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后后日谈 ~Compound Interest~

在我睁开眼睛后,晨光从窗帘的狭缝中洒进了房间里。

因为月面的天气由程式控制,所以不会因为突来的坏天气而在起床时觉得一觉睡得很差。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对枕头旁的闹钟看了一眼。距离闹钟响还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虽然我这几个月都是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设闹钟。虽然怕自己万一睡过头也算是个理由,但现在这个闹钟还有着另外的用处。

剩下五分钟。

我这么想着,改变了一下姿势。

睡在我身边的羽贺那发出了细微的呼吸声。有时候她会在闹钟响之前就醒来,但也有时不会;另外她还可能在闹钟响了之后依然昏昏沉沉的,也可能会继续装睡。尤其像在前几天晚上我们因为琐碎的小事而起了口角时,她就是这样做的。

不过因为在那种状况时她会故意背对我睡的关系,所以她是不是在装睡我也一下就看出来了。

当然我们昨晚并没有吵架,而是在聊着无关紧要生活琐事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羽贺那为了填补这八年间的空白,很想一直待在我身边。当然要是我也认真地想要弥补和她分开的这八年时光的话,我应该现在马上就得辞了工作回家吧。而就算这样每天花上二十四小时相处,恐怕也还是不够的。因此我选择了第二佳的方案:在回到家后直到晚上就寝为止,几乎片刻都不离开她身边。

不过羽贺那也还是老样子话并不多,所以我们也不会一直在讲话。再加上我有着不回家继续做就实在没办法全数处理完的工作,所以有时候也会让羽贺那帮我忙。而一直待在我身边的羽贺那,但会在工作中的零碎时光中,将她的额头啦、脸颊啦、下巴啦靠在我的肩头上,一心要宣告这是她的地盘。

当然要是我也这样就应战的话,那战线可就要扩大了。

虽然我有时也会选择进行战略性撤退,但在这狭小的月面毕竟没有太多地方可逃。

所以最后状况几乎都会演变成全面战争,双方竭尽全力进行殊死战。

回想昨晚,我们也是在战后的和谈会议当中睡着的。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们拥有无限的时间那就好了。

羽贺那的头发在相隔八年重逢那时还是短的,但现在也已经留得满长了。虽然长度仍然不如当年,但羽贺那的那头像宇宙一般漆黑的长发,在白色的枕头上仍然是醒目得吓人。

我怀疑要是我把手伸过去的话,是不是会就这样被吸入其中,而我想结果应该也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我看着还没醒的羽贺那,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前发;我有信心光是把玩披在她脸颊上的头发,就可以花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虽然羽贺那很会赖床,但头发被我这样玩弄下她也终于醒了过来。她在起床后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磨磨蹭蹭地把脸埋在我胸口。那样子就跟猫在心情很好的时候,会催促要人多摸摸它是一个样。

我有过不只一次几乎没下床就过完了假日的经验。我有办法厚着脸皮断言,我只要和羽贺那一起,就有办法能无限重复这种怠惰的生活。虽然我打从心底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但在我心中也同时有着另外一副面孔。

那个面孔名为投资家,彻底奉行着效率主义。

在这之后,闹钟随即便「叮铃铃铃铃」大响了起来,我和这只任性黑猫之间的缠绵也画上了休止符。

毕竟闹钟本来就是负责把人从睡梦中叫醒的东西,所以这个闹钟也可说实在很尽忠职守。毕竟我只要和羽贺那两人独处,几乎无时无刻都觉得像是身在梦中。我也就是因为需要有个东西能将自己从那美梦里面拖出来,才会每天持续定这个闹钟。

「羽贺那。」

我按掉闹钟,唤了声她的名字。不用上班的羽贺那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我怀中摇着头,不过那也可能是她在用我的睡衣来把刚刚打呵欠所泛出的眼泪擦掉也说不定。

当羽贺那终于抬起头来时,她用一副蛮不开心的表情这么说道。

「今天也要工作吗?」

虽然这句话要是被勤勉的理沙听到,可能会被她拿着苍蝇拍打屁股,但既然对羽贺那来说,一个星期里面大约有一次能听到符合她希望的答案,那做这样的赌注也算不坏。

毕竟问这问题是不用钱的嘛。

「要啊。我得要守护月面才行呢。」

我用手拨开羽贺那的浏海,在她美丽的额头上一吻。

虽然羽贺那还是一副觉得不满的样子,但这点其实我也一样。

「要是时间用不完那就好了呀。」

我像个孩子一样说出这句抱怨,然后和羽贺那同时发出了叹息。

从我得到月面中央银行理事长这个威风凛然的头衔,主导月面的各项金融政策至今已经一年多了。

虽然我觉得自己实在不够格胜任这份工作,但也是有人把我当成月面的英雄而寄予厚望。既然呼应他们的期待能让月面多少维持在秩序的状况下,那我就这样鞠躬尽瘁地工作下去也算不坏。

我吃了早餐,概略扫过地球上在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事,再次确认过早上的会议需要的资料后,就打理好行头准备出门。

「早点回来。」

虽然这句话已经是每天例行的台词了,但羽贺那每次说的时候表情都相当认真。

虽然我不是每次都能实现她这个愿望,但听到这句话还是觉得既烦恼但也开心,在和羽贺那紧紧拥抱过后我便出门了。当我走到大街上时,已经有一辆现在在月面已算颇为普及的汽车在路边等着我了。虽然我不是很中意这种安排,但要是搭电车上班的话,会因为在路上被各种人搭话而实在无法准时上班,所以最后我也就只能让人接送了。另外坐车能让我在移动时也闲适地进行工作,这点对我来说也是很有吸引力。

我和羽贺那现在住的房子,是我们两个人在八年多前相遇的地方,也就是理沙以前的那间教会。羽贺那在这栋房子被出售时发现了它,便将它再次买了回来加以整修,而后我们两个人也就在那里住下了。虽然这里离月面中心的牛顿市有点距离,但也找不到比这栋房子更适合当我们两人住处的地方了。

当我凝望那栋外观被整修得和八年前完全没有两样的房子时,会觉得时间好像就停在那个时候似的。虽然这种说法很是老套,但我多少是在那栋房子上寄下了这样的愿望。我偶尔会不希望时间一直往前走,而能暂时停止。因为如果时光就此停下的话,那我就有办法做更多更多的事情、达成更多更多的目标,另外也就能有用不完的时间能和羽贺那相处了。

虽然我深刻明白这个愿望里头有太多白日梦的成分,但人类的欲望毕竟是无止境的啊。

再说当你身边的人个个都是贪婪得比黑洞还更漫无止境时,要期待他们会规劝你别抱着这种梦想,而非帮你这个愚蠢的大梦煽风点火,那也根本是痴心妄想。

「嗨,先生。」

当我在月面中央银行所在的政府行政中心前面下车时,刚好遇上了巴顿。

看他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我想他可能是在附近的店吃了早餐吧。

「最近有赚钱吗?」

像这样的问候方式也是一如往常。

「算是不好不坏吧。」

因为我和巴顿现在都担任公职的关系,所以被禁止私下进行投资。

但我的身分毕竟是主掌月面中央银行的人,在工作中也就会进行金额巨大得会让人下巴掉下来的投资。我们为了让一度席卷月面,至今仍还余波荡漾的投资泡沫早点告终,而收购了濒临垮台的月面资产。虽然无限印出钞票来大肆购买这种行为,某方面来说算是实现了身为投资家的梦想,但这里毕竟是现实世界而非梦中,所以我们也必须付出代价。

