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真是把人吓破胆了呢。喂──赛伊人在吗?」
在威兹卡先生谜样的复活后隔天,一如往常白昼结束,太阳西沉,金色明月降生于夜空之际──有个往常难得一见的访客来到了「瓦尔哈拉厨房」。
「洛基?我在这里~~!」
刚复活完还热腾腾的我,勉强驱使著疲劳的身体,从厨房匍匐前进到大食堂。洛基看不下去,叫我待在原地,自己跑来,将我抱起挟在腋下,然后在附近的桌旁坐下。
「听我说,赛伊,我知道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喔。」
「我知道啦,一定是英灵战士的事吧?」
我以直觉察觉到洛基跑来要告诉我的事,就试著先一步做出回答。看到洛基点头,答案就很清楚,是我的预测准确命中了。我能做出像这样类似预言的事,当然是有原因的。
昨天──也就是威兹卡先生复活以后,全程目睹整件事发生的奥丁陛下,就把在场的英灵战士全部集合起来,并下了这道命令。
『想得到荣耀的人上前来吧,在明天日落时……以自己的死来证明不死。』
威兹卡先生的复活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否每个英灵战士都能依样画葫芦?这件事不只奥丁陛下,每个人都想弄清楚。
从难掩动摇而且七嘴八舌地讨论著的人群中,有一个无谋的勇士率先走了出来。那是跟威兹卡先生起口角的壮汉……呃,我记得名字好像叫「贝尔杰」吧。总之他就被选为验证实验的牺牲者。
按照预定,他应该在今晚日落前就自绝生命了。因为我也背负著在同一时间跳进艾尔德弗利姆尼尔的使命,所以无法到场旁观他的死……
「我代替你看得一清二楚喔。就跟预定的一样,那男人壮烈地死了。他毫不犹豫地以剑贯穿腹部。接著果然不出所料,他以跟昨天的威兹卡同样的形式,若无其事地复活了。就在日落的瞬间,以新的身体出现于遗体旁。」
继威兹卡先生后,连贝尔杰先生也复活了。这复活的两人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同为美丽的女武神所遴选出的神之尖兵──英灵战士。
贝尔杰先生透过这方式,真的是赌上性命证实了这一点。英灵战士都有跟我一样的复活能力,而这就等于实质上的不死。
「大哥可是开心的不得了呢,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没想到会意外得到不死的军队,这样一来巨人也敌不过我们了。」
「你说意外……奥丁陛下不知道英灵战士有这种能力吗?」
「那还用说。如果那些人有附带使用说明书的话,倒是另当别论啦……英灵战士们虽然每天从早到晚锻炼,但距离注定到来的决战之日还很遥远,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实际的战斗过。别说战斗了,就连不幸的事故也不曾发生,直到昨天才第一次闹出人命。」
洛基说到这里时,主厨端了饮料过来。洛基道了声谢,就拿起杯子,用指尖摩擦著杯缘,边向我发问。
「赛伊,对他们的能力……你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啊……对了,有确定是什么卢恩文字在起作用的吗?」
「我们当然有看了。吉克鲁涅说,似乎是跟你一样的卢恩文字在运作。」
「我记得是费欧和达加斯吧。如果是身为山猪的我还能理解,但连在英灵战士身上发动的都是代表家畜的卢恩文字,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我这样说是有点过分啦,但他们本来就不过是对付巨人时的牺牲打而已。巨人可是很强的喔。毕竟神跟巨人本来就是似是而非的存在了,所以十分相像。好,问题来了,比方说要杀索尔那家伙好了,你觉得要几个英灵战士才够呢?」
我突然被丢了一个谜题。在稍微思考后,我把所想的答案坦白说了出来。
「如果对上索尔大人……就算现在所有的人一起上,大概也赢不了吧。」
「答对了。虽然像索尔那么强的巨人应该没几个啦,不过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依我的判断,要对付一个巨人就得血祭大约一千个英灵战士。这种待遇也只能用家畜来形容吧?啊,还有,奥丁有下达另一个适合家畜的命令,就是从明天开始要以实战方式锻炼──反正都能复活,就磨练到死为止。很可笑吧?」
洛基像是不吐不快地丢出这些话后,就把杯中物一饮而尽。我是不明白洛基在焦虑个什么,但即使不明白……
(生命……难道这么微不足道吗……)
忽然一股轻微的焦虑涌上我心头。啊,我懂了。现在洛基的心情一定跟我一样。
「说到这,差不多也到英灵战士开始要涌入这里的时间了吧?我还是在这里充满汗臭味之前赶快闪人吧……喔,对了,赛伊,你明天工作完后到训练场来看看吧,会看到很惊人的东西喔。」
