集中过来,进而提升成功率。事实上,资金和情报也确实集中到我这方来,促成了自我应验预言的好例子。

对宛如凝聚一身合理性的巴顿来说,确实没理由不把资金投在我身上。

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巴顿会真的去做。

我不敢说自己已经恢复冷静,但醉意可说完全散去。

「……你打来有何贵事?」

『对喔,差点都忘了有重要事情。等一下,我先寄档案给你。』

「……?」

我不禁感到讶异时,发现巴顿似乎在操作其他装置。

敲打键盘的声音传来。

『你们家公司这次赚到的利益想必达到所谓的天文数字等级吧?好比说三百亿或四百亿之类的。虽然在全球富豪榜上已经看惯这样的数字,不过……那些人的财产几乎都是其名下公司的股票估价金额。如果要说可自由运用的现金金额达到这般等级的人,你可能是人类史上的第一人也说不定。不对,埃及的法老王搞不好也是其中一个。』

「……那又怎样?」

『嗯。』

「当」的一声传来后,贴在我耳际上的行动装置发出通知声。

『档案寄出去了。』

巴顿寄来一张图档。

「这是什么档案?」

『我很想这么跟你说你开启档案就知道了,但在那之前,容我先告知这方的要求。』

「要求?」

『我希望你把这次赚到的钱全数借给我。而且不收利息、不设期限,也不催讨。』

「啥?」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一个投资人。我自认不会提出让对方想要拒绝的提议。』

巴顿似乎重新调整了坐姿,让身体更贴近椅背的声响传来。电话连线没有迟延现象,也不会有回音,而且一片静谧,所以我猜想巴顿应该是在月面的某家高级饭店里。

冰冷的光线从隔壁大楼流泻进来,我眯起一只眼睛点开行动装置接收到的档案。一方面也是因为好奇心作祟。我不相信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正经八百地接受巴顿如此荒唐的提议。

所以,我在毫无防备之下点开了档案。

「什……」

『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这……这是……」

我感到呼吸困难,恶心感再次袭来。我的头好痛,眼花目眩。我的心跳加速,太阳穴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我拿著行动装置的手不停颤抖,却无法从画面上别开视线。

『那是你以前的珍贵朋友吧?』

巴顿以带著笑意的口吻说道。

虽然画面上的人物留著一头短发,显得比记忆中的身影来得成熟,但我知道不可能认错人。

她是羽贺那。

「……你在哪里拍到的……」

『就刚刚拍的而已。』

「咦?」

『不过,拍了之后被狠狠瞪了一眼就是了。』

我无法理解巴顿在说什么。不,我是不想去理解。

大脑不存在痛觉,理应不会有疼痛感。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大脑发疼。

那感觉宛如有人把手指戳进我的颅骨,不停搅拌著我的脑浆。

『言归正传,回到要拜托你的事情。』

我拚命地咽下从喉咙深处涌上的酸液,勉强撑著不让行动装置从手中脱落。

『如果你愿意来谈一谈,就告诉你我的饭店房号。』

巴顿的说话态度明显指出哪一方处于优势。

我几乎是在下意识里把垃圾桶拉近自己,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我将站上谁也不曾到过的高峰。带著这般喜悦喝下的酒精参杂著足以灼伤食道的胃酸,从嘴里倾泻而出。

『现在可没有那个时间让你在那边呕吐。快做出决定吧!我也是很忙的!』

所谓的投资,就是彼此在较劲,看哪一方的想法可以抢在前头。

巴顿采取了把这样的做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策略。

而我,我毫无武器可以反抗。

「……为什么……」

『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会跟羽贺那在一起……」

『这部分等你来找我谈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答案。我可以先告诉你我不是采取了什么强硬的手段。』

面对巴顿一副开心说话的态度,我忍不住又吐了一次。

我恨不得杀了巴顿。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还有一点,如果是先生你,应该能够理解我为什么需要资金。』

「怎……样?」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销声匿迹这么多年?』

因为我揭发了阿法隆……

想到这里的那一刻,我忽然有所察觉。我想起了阿法隆的公司理念。

「你该不会是──」

『没错,我还没有放弃梦想。我要击垮绿宝石工业。所以,我需要钱才能达到目的。』

巴顿是当真的吗?

我不知道答案。

不过,我知道一件事。

『不过,这部分没必要得到你的共鸣。如果能够引起你的共鸣,我当然也会觉得开心。总之,我相当有自信。我知道对你而言,我持有的资产是任何东西也无法取代。好啦,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对了,我只是想跟你借钱而已。我是打算还钱的,这点你可别误会啊!毕竟我是投资人,而不是强盗,不可以搞错这点。不过,如果全数归零,也只能请你死心。』

「去死吧……」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巴顿发出笑声。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愿意来谈一谈,就告诉你我的饭店房号,还有那张照片的秘密。』

搞不好我哭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不甘心,还是觉得自己窝囊。或许两者都不是,而是因为想到可以见到羽贺那,所以太高兴了。

总而言之,我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心想怎么可能有第二个答案。

『先生。』

行动装置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尽管知道那是巴顿为了逼我去找他而在演戏,我还是无法抵抗。

「愿意。」

『嗯?』

「我愿意谈一谈……」

『这样啊,很高兴有机会再见到你。我住在格兰德中央饭店的5002号房。这应该是你的前任老板住过的房间。』

「艾蕾诺亚住过的……」

『没错。虽然我很信任先生你,但请务必独自前来。还有,记得换好衣服再过来。毕竟这房间不便宜,万一弄脏就头痛了。』

巴顿只说这么多,便挂断电话。在那一刻,四周变得静悄无声,就彷佛被拋向了月面的尽头。

羽贺那。

我低嘀说出这三个字后,八年前的记忆随之苏醒过来。

羽贺那。羽贺那。羽贺那。

傲慢自大、彻底把别人当成白痴看待,自己却也有愚蠢一面的羽贺那。个性像猫咪,一发现温暖处,就喵喵叫个不停,而且拥有不会取笑别人梦想的孩子气一面的羽贺那。

我站起身子,从隔壁房间抓来原本是为了在公司彻夜加班时而准备的换洗衣物,连同垃圾桶一起带到共用的洗手台。

走廊上鸦雀无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钟了。

洗把脸、漱了口之后,我把垃圾桶连同桶子里的污秽物装入共用的垃圾袋里往垃圾投入口一丢,便换上乾净的衣服,就这么走出大楼。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屋外似乎带著些许寒意。

薛丁格街上不见行人,计程车司机睡眼惺忪地等待著客人上门,我钻进计程车里后,一路奔驰到格兰德中央饭店。

在抱著依旧感受不到真实感的心情下,我走进有著温暖光线,以及提供最高规格服务的工作人员等待著的饭店。告知房号后,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为我带路。

这是梦。这一切都是梦。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敲了5002号房的房门。

会不会是一头金发的艾蕾诺亚出来应门……

然而,当然不会是艾蕾诺亚。

房门打了开来,和那时没有一丝改变的巴顿·古拉铎斐森出现在门后。

「很高兴见到你来。」

说罢,巴顿带著我走进房间。当然了,房间里依旧是一样的格局。

巴顿带著我坐上沙发,我看见沙发前方放著应该是巴顿喝到一半的酒和玻璃杯。

「要不要庆祝一下重逢?」

在我的正对面坐下来后,巴顿举起玻璃杯说道,但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好吧,我知道你的心情。那就直接进入主题吧。」

巴顿轻轻仰头饮尽玻璃杯里的酒之后,站起身子。

巴顿移动到艾蕾诺亚曾经挂上家徽旗帜的主卧室门前,敲了敲门。虽然主卧室里没有传来回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但巴顿再敲了一次门之后,便打开房门。巴顿把头探进门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因为地毯的毛太长,把声音都吸收了进去,我完全听不见巴顿在说什么。

不过,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著。因为我看见巴顿缩回身子后,就这么让房门敞开著。

我盯著房门的方向看,甚至忘了呼吸。我看向门缝、看向巴顿毕恭毕敬地伸直手臂做出引导手势的那个方向。

「唔……!」

我等待这一刻等待了八年。

一身套装打扮的羽贺那从主卧室走了出来。

羽贺那没有长高太多,留著一头甚至显得带有攻击性的短发。

她身上没有散发出像以前会有的危弱稚气。

不过,她的脸庞还残留著八年前的浓浓气息。

好美。

宛如一颗磨得光亮的黑曜石。

「羽……贺那……」

我带著陷入梦境之中的心情喊出羽贺那的名字。

然而,羽贺那毫无反应。她甚至也没有看我一眼。

不仅如此,羽贺那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是态度冷漠而已,而是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可以先解决我的事情吗?」

说著,巴顿搂起羽贺那的肩膀。

「什!」

我有种易碎宝物被人暗自触碰的感觉。

然而,羽贺那没有抗拒。她只是皱起眉头,显得有些厌烦地别开脸而已。

我真的就像个呆瓜,错愕地凝视著眼前的光景。

「我是在地球偶然遇到她的。应该是在三年前吧?」

巴顿转头看向近在身旁的羽贺那,那姿势很自然地变成像在闻羽贺那的发香。羽贺那依旧没有抗拒,她只是轻轻叹口气,简短地回应说:

「两年前。」

「对喔。所以,我在两年前遇到──」

「可以了吧?我已经提供协助了。」

羽贺那在巴顿的怀里扭转身体,摆脱粗壮的手臂后,一副嫌麻烦的模样说道。

巴顿原本保持著手臂浮在半空中的姿势,后来耸耸肩回答:

「他应该会希望你待在这里吧?」

「我不想待在这里。」

我觉得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对于一个寻找了八年也找不到的对象,本来就不应该怀抱对方会因为想见到我而主动来找我的想法。

巴顿看了我一眼后,再次耸耸肩。羽贺那迅速转过身子,打算走进主卧室里。

「羽贺那!」

我忍不住喊住羽贺那。羽贺那停下脚步,越过肩膀看向我。

然而,那绝不是我期待见到的目光。

那是完全丧失兴趣的目光,甚至感受不到轻蔑的情绪。

就这样,羽贺那立刻关上厚实的房门。

惟独宛如关上心房的关门态度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怀念。

「……简直就是一只善变的猫咪。」

巴顿把双手举高到肩膀的位置做出夸大的动作后,回到沙发来。

「好啦,你想先知道什么?我看你满脸都是问号。」

我在几乎陷入恍神状态之下看著巴顿。

「先给你基本资料好了。」

说罢,巴顿把搁在一旁架子上的牛皮纸信封丢给我。信封里装了几张文件。我动作僵硬性地抽出文件来看。文件上有羽贺那的大头照,并写出经历。

「三年前会遇到她完全是一个偶然。那甚至不应该说是遇到她,正确来说,我只是看见了她。那是一个在地球举办的学者聚会,我一时兴起才会去参加。那时我本身还必须隐姓埋名,所以想要搭腔也不行。话虽如此,但基于工作上的习性,我还是做了调查。」

我保持沉默地听著巴顿做说明,思绪完全停摆。惟独视野里的资料化为了无生气的事实,一一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根据巴顿所提供的资料,羽贺那似乎一直待在地球。羽贺那就读我不曾听过的大学后,以克莉丝想必也会惊愕不已的速度迅速毕业,并取得博士学位。她的专攻科目是数学。

「在那一年之后我才又遇到她。也就是两年前。那次我就是抱著明确的意图与她接触。」

我看向巴顿。

巴顿当然不可能因此畏缩。

「当时已经有一群嗅觉灵敏、从月面来的猎才专家找上她。如果要说我也是其中一人,应该也不为过吧。」

「……猎……才?」

我无意识地低喃道。

「她是个天才。至少对想要利用数学来制伏未来风险的那群人来说,她确实是。」

我翻阅手上的文件。

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文件上的单字让人有种怀念的感觉。

「虽然E·J·洛克柏格说他们创造出圣杯,但建立出其基本概念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尽管当初她在写程式时并没有抱著要用来赚钱的想法,还是有家伙察觉到这点,并且加以应用。不过,她本人似乎早就知道可以应用在赚钱上面就是了。她之所以没有自己拿来应用,不知道是因为对赚钱不感兴趣,还是……不,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什么。」

我和羽贺那一起从事投资,结果被烧得满身是伤。

放火烧人的罪魁祸首就在我的面前,羽贺那却是站在他那一边。

我完全判断不出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实,就这么保持脑袋麻痹的状态低声说出写在文件上的单字。

「Copula……」

这个单字让人莫名地联想到水晶工艺品。

不过,这么说来,是不是就表示克莉丝知道羽贺那的事情?