既然我们将莫大的资金注入市场,那要是在操舵上出了什么差错,月面的经济也就会一头栽下十八层地狱去。以我和巴顿为首的政府人员,至今也仍为了重建月面经济而拼命奋战着。

「能说出不好不坏也真有你的呀。」

「你是想叫我更提心吊胆一点吗?」

我们算有满多机会能听到「反正你们用来投资的也不是自己的钱,可真轻松」这类的批评。虽然我是觉得我看重月面的财产更胜过自己私人的财产,但不管怎么说,看到自己钱包中的金额上下跳动,毕竟还是真的比较能使人兴奋。

所以我便决定要正面接受这样的批评。

不过巴顿听到我这样反问他,却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没有要损你的意思。这是因为我到现在还是感觉兴奋得不得了呀。我还真想和先生你一样保持这种泰然自若的态度呢。」

「哦?」

我不禁抬起眉毛这么说道。毕竟巴顿可是一个拥有好几个身份,仿佛已经把所有能用钱办到的事情全都做过的人。我根本无法想像他这个人名下的资产有多少。他是个终极的投资家,可以说已经把这世界上所有能做的投资都做过了。

然而巴顿他却还对现

状感到很兴奋,那他这番话中也就一定另有所指不会错。

「该不会是昨晚……情势在一夕之间有了变化?」

虽然我已经概略扫过新闻,确认了地球上的时事,也并没有什么很能引起我注意的东西,但巴顿那边却会流入大笔的非官方情报。他或许是掌握了什么尚未公诸于世的重要消息也说不定。

虽然月面正从投机泡沫的重伤中慢慢复原,但那道深刻的伤痕至今仍未完全愈合。谁也没办法保证不会因为一点星星之火就让恶梦重临。正当我吞了口口水等着巴顿回应时,只见他耸了耸他那健壮的双肩。

「不是这一方面的事啦。是我今天也特别早起床,然后细细思考了被先生你拐来做的这份工作,但得出的结论却全是叹息啊。」

「……」

巴顿把看不出他想讲什么的我搁在一旁,继续用装腔作势的语调说。

「先生当初是对我说,在这世上没有比这里更好进行投资的地方,才邀我加入月面政府的吧。你这话还真的是讲得毫厘不差。」

我们两人在走廊上走着,碰到了一个叉路口;从这里往左走就是行政中心,而往右走则是中央银行等附属公家机关所在的楼层。

「要说这世界上最赚钱的投资是什么,那也就是这个啦。」

巴顿用他那粗胖的手指比着挂在墙上的牌子。

在那牌子上面写着「月面政府行政中心」。

「要是我能独占一个国家的经营,那必定能赚个饱吧。我每天都想着这个而叹气个没完啊。」

巴顿灿然笑着的那副样子,完全像是我曾在动物园里看过的肉食动物。

「实际上就算是小国,只要进行独裁统治的话也马上就能成为亿万富翁。就算在连路都没铺的那种国家里面,也有很多独裁者累积起巨额财富的案例。所以我从很早之前就在想,既然那种国家尚且如此,那如果一个人能掌握先进国家的经济,一定能筑起一笔很不得了的巨大财富吧……但我却没想到数字竟然会大到如此地步啊。我只要一想到,如果把这全部权力都用来中饱私囊的话会是如何,就觉得这股钱潮连我那贪婪的口袋都不太能装得下呀。」

巴顿说完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肚腩。

对巴顿这种身处食物塔顶端的投资家来说,就连成堆的钞票都已经不具意义了。所以就这方面来说,我们也不用担心巴顿会藉由贪污来中饱私囊。所以我也只是往常一样,单纯对他这种连国家这呃大的存在都能若无其事一口吞下的思路,感到了一种宛如敬意般的畏惧而已。

「这也让我理解到,这世上还有着一些事,是当你自己实际体验之后才会懂得其乐处的呀。这正像初恋一样让人悸动不已……但同时心头也出现了恐惧。这可让我很烦恼啊。」

虽然我心里想着这世上应该根本不存在能让这个男人害怕的东西,但巴顿却有些害臊似的笑了。

「一想到还有这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在呀,就会让人恐惧时间毕竟有限、恐惧自己没办法充分享受这个花花世界的全部呀。」

「这个嘛……」

我心想他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然后肩头就被巴顿拍了一下。

「你就快点把之前那泡沫的后遗症给医好吧。我们的时间总是不够。要用最高的效率做赚钱的事可是投资家的铁则啊。现在不是跟陈旧的投资纠缠个没完的时候了。我想做的事情还跟山一样多啊。任何事都得有效率地处理好才行呐。」

巴顿这么说完后,就朝着通往财政部所在区域的那边走廊走去了。

要用最高的效率做最赚钱的事。

我边目送巴顿的背影远去,边在心中愣愣地想着这句话。

巴顿说的这句话着实是重重压在我的心头。

在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快乐的事——而另一方面时间却是有限的,所以才让人害怕;无法充分享受这个花花世界的全部,也让人害怕。

纵使我从前也觉得在这世上再没有比投资能更让我兴奋的事情,但现在这个宝座则是由两个对象所共有。

其中一者当然还是投资,另外一边则是某个黑发的女孩子。要是时间无穷尽的话,我就会选择不定闹钟,和羽贺那一起永远居住在那浅眠的世界里了吧。要是对八年前的我说这么做很快乐,那时候的我是决不会相信的吧。

但现实中的我却不得不每天定好闹钟,而且一切都迈向完结的日子也终有一天必然会来到。

虽然世人会觉得这是痴心妄想,但在世上的大富豪之中,也真的有人会耗尽那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产,却雇用一流学者来进行长生不老的研究;也有人钻研轮回转生的道理,预测自己会投胎成什么人,然后认真打算要将遗产留给那个对象。

要嘲笑他们的努力都是白费工夫是很简单的,但这些人却是因为彻底明白这世界究竟是多么有趣,才会因为神所赐予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玩遍天下,而深深感到不甘。就这一点来说我也能和他们有所共鸣。

毕竟坐拥这莫大的财富已是难得,要是不将其用尽的话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既然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在这世上最钟爱的人,所以会想和对方长相厮守直到永远的愿望,其初衷也是相同的吧。

当然对我来说,或许也存在着将现在手边的一切全都抛开,对现实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跟羽贺那一起逃到地球的某个角落安静生活的选项吧。毕竟羽贺那藉着网路和程式,马上也就能赚进足以让我们这样做的财富。

而我也是在推估这个妄想有没有可能实践之后才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作法虽然很接近我真正的愿望,但却又不是。

我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多亏了和许多人之间的羁绊所赐。

所以对我来说,至高无上的幸福也就是不毁坏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完全维持我现在和世界间的联系——而享受和羽贺那共度的时光。到头来,这也和希望这世界能永远保持现状是同一个愿望。

我深深叹了口气,重新拿好我的手提包。

即便身在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中,我还是能切实地感受到这东西的沉重。

虽然我是靠着超乎常人的幸运而走到了很了不得的地方来,但即便如此,我无法跨越的限制也还是太多了。

这样的话,我最终也仅能遵照在任何方面都先我一步的巴顿所说,有效率地善用神所赐予的时光了。只要工作能更有效率的话,我的闲暇也就会增加,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用最高的效率来做最赚钱的事。

我一边重新咀嚼着这句我本已视为理所当然的话语,一边往办公场所走去。

我在那之后就一直思考着「效率」这两个字。既然生命有限,那一个人能完遂多少事情到头来也就是看效率。要是我能用比现在高出一倍的效率完成工作,那不就能让和羽贺那相处的时间爆炸性的增加吗?