洛基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话语后就离开了。是什么呢?在那种时间去练习场,也只会看到英灵战士们的尸体而已。
「主厨,你知道洛基说的『很惊人的东西』是指什么吗?」
「这个嘛……大概是指很久没来的『那个』吧。好,那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怎样?毕竟──不,还是别说好了,要亲眼看才有意思。」
主厨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谈了,还露出跟洛基一样别有含意的笑容。到、到底是什么啊?嗯~~好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
总之会发生把人吓一跳的事就对了。除了这一点外,其他我一概不知。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对神界特有的不可思议现象,我已经培养出免疫力了。不到一定程度的事,可不会让我动摇的喔!」
……原来我也有像这样想法单纯的时候呢。
「那、那、那……那是什么啊!」
我抱著大大的期待和小小的不安,迎接第二天的晚上。当我终于了解昨天洛基和主厨的诡异笑容代表什么时,不禁为受到的冲击而腿软,吓到连魂都快飞出来了。
「呃,这个……抱歉,我实在太惊讶了,更何况眼前的东西也太庞大了,让我有点无法进入状况。」
我一边死盯著把我吓到的原因,一边问主厨。主厨回答的声音倒是非常冷静,跟惊讶的我形成对比。
「哈哈哈,你果然吓了一跳吧。他叫『弗雷斯威尔格』,正如你所看到的──即使他大到让人看不清楚是啥,其实也就是一只很大的鹫。」
「是鹫喔……这到底有多大啊?」
我抬头仰望这只巨大到超过视线范围,只看得见其中一部分的大鹫,开口问道。
「就我所听到的,据说他一张开翅膀,就能遮蔽整个天空。还有人说世界上的风,其实是他的振翅所造成的。这样你就懂了吧?」
「到、到底是吃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啊!」
「……是尸体喔,生物的尸体。」
听到回答的瞬间,我倒抽一口气,窥伺弗雷斯威尔格的样子。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专心啄食的……原来是训练场上四处散落的英灵战士尸体。
「嘿,别露出一副那么恶心的样子嘛。他的存在和功用可是非常重要的呢。」
「你是指吃尸体吗……?」
「是啊。生物的尸体要是丢著不管,最后就会腐烂。如果只是发出恶臭还好,万一一个弄不好,就会变成散播病原的危险物了。一直到你被派来这里之前,我们都还有很多家畜。而相对的,在食用前就死于各种因素的个体数量也很多。这时帮我们处理那些尸体的,就是他了。」
原来如此……为何主厨看到弗雷斯威尔格不会吃惊,是因为他对「瓦尔哈拉厨房」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才会觉得习以为常,甚至产生了亲切感。
我身为见习厨师,现在也是「瓦尔哈拉厨房」的员工之一。虽然一个在食堂,一个在训练场,工作场所并不一样,但同为在「瓦尔哈拉」工作的伙伴,还是得好好打个招呼才行。
「喂──弗雷斯威尔格──我是山猪赛弗利姆尼尔!是新来的,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为了能让声音传到他不知位于何处的耳朵,我用最大的声音叫道。
虽然声音似乎有传到,但对方毕竟是个庞然大物。只见他以迟钝的动作慢慢转向我──
「……………………也……………………请……………………多……………………指……………………教。」
然后用比动作更缓慢的语调喃喃回话。
「那个……你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我也只记得最后是『教』而已。」
说得也是呢──
「呃……啊,我们要走了!下次再见──!」
跟他道了别,却不见对方有所反应。等了一阵子后还是没有动静,我和主厨就向他挥挥手,离开了现场。
「改………………………………天………………………」
啊,他好像有要说些什么,只是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从那次以后,英灵战士们就一直忠实遵照著奥丁陛下的新命令……听起来是很好听,但简单来说就是每天互相残杀。
老实说,我觉得很残
忍。换作是我,绝对不会首肯。不过与死亡为伍的训练能将战士们的专注力提高至极限,以残酷作为代价换来的是显著的成果。只要按照这种步调让程度继续提升,就能期待他们在对巨人之战中成为一大战力。朝这方面想的话,奥丁陛下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的……大概吧……