「特地从月面去到地球想要聘请她的,大多是慢一步加入制造圣杯竞争的那群人。毕竟只要花钱买到更优秀的脑袋,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夺回宝座。不过,听说她鲜少跟人见面。」

巴顿轻轻啜饮一口酒,我发愣地让视线随著巴顿的手和喉咙移动。

「我想这也难怪吧。毕竟那些家伙只会捧著大笔金钱,来拜托她做出比别人开发出来的商品更加精巧的冒牌货。以她的经历来说,不可能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请求。」

听到这里时,我让视线拉回文件。羽贺那的名字变成了安那·哈格。我终于明白了羽贺那为什么会取「羽贺那」如此特别的名字。(注:羽贺那的日文发音为Hagana,此发音与安那·哈格(Anna Haag)有相近之处。)

可是,文件上写著安娜·哈格已于十四岁身亡。

「咦?」

因为酒精和不愿看见的现实而肿胀的脑袋忽然被扎了一针。我看见已故安那·哈格的样貌,她留著一头乌黑的秀发,备注栏里写著持有数学天分。

在那一刻,脑海里闪过诡谲的推测想法。

羽贺那会不会是这个少女的替身?会不会是精巧设计出来的冒牌货……

文件上写出安那·哈格的养父母是富豪,皆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接受过治疗。

「每次神经大条的家伙们一来敲门,她就会牢牢地关上心房。真的是伤透脑筋。」

「……意思是只有对你不同?」

朦胧意识之中,巴顿搂著羽贺那肩膀的记忆折磨著我,让我克制不住地脱口问道。

听到我的发问后,巴顿笑了出来。

「先生,你忘记我的投资方式了吗?我会确实理解对方渴望什么、对方是不是非要得到那东西不可?所以,她才会在那房间里。」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巴顿的右手臂。

那只手臂搂过羽贺那,羽贺那也没有抗拒。

个性难相处的羽贺那竟然会……

「不过,当初光是要和她交谈都得费尽心思。熟悉她的个性后,就会知道她其实感情意外丰富。很可爱的。」

我差点没有哭出来。

有这种痛尝失败滋味的方式吗?

居然在笃信八年前的梦想之一即将实现的这一天,遭遇这种惨事!

「后来,我和她签了契约。」

「……怎样的内容?」

我心想至少要有所反抗而这么询问。

然而,巴顿只是耸耸肩说: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我瞪著巴顿看。

「至于我本身的目的,如你所知,我的目的就是绿宝石工业。她本身的目的应该由她来决定要不要说。如果我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岂不是失信于她?不过,不管她的目的为何,她拥有的都是稀有才华。至少有付出报酬的价值。另一方面,针对我的计画所需之资金,我试图自己筹得资金,但还是少得不可靠。你寄信来说明即将设立基金来投资保障商品时,我还真觉得老天爷在对我微笑呢!那是少数可预估得到莫大投资回报的资金来源。」

「……你不是没有投资吗?」

「那当然。」

巴顿落落大方地说道,并让身体舒适地靠在沙发上。

「我虽然确信月面的不动产市场是泡沫经济,但就算我再怎么厉害,也无法连泡沫何时会破裂也预测得出来。从历史看来,明显看得出市场有时候也会长时间呈现不合理的状态。识破泡沫经济的聪明经济学家或投资人,都一个接著一个陷入这个陷阱身亡。既然如此,我若是选择自己承担风险就太愚蠢了。取而代之地,只要让跟你一样热爱挑战的人去承担风险就好了。而每次,我都会事先掌握你们这些人的弱点。当中只要有某个人成功就好了。」

巴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那表情宛如军师的化身。

「话虽如此,但先生你毕竟是月面的英雄。你当本业在运用的基金也拥有良好的客群。就算没有发生保障商品的事件,我从一开始也早就打算拿她当强力武器。」

看著眼前的这个对象,我找不到话语回应。

「不管怎样,我并没有打算把向你借来的资金轻率地暴露在危险之中。可能要个几年的时间,或许还要更久一点吧,但我纯粹是想跟你借钱而已。不过,至于能不能付利息给你,或有没有办法全数偿还,都是不定数就是了。」

「……好处呢?」

身为投资人的自尊让我勉强得以如此发问。巴顿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只打算提供方才那么一丁点好处给我。毕竟我可以选择立刻打道回府。

「解除她跟我之间的契约。」

「什么?」

「我会让她恢复自由之身。不过,至于她恢复自由后会不会去找你,这部分我可就没办法提供保证了。她在一个不算正常的国家长大,所以清楚知道有钱人的能耐有多高。我提醒过她如果做出有违我的策略的行动,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会报警的……你最好当心一点!」

「我有什么嫌疑?她经常独自外出耶?也没有所谓的恐吓行为。这不是为了逃避责任的花言巧语,而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威胁她。我们只是在互取好处罢了。一开始我就表明过如果做出有违我的策略的行动,绝不手下留情的想法,而且她也警告过我。毕竟像我这种生存方式的人万一和她所拥有的才华变成敌对关系,那就头痛了。我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彼此得以接受的生意需求上。」

「少在那边胡说!」

我大声怒吼道。

「照著你的策略行动能有什么好处!」

「关于这点,你只能直接问她了。」

巴顿依旧保持著冷静。

那冷静的态度是演技?还是谈判手腕?

还是巴顿原本就抱著从容的态度,认为这根本称不上是在比胜负的场面?

「不过,你还觉得恋恋不舍。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而且长达八年。实在是非常纯情。」

「唔!」

我把文件砸向巴顿。

尽管知道这么做就代表承认自己输了,我还是控制不住。

「……在投资界打滚得成功的家伙,大多是像爬虫类一样冷血无情的家伙,但先生你还是一样都没变。」

「……你再继续……」

「我再继续怎样?」

巴顿拨开胡乱飞舞的文件,拿起玻璃杯凝视著琥珀色液体。

我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简直变回八年前的幼稚男孩。除了文件,我找不到其他东西可以往巴顿的身上砸。

「计画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只要有你应该会赚到的那笔资金进来,绿宝石工业早晚会落入我的手中。或者应该说……」

巴顿停顿一下,继续说:

「她搞不好会回到先生你的怀里喔?」

「唔!」

我必须咬紧牙根,否则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

「你明天把整份帐户管理权限的委任书带来。拿到委任书之后,相对地我会把这间房间的钥匙交给你。我已经预缴了三个月分的租金。对了,忘了跟你说这次的交易还有一个追加选项可选。只要你愿意积极协助我的计画,我就帮你说服她留在这间饭店三个月。在那之后,你可以慢慢花时间跟她和好,或是看你想怎么样都好。」

「你少在那边……瞧不起人。」

「嗯?」

「少在那边瞧不起人!」

尽管我大声吼叫,巴顿的表情还是一动也不动。

「我是基于亲切心才这么提议。不过,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制伏绿宝石工业,让它落入我们的手中,你们在做的那个什么计画来著?那个计画也会大大进展啊!毕竟对绿宝石工业来说,设计新都市之类的事情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业。」

巴顿为了投资,不惜一手拿著望远镜持续监视大楼,找出理应不存在的董事专用餐厅,或是为了监视大学的智囊团流出,不惜收买在大学校园里卖三明治的店员。面对这样的一个男人,我早就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

还有,对于对方重视什么,巴顿掌握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八年前巴顿就告诉过我要懂得识破人们的想法。

「这应该是不错的交易才对。我不喜欢彼此没有利益可图的交易。」

我找不到话语反驳。

我拚命思考,但就是找不到话语反驳。

「凯文·雷斯不是也没有出卖我吗?我跟他就是签订了彼此有利可图的契约。我帮他调度莫大金额的资金,也帮公司走钢丝……也是啦,那时的公司状态确实就像浮在半空中。不过,我一方面帮助他实现这样的目的,另一方面也表明事到紧要关头时,我将会独自逃跑。那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两个彼此怀抱相同的梦想,一路站在对等的立场因为想要击垮绿宝石工业而意气相投的男人。」

巴顿显得有些落寞地说道。

拜托别这样说话!你怎么有办法做出让人隐约感受到人情味的发言?我痛苦不堪到甚至想哭。你可不可至少表现出没有人性的态度!你可不可以像个机器人一样冷血!如果是这样,我就能够接受自己输了的事实。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是一个只知道贯彻利己主义,来追求自我梦想的人。

我痛切感受到在同样身为一个人的战役上,自己败给了对方。

「上次我带吃的东西去探监时,凯文也只是耸耸肩而已。先生!」

巴顿的视线从琥珀色液体转移到我的身上。

「快长大吧!」

我试图反驳,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紧握住拳头,却动弹不得。我试著瞪视巴顿,但没能够坚持太久。

巴顿轻轻叹口气后,从我的身上别开视线喝了一口酒,跟著动作俐落地往侧边伸出右手。巴顿指著出口说:

「我等你到明天中午。万事

拜托啦!」

我不记得自己在那之后是怎么下楼的。我猜可能是在经过羽贺那理应就在里头的主卧室门前时,被烧断了思绪。

直到穿过饭店前方的圆环,前进到行人稀少的马路后,我才回过神来。

「阿晴先生。」

马可先开口喊了我。理沙和赛侯也出现了。

「你们……怎么会……」

「我偷听到你讲电话。」

「羽贺那呢?」

理沙开口问道。她的表情像在生气,也像感到悲伤。隔了一会儿后,我才察觉到理沙是因为紧张而表情僵硬。

「有看到她,看起来气色不错。」

「有报警吗?」

赛侯问道。我眼眶泛泪地看向赛侯后,摇了摇头。

「听说她不是被威胁的……」

「可是──」

「先不说这些,倒是阿晴,你没事吧?」

「咦?」

理沙伸出手触摸我的脸颊。

「你脸色铁青得像个死人。发生什么事了?」

我试图否定,但最后放弃了。

没错,我就像个死人。

我天真无邪到丢脸的地步,还勇往直前地说什么要踏上前人未至之地。

然而,就在我即将把所有胜利拥入怀中的前一秒,识破一切在行动的巨人现身,一边若隐若现地让我看见我真正重视的存在,一边试图夺走一切。

我真正重视的存在「羽贺那」被巴顿抱在怀里时,说出不想待在我面前的话语,而且露出像看著路边小石子的眼神。

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价值?有谁可以告诉我答案?除了很懂得猜出股价的起伏之外,我还有什么价值?