虽然我现在因为这个实在太晚才意识到的问题烦恼着,但我在这方面可说是处于一个非常得天独厚的地位。

因为现在绑住我的事情,追根究底来说也就是重建月面经济的这份工作,而这问题很干脆地是靠钱就能解决的。如果说要找能让金钱增加的投资,那相关的一流人才也都已经群聚在我身边了。

「你是要问我,最好的投资是什么吗?」

我在挂着「为了加深对投资市场的理解」的名目而召开,与民间投资机构例行的午餐聚会之后,对马可问了这个问题。

虽说现在局势已经稳定很多,但因为投资泡沫的火种依然带着颇高的余温在闷烧的关系,公家机关与民间机构的联络可说是频繁不绝。

虽然舆论有讥讽这种行为是官商勾结的倾向,但当情况有个万一的时候,我们最后能依靠的毕竟还是彼此间的信任这种扎根于旧时代的关系,而这层信任也是透过实际会面培养出来的。我们真的会因为在餐会中和对方熟识、摸清了对方的为人,而在危机之际实际做出「和他们借钱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这种判断来。

大家在之前的危机中都学到了一课。不管我们经手的金额高到一千亿或两千亿,人类也并不会因为这样就等比例地变成任何超乎人类的存在。

在餐会散场后,当大多数人都搭乘高级公务车踏上归途时,打算走路回公司去的马可被我问了这个问题后,装模作样地双肩一耸说道。

「我是觉得大部分人被阿晴先生问到这问题,应该都会露出不快的表情吧。」

马可在那场投机泡沫之后,从我手中接掌了完有艾蕾诺亚家族名号的修拜崔尔投资,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有独当一面的投资家风范了。

「要说比阿晴先生你们的那场疯狂赌注更好的投资,也很难再有了吧。」

那场扎根于房地产市场内部的投机泡沫最终成为了一种媒介,孕育出相当惊人的金融商品来。

虽然那东西表面上是追求安全性的商品,但面具下的真相却是台满载着燃料,能将人炸飞到冥王星去的巨大赌博装置。包含我在内的一群人就是将莫大的金额压在那装置的脆弱性质上,而一头栽进了

那场有着异想天开的金额进出的交易中。

我们差点就要得手的金额,是能够在人类史上留名的数字。

「毕竟那次的赌金多到几近无限,而且赔率可有数百倍呢。不管我的投资再怎样顺利获利,也比不过你那时的利润啦。」

马可好像有点埋怨我似的这么说道。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只能一直怀抱着自卑感活下去呀……」

然后他一副像在演舞台剧似的,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如此大叹。

虽然他这态度让我觉得很没趣,但我还是柔软地这么回答他。

「但那笔利润最后也没能兑现,再说风险也是大得不切实际嘛。说到这个,我倒听说你现在的投资成绩,可是有我主掌公司那时的三倍不是吗?」

现在的马可是一位可说优秀到不同凡响的基金经理人,而且他的投资手法融合了我的投资方式、艾蕾诺亚的投资哲学,更还继承了卖空帝王渥雷斯的思想,并混合了克莉丝和羽贺那使用的最新数学,是一种新时代的产物。真要说的话,我才反倒深深觉得自己被马可远抛在后头。毕竟不管我再怎么顽抗,公家机关的动作都必然得如慢吞吞的乌龟那样迟缓。

然而马可本人听了我这么说,却是用一种在打探什么似的眼光看向我说。

「……你会夸奖我吗?」

大概再没有什么话,能比马可现在说的这句更惹得我苦笑了吧。

「我是不觉得我的夸赞有如此的价值啦。」

「阿晴先生你可是『活生生的月面传奇』耶。希望你有这种自觉呀。」

虽然我不知道马可这么说算不算是恭维我,但看来他的性格还是老样子没变,这是准不会错的。

「不过你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问起什么最好的投资啊?你该不会是准备要辞官回归自由之身,回来大干一票啦?」

「我也才当了一年又多一点而已吧?没那么简单就能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啦。这可是事关许多人的生计啊。」

「呿~我还想要是阿晴先生回来的话,那把基金规模扩大到什么程度都没问题了说。」

「你想拿我当广告招牌啊?」

我这样反问马可,但他还是挂着一脸恶作剧的笑容。

「真受不了你……不过并不是这样的。我是在思考一些事啦……」

「啥啊?哎,不过从阿晴先生口中听到什么天外飞来一笔的话,对我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啦。」

「比方说『月面要崩毁啦!』这种话是吧?」

「而且还会把大钱押在那上头呢。真是放肆到令人不敢相信啊。不过呢——」

马可摇了摇头之后,继续说道。

「很遗憾的,最近并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投资哦。最近我每天就在被泡沫崩盘所烧毁的荒土中,翻捡着能让人眼睛一亮的宝贝。当然啦,投资家也就是由一群学不乖的家伙们集合而成的团体嘛,搞不好现在这一刻,我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为将来某场很不得了的泡沫播下种子呢。」

「哦嗯。」

我点点头,轻轻搔了搔头发。

「也没什么啦,我就只是想问看看而已。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什么很惊人的方法,是我还没注意到的呀。」

「这种多虑得很有病的性格,难道就是所谓的投资秘诀吗?」

马可用仿佛在演戏的动作闭上了一只眼睛,伸出食指指着我。

在我耸耸肩从他手指的方向闪开后,马可接着说道。

「再说你与其找我,不如去问克莉丝小姐如何?如果要说是谁最有可能正在策划下一回的金融版曼哈顿计划,她们那边算是最有嫌疑的啰。」

克莉丝她最后还是参加了E·J·洛克伯格这家月面最强大银行的内部革命,在一手筑起了全新体制的那群人之中位居枢纽。

她能够一手操控巨额的资产,更在这家影响力完全能和国家比肩的大银行里,独自号令着金融商品的开发部队。

再说克莉丝也就是催生出那场投机泡沫的当事人,更进一步地来说更是在那片灭绝中获利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嗯~……不过要我去找克莉丝啊……」

虽然我和克莉丝曾经相处过和羽贺那差不多——不,其实应该是更久——的时光,但现在她却已经不是我想随便见就能见的对象了。

「因为克莉丝小姐她好像到现在都还对阿晴先生抱有好感嘛。」

「……」

虽然马可说的这种事我觉得并不可能有,但现在的克莉丝也俨然已是金融界的大魔头之一了。

若要论隐瞒真心话的手腕之高,那一般市井的欺诈师和她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吧。

「要不然,你去找艾蕾诺亚小姐谈谈怎么样?」

「艾蕾诺亚?」

「因为刚好就是今天嘛。而且她也有说她会住在理沙小姐的教会里。」

「啥?她到月球来了?这事我可没听说啊!」

看我张皇地反问,马可一副嚣张样贼贼地笑着。

「她说呀——因为想说阿晴先生一定很忙,所以不好意思耽搁您的行程。」

但如果她是住在理沙的教会,那这件事无论如何也都会传进我耳里。

我想这应该是艾蕾诺亚拿手的黑色幽默吧。另外我也明白这算是一种亲昵的表现。

但明白归明白,我一想到这件事还是会觉得有点不自在。

「我是觉得,艾蕾诺亚小姐她也还是喜欢着阿晴先生你啦。」

马可从前曾经非常爱慕艾蕾诺亚,看来他在精神上是站在艾蕾诺亚那边的。不过就算他打着「要是我有机会的话,那从现在开始也还不迟……」的这种念头倒也不算奇怪。因为艾蕾诺亚和克莉丝都真的是很有魅力的女性,老实说不管是怎样的男性站在她们身边,男方应该都会显得不如女方出色吧。