我咬住不知为何嘴角往上扬的嘴唇,低下了头。

我只能够叹口气,这么说:

「我想睡一下。」

我感觉得到理沙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理沙什么也没说。

取而代之地,理沙向赛侯和马可使了眼神后,这么说:

「教会还有空房间。」

「……抱歉。」

于是,赛侯帮我叫来停在饭店前的高级包车。赛侯和马可本打算也一起坐上车,但理沙阻止了两人。我知道那是理沙才做得到的贴心举动。

在三人目送下,我独自坐在车内让身体深深陷入皮椅里。

此刻我才明白原来伤心过了头时,想哭也哭不出来。

可自由运用、金额达到几百亿慕鲁的现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重点,它可以让人得到程度胜于该金额的自由。怎么说呢?因为那不会像好几家大企业聚集在一起一边调整彼此的利益,一边拖拖拉拉地完成某件事。那是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以发挥强大力量完成目标的自由。那自由度之高,哪怕想把整笔钱丢进臭水沟里,也可以随心所欲。

就这种角度来说,巴顿说过的「足以匹敌埃及法老王」的发言,可说相当接近事实。如果想在月面盖一座不具意义的金字塔,想必也盖得出来。

直截了当来说,如果有人打算把如此巨大的力量拱手让人,那个人无疑是个笨蛋。

不过,高达三百亿慕鲁或四百亿慕鲁的金额和羽贺那的存在比起来,究竟哪一个重要?有了那么多钱之后,想找到一个长相酷似羽贺那的女生,再花钱买下那个女生,也是不无可能。地球上有多达数十亿的人口,搞不好还可以找到一个和八年前的羽贺那如出一辙,而且性情比羽贺那更加温顺的女生。

不过,那不是羽贺那,而只是长得像羽贺那的某人。

如果因为太想拥有几百亿慕鲁,而没有把帐户交给巴顿会怎样?

羽贺那会遭到可怕的对待吗?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不过,其实我内心某处认为巴顿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忽视这件事。最大的原因是如果看在羽贺那的眼里,肯定会觉得我看重金钱胜于她。对从故乡被人用金钱买来的羽贺那来说,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事实会让羽贺那有什么样的解读。

不过,这么猜想的同时,我也想起羽贺那在饭店见到我时的反应。我想起羽贺那让巴顿搂著肩膀的模样。做出那般反应的羽贺那有可能因为我捧著大笔金钱给巴顿,就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羽贺那会不会觉得我试图用金钱买得她的欢心?

前进是地狱,后退也是地狱。

不论是前进或后退,我都只能尝到掉入绝望深渊的滋味。

不过,只要付了钱,至少肯定可以让羽贺那的人身安全获得保障。而且,也能够让羽贺那知道我为了她有所付出。我也能够知道自己为了她有所付出。所以,除了付钱,我没有其他选项可选。毕竟就心理层面来说,付钱比较划算。

巴顿拥有如恶魔般的智慧。他能够识破别人的心思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巴顿能够瞬间识破对方重视什么、以什么为基准。

他比我更清楚知道就算舍弃羽贺那而守住几百亿慕鲁,也毫无价值可言。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因为我到现在还喜欢羽贺那,所以希望羽贺那会因为我说的话而笑,也希望羽贺那过得开心。我希望看见羽贺那感到难为情或腼腆的模样,也希望偶尔和她斗斗嘴再和好。然后,我希望能够只和羽贺那两人,一起望著十指相扣的手里的秘密。

如果说出我是为了可以有那么一天而拒绝克莉丝和艾蕾诺亚的告白,或许会被全世界的人嘲笑吧。

然而,就眼前看见的现实来说,就算付了几百亿慕鲁,也极可能是白费心思。

羽贺那的脾气那么拗,却愿意毫无抗拒地让巴顿搂著肩膀。

还有,羽贺那看见我时的眼神。

我对羽贺那造成的伤害果然深深伤了她的心。如此罪孽深重的我还能够如何补偿?我顶多只能够向羽贺那道歉吗?还是选择追加选项,积极参与巴顿的计画,拜托巴顿让羽贺那留在那间饭店三个月,再利用三个月的时间乞求羽贺那原谅?

应该要这么做吧。

可是,万一羽贺那不理会我,我将陷入什么样的处境?

在放弃人生中的最大获利后,万一也失去人生中最爱的人,我不敢说自己还会有勇气活下去。毕竟我就是为了这目标一路努力过来,实在不认为自己原本有什么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没出息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执著会害死人。投资的教训告诉我若是面对没有未来可言的投资,就应该立即收手。在股票交易上我明明能够做到这点,在现实生活中却做不到。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八年前和羽贺那度过的时光?我无法彻底死心。

巴顿之所以表现得那么从容不迫,就是因为知道我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将会支付几百亿慕鲁,来向羽贺那展现诚意。哪怕心里明白可能会是白费心思,我还是只能够选择这条路,而巴顿清楚知道我别无选择。

在教会度过一晚后,我在程式所设定的早晨时间来临之前打电话给马可,大致说明了整件事情的始末。除了道歉之外,我没有其他话可说,而且就算马可再怎么强烈反对,我也丝毫没有打算改变决定。

然而,马可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甚至没有半句埋怨的话语。你会继续好好工作吧?马可这么询问我时,我还莫名地感到扫兴,只应了一声:「嗯。」

马可该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我不禁感到担心时,马可寄来一封电子邮件。

──我们还年轻,未来再一起把钱赚回来吧!

我不由得双手紧握行动装置,深深弯下腰。

在那之后,我打了电话给莎蒂亚,请她准备好完整的各项文件。当然了,莎蒂亚质问过我是不是遭人恐吓。不过,这不是恐吓。我只是被催促拿出代价,让我有机会挽回八年前的过错。

如果得知买得到时光机,多数人应该都愿意拿出手上持有的一切吧?

我这么向莎蒂亚做了说明,并针对理应会有莫大利益汇入的帐户办理好转移手续后,拿著所有文件前往巴顿所在处。

理沙在教会也只是一脸担心的表情,但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说了一句「没事的」,但理沙光听到这句,即表现出谅解的态度。

「聪明的决定。」

巴顿确认过文件后,这么说道。

「对了,还有一点,我对你并没有恨意。针对你向E·J·洛克柏格银行借来的贷款,我这边会帮你还清。对于投资人,我也会把获利分给他们。我可不想因为小金额的贷款遭到控诉,害得户头被冻结。晚一点你再告诉我各个帐户资讯。然后,这间房间的钥匙给你。」

巴顿把钥匙丢给我。

这是据说住一晚的定价超过十万慕鲁的房间钥匙。

不过,我也知道那价格是提供给只会住宿一晚的爱面子暴发户,对于长期投宿的真正上宾,则会以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价格,或是免费借出房间。

所以,像我这种客户,算是超级爱面子的客户。

毕竟我为了拿到已经预缴三个月住宿费的房

间钥匙,付了几百亿慕鲁,所以计算起来,算是一晚要价超过一亿慕鲁。这样的暴行实在值得某个团体来颁奖给我。

不仅如此,万一一个没有处理好,我搞不好从今晚开始就必须独自一人在这间房间过夜。

真是惨不忍睹到让人忍不住发笑的地步。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慢吞吞地抬高视线。

「她身无一文,也没有资产。在事隔八年后来到月面上,我不认为她会立刻离开这里。话虽如此,但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怎么说呢,她也不是不可能一把抓住房间里有可能变换成金钱的家具,就这么一去不回。关于这方面,恕我无法负责啰。」

我一直沉默不语。

巴顿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叹口气说:

「你认为我是坏人吗?」

「你问这些……要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挤出沙哑的声音。

「下一次出什么状况时可以拿来当作参考。一个不懂得从投资中学习的家伙,只会停留在原地。」

我的嘴角在不受意识控制之下,自动往上扬。

「你是如假包换的投资人。」

「我会告诉自己你是在夸奖我。」

巴顿站起身子,准备带著我人生中的最大获利将被汇入的帐户,迅速离开房间。

直到伸出手握住门把后,巴顿才忽然停下脚步。

「你真的不考虑追加选项?」

「……去死吧!」

巴顿笑笑后,走出房间。

房间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这里的空间太过宽敞且安静,我不禁觉得就快耳鸣。

隔著主卧室的一扇门,只有我和羽贺那在这间房间里。八年前光是隔著教会的单薄门板和羽贺那独处,甚至就让我觉得全宇宙只有我和羽贺那两人。

但是,此刻我却觉得全宇宙只剩下我一人。

主卧室的那一端安静无声。如果告诉我主卧室里其实根本没有半个人,我也不会觉得讶异。我不需要去思考是不是巴顿想欺骗我,只要想到原来羽贺那对我的恨意有那么深,就足够让我接受事实。

我抬起沉重的身子,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到主卧室的门前。

和四年前一样,主卧室的房门既厚实又散发出庄严感。因为以前和艾蕾诺亚相处过,所以我知道主卧室里是什么样的格局、有著什么样的家具。但是,我完全无法确认主卧室里此刻呈现什么状况,也害怕去确认。

「唔……」

我试图搭腔,但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甚至不知道自己够不够资格搭腔。我明明为了说一句话而支付天文数字的钜款,却说不出口。

羽贺那已经摆脱巴顿的契约成为自由身。

然而,这是一个和羽贺那个人意愿无关的人支付钜款所得到的结果,这样的事实和羽贺那儿时被人用金钱从地球买来有何不同?

羽贺那没有拜托我这么做。她反而还表明不想待在我的视野范围内,对于我的呼唤,也投来无神的目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但知道自己希望见到什么样的局面。

那就是向羽贺那道歉,请求羽贺那原谅我,并且在我的面前展露微笑。我想要听到羽贺那说她一直很想见到我。

既然如此,我应该立刻敲门,哪怕硬是撬开房门,也要见到羽贺那。

明明如此,我的脑袋却受到通情达理的理智控制。理智在对我说:「既然羽贺那恨你,你是不是应该就这么安静离开?」

怎么有这么蠢的人呢?

我担心如果低下头,眼泪会掉下来,所以勉强抬起头忍住泪水。

就在那一刻,房门突然打开来。

看见我出现在门前,羽贺那显得有些惊讶,但双眼立刻浮现毫无兴趣、毫无感动的目光。

羽贺那用著平淡的口吻,像在执行事务地说:

「让开。」

不过,看见我毫无反应后,羽贺那表现出有些厌烦的模样,用著猫咪一般的动作迅速从缝隙之中穿过。我抓住羽贺那的手腕,但那完全是个偶然。

因为我没有转头看向后方就伸出手,而且是在毫无意识之下。

「……干么?」

「喔。」

所以,直到抓住羽贺那的手之后,我才开始感到内心动摇。虽然不由得就快松开手,但一片空白的思绪当中,惟独一根脱了线的突触在脑袋里大吼著。

你如果现在松开手,就再也没有机会牵起羽贺那的手了!

「……放开我。」

羽贺那压抑著声音说道,这证明了她感到不耐烦。羽贺那之所以没有硬是甩开我的手,想必是因为还记得八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力气赢不过我。如果是现在,状况肯定会反过来,但过往的记忆总能够束缚住人们。

我下定决心,肚子一使力地让自己转身面向羽贺那。

「我有事想问你。」

羽贺那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渐渐流露出厌恶感。

不过,或许是想起我有多么缠人,羽贺那别开脸轻轻叹口气后,一副感到厌烦的模样轻声说:

「什么?」

我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问题。正确来说,应该是我有一大堆事情想问。像是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和巴顿合作?企图是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问的事情。我真正想问的是不同事情。我想问更下流、更无可救药的低俗,重点还是关于我自身的事情。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么做?」

羽贺那眯起和过去没什么改变的双眼,露出夹杂著不耐烦情绪的意外眼神看著我。

如果口齿伶俐的艾蕾诺亚在场,应该会说一句:「这不正是我所处的状况吗?」

「你为什么要让我人生中的最大获利……」

你真的那么恨我吗?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万一羽贺那给了我肯定的答案,那会变成什么状况?我害怕不已。

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发问。

羽贺那简短地回答:

「因为这样最有效率。」

我顿时以为羽贺那是指这样折磨我最有效率。

「有……效率?」

「没错。我和那个人的目的完全一致。我只是把目的锁定在站在核心位置的人物而已。至于那个人物是谁,我没有多问。」

羽贺那的说法似乎可以解读成不是因为怨恨我。

明明如此,我却没有因为这样的解读而找到一线曙光。因为那说法也像是在说羽贺那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放开我。」

我吓一跳地抖了一下,并急忙开口想要继续说话。

看著自己的反应,我不禁觉得自己像极一个就快被拋弃的小孩。

「可、可是……对、对了,既、既然那个人不是我也没关系……就表示你……」

我的思绪停摆,只说得出一些不著重点的话语。

这样当然不可能打动羽贺那的心。羽贺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我拚命告诉自己赶快发问,最后想起羽贺那方才的发言。

「对了!你、你说要和巴顿一起对付绿宝石工业……?」

这个发问似乎引起了羽贺那的些许注意。

「绿宝石工业的事情跟我无关。」

在八年前,羽贺那也没有好好说明状况。

不过,我此刻的想法确实是单纯的疑问。羽贺那表示自己的目的和巴顿想要制伏绿宝石工业的目的完全一致,却与绿宝石工业的事情无关?

我完全搞不懂意思。

不过,我之所以会感到情绪混乱,是因为我知道羽贺那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扯谎。反而应该说与其扯谎,羽贺那会宁愿砍断自己的手臂,也不会让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么一来,就表示一定有什么关键字眼,能够解释羽贺那如谜题般的所有发言。

「我已经回答了,放开我。」

说罢,羽贺那甩动手臂。

那力道让我回过神来说:

「不、不是……可是……」

「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

说到就要做到!

黑色眼眸发出指责的目光,我下意识地松开手。可能是还没有适应低重力,羽贺那有些失去平衡,但立刻站稳身子,一副不悦的模样抚平衣袖的皱褶。

至于我,我则是因为羽贺那的存在而内心掀起巨大漩涡,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真正想问什么。

羽贺那缓缓踏出步伐,打算走出房间。

我几乎是在下意识之下开口说话。

「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我彷佛听见了这样的回应声,但实际上却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买东西。」

听到带有极度真实感的回答,我不禁有种扫兴的感觉。

不过,这么一来,我的思绪多少也集中了一些。

「钱、你有钱吗?」

「我有房间的门卡。」

超高

级饭店的门卡可以直接当成信用卡使用。羽贺那的准确回答让我找不到话语接话。

面对交谈即将结束的事实,我的心头涌上一股甚至让人就快淌下泪水的悲伤情绪。我有种彷佛一切真的就要划下句点的感觉。原因应该是在于我自知心中没有可以留住羽贺那的只字片语。

即使如此,我还是狼狈地想要喊住羽贺那,但就在我准备出声的那一刻,胸口响起猛烈的电子音。

因为事发突然,我的视线和注意力被吸引到胸口。不过是如此、不过是短短一秒钟的时间而已,我已经失去喊住羽贺那的机会。当我抬起头时,羽贺那早就消失不见。

行动装置依旧响个不停。听著持续响起的烦人声音,我带著怒气看向萤幕后,发现是葛詹尼加打来的电话。

我当然不能不接电话。而且,不是因为有人打电话来才害得羽贺那走开,原因本来就出在我的身上。

「……喂。」

我担心葛詹尼加会从语调之中听出我内心的动摇,所以停顿了一下才出声。

『你在那里?我打去办公室,结果你不在。』

「我在格兰德中央饭店。」

『这样啊,那太好了,就在附近。你可以马上过来吗?』

「有什么事呢?」

我一边看著羽贺那离去的房门,一边稍作思考。

『我希望你放下其他工作,最优先处理这件事。虽然没钱赚,但会有不少收获。』

「咦?」

我反问后,原本压抑著声音在说话的葛詹尼加突然转变态度,大吼说:

『占有一席之地的大型投资银行布鲁·斯戴尔已经摇摇欲坠!月面经济的核心正在低声哀号。如果继续这样置之不理,其中一根粗壮的大梁将会应声折成两半。绝对必须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大型投资银行要倒闭?

现在在开什么玩笑?

『所以,为了采取因应措施,我正在召集值得信赖,而且有能力的人……毕竟拜医疗报告所赐,那些年事已高的负责人都逃到地球去了!现在人手严重不足。我已经在所知范围内尽可能地召集人手,也已经请马可立刻过来。』

我从耳边挪开行动装置凝视萤幕后,再次贴上耳际。

『你还不明白吗?那些家伙正濒临死亡边际!如果我们没有好好掌握到底有多少家伙已经阵亡,大事就不妙了。不,正确来说,是有人对我说:「总统!如果没有好好掌握什么存在打算赴死,事态会非常严重!」』

「……谁?」

『马可推荐的人物。听说那个人还有一个奇特称号叫作悲观帝王。』

「华莱士博士……」

『没错。我听说他被疾病缠身,但相当有指挥能力。他帮我准确分配职务给工作人员。不过,他那忧郁的性格让人觉得有点棘手就是了……总之,就是他要我尽早把你叫来。』

华莱士博士做出「事态非常严重」的发言。他可是拿出所有财产赌上世界会崩坏而暗自窃笑、历经千锤百炼的卖空派变态。

我在羽贺那已离去的安静房间里,像一只迷路的小狗不停转头环视四周。既然博士会做出那样的发言,就表示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夸大说法。

然而,葛詹尼加在电话里提到的内容听起来,带著一股宛如在梦中试图解开数学问题时的焦急感。

更重要的是,我还要处理羽贺那的问题。

『我在政府大楼等你。』

说罢,葛詹尼加挂断了电话。

即使如此,我依旧在房间里徘徊了好一阵子,但最后改变想法,心想应该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

至少葛詹尼加是因为需要我,才会叫我过去。

我抱著自虐的心态这么心想之后,告诉自己至少要挣扎一下,于是拿起搁在分机电话旁边、古色古香的笔记纸和钢笔写下留言后,把纸条夹在主卧室的门缝上。

我会再来。

我离开了饭店房间,并要自己相信这句留言可以让我和羽贺那有那么一点点连系。

这天的牛顿市里,街上的行人一样比平时来得少,感觉带著些许寒意。

我照著葛詹尼加的指定地点,直接前往政府大楼。政府大楼和饭店就在咫尺之间。政府大楼的建筑物外观朴素,平时就没有什么人员出入,完全道出政府压根就不重视月面的事实。不过,今天呈现出的人烟稀少感,有别于过往的氛围。虽然寥寥无几,但出现在视野里的每个人都好不忙碌地四处跑动。

那画面似曾相识。我想起是在电影里看见的。那画面很像城镇因为战争而化为战场,几乎所有居民都逃离后的街道景象。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在警卫的带路下来到葛詹尼加的办公室后,发现惟独葛詹尼加的办公室里聚集了一群人。有人坐在地板上,也有人靠在墙壁上打瞌睡,但没有人感到在意。保持清醒站著的人都手拿两个以上的话筒,不是在寻找什么资料,就是在向人发出指示。

「阿晴!」

一脚踩进办公室里的那一刻,葛詹尼加带有特色的声音喊出我的名字。

站在四周、看起来像因为等不到电车而发慌的一群人一齐看向我。

当中很多人比我年轻,我猜想应该是因为他们没必要逃出月球。

「你在电话里提到的事情……」

「我们到里面谈。」

葛詹尼加就这么带著我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最里面是总统专用的房间,房间里隆重地摆著一张大书桌,其外观完全符合总统的崇高地位。我猜想著应该是因为历代总统都是地球出生,而且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摆上这么一张气派的书桌。关上房门后,外头的喧闹声音随之完全隔绝开来。

「我是在距离现在十三个小时前的晚上接到了消息。」

背对著房门把门带上后,葛詹尼加这么说道。

「对方是大型投资银行布鲁·斯戴尔的副董事长之一。他说运作资金已经见底,再这样下去可能撑不过四天。」

我听不懂葛詹尼加在说什么。

我露出正经的表情注视著葛詹尼加,葛詹尼加笑著说: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我当时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我转述给其他人听,也没有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一群了解这方面事情的人此刻都在轨道电梯里了。不过,在那三小时后,刚才说的副董事长又打了一次电话来。他说四天后随著市场开始营业,我们银行还是无可避免地必须宣告破产。因此──」

葛詹尼加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吐出来。

「能否请求政府提供支援?」

「哪……」

我在总统面前勉强吞下了「哪有这种蠢事」的发言。

「是真的吗?」

「嗯,他们似乎随时都可能倒闭。」

我感到难以置信。直到在不久前,布鲁·斯戴尔还一直是一台赚钱速度猛烈的金融机器,持续好几年都赚得让人看了头晕眼花的利益。

然而,葛詹尼加没有拿出派对拉炮一拉说:「我跟你闹著玩的!」取而代之地,葛詹尼加拉开书桌的抽屉,慢吞吞地取出香菸。月面在维持空气循环上耗资无数,一个身为政府要员的人抽菸可说是相当蛮横的行为,葛詹尼加也补充一句说:

「容我抽一下菸。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睡了。」

关于绿宝石工业掩盖健康问题一事,相信葛詹尼加也亲自担起稽查相关的应对工作。我本身也因为历经过阿法隆事件,所以切身理解这方面的事情在局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有多么棘手。即使是像葛詹尼加如此强悍的人,想必也是相当难熬。

葛詹尼加点燃香菸后,一副忍受头痛的模样用手按住额头闭上眼睛几秒钟,跟著张开眼睛抬起头说:

「我没办法掌握详细的状况。我不是经济专家。不过,也有我知道的事情。第一件事,布鲁·斯戴尔似乎真的就快倒闭。第二件事,他们极可能无法自力解决。第三件事。」

葛詹尼加先吸了一口烟,跟著在烟雾的另一端开口说:

「绝对不能让他们倒闭。」

我回以视线凝视著葛詹尼加。

不可能选择让布鲁·斯戴尔倒闭。

就我最后看到的那份财务报表,我记得布鲁·斯戴尔的资产总额将近三百亿慕鲁,包含地球在内的员工人数超过一万人,交易对象也多达好几万家企业。不只有月面,布鲁·斯戴尔每天提供金额庞大的资金给世界各地的企业,企业也都仰赖该资金在营运。不仅如此,布鲁·斯戴尔每天也负责处理好几十万笔各式各样金融商品的交易和结算手续。如果这些动作突然喊停,肯定会引发严重的混乱场面。若是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没有资金汇入,就必须连夜逃跑;像这种已经撑到极限的公司数量比世人所想像的更多,而世间也仰赖与这些公司的连系而得以发挥功能。一家规模如布鲁·斯戴尔般的投资银行,其存在相当于错综复杂的金融网路的心脏。

当然了,布鲁·斯戴尔不是唯一一颗心脏,也甚至不是最大一颗心脏,但这类问题肯定会擦出火花。A公司倒

闭后,子公司的B公司也会被连累,A公司和B公司的主要交易对象C公司会受到致命性伤害,就连原本等著C公司汇入款项的D公司也会遭到波及。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连锁效应会扩散到多大的范围。

如果让布鲁·斯戴尔这么大一颗心脏停止跳动,余波将迅速引来混沌现象,月面经济恐怕将会全面停止。

「有没有可能让他们倒闭……」

「有人告诉我不可能。我说的是悲观帝王。我也是一样的看法。这种基本概念我还有。只是,他们来要求政府提供支援,也只会让人很头痛而已。你也知道政府在这个月面有多么无力。这里可不是地球。」

说到被绑手绑脚,还被去掉核心部位的月面政府,其定位就像为了和地球各国往来而设置的临时窗口。毕竟将总公司设在月面的巨大企业,其收入高过月面政府的税收,如果少了这些企业的利润和创造的就业机会,月面将无法成立。所以,就算政府根本不存在也无所谓,这就是月面。

那么,该怎么做呢?答案只限于采取经济方面的方法论。

不过,这个方法实在让人感受不到真实性。

怎么说呢?因为这个方法非常敏感,又困难,甚至还有专门从事这方面事宜的巨大投资集团,也有只负责处理这方面事宜的大型律师事务所。

但是,在这当下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行的方法。

我凝视著葛詹尼加。

葛詹尼加露出苦涩的表情点点头说:

「不论我询问任何人,得到的意见都是除非请哪家公司收购,否则什么辙也没有。」

布鲁·斯戴尔会说营业资金将在四天后耗尽,就表示户头里已经几乎没有现金。

虽然目前原因不明,但知道如果没了资金,就无法继续营业,最终势必要宣布破产。然而,万一布鲁·斯戴尔宣布破产,月面整体经济将可能引发心脏麻痹。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必须有人出面代为营业。必须有人能够代替布鲁·斯戴尔执行业务,并且保证可以如期执行汇入、汇出款项业务以及各种结算手续。这么一来,就表示必须由政府投入资金给布鲁·斯戴尔,不然就是如葛詹尼加所说,必须请某家资金雄厚的公司收购布鲁·斯戴尔,并进行善后处理。

「有适合人选吗?姑且不论规模够不够大,时间也根本不够,对吧?」

收购企业是非常复杂的动作。一般来说,光是要评估对方的资产,就必须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不仅如此,还必须重新审视自家的生意,思考出收购动作能够带来什么好处、有多少理由值得付诸行动,才能够正式进入和对方议价的阶段。

然而,布鲁·斯戴尔只剩下四天的时间。

我不认为有哪家企业会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判断是否进行大规模的收购。

我抱著这样的想法,但葛詹尼加直直看著我说:

「有。尽管受到只有四天时间的时间限制,还是有人举手。」

骗人的吧?

我惊讶得都忘了眨眼睛,立刻反问:

「谁?」

「E·J·洛克柏格。」

月面最大规模的商业银行,也是克莉丝服务的银行。原来如此,如果是E·J·洛克柏格,就规模上来说,确实有可能。

「不过,布鲁·斯戴尔应该会拚命挣扎到最后一刻。因为资金耗尽而不能继续营业,和因为事业出现亏损而破产是不同一回事,对吧?」

「不同一回事。企业即使有盈余,但如果没有营业资金的话,也可能破产。」

「我听到那个副董事长用著尖锐的声音大吼大叫。他说只要有钱就撑得过去,还说什么只要户头周转得过去就撑得过去。」

「他们需要多少钱就有机会获救?」

我试著了解金额。

葛詹尼加回以相当灿烂的笑容说:

「听说暂时先需要二百亿慕鲁。不过,这些金额只够用个几天。在那之后还需要多少资金目前仍不明。」

直觉让我理解到状况。这不是蒙受莫大亏损所造成的危机。因为金额实在太高了。

只有右手代管好几千家企业的资金后,左手立刻持续融资资金给好几千家企业的银行业,才会遇上那样的金额。

也就是说,这是属于结构性的危机,也是只要是名称里含有「银行」两字的企业,都可能面临的危机。

「该不会已经出现挤兑人潮了吧?」

「悲观帝王也说过一样的话。挤兑人潮?早在几十年前,地球也发生过这现象,对吧?」

此刻浮现在葛詹尼加脑海里的,想必是发出喀哒喀哒声响的黑白画面,映出在银行窗口大排长龙的队伍。那是听到银行出现危机的传言后,担心地想要在银行倒闭之前提领出自己的存款而成群聚集的存户。人们看见大排长龙的队伍后,又会心生担忧而排出更长的队伍。然而,银行的本业是把向存户募集来的资金借给企业,进而赚取利息。就算存户一齐涌入银行,银行也根本无法退回资金。

到最后,即使该银行的经营状况良好,也会因为资金被全数领出,宣告不治身亡。在过去,已经发生过无数这样的例子。

而且,出现挤兑人潮的现象至今仍然健在,对象也不局限在募集存款来营业的商业银行。

重点来说,造成挤兑人潮的原因在于结构上的弱点,也就是利用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提领的资金,来进行长期投资的弱点。

这么一来,投资银行也会面临同样的状况。如果该投资银行的交易对象多达一万多千家企业,每天必须处理几十万笔结算手续,一天就会有几十亿慕鲁的资金在流通,汇出金额和汇入金额也会分别有所时差。

不仅如此,投资银行的帐户里存著一大堆在全世界当中算是最轻浮的投资人资金。

这些人在发生什么意外时的开溜速度根本不是一般存户能够相比,金额也大得夸张。

甚至应该说二百亿慕鲁的资金需求还算少。

「总之,我希望你可以跟其他人一起计算布鲁·斯戴尔的价格。」

「要评估资产,是吗?」

「如果只交给布鲁·斯戴尔和E·J·洛克柏格这两个当事人去处理,不可能好好整理出头绪。毕竟他们双方的立场南辕北辙。不过,如果有我们政府介入,他们彼此应该多少会变得理性一些。我们应该还有那么一点点利用价值才对。」

葛詹尼加露出带有挖苦意味的笑容。虽然此刻的画面就像看见大野狼准备对垂死的兔子展开攻击,而试图向大野狼晓以大义,但很遗憾地,世上并不是如此单纯。如果E·J·洛克柏格逮住布鲁·斯戴尔的弱点而试图贱价砍杀,布鲁·斯戴尔的股东有可能会拒绝收购请求。

即使是一家企业的营运,也可能抱持与其让对方得到不合理的好处,宁愿选择一死的想法。说穿了,企业也是由人们在负责营运。

不过,不能因为这样而导致整体月面经济暴露在危险之中。

「利用政府的资金来支援布鲁·斯戴尔呢?真的做不到吗?」

在地球有过这样的例子。不论是月面或地球,政府的架构本身理应没什么不同。尤其是法律体系,理应都是以美国等国家的法律作为参考而建立。

我基于这样的想法而发问,但葛詹尼加扬起嘴角说:

「政府没有那么多预算,就算勉强可以挤出预算,也要想到月面是一个企业为企业而营运的地方。有什么理由只让布鲁·斯戴尔接受特别待遇?其他企业绝对不会默不吭声的。月面之所以能够有今天这般程度的发展,完全是基于『赚钱的人是老大』的想法,而一直持续保持在一种算是公平,甚至可以说是无政府的状态。不过,如果出钱给布鲁·斯戴尔,这样的状态就会失去平衡。事实上,政府对不动产公司也是保持任凭倒闭的态度。不然就会惹来意见说:『为什么只有那些家伙受到特别对待?』不公平的感受势必会招来报复,报复者想必会以这是政府的规定或监视的名义来当挡箭牌。然后,这些受到报复的对象就跟大家一路来为了让月面得到超越地球的发展,携手合作所排除的对象没什么两样。」

不论是议员或内阁首长,多数成员都是企业派来的人士。他们的工作是为了主人,监视其他企业是否有不当获利,或是只要发现有机可乘,就致力让事态朝向对自家公司有利的方向发展。

不过,在这样的拉锯战之下,最后会演变成维持在中立的立场,月面也因为不像地球那样受到无谓的法规限制或政府机关的干涉,进而得以持续发展。

政府的介入将会逼得历史的时钟倒转。

「如果是月面圆顶出现一个大洞,所以拿政府的钱来补洞,想必就不会受到谴责了。」

「……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应道,直直凝视著葛詹尼加拨打起分机不知在召唤哪个人。

「我们短时间内的目标再简单不过了。就是在四天内把布鲁·斯戴尔卖给某人。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以调解人的身分出示妥当的价格,让收购案得以顺利进行。」

在华

莱士博士的带路下,我从葛詹尼加的办公室移动到马可等人在执行任务的房间。

「不过,再怎么避免,也势必要大幅降价吧。连我都想买了。」

「案子有可能顺利进行吗?这收购案的规模这么大,就是在平常,也很难顺利进行吧?」

「就收购能否成立这点来说,我们绝对要让案子顺利进行……布鲁·斯戴尔是一头不小心闯进玻璃工艺品店的牛。这头可怜的牛就快倒地。我们绝对不能让它倒下来。」

说著,华莱士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

「不过,就能不能一切顺利这点来说,想必百分之百会碰壁……毕竟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连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比我接到电话说已经开发出癌症的特效药更教人怀疑。」