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让我受到她们两位的倾心,但最后却没能回应她们的心意。

我一想起这件事还是会冷汗直冒,另外更感到愧疚,以及——绝对不能对羽贺那说出口的——些许惋惜。

我既希望时间能够无穷无尽,同时也想着要是人能有三种或四种平行发展的人生那就太好了;但因为我很害怕被羽贺那会察觉到我的这种想法,所以也只能拼命将它收到心里最深处。

「你还是老样子,对我口下不留情啊……」

「听说从前的英国首相,可是雇用了一群专门只提不中听建言的人喔?」

「那我还真该感谢你呢。」

我一脸不快地这么说,让马可呵呵地笑了。

「喔,对了,理沙小姐有要我传话问阿晴先生你哪天能过来教会。她说想大家一起吃个饭。」

「嗄?这种事你早说不就好了……我看看啊……」

我这么说完后,本来想确认自己的行程表,但手却停了下来。

「这件事羽贺那知道吗?」

照常理来想的话,艾蕾诺亚或克莉丝开我玩笑,在突然之间抛出这种邀约是还可以理解,但这却不像是理沙的作风。

我在这么想了想后,看到马可露出有点困扰的笑容叹了口气。

「理沙小姐早就和羽贺那小姐联络过了喔。但羽贺那小姐好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阿晴先生呢。哎,这也跟大家猜得一样就是了。」

正当我想着马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马可也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干笑。

「阿晴先生你呀,真~的是被羽贺那小姐深深爱着耶。」

「你在说啥——」

——蠢话。我本来想说出口的这句话卡住了。因为我隐约明白了马可想表达的意思。

「理沙小姐是说,羽贺那小姐可能会犹豫要不要带阿晴先生去,所以把这件事情瞒着你,所以以防万一才要我来跟阿晴先生确认看看。」

看起来状况也真如理沙所担心的一样。

我和艾蕾诺亚与克莉丝之间的事是羽贺那不在的时候发生的。虽然我在这方面非常清白,但从羽贺那的角度来看可能会感到十分不安吧。毕竟不管是艾蕾诺亚或是克莉丝,她们和我之间的关系都并不寻常。我和她们在真的可说是在算得上是灵魂原点的地方交谈过的。

不客气地来说,我甚至想过如果她们两位不是女子而是男性的话,那也不会发展成这种纠葛不清的关系了。

就羽贺那的立场来看,她也不会愿意把我带到一个,有两位在她无法进入的时空中和我互诉过彼此真心的女性在的地方去吧。

「而且理沙小姐还说,要是透过阿晴先生告诉羽贺那小姐这件事的话,她可能会很固执地不愿意来也说不定。」

事情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

理沙的眼光果然还是一样雪亮。

「所以理沙小姐严令,要阿晴先生你好好把羽贺那小姐给带过来。」

要是敢拒绝的话,在前方等待我们的一定是理沙的一顿斥责准没错。

在理沙的面前,我和羽贺那仍和八年前一样是孩子。

「我知道了啦。」

听到我这样回应,马可一副乐开

怀似的笑着。

我在回家之后,极力注意不要使用责备的口气,对羽贺那提了理沙交代的那件事。

接到理沙的联络后对我闷不吭声的羽贺那,一如我所料露出了如坐针氈般的表情,但我当然也不是不明白她不想被叫到那种场合露脸的心情。

而且如果真如像马可所说,羽贺那除了自己不想参加派对外,更是不想要让我去参加的话,这份嫉妒也真是可爱得让人不禁莞尔。

「不过克莉丝到现在还是把你当老师一样崇拜,艾蕾诺亚小姐她也想跟你更亲近一点呀。」

艾蕾诺亚会这么做,部分也是因为她那一套高贵的性格吧。毕竟我和艾蕾诺亚之间有着比一般患难与共的朋友还要更深的交情,更在别人随便拍的电影里面成了情侣关系;而羽贺那也就是因为对这件事深信不疑,才会策划出那个很不得了的计划来。

也就是因为这样,艾蕾诺亚才会想对羽贺那表现诚意,来让这些恩怨一笔勾销吧。

除此之外,她好像也很想在羽贺那这条走得有些稚拙的恋爱路上帮点忙……的样子。

这边我之所以语带保留,是因为最近我觉得与其说艾蕾诺亚在背后有什么动机,不如说是她本来的个性就接近理沙那样吧。

也就是说,我怀疑她不仅根本上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同时更是非常享受自己的这种性格吧。

虽然我觉得她在这部分真的是名符其实地「多管闲事」,但我也有着没办法就这点跟她翻脸的理由。

这不是因为我拒绝了艾蕾诺亚的好意而对她感到抱歉,而是每次羽贺那在和艾蕾诺亚说过话后,都会很神奇地变得更加可爱。该说是艾蕾诺亚她很能体察我的心愿吗?因为羽贺那既老实又有些地方很固执,我有时也会希望她在某些方面更积极一点,在她和艾蕾诺亚见过面后我的愿望往往都会实现。总之就是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

虽然我很怕知道羽贺那到底从艾蕾诺亚那边听进了些什么,但羽贺那尖锐的棱角渐渐被磨平,甚至难以置信地变得偶尔会化化妆、选购些新衣服,这毫无疑问得算是艾蕾诺亚的功劳。我总觉得羽贺那每一次和艾蕾诺亚见面之后,都会变得更像个女孩子。

虽然理沙也会帮羽贺那操心很多事情,但她在这方面的做法更像是妈妈叫女儿怎么去做,让羽贺那即使在当场勉为其难地听从,但却不太会去改变作法。至于艾蕾诺亚感觉则像个比羽贺那大上几岁的姐姐,所以羽贺那也会去听从她的建议。

不过也或许是看到了艾蕾诺亚的那副贵族模样,才让羽贺那也燃起了一点竞争心理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也就是因为这种种理由,让我个人很希望羽贺那也到场。

「……可是……」

羽贺那这么说,叹了口气。

「这样跟阿晴相处的时间会变少。」

理沙以前曾看着我,说我是有了情人之后会跟对方腻在一起的类型,这还真是评得一点也没错。

因为听到羽贺那这么说,实在让我感到乐不可支。

只不过这一次的状况和平常有一点不同。

「可是我现在有点事想要问问克莉丝和艾蕾诺亚啊。」

「……你要问什么?」

虽然我觉得羽贺那的眼神好像透出了锐利的冷光,但还是努力保持镇静说。

「我想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投资的效率会比我现在做的更好呀。」

「……?」

羽贺那像是被人类捉弄的猫似的,沉默地撇过了头去。

「今天早上巴顿跟我说,他因为时间有限所以觉得害怕啊。虽然我对这点也有些微体会,但一听他这么说也觉得真的就是如此啊。虽然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使出全力拼命在工作了,但想说会不会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存在。如果我能用加倍的效率工作的话,和你一起过的时间也就能加倍了。」

羽贺那听到我这么说,像只眼前摆了玩具的猫似的,眼睛瞪得都圆了。

「然后啊,我的工作到头来也还是和投资有关嘛。所以要找人提问的话,也没有比她们两个更合适的对象了吧。」

我轻轻捏了羽贺那的脸颊,笑着说。

「所以啰,如果我能藉此找到什么革命性的方法,能让工作飞也般地前进、腾出自由时间来,你不觉得这笔投资实在棒透了吗?」

虽然我的说词中带了些诡辩,但羽贺那最后好像还是释怀了。

「我明白了。可是……」

羽贺那说到这里,露出难过的表情看我。

「为什么阿晴不拿这问题来问我呢?」

或许羽贺那是觉得如果我有事想谈,为何第一个不是找她而觉得受伤吧,但这却让我的嘴角浮现了有点苦涩、又有点困窘的笑容。

「因为如果我问你最棒的投资是什么的话,感觉你就会因为这样没日没夜地去钻研嘛……这样子一来,嗯……」

我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我会有点孤单啦……唔!呜哇!?」

我随后就被朝我飞扑过来的羽贺那压倒了。

要是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可能会觉得这种互动真让人要摇头叹息,但有件事情却是我有办法断言的。