「博士,回到基本问题,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照我目前听到的,似乎是因为出现挤兑人潮。」

华莱士转头看向我,轻轻耸了耸肩膀。

「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很久不曾这样到处打电话了。」

说著,华莱士做起说明。

「你知道布鲁旗下的基金公司倒闭了吗?」

「我只有在新闻报导上看过消息而已,但我记得应该是……不动产相关的基金。」

「没错,这件事就是导火线。」

华莱士说得简单,但我还是无法理解。

如同克莉丝所画出的火箭图,布鲁·斯戴尔旗下的基金公司不过是攀附在银行巨大主体下、像附赠品一样的存在。照新闻报导的内容听来,似乎是因为背负十五多亿慕鲁的负债而倒闭,他们不可能是把借来的钱丢进暖炉里取暖,所以理应持有用贷款买来的股票或不动产,实际被害金额应该更低才对。不仅如此,身为主体的银行事业规模无比庞大,就算旗下的基金公司倒闭个一两家,也不可能导致主体垮台。那简直夸张得像强悍的大男人被蚊子叮了一口,即引发失血性休克而死。

「打电话给那个大胡子的布鲁副董事长,应该到现在也还不认为起因在于基金公司倒闭吧。毕竟他是个接到属下报告公司会在四天后倒闭的消息,就心慌意乱地打电话给政府的蠢蛋。听说他是地球佬,才会以为政府会帮忙解围。」

华莱士露出带有挖苦意味的笑容。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布鲁·斯戴尔旗下的基金公司是向地球上的投资人募集资金。CP……意思就是他们藉由贩卖短期证券来调度投资资金。然后,拿募集到的资金购买不动产或不动产贷款。这部分算是我们熟悉的内容。」

「……是啊。所以,我才会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那家基金公司肯定是把贷款转换成ABS等证券再到处卖出。如果没有被巴顿夺走,我肯定也会因为那家公司倒闭而透过保障商品获利。当然了,我的获利就等于是对方基金公司的亏损。

可是,怎么可能因为这样就导致身为主体的布鲁·斯戴尔将在四天后暴毙的事态?

「关键就在于那些人借来的资金是不值得信任的资金。不对,用不值得信任来形容不太正确,应该说那是……不明确的资金。因为是短期性的贷款,所以为了让事业持续下去,必须转贷好几遍。投资不动产贷款必须花上十年或二十年的时间,但CP的偿还期限是半年或一年。一路来,老客户都和之前一样藉由购买CP来提供融资。不过,这次事情没能够顺利进行。话说回来,以短期为限的融资本来就是为了在发生意外状况时,可以立刻逃脱而存在的东西。」

「……是啊。」

意思就是提供资金的那群人佯装成愿意为了疯狂的投资出钱,但其实并没有忘记保持谨慎?长期贷款之所以利率高,是因为无法掌握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意外。如果是换成短期投资,就能够清楚掌握局势变动,立刻抽回资金。

而现在,不论是谁都看得出来不动产行情已经开始崩盘。

这么一来,提供资金的人当然要趁现在发挥谨慎的态度。

「基金公司因为这样而陷入窘境。毕竟现金是突然就耗尽。因为他们是以可以转贷为前提在进行事业,所以变得没钱支付采买进来的不动产。更惨的是,他们也拿不动产当抵押品到处向其他银行借钱投资,所以听说在最后几天连日被要求追加提供抵押。」

因为不动产行情一路下跌,借出资金的一方才会要求追加提供抵押。这状况就和新纪元发展公司破产时一样。

「而且,也要付钱给我们,对吧?」

华莱士在走廊上一边前进,一边抿著嘴露出笑容继续说:

「就这样,基金公司的那些人苦恼到最后,决定带著法律专家在母公司现身。听说在设立基金时他们双方签订过契约,当中含含了紧急状况时的救援条约。」

戒不掉尿布的哞哞一族。华莱士说过因为输了也会有人帮忙承担责任,所以冒越大的风险,就有越多钱可赚。

在25俱乐部里玩得最疯狂的那些家伙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所以,布鲁·斯戴尔当起后盾,最后同归于尽?」

「不是。」

华莱士摇摇头继续说:

「布鲁·斯戴尔见死不救。他们提供了足以满足契约里的某一行字的支援后,便做出切割。据说当下立即需要的资金金额只有几千万慕鲁,但因为两家基金公司同时陷入一样的状况,所以布鲁·斯戴尔应该是判断如果一肩扛下所有责任会有危险。毕竟不动产行情的亏损正在持续扩大中,明显可预见必须支付一笔又一笔的现金。这跟持有一个黑洞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也认为只提供少额援助以对外有所交代,然后把剩下的损失全部塞给投资人做出切割,才是营业上的最佳手段。到最后,两家基金公司都提出破产申请。」

「……可是,如果是这样,不良影响应该就……」

说到一半时,我忽然有所察觉。我想起支配投资界的少数不成文规定之一。

我们做的不是从事制造汽车、栽培蔬菜或设计家具的生意。

在我们这个世界,一切话题都是围绕在数据上的资金,参加者也都是相似的成员,这个世界凡事只凭靠信用而得以成立。在这里,一切皆有所关连。

在这样的世界里,对于尽管已签订事到紧要关头时愿意当后盾的契约,却没有履行的事实,会有比较不一样的解读。

布鲁·斯戴尔之所以会做出表面上的援助,是一种为了避免事后遭到投资人控诉的预防策略,也是在金融界生存的聪明狡猾动物会做出的举动。的确,如果照著这世界标榜的「只要自己有钱赚就好」的规矩来走,布鲁·斯戴尔算是做出极其合理的判断。毕竟一旦部位的亏损范围扩大,就难以复原。假设蒙受了50%的亏损,就必须靠剩下的资金赢得100%的利益。假设蒙受了70%的亏损,就必须赢得200%的利益才可能复原。在这个世界,亏损和获利并非对等的关系。

所以,与其持续支援到最后导致伤口扩大,不如重新归零来过比较好。一路来已经获取够多的利益,只要把亏损硬塞给投资人,自己再装傻就好。还不忘在一旁理直气壮地说:「投资界的规矩不就是这样吗?」

不过,这是在投资界里表现特别犀利的一群人会有的想法。

其他人会怎么想呢?如果是高尚的地球投资人,或是思想没有那么激进的人会有什么想法呢?他们的想法肯定会是如此:

布鲁·斯戴尔没有接下旗下的基金公司债务。

为什么呢?

会不会是因为布鲁·斯戴尔本身也摇摇欲坠?

「……意思就是他们因为舍不得花小钱而让基金公司破产,最后害得主体也陷入危险?」

「没错。似乎是在基金公司破产的前后,传言已经在业界里,尤其是在地球散播开来。传言说如同破产的基金公司,布鲁·斯戴尔本身也扛著大量的危险资产。这部分……应该是事实吧。」

「可是,光是这样就那么严重吗?」

「不,当然不只有这样。不只有布鲁·斯戴尔,而是范围更广泛的问题。我也是打了电话给地球上的老朋友之后,才第一次知道那件事。」

华莱士在投资界打滚超过半世纪以上的时间。

就经验和门路来说,他拥有堆高如山的宝贵资产。

「照地球的朋友所说,打从医疗报告的那件事情发生后,地球上的所有投资人都屏气凝神观察著月面的走向。这也难怪吧,毕竟大家原本都天真地相信月面可以无限接受移民流入,土地的价格也会无限上涨。现在这样的前提就快无法成立。最后,担忧变成了现实,基金公司也宣告破产。看见这个消息的瞬间,所有人都领悟到不动产相关市场已无法避免走向崩盘。」

「可是,就现实来看,应该没必要如此悲观,不是吗?」

看见准备逃出月面的那群人的模样,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但就统计数字来看,那只占了整体的一小部分,事实上整体月面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动荡不安。

然而,听到我的话语后,华莱士露出一抹邪笑说:

「你想像一下心爱的恋人

在地球时的心情。即使同样是听到坏消息,身在近处和身在远方时的感受也会有所不同。」

更何况是在无法说去就去、远在云端上的国度。

「最惨的是,电视上还一直播放在轨道电梯前方上演的混乱景象。据说在当天,几乎所有地球上的主要投资人都陆续抽回不动产相关投资的资金,以及投资给专门从事不动产相关投资的企业的资金。也对啦,发现是散发危险气味的投资,便选择逃离也是合理的举动。反而应该说那些投资人采取了正确的行动。」

「这……可是,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在投资界里或大或小都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英国突然宣布升息时,在修拜崔尔投资公司设有办公室的那栋大楼,也发生过某人因为亏损而破产,把电脑和椅子往墙上砸来出气的事态。

听到我的发问后,华莱士一副相当愉悦的模样回答:

「问题就出在世上所有人都在从事不动产投资。也就是说,在那一刻,实际上几乎所有地方的资金都停止了流动。如果是手头够充裕的公司,就能够勉强撑下去,但也有运气不好的公司没能够撑下去。」

布鲁·斯戴尔本身也从事不动产的投资或发行ABS。他们肯定也贷了款。现金就这样因为要提供追加抵押或支付保费什么的,而如泄洪般流个精光。就像即将沈船时老鼠一一窜逃的画面。

于是,布鲁·斯戴尔急忙想要向四周求救,但四周的现金也早已消耗殆尽。

「再来就是自我应验预言,是吗?」

「好像是吧。现在可能每眨一次眼,就会有资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抽走。」

只要传出某公司即将倒闭的传言,人们就会抽回存在该公司的资金或资产,该公司也会真的倒闭。艾蕾诺亚的公司正是掉进了这样的陷阱。

我不知道布鲁·斯戴尔实际上是否真的摇摇欲坠。

我只知道因为不想承担亏损而轻易让基金公司破产的判断固然合乎道理,但在策略上,却是错误的。

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判断,导致名为布鲁·斯戴尔的巨大主体被迫陷入窘境。

「所以呢,这算是一场意外吧。」

「意外……也对,算是意外。整个状况就是在人人屏住呼吸凝视之中,可怜的布鲁率先传出坏消息啊……」

「主体陷入危机的消息一旦在市场上传开来,谁也预测不到股价会下跌到什么程度。这么一来,也可以识破想要贱价购买的家伙们会怎么采取行动吧?」

「有道理。以买方的立场来说,当然要埋怨有的没的来争取时间,等股价下跌之后才有藉口可以便宜买下。」

「没错。不过,如果价格降得太便宜,布鲁·斯戴尔的股东也可能自暴自弃选择拒绝被收购。意思就是,要死大家一起死。葛詹尼加就是害怕这样,才会把我跟你叫来。」

「可是,真的会这样吗?双方理应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是吗?」

「哼,真是一场豪迈的试胆大赛,不是吗?奖品可是总资产达三百亿慕鲁、在月面规模数一数二的投资银行。万一失败,月面经济有可能整个沉入大海消失不见。虽然人们时而会把我说成像疯子一样,但根本不是那回事。绝对不只我而已。」

华莱士像天真孩子一样显得开心。我想那是因为身为历经千锤百炼的卖空派,最喜欢看见市场或企业陷入混乱。

「不过,把恐慌视为机会进行收购是惯有的手法,所以不应该责备E·J·洛克柏格。现在的问题在于状况太危险了。」

「布鲁·斯戴尔的状况真的那么糟吗?」

「是啊。我还只是大概看一下而已,就已经看出如果置之不理,他们肯定会破产。想要解决信用问题非常困难。而且,就我的经验来说,这类金融管道一旦破产,将会引发性质有别于阿法隆那种实业企业破产的混乱局面。」

我点点头说:

「毕竟如果是制造汽车或家具的公司,不论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会存在最终贷款人。」(注:最终贷款人是指出现危机或流动资金短缺的情况时负责应付资金需求的机构(通常是中央银行)。当一些商业银行有清偿能力但暂时流动性不足时,最终贷款人会透过贴现窗或在公开市场购买两种方式向银行发放紧急贷款,条件是银行必须有良好的抵押品并缴纳惩罚性利率。)

「没错。就只有银行这个行业才会存在可以直接连结到政府的中央银行。从地球各国的苦涩经验中,我们学习到惟独中央银行,绝对不能肆无忌惮地让它垮掉。假设要让它垮掉,也必须按部就班。绝对不能让它暴毙。绝对不能!」

华莱士显得有些激动地如此断言后,慢慢调整著呼吸。

「光是在确认到的范围内,ABS和CDO的卖出金额已经高达一千亿慕鲁。更惨的是,还存在著保障商品这个两段式的炸弹。到处都是堆高如山的稻草等著成为燃料,还传来阵阵汽油的气味,呈现出所有人都屏息观看接下来会是哪一家金融机关爆炸的状况。你想想看如果在这样的状况下冒出火花会怎样?那将会化为人间炼狱。」

说实话,我比较希望看见华莱士在这时露出笑容。

然而,华莱士的脸上没有浮现一丝笑意,并带著我来到宽敞的会议室。会议室里摆著一张大圆桌,圆桌上已经有好几人被埋没在成堆的文件和纪录媒体之中。发现我出现后,马可指了指自己的隔壁位置。

「开始吧!我也好久没有做这种工作了。收购案的谈判实在是无聊至极的作业,但幸好有一些西装笔挺的家伙会帮忙负责。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研究他们的原始数据吧!对重视经济基础条件的投资人来说,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不是吗?」

我不禁心想如果这是电影里的一幕,肯定会上演华莱士博士戴上橡胶手套的桥段。

收购案的初期谈判决定在市场收盘后才进行。我猜想八成是因为E·J·洛克柏格一方也几乎还没有做好布鲁·斯戴尔的资产评估,若是收购对象先一命呜呼就什么也没得赚,所以E·J·洛克柏格应该是想要先大致掌握一下状况。

而且,对现在的我来说,必须在受到时间限制之下处理一大堆事情的状况再适当不过了。如果是时间充裕,而且都是可以延后处理的工作,我肯定只会一直思考羽贺那的事情。这么做有没有效益可言呢?这个问题我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于是,我一直埋首于作业之中。布鲁·斯戴尔不愧是金融核心,其资产种类也相当多元化。尤其是针对ABS或CDO等结构型债券也包含在内的衍生性金融商品要进行部位评估时,更是会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举例来说,假设有一个衍生性金融商品是要向对方收取会随著一整年市场行情起伏的浮动利息,来取代支付一整年的固定利息。这是一种非常单纯且经典的利率交换契约。契约缔结后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好了,请问现在哪可能知道这份契约价值多少?照理说,必须等到交易结束,确认过支付金额和收取金额的差额,才会知道究竟是赚钱还是亏钱。

这种麻烦的交易似乎多达二十万笔以上,更惨的是,因为事务处理部门来不及处理完毕,所以有好几万笔案件未处理。这么一来,尽管当前价值完全不明确,帐簿上还是必须列出价格。

如果是股票、一般债券或期权,因为这些商品频繁在市场上被交易,所以只要参考市场价格就好,想要加以汇总也很容易。

问题在于多数衍生性金融商品都是量身订做的商品,这类商品鲜少被交易,所以不存在所谓的行情。

即使如此,布鲁·斯戴尔还是在帐簿上列出了数字。哪怕是「以瑞士法郎和美金分别发行债券,再将其浮动利率和固定利率互换,更进一步地以英镑对澳币价格的变动将法郎和美金的汇率变动加以放大」如此奇妙到了极点的商品,都能够针对其两年三个月的残留期间确实列出当前价格。

难道他们是万能之神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他们用的伎俩就是「反正是没有人会懂的商品,也没有人会知道商品价格是多少,乾脆就自己来订价好了」。

至于为什么要特地做这种毫无意义又愚蠢的事情,其部分责任在于我。当初赫赫有名的阿法隆没有在帐簿列出自家公司资产的真正价格,想怎么利用就怎么利用,而这样的违法行为被揭发后,政府修改了法规。新法规规定企业必须每天确实计算资产时价,并列入帐簿。当时我完全认为理所当然必须这么做,而不论面对哪种法规都持反对意见的月面企业群,也因为阿法隆的行为实在太过嚣张,都心不甘情不愿地照著新法规做。

因为这样,每一家投资银行也不得不利用自家开发的评估程式,在帐簿上列出不存在行情的商品价格。所谓的评估手法,就是大家所熟悉、利用数学公式来预测未来的价格大概会落在什么价位的手法。

请布鲁·斯戴尔提供评估程式后,懂得操作程式的工程师此刻正在会议室里以手动方式不断导入数字,接二连三地计算出价格。

马可一边斜眼看著工程师,一

边轻声说:

「肯定会因为那方面的价值评估互相争论吧?」

「除非是神,否则根本无法评估吧。」

「就是在地球,古老的文学世界也会说『金融统治者即是宇宙统治者』。」

「你说的那个宇宙统治者,如果他的孩子问他:『爸爸你的工作是什么?』他也会回答不出来。」

「小朋友哪懂得债券交易员是什么意思。」

「如果换作是你就懂意思?」

对于我的发问,马可耸耸肩说:

「如果你愿意认同我是大人,我就回答你。」

之前我打算去地球时,明明把办公室的事务交给马可全权负责,最后却火速跑回来。或许马可因为我出尔反尔而在生气也说不定。

不过,几分钟后,我立刻有所察觉。

马可不是在生气。

他是在奉承我惨败给巴顿时的表现显得成熟,而且不带挖苦的意味。

察觉到我的视线后,马可露出纳闷的表情抬起头。

我只能这么说:

「说到我呢,我虽然没有停下思考的动作,但其实也不懂。」

「真正懂的人应该不会做这些工作。」

「……一点也没错。」

尽管一边工作一边交谈,再加上华莱士、玛莉亚的部分,我们的工作量还是明显胜过其他人。

据说会议室里的成员几乎都是专攻经济的年轻官僚,以及莎蒂亚的事务所帮忙安排的律师和会计师。他们即使懂得理论,也几乎不懂现实里的市场状况。

所以,我们这种一路默默啃著企业结算报告书而存活下来的「粗腿驴子」,就会收到吃也吃不完的饲料。当中还包含针对业务团队利用打电话的方式把股票卖给客户,进而赚取手续费的老旧部门评估价值,而如果是这种经典业务型态,不到一秒钟就能够估算出价值。除此之外,也被要求评估一大堆不动产的价值。以整体的状况来,别说是月面,就连包含全世界的人在内,也只有少数人察觉到疯狂现象。

我不是专家,根本不可能做到钜细靡遗的鉴定,但从这几年来的价格攀升率及租金,还是可以大致估算出下跌率。再来只要写入周遭人们都可以接受的数字就好。这样的做法或许粗糙,但根本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即使是今天的股价,直到股市收盘之前,也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此刻能做到的顶多是在接近极限的范围内,持续寻求当前的价格。

不过,即使只是粗略估算价格,还是可以清楚知道布鲁·斯戴尔的豪放作风。

布鲁·斯戴尔承接这么多贷款,再接二连三转为证券到处卖出,肯定工作得相当愉快吧!大发横财的那段时间,想必也度过一段喝香槟享乐的美好时光。光是想像那画面,连我也忍不住就快扬起嘴角。

不过,到了现在,这样的豪放作风正成了万恶根源。当然了,E·J·洛克柏格肯定会咬住这点予以抨击,并以这点为出发点大肆杀价。

从数据看来,可以发现喝香槟享乐的日子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变成宿醉恶梦。对于投资界,人们会以Dog Year来比喻其一年的成长就像小狗一样相当于人类的七年,但在银行界,则据说一年足以比得上凡间的十年。布鲁·斯戴尔可说如实呈现出这点。不仅如此,在被要求如此快速向前冲刺之下,已经来到前途莫测的境界。

我颤抖著身子时,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背。下意识地看向时钟后,发现时刻来到距离市场收盘时间五点钟的三十分钟前。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持续工作了将近六小时。

回头一看后,眼前出现一名拿著文件、一脸困惑表情的年轻女会计师。

我不禁有种彷佛看见昔日克莉丝的错觉,看似胆怯的女会计师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开口询问:

「那个,这是……针对修拜崔尔投资公司的保障商品契约……」

我不由得看向马可心想:「这可能不太妙。」

现在明明是因为布鲁·斯戴尔就快倒闭,才会掀起这场骚动,却还要支付保障商品的赔偿金,这有可能让倒闭风波加速扩大。此刻就算有人指出我们有所利益冲突,也不足为奇。

然而,女会计师却做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请问这是搞错位数了吗?」

「嗯?搞错位数……应该没那回事才对,怎么会这么问?」

「呃……那个,我很怀疑为什么这个保险会卖得这么便宜……」

隔了几秒钟之后,我再次看向马可。

马可耸了耸肩。

「我们在办公室里也有过这样的对话。我们也讨论过为什么他们会用如此便宜的价格贩卖这么危险的商品。」

「后来你们就决定购买?」

「毕竟……很便宜。」

我回答后,女会计师有些愣住,跟著像断了线的木偶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接受了事实还是没有,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回座位上。女会计师拿在手上的是以0.82%的利率买下的二百万慕鲁保障商品,其源头的证券一旦不履行契约,就必须支付超出二亿慕鲁的赔偿金。这单纯是遵照契约内容而执行的动作。

然而,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不论是针对利率或赔偿金额,想必都会觉得是无法理解的赌注。

就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事情累积,才会演变成此刻的局面。

「怎么了吗?」

「嗯……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要去那边帮忙比较好。」

「喔……可是,去那边帮忙吗?」

我的视线追著女会计师移动,马可一边看向女会计师的座位方向,一边以极度客气的口吻说:

「因为很像克莉丝小姐?」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并暗自庆幸马可是自己的同伴。

「不是啦,但确实有一点就是了。」

「那不然为什么?」

「我发现一件事。布鲁·斯戴尔明明提供了证券类的原资产,却没有要求针对证券进行数据评估。那些家伙是怎样做计算的啊?」

「咦?那当然是跟其他衍生性金融商品一样,利用评估程式……咦?」

马可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做出奇怪的发言。

「其他人也察觉到这点吗?那些家伙是拿布鲁·斯戴尔所使用的评估程式在计算价格,没错吧?不过,那程式──」

「那程式正持续被证实一点也不管用。毕竟布鲁·斯戴尔利用那评估程式计算后,坚称绝对没问题的赌注,害得他们大输一场……」

「博士有什么想法?」

我移动视线后,发现博士不在座位上。

我不太确定博士已经离开座位多久,但毕竟他是有病在身的人。

不过,这部分还是应该找个对象来商量。

我这么心想时,忽然传来刺耳的铃声。

「时间到!」

在场所有人都受不了地摀住耳朵时,莎蒂亚打开门率领著属下走进来。

「把完成的东西全部集中收过来!我要重新整理过,让谈判有个基础依据!动作快!快!快!」

不论是小抄或资料,都被工作人员动作粗鲁地一一集中收走,就连我们负责的东西也不例外。

如果要说我们和四周那些人有何不同,可能就在于有没有得到莎蒂亚的拋媚眼吧。

至于莎蒂亚的拋媚眼有多少市场价值,我吓得连确认也不想确认。

「好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快去吃个饭,让自己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更进一步的分析工作!」

莎蒂亚的团队随著这句话离开后,会议室里的重力瞬间加重许多。

马可活力充沛地拿出行动装置,确认起股价。

「布鲁·斯戴尔的股价和前一天的收盘价相比,来到负50%的二十八慕鲁,呈现跌停板。世人似乎都已经知道他们的窘境了。」

「明天肯定也会暴跌。」

「看这样子想必会掀起一阵剧烈动荡。」

「我记得他们前四季的每股平均资产净值应该是三十慕鲁左右吧。」

以极其简化的说法来说,持有股票也可说是持有公司的所有权,所以假设是一家发行一百股股票的公司,持有一股就等于持有百分之一的公司资产。因此,对于布鲁·斯戴尔,也可以利用除法算出如此单纯化的每股平均资产价值。

也就是三十慕鲁。

「阿晴先生,你觉得会跌到什么程度?」

「虽然我不知道其他资产的状况怎样,不过……照这样子看来,应该会落在十四或十五慕鲁吧。」

「那岂不是帐面上的半价?价格太低了吧。」

「接下来想必也会受到保障商品和不动产暴跌的影响,而且信用也已经受损。相信也会失去不少客户,手续费收入也会减少。」

「嗯~我觉得如果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够维持营收,半价算是太便宜了。」

如果是帐面上的半价,理论上就跟以五十慕鲁购买一百慕鲁的钞票没两样。

然而,世上并没有那么单纯。

很简单,只要想像一下有一只纸箱里装了一万张一百慕鲁的钞

票就好。把纸箱拿来秤重后,确实可秤出一万张一百慕鲁钞票的重量,但现在纸箱的底部湿答答的一直在滴水,甚至还散发出焦味。

箱口已经被封住,看不见箱子里的状况。

好了,请问你愿意出多少慕鲁买下这只纸箱?

「总比倒闭来得好吧。」

「……那倒也是。」

「不说这些了,要不要去吃饭?」

「咦?」

「怎样?你不饿啊?」

我反问后,一脸惊讶表情的马可不知为何嘴里嘟嚷个不停。我不由得歪起头后,马可耸耸肩说:

「不是,我觉得有些意外。」

「意外?」

稍作思考后,我露出苦笑说:

「你是说失恋啊?」

「……我以为你是会钻牛角尖型的那种人。」

「这点我倒是不否认。」

我踏出步伐后,马可乖乖地跟了上来。

马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加快脚步站到我身旁,开口询问:

「那个,结果怎样了?」

「没怎样。」

马可一副彷佛在说「这时候你还要敷衍我」的厌烦表情。

「我不是故意在逃避话题。」

我和马可走出政府大楼,准备前往克莱普顿广场。

「我把整份帐户资料都交给了巴顿。巴顿给了我房间钥匙,也向我保证已解除和羽贺那的契约。」

「……然后呢?」

「然后……我和羽贺那只说了一些话。」

马可一直抬头看著我。看来马可和艾蕾诺亚一样没打算放过我。

或许马可是在担心我,但如果要说他一点也不觉得好奇,那绝对是骗人的。

「也有部分让我觉得松了口气。」

「咦?意思是──」

「不过,单纯是因为羽贺那没有把我痛骂一顿,也没有诅咒我而已。感觉上她好像已经对我不感兴趣。那感觉就好像就算她曾经怨恨过我,也已经是过去的事。」

马可注视著我,一脸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失礼的困惑表情。

「不过,她似乎不是因为对我恨之入骨,所以为了报一箭之仇才刻意夺走我的资产。她说只是恰巧。我整个人……」

我以对待朋友的态度,对著年纪比我小的马可说:

「光是这样,就大大松了口气。你不觉得我很蠢吗?我付了单位高达一百亿的金额耶!」

我的脸上虽然挂著笑容,但就快哭了出来。

或许是身为上司的自尊,让我强忍住了泪水。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马可给了我肯定的话语。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们一起穿过车站,来到克莱普顿广场的印度料理店。咖哩方便又好吃,还可以辣得让人清醒过来。现在我终于知道赛侯和克莉丝为什么爱吃咖哩了。

「不过,巴顿拿那么大一笔钱不知道打算做什么喔?」

马可一边吃咖哩,一边无意地说道。那是会让人在意的事情,马可理所当然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他说要制伏绿宝石工业。」

马可的手瞬间停止动作。

「很惊讶吧。」

「嗯……可是,巴顿本身不是也相当有钱吗?」

「应该是吧,不过……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就算我们的胜利赢得最高金额的利益,也买不起绿宝石工业。必须有更多资金才行。」

「咦……」

听到马可的话语,我不由得停下吃咖哩的动作。说得没错。就理论上,我们赢得的利益将近四百亿慕鲁,但绿宝石工业的时价总额还多出一位数,超过二千亿慕鲁。其股票想必也被相关企业牢牢握住,不可能轻易就脱手。

我不认为巴顿能够敌对性地成功收购绿宝石工业。

巴顿打算怎么做?

我也想起羽贺那说过的话。羽贺那说过她的目的和巴顿相同,但对绿宝石工业不感兴趣。此发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一边缓缓动手再次吃起咖哩,一边思考这个问题时,行动装置发出接收到电子邮件的通知声。理沙的来信写著:「不知道羽贺那有没有好好吃饭?」看见信件内容后,我才迟钝地察觉到理沙她们也在担心羽贺那,急忙写起回信。

羽贺那在格兰德中央饭店的5002号房。如果是你过去,她应该会愿意开门。再不然,我可以把钥匙交给你。

迟疑一会儿后,我决定再补充几句:

我很想和你一起过去,但现在被时间受限的工作缠身。政府委托我处理一些事情。

我寄出电子邮件后,理沙很快就回了信。

──发生什么事了?我知道了,我会去一趟看看。羽贺那现在的名字是什么?

安娜·哈格。

我的脑海里浮现理沙看见我的回信内容后,感到难以置信的笑脸。

「不过呢。」

「嗯?」

「但愿布鲁·斯戴尔的收购案能够顺利谈成。」

「是啊,如果没有顺利谈成就头痛了。」

吃下最后一口咖哩后,我和早已把咖哩吃个精光的马可一起离开。

一方面因为已经填饱肚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要找华莱士商量关于布鲁的资产评估事宜。

然而,回到会议室后,发现会议室里虽然有人,但大家都不镇静地站著。大家没有埋首作业,而是站著交谈。我和马可互看一眼后,向人询问华莱士的行踪,对方告知华莱士在葛詹尼加的办公室里。

我和马可前去后,秘书告知葛詹尼加正在等候我们,并让我们进到办公室里。

在办公室里,看见了葛詹尼加、华莱士,以及莎蒂亚的身影。

每个人都面带严肃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于我的发问,华莱士回答:

「欲望深不见底。」

「……谈判吗?」

开始谈判到现在应该还不到一个小时。莎蒂亚理应在谈判现场却出现在这里,就表示第一次谈判已经结束。

看来恐怕近乎谈判破裂的状况。

「对方开价多少呢?」

「针对布鲁·斯戴尔提出的二十慕鲁,对方开价四慕鲁。」

我顿时以为自己听错而一直盯著华莱士看。

「如果以每股四慕鲁计算,时价总额和布鲁·斯戴尔的总公司大楼会是一样的价格。股东哪可能接受。」

华莱士用著不屑的口吻说道,莎蒂亚接话说:

「虽然布鲁他们的人说会把价格带回公司讨论,但哪有可能公开给股东知道。真想让你看一下E·J·洛克柏格那群人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后,布鲁的人那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在一般人连结得到的资讯网站上,也可以看出可靠的部门确实获取可靠的利益,对吧?所以,我还以为就常识来说,十五慕鲁算是妥当的折扣价。」

听到我的话语后,莎蒂亚像一头牛发出豪迈的叹息声表示认同。

「虽然只花了不到二十小时的时间进行概略评估,但大致上也是得到和你一样的结论。不过,布鲁也持有一大堆没有评估价值的资产,就是这点引起了争论。像是针对不动产相关证券的二百亿部位,E·J·洛克柏格端似乎视为具风险的不良资产,以近乎零元的金额做计算。」

「什么……」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但以我和华莱士的立场来说,都清楚知道难以指责E·J·洛克柏格的说法过于蛮横。怎么说呢?因为我和华莱士都认定与不动产有关的一切将会崩坏,并且全力投入于保障商品。若是一方面认定会崩坏,另一方面却主张不会酿成毁灭性的结果,那也未免太矛盾了。

或许是看见布鲁·斯戴尔面临挤兑人潮这种几乎算是意外的事件而就快窒息而死,所以心生同情也说不定。

我甩了甩头,说出心中感到在意的一点:

「对了,对于那些资产,布鲁端的评估金额是多少呢?我刚刚就一直在想他们是利用最终宣告计算失败的数学工具在判断现在的价格,对吧?」

莎蒂亚保持在胸前交叉双手的姿势耸了耸肩。

原本发愣地不知看向何方的华莱士开口回答:

「他们是以近乎成本的价格在评估。」

「成本?意思是说估价损失近乎零?即使有那么多违约状况?」

「他们主张应该以长期来判断不动产贷款的统计数据。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就是了……毕竟如果有一笔贷款遭到违约,并且把统计数据的纳入范围设定在该时间点的前后几个小时,违约率就会因此大大拉高。评估程式将会计算出惊人的跌价结果。」

「如果是这样,即使把最近发生的违约全部纳入考量对象,只要加上过去的数据加以平均,整体的违约率也不会太高,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的理论。」

的确,如果凭靠这样的理论,或许可以强词夺理下去。

然而,怎么想也知道那会是看不清现实的举动。即使只是从昨天到今天,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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