我根本无法想像要怎样才能比现在这一刻更加幸福。

当我这么想着的同时,心中果然也还是期盼能获得什么新的工具,来让这样的时光多少能再增加一点。

虽说因为事出突然,让我实在没办法隔天就空出时间,但我总算是在四天后找到了空档。当天我便提早让工作告一段落,离开了行政中心。

在我走到室外后,发现羽贺那站在稍远处的路灯下,背靠着灯柱等着我。

虽然她马上发现我走了出来,但却没有因此而脸色为之一亮。

因为当我们在外头的时候,她就连和我牵手也都还会感到害羞。

「我已经在午休时间买好礼品了,就直接过去吧。」

我这么说道,对停在行政中心前的计程车打了个手势。因为这是私人行程,所以如果搭公务车到理沙的教会会让我有点顾忌。

在我将目的地告知司机后,计程车便安静地开始行驶。因为在这一带做生意的计程车司机已经很习惯有位居要职的政府人士搭车了,所以也不会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对我们搭话。

不过也因为羽贺那也同样闭口无语,让车子里头非常安静。

在我刚认识羽贺那的时候,本来以为她完全不在乎旁人眼光、性格我行我素,但事实却完全不是如此。

实际上,她好像很典型地是那种一旦开始在意某件事情,就会做什么都很不顺手的人。她就是因为这样,才决定打从一开始就对外界表现得漠不关心。

像我们在外头时,她会很固执地拒绝和我牵手或在计程车中闷不吭声,也就是这种性格的好例证。

她明明有办法用光速架构出跟股票投资相关的随机微分方程式,但却好像只要一度在意起在他人面前该怎么牵手才正确,之后就再也做不来了。虽然我是觉得旁人应该也不会对附近情侣的动作在意到这种程度,但对羽贺那来说这种只稍稍表露一点情感的作法是非常困难的;如果我们牵手,她会觉得光是牵手根本不够满足她情感表现的需求——不,应该说她好像觉得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满足这种需求吧。

因此当我们一起在外头走动的时候,她的态度会显得跟我非常疏远,通常都会被人误认为是我的秘书。

我看向摆出一副冷然平板表情的羽贺那,觉得这样的她也有着独特的魅力。要是我故意恶作剧不经意牵起她的手,她马上飞红了脸蛋对我发脾气的反应也是棒极了。

但因为之后要收拾残局会很麻烦,所以这种事情我很少做就是了。

「……?」

正当我心里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羽贺那的目光从窗外转到我身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我对她微笑表示没什么,她便轻轻叹了口气,又将目光抛向窗外。

看来现在她的神经好像相当紧绷。

而理由我也明白。

羽贺那的性格并没有冰冷到打从心底不愿和克莉丝或艾蕾诺亚碰面。毕竟她每次和艾蕾诺亚聊过后,都会将艾蕾诺亚的教导付诸实践;要是让她和克莉丝聊起投资的话,她们也能够畅谈个一整晚。

毕竟在筹备我和羽贺那的婚礼时,我们也受了她们太多帮忙;而理沙照顾我们的程度,更几乎要接近我们的亲生母亲了。

到头来,羽贺那露出一副忧郁神情的理由,应该是她不喜欢面对那些让她无法表现得无动于衷的人们吧。就是因为她认定了克莉丝和艾蕾诺亚是亲近的对象,所以才会更感到在意。再说也不知道是因为坏心眼、因为亲切、还是因为觉得这样好玩,理沙她老是爱强调我和羽贺那的夫妻关系。

虽然我觉得她单纯是因为九年前的两个死小孩终于走到了该有的结局而感到满心欢喜,但羽贺那却打从心底对被套入这种框架之中感到很不自在。这真的会让她像要踏出脚步时不知道该左脚还是右脚先,最终只能呆立在当场。

而且在我看到羽贺那

的这种态度后,心中觉得她好可爱的想法又会全写在脸上,也就更是招来理沙、艾蕾诺亚和克莉丝的猎杀,这也会让羽贺那的态度变得更为僵硬……总之就是这样的发展。

她们还真是爱把无聊当有趣啊。

「在这边停车您不介意吧?」

正当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司机对我这么说道。

眼前这个地方有着朴质而整洁的公寓林立,是在月面这边难得显得清幽的一个角落。

「嗯,谢谢。」

我用电子钱包付了钱,下了计程车。

理沙还是老样子,把她那间小小的教会开设在我眼前的这栋建筑里面。

「羽贺那。」

我出声叫了羽贺那,只看到她露出一副已经深感疲惫的表情,朝我瞄了一眼。

「我觉得你这样战战兢兢的也一样很可爱喔。」

羽贺那听到我这么说她,抿起嘴唇瞪大了眼睛,转眼间脸就红了起来。

接着她甩头看往旁边,然后朝我的肩膀槌了一记。

光靠头脑就差点让月面经济崩溃的天才少女竟然有这样的一面,也真是让人觉得世事难料啊。

我一只手揽住一脸不快的羽贺那,接着踏出了脚步。

「好啦,我们走啰。」

虽然羽贺那忿忿地朝我瞪来,但最后也是随我走向前去。

艾蕾诺亚在地球上无疑算是位千金小姐,也靠着自己的力量赚进了十足的资产。

而我也不会不解风情地问她,为什么明明要租下几间在牛顿市高级饭店的套房都不成问题,却偏要在理沙的教会借住。因为我有自信,在月面上最理解人与人之间羁绊千金难买的人就非我们莫属了。

「艾蕾诺亚小姐,好久不见。」

「哎呀呀,阿晴先生你近来安好呀。谢谢你忙碌之余还抽空过来。」

艾蕾诺亚温婉地和我打了招呼,以地球人的风格和我轻轻拥抱。

虽然我因为在出任政府要职后和地球人的交流机会变多,所以对这个动作也差不多习惯了,但对于除了在家盯着装置画面,就只会来理沙教会这里玩的羽贺那来说,这个习惯动作还是让她很难适应。

「羽贺那小姐,很高兴你也来了。」

我心里想着,明明羽贺那在跟我拥抱的时候完全不会在意姿势标不标准,就只管像只猫一样飞扑上来,但关于这点我自然是一声都不敢吭,就只是看着羽贺那笨拙地和艾蕾诺亚抱了一下。

「理沙,这个送你。」

「唉唷~当年的小捣蛋鬼竟然成长到作客会带礼物了,姐姐我好开心呀。」

虽然我也就只有在九年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才有着跩得要命的死小鬼个性,但理沙至今还是会拿这个开我玩笑。

「毕竟人的年纪会自己增长嘛。」

「有没有好好成长可是要看人呀。」

因为理沙是边笑着边讲出这句话来,所以看来我基本上算是有以符合她期待的方式成长吧。

「那我还要继续做菜,你们就再等一下啰。」

理沙这么说完后,对羽贺那就只是轻轻一挥手打了个招呼,便走向厨房里去。因为羽贺那时常会来教会的关系,这里对她来说就像是第二个家一样。

「克莉丝还没到啊?」

「她刚刚有打电话来,说现在好像在路上了。」

「要是看到一批黑头车开往这里来的话,那就是她要到了吧。」

虽然艾蕾诺亚听我这么说后格格巧笑,但其实这句话不太算是玩笑。

「赛侯和马可是出门采买东西了吗?」

「嗯,不过老是麻烦他们这个让我还满过意不去的。」

「我想只要是由理沙主办、艾蕾诺亚小姐和克莉丝也会参加的聚餐,他们应该就会很乐意继续担任这工作吧。」

「哎呀~」

艾蕾诺亚浅浅一笑,突然将目光转向站在我斜后方的羽贺那,然后别有用意地露出微笑。

「羽贺那小姐,我今天有带了一点礼物要给你唷。」

「……礼物?」

羽贺那用一副活像是被寄在别人家的猫一样拘谨的态度反问道,而艾蕾诺亚一副很开心地点点头。

「这个得对阿晴先生保密,走吧。」

艾蕾诺亚这么说完后便牵起羽贺那的手,把羽贺那带进了应该她所借住的房间里面去。

虽然羽贺那对我抛来求助似的眼神,但她的表情中好像有一点开心,所以我也只是朝她挥了挥手。

「不过说到礼物啊……」

艾蕾诺亚之前送给她的礼物是高雅的香水。

羽贺那这个人当然没有擦香水的习惯,而不管怎么说我是觉得她身上的香味已经够好闻了,所以也用不上这种东西——但当她擦上那香水后却完全是另一种状况。

所谓的「如同百花绽放一般」形容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想起在那一晚,被指派为月面经济的守护神,更一肩扛下这份重责大任的我瘫软在床上,瞬间就丧失了身为硬汉的自信,也只能摸摸鼻子。

虽然我曾怀疑那香水里是不是掺了什么可疑的药物,但我现在明白应该是因为羽贺那平常不太用这种东西的关系,才使得效果格外强烈。

所以我实际上也对艾蕾诺亚的秘密礼物抱着很大期待。

不过因为赛侯和马可出门采买,理沙也在专心准备着料理的关系,让我这时变得有点无所事事。正当我考虑干脆用装置来办公时,玄关大门打开的声音、随后小小的一声惊叫和有人摔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我探头往走廊上看去,只见一团乱蓬蓬的金发摊在走廊上头。

「呜呜……」

维持着倒地的姿势发出低鸣的人就是克莉丝。看来她好像是工作处理到一半,虽然人摔倒在地上但手中依然紧紧握着装置。

「你真是工作成瘾耶。」

在我伸手拉她站了起来后,克莉丝慢吞吞地重新戴好眼镜。

「太……太感谢你了。」

「你黑眼圈好夸张啊。有好好睡觉吗?」

听到我这么问,克莉丝对我露出了好像有点自豪的灿烂笑容。

「看你这么享受人生是再好不过啦。」

「在理沙姐面前,要请你配合我说这是化妆画坏的唷。」

虽然我想会把涂眼影的位置上下搞反也真的是没救了,但克莉丝其实也期待理沙会开口对她唠叨吧。

「话说前阵子的午餐聚会你没来嘛。这样我很寂寞耶。」

在我和克莉丝一起走向客厅的时候,我这么说道。

「什么寂寞呀。阿晴哥在成为政府的人之后变得常常说谎了呢。」

「我是说真的啊。我还满喜欢在那种老在做表面工夫的场合看到熟人的耶。因为不知怎的,会觉得这样好像是在看一出奇怪的戏呀。」

虽然克莉丝朝我看来的眼神让我很难分辨她到底是想睡还是怀疑,但最后她嘻嘻一笑说道。

「这种感觉我也有点能体会呢。」

「我没说错吧?」

当我和克莉丝走进客厅后,在做菜途中有点空档的理沙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哎呀,刚刚那是克莉丝的叫声吗?」

「理沙姐,午安。」

「不然你以为是谁在叫啊?」

理沙一边翻动炒菜锅,一边贼贼地笑。

「比如说是羽贺那收到了艾蕾诺亚送的火辣内衣之类的啰。」

虽然我对神职人员竟然讲出这种话感到傻眼,但在那瞬间还是想像了一下,这才想起克莉丝就站在我旁边。

「你们打得还真是火热呢。」

克莉丝白了我一眼这么说道,让我只能别开视线。

「克莉丝,你想喝什么?看你这种脸色,只能喝酒以外的哦!」

「……我想喝点有营养的东西。」

「好啊好啊。」

理沙把菜炒得差不多之后打开冰箱。

克莉丝则坐在沙发上,用一副想睡的眼神继续操作装置。

看到她这副样子,让我可以深刻理解到九年前连吃饭时也片刻不离装置的我会被理沙骂的理由了。

但我也隐隐能体会到,理沙当时并不是真的发了脾气。

因为看对方一脸这么愉快的样子,让人哪有可能真正动怒呢。

而我也还是有个问题,得趁现在向克莉丝问问。

「喔,对了。克莉丝,我有件事想问你啊。」

「我身上是没藏录音设备啦,如果不违反职业伦理和公务人员规定的话你就尽管问吧。」

克莉丝俐落地这么说道,在装置后头用恶作剧似的眼神朝我望来。

我耸了耸肩,说道。

「我是想让工作能早点收尾啦。现在正在找有没有什么不错的方法。」

「……不错的方法吗?」

我看到克莉丝在那副实用取向的土气眼镜下的表情呆住了。

「你是指……想找什么能一发逆转、报酬率很扯的那类投资吗?我本来以为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正一步一脚印朝着健全迈进……你这么做是

为了掩盖什么还没有公布的亏损吗?」

克莉丝换上了像鲨鱼一样的民间投资家眼神,露出一副像是哈巴狗般涎着口水的表情。

我摆了摆手要她别那么兴奋,回答道。

「不是啦。因为我最近的工作大致进入了稳定局面,但却没有马上能收尾的感觉啊。」

我本来先思考了一下措辞,但后来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对她隐瞒的。

「我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果然很怪,也想说还是辞官回归民间比较符合我的性格。」

「哦,也就是说你想快点把现在的工作做个了结,要问我有没有什么好方法是吗。答案不限于投资方面?」

「要说的话就是这样了。」

克莉丝用食指顶着下巴,闭上眼睛发出「嗯~」的低喃,好像因为顾忌理沙似的而用手掩着嘴巴,对我细语道。

「阿晴哥只要写份文件,说自己至今已经做了这么多工作而拯救了经济,然后找个人来接手,再把工作全丢给他不就好了?在这之后不管要上哪去就都随你啰。」

真不愧是在大银行的内部主导政变势力的一员。

「那所谓的责任又该怎么办?」

「责任啊……」

克莉丝重复着这几个字,对我露出了在教会中不该有的那种笑容来。

「虽然说因为自己接了这份工作,所以就必须好好做到最后一刻的这种想法大致上是正确的,但随着工作的规模愈大,这种想法也就愈是一厢情愿。尤其经济规模只要一大起来就完全是头怪兽了,靠一人之力是没办法办得到什么的。要是你冷静接受自己的能力极限所在,就能明白在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责任是该由你来承担的。我觉得装做事不关己并不是一件坏事喔。」

这是唯有身在组织内部,并理解组织力量的真谛的克莉丝才有办法说出的一番话。

「不过会不会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也是因人而异啦。」

克莉丝接着换上了带点害羞的笑容。她在五年前常这样子笑。

「换作像我这样的人,遇到阿晴哥面对的那种困难大概光着屁股就溜了。我真心认为你挺身而出去面对的态度非常帅气,也知道这种人的存在有时是必要的。」

好像就是因为克莉丝在壮大到会让人眼珠子掉出来的世界中过活,才让她有点找回了她五年前的本色。

但从她遣词用字的各方面来看,也感觉得出她具有一种专属于身经百战之人的强劲。

——光着屁股就溜啊。

要是理沙听到克莉丝讲出这么粗鲁的话,应该会摇头大叹吧。

「……到头来,想要得到什么也就得付出相对的代价是吗……」

「虽然事事都能依着自己的价值观发展,而且又做得顺利的话,就真的可说是再好不过了。」

克莉丝对我投以同情的笑容,让我不得不点点头。因为克莉丝她毕竟是在巨大银行内部的权力斗争里面摆荡的人,实际遇过的不合理遭遇和必须忍让的事情,应该是和我想像的状况完全不能比吧。

「我又再一次领教到这世界有多么严酷了。」

「阿晴哥最会开这种玩笑了呢。」

克莉丝呵呵笑了出来,让我也跟着笑了。

「嗳呀,你们是在聊什么开心的事情呀?」

理沙这么说,从厨房端了饮料过来。那好像是她亲手做的香蕉牛奶奶昔。

「因为之前收到了真正的天然蜂蜜,我就做了这个。很有营养唷。就喝了它多少弥补平时的不健康吧。」

「呵呵,那我不客气啰。」

克莉丝接过饮料喝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什么精力补充饮料都比不过这个。」

「有空回来的话我随时都能做给你喝唷。」

就连空出今天这场聚会的时间只怕都很不容易的克莉丝,听到理沙的这句话也只能回予苦笑。

「唉,果然有来这趟真是太好了。」

克莉丝轻声这么说,朝我看来。

「我要把这个也加到能让工作顺利的秘诀里。」

——多喝香蕉牛奶奶昔。

克莉丝在看到我对她耸耸肩后,笑得可甜了。

在那之后赛侯和马可就回来了,再晚一点雷娜也到了。

虽然艾蕾诺亚和羽贺那在房间窝了满长一段时间,但羽贺那走出房外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我不禁想着,既然艾蕾诺亚不是让她擦上新的香水,难道真的是理沙开玩笑说的内衣吗……但我在回过神来之后,赶忙将这邪恶的思考逐出脑海。

不过羽贺那现在却不是因为在别人面前所以表现拘谨,而是仿佛若有所思地目光飘向了远方。因为艾蕾诺亚看着羽贺那这副样子一脸很高兴似的,我想这大概跟她送的那个「礼物」有关系吧。

虽然我很在意她到底送了什么,但同时也期待惊喜所以就没问了。

这时在客厅的餐桌上也已经摆满了理沙亲手做的菜,大家也闲聊得很热络。

尤其现在理沙他们所推动,把重点放在月面社会救济的活动也上了轨道,让这座贪婪的迷宫里面仿佛照进了一丝光明。

虽然克莉丝逮住了羽贺那,跟她谈论起什么感觉很复杂的数学,但我一回神来看去,才发现是打开话题的克莉丝自己已经沉沉睡着了。羽贺那从理沙手上接过了毛毯,盖在毫无戒心熟睡着的克莉丝身上。我想她在九年前也一定常常这么做吧。

羽贺那看着克莉丝的睡脸,难得露出了感到怀念似的笑容。

在用餐结束后,理沙和雷娜收拾起碗盘,赛侯和马可也很周到的在帮忙她们。因为这间厨房毕竟没那么宽敞,所以这时挤在里面而派不上用场的人,便到了客厅继续谈笑。

不过羽贺那却不知道为什么表现得有些着急,当艾蕾诺亚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之后,她就躲进了艾蕾诺亚借宿的房间里去了。

我心里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目光朝着羽贺那的去向追了过去,而当我拉回目光时刚好和艾蕾诺亚对上了视线。

「敬请期待。」

看她对我吟吟微笑着这么说,我也只能点头了。

而且时机也算正好。

「话说回来,我有件事想跟艾蕾诺亚小姐你问问啊。」

在我抛出这个话题后,艾蕾诺亚伸手捂住嘴巴,很故意地朝周遭望了望。

「哎呀,会是什么事呢?是不是偷偷溜到走廊上讲比较好呀?」

「视情况不同,也有可能这么做比较好。」

艾蕾诺亚轻轻笑着,做了个手势表示要我尽管开口。

「这件事我已经问过克莉丝和马可了,总之我现在正在寻找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有效率地把工作一下子解决掉。」

艾蕾诺亚呆了一下,动作很可爱地轻轻歪过头去。

「这是为了要让我有更多的空闲时间。」

在我补上这句话后,她的表情转为了满面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一时还想说你是不是又要开设什么新的投资基金了。」

「哎,如果当这个是对人生的投资的话,那也算差不多吧。」

因为艾蕾诺亚老爱存心调侃我和羽贺那,所以应该能允许我说这种话来反击吧。

而艾蕾诺亚也不出所料地,露出一副好像吃了什么又香辣又好吃的食物一般的表情。

「也就是说,你手上有着想将空闲时间全部投注进去的投资呢。哎呀呀~」

艾蕾诺亚很故意地挥手往她自己的脸上搧风。

「正是如此啊。不过你有什么点子吗?我想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克莉丝或艾蕾诺亚小姐应该算世上数一数二有见地的人了。」

「关于朝向目标,找出最合适的解答这方面。」

「嗯。」

在五年前和我一起迎战巨大强敌的这位战友,仿佛回想起当年的往事似的轻轻闭上眼睛,将身体靠到了椅背上。

「我也并不是特别聪慧呀。」

在说完这句开场白时,艾蕾诺亚已经换上了一副娇蛮得很是可爱,像小丫头一般的表情。

「而且丢人的部分也全都被阿晴先生给看光了。」

「就连在浴缸里面赤裸裸的样子都看过了嘛。」

虽然羽贺那要是在场的话,听到这个讲法感觉会瞪着眼朝我扑咬过来,不过当时艾蕾诺亚身上当然是好好穿着衣服的。

「嗯~真的。所以我想我可能没办法满足您的期待呢。因为我出身于地球上的古老家族,而我的办事哲学也从以前到现在也都没有改变。」

那是属于优雅贵族的守旧性格。

「答案就是工作、工作、一心工作。先往前踏出左脚、再踏出右脚,之后再次踏出左脚——就只是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不管用什么手法也都只是这样。」

五年前的艾蕾诺亚是个连现在克莉丝都要相形失色的重度工作狂。她是靠着咖啡因、安眠药和精神安定剂,才总算维持了身为人类的轮廓。

「这样做或许是很有效率,但却无法持久。因为蕴藏在人类心中的热量是固定的

,所谓工作说穿了也就只是却转换这股热量而已。这个宇宙是被热力学的定律所支配的。」

艾蕾诺亚从前曾用火球来形容我。

「热情」这个词汇也实在是相当传神啊。

「如果说我知道这点,但还是想跟你要个建议的话,你会对我说什么?」

「建议呀。」

出身地球古老家系的这位大小姐,像是听了一则风雅的玩笑话似的笑着。

而现在正笑着的她,发出怒吼、悲鸣、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全都见过。

这也让我觉得,羽贺那会感到忧心或许并非是没有理由啊。

「但我在那时候可是几乎缺氧,还是多亏有阿晴先生当我的伙伴才能走完全程。那你说呢?」

艾蕾诺亚微笑着,像在温柔地教导着一个迟钝的孩子似的。

而这次轮到我让身体躺到椅背上了。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但我也正是为了要让能和羽贺那共度的时光增加,才要寻找增加工作的效率方法。总觉得这样做好像又让问题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再怎么说,就算我比现在更加拼命工作,又能提高多少效率呢?

我觉得这样不但会让我和羽贺那共度的时光变得极端少,同时对工作的进度也只不过能造成些微影响而已。

这样的话,难道我只能照克莉丝说的那样抛下责任,并把名为良心苛责的这个东西拿去抵押而已了吗?

在我将双臂叉在胸前低声沉吟的时候,艾蕾诺亚突然站了起来走向厨房。

接下来,她在正洗着碗盘的理沙耳边小声讲了些什么。

理沙稍微将身体往她那边靠去,听完她的耳语后又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像是拿我没办法似的笑了。

因为她那样子一副像要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似的,让一旁的雷娜也露出苦笑。

理沙擦了擦手,摆出一副实在觉得我无可救药似的表情对朝我这边走来。

坐在椅子上的我此时的心境,就像个等着被骂的小孩一样。

「阿晴你哟,真的不管到几岁都还是小孩耶。」

理沙双手插腰站到了我面前,让我也只能耸耸肩抬起头看她。

「你要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好走的捷径。想要有美好人生的话,生活节制、感谢神明、脚踏实地来过活才是最好的方法呀。」

既然具有压倒性安定感的理沙都这么开口了,那我自己也无法违抗她。

「要是我觉得这么做还不够呢?」

虽然我猜想理沙应该会说出「贪婪是罪」之类的话,但她在稍微沉思了一会之后却这么说道。

「虽然一步一脚印才能走得长远这句谚语是理所当然,却也满不容易实践呢。不过如果脚踏实地过活并保持身心健康的话,应该也就能走得更久吧。如此一来人也就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理沙说的这番话,是感觉会在礼拜日的讲道中听到的,既理所当然也是至高无上的道理。

「不过从你脸上的表情看来,这种事情你应该早明白了吧。」

「唔。」

「所以我才说你是孩子呀。如果以为光知道到自己有哪些短处就能成为大人的话,阿晴你可还是个小孩呢。」

理沙伸手指着我,手指就这样子按上了我的鼻头。

「你必须明白自己所处的位子有多么不简单,才能算是大人呀。」

「所……所以……你的意思是……?」

听到我这么问,理沙像是觉得目瞪口呆似的,笑着叹了口气后说。

「身为听阿晴立下永恒之爱誓言的人,我想我有必要让贪求着永恒而迷惘的羔羊醒悟才行呢。」

在我们的婚礼上担任见证人的理沙,手指左扭右扭地压扁了我的鼻子。

「健康的饮食、适当的睡眠和脚踏实地的生活,每项都是要进行漫长的旅程所不可或缺的。可是呀,就因为我接下了重任一手拿着圣经一手施予你们祝福,才能切身体会到一件事。」

「……什么事?」

理沙往艾蕾诺亚看了一眼后,回头看我。

「有同伴的话虽然能让人力量百倍。不过也是有东西比同伴还更加强大呢。」

「而阿晴先生也就正要得到这个东西了。」

「我说呀,不管生活得多健康,也都比不上得到一位理想的伴侣更能让人长命百岁哦。这句话可不只是外婆的至理名言,在现代的健康调查之中也是个压倒性无可撼动的事实喔。你就给我把这一点好~~~~~~~好铭记在心吧。所以说啰,要是你忘了你现在为何能和羽贺那在一起的经过,而打着想草草交代现在的工作获得空闲这种念头,那就跟童话故事中因为太想要金子,所以许愿要让手摸到的东西全变成黄金的国王一样了呀。真拿你没法子!」

虽然我心想,要是理沙再继续蹭我鼻头的话,我的鼻子就要变得跟小丑的红鼻子一样了,但却也无法否认小丑的外观和此刻的我很搭。

在艾蕾诺亚和理沙的面前的我,还完全停留在九年前的那副孩子模样没有改变。

「我讲到这边应该够了哦?」

「我想阿晴先生应该也有在反省了吧。」

虽然她们这样毫不留情地讲我,但我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艾蕾诺亚小姐也别搭理这种小鬼了,来我们这里吧。等下我要把赛侯和马可赶走,想请你帮忙我来烤点心用的派呢。」

「呵呵。一切谨遵你的指示啰。」

我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她们留在客厅里面。

这让我心中有种仿佛寂寞、又仿佛觉得很舒服,实在无以形容的奇妙情绪。

或许这是因为我发现自己被愚蠢的幻影所迷惑,才会有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吧。

到头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充满甜头的投资,我也只能脚踏实地像只驴子一样吃足草缓步前进才是最好的。而这件事我不是早已心知肚明了吗?

而除此之外,我更已经得到了比纯金还要更尊贵的存在。

要是这也能算是一种投资的话,那世上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投资能胜过它了。

只要想想为什么发源于房地产的投资泡沫,会是史上最强的投资也就能明白这一点。

虽然世上有很多赔率好的赌注,但你几乎都只能在那些东西上下注限定的金额。不管报酬有多么优渥,如果只能押注零头的话,那做为赌博的魅力也就很低了。

当初的那场赌注,就是因为可以赌上莫大的金额而且报酬又相当巨大,才会让人如此梦寐以求。

既然这样——

我从椅子上起身穿过走廊,站在艾蕾诺亚借宿的房间前面。

这会是一场,更胜于押注在那场投机泡沫上的赌注。

毕竟我能够在这边无限制地赌上自己的一切,而且能得到的回报也是无与伦比的。

「羽贺那。」

我在敲过门后缓缓将门打开,看到羽贺那坐在房间正中央,驼着背不知道专注地在做着什么事情。

虽然羽贺那注意到我进房而回头看我,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但马上也就有无法隐藏的愉快情绪从她表情中流露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呀?」

羽贺那把她拿在手上的东西拿给我看,代替了回答。

「毛线?」

「她说在地球上这是送礼的首选。」

羽贺那一边这么说,一边依然很专心地动手打着毛线。虽然羽贺那好像总给人一种很笨拙的印象,但我在看到她手部机械性的动作,以及地板上教着什么很复杂编织步骤的书后也就能释怀了。看来羽贺那应该很适合打毛线。

「我先问一下,你会织什么来送我呀?」

因为月面的气候被控制在和地球上的春季相符的关系,羽贺那打算织什么来给我也实在无法预测。

羽贺那朝这么问的我看来,打从心底感到开心似的笑着。

「是秘密。」

我弯下膝盖,跟羽贺那一样在地板上坐下,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那纤瘦的身躯。

虽然羽贺那好像觉得很痒所以忸动着身体,但她一下就被圈进了我的臂弯里面。

她的身体虽然还是一样纤瘦,但最近稍微有了些圆润的感觉。

我就这样紧紧抱着羽贺那,从她背后瞧着她手上的东西。

虽然她说了那是秘密,但我果然还是觉得在意。这就像在做投资时,人再把资金全投进场后,也还是会在意会得到多少利润。

再说羽贺那光是露出笑容,就会为我带来比付出的心力还多上几百倍的报酬,所以对我来说可说是最棒的投资目标了,而羽贺那为我编织的东西,对我来说也当然是——

「咦?」

在注意到羽贺那手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后,我的思考停止了。

「这个是……?」

我紧抱着羽贺那身躯的手,下意识地去触摸羽贺那织着的那东西。

羽贺那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微笑。

我用颤抖的手摸着那样东西,看着羽贺那的侧脸。

看到羽贺那羞涩地对我浅浅微笑,我便理解了。

所谓投资,说穿了也就是会产生什么东西出来的行为。

既然如此——

「阿晴。」

我最爱的人呼唤了我的名字,而我也一并抱紧了她们。

最棒的投资就在此诞生了。

现在就算时间不为我停下来也无所谓了。因为在投资中,就是要有变化才能带给人喜悦啊。

于是我理解到自己将来该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去爱,去爱与她们共度的时时刻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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