不管怎样,当我开始习惯在我以外还有很多人死而复活的异样黄昏,把这景象当成不过是日常生活一部分时──也搭上这班顺风车,成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某个现象」,却让我不禁感到害怕。
「呜哇!又是地震!…………停了。」
慌忙躲到床底下的我,慢慢地又爬了出来。刚开始时只要遇上都会满屋灰尘,到了现在却连一点灰尘也没有,可见地震的次数有多频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次数明显增加了呢。」
最近每天都会有两到三次短暂的剧烈摇晃。原本这世界是不常发生地震的。频繁出现的地震究竟代表著什么意思……至少能确定是不好的预兆。因此奥丁陛下他们应该也正在追查原因。
只要阿萨神族认真起来,这件事就等于是解决了。就在我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时──有个清丽美声随著慎重的敲门声一起响起,叫了我的名字。
「早安,赛伊先生,请问你醒了吗?」
「我、我醒了!请稍等一下!」
我拉开绑在门把上的绳子,匆匆把门打开。只见布伦希尔德大人站在门外,气喘吁吁,脸颊微红。喔喔,这样的她好诱人呀。
「早安,布伦希尔德大人!请问,你是为了盖儿希大人的事而来的吗?」
「啊,关于那件事,我也是一直想找你……不过很抱歉,赛伊先生,虽然我真的很想跟你谈,但这次来是为了传达给你的紧急召集令。详情等一下再说,请你现在就跟我去一趟好吗?」
「咦?紧、紧急……是要我去哪里啊?」
而且,这又是谁下的召集令呢?即使我心里已有个底,还是这么问道──这让我也同时回忆起布伦希尔德大人第一次到依达菲尔德之森那时。
布伦希尔德大人点头,将原本就凝重的表情绷得更紧,做出回答。
「是『格拉兹海姆』三号馆──『瓦拉斯凯尔弗』。」
银之宫殿「瓦拉斯凯尔弗」,就如其名一样全用纯银打造,为格拉兹海姆的三号馆。那里正是我们的主神奥丁陛下的住所。
「喔!终于来啦,赛伊。你也辛苦了,布伦希尔德。」
在奥丁陛下的专属座位────大王座的一旁,除了奥丁陛下外,还有洛基、索尔大人、弗雷大人,以及巴德尔大人等大人物。其他像芙蕾雅大人及女武神九姊妹,也全都齐聚一堂。凭我这样的身分,本来是不可能被叫来这种场合的……这一定又是洛基干的好事吧。
「请、请问……呃,我不太清楚状况,还请问各位『阿斯加德』的要员们,找我这一介山猪有何贵干呢?」
我满口说著恭维的话,并用无辜的眼神仰望四周。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是由王座上的奥丁陛下亲自回答这个问题。
「我等希望能借助你的智慧。是洛基推荐你的。包括本王、洛基,甚至是密米尔,都想不透这次地震的原因……于是就把你找来,想说或许你能解开这个谜。」
「咦!洛基,你、你对我期望太高了啦!都高过云端了啊!」
「才没这回事呢。我从很久以前就很佩服你的临场反应和想像力。再说,你一看就知道是个乡巴佬,可能会有不同于我们神族的著眼点,对吧?」
「还说对吧……」
对于他有意无意混进去的失礼字眼,我是可以当作没听见啦,不过他到底对我有什么期待啊?万一我在这里没派上用场,应该也不会……被炒鱿鱼吧?
「唔……既然如此,我会绞尽脑汁全力以赴……那先请问各位,你们有用什么方法调查了吗?还有,调查到什么程度了呢?」
「有利用本王的至高王座,彻底查遍了整个世界。结果九大世界没有任何地方发生异常。」
怎么可能……这样就算我想破头,也只能举手投降了嘛。
「会摇晃的只有『阿斯加德』吧?」
「不,这倒不是。所有的世界似乎都会摇晃。」
「所有的世界吗……?」
照这样看来,说不定是所有世界共通的某种事物产生异变所致。比如水、空气……唔~~还是不行,我不觉得那种东西造成的影响,会足以引发世界性的地震。如果真的有,也应该会是更大的东西……大到能俯瞰全世界,也能让全世界仰望它的……
啊!有、有了!这不就有了吗?就是那个连结所有世界,大到不行的东西!
「世界树!世界树有没有什么异常呢?」
「哦……世界树吗?不过那里应该没问题才对。」
「咦?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哈哈哈,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问本王。山猪啊,难道你不知道那棵树是什么吗?那是远从世界出现之前,就一直矗立在那里的伟大之树,强韧到足以长年支撑九个世界。而且在『乌尔兹之泉』的三女神,都会用净化之水来浇灌树根。为了保险起见,本王也曾透过王座来查看树况,但除了落叶多了一点,跟平常并没什么两样。山猪啊,这下你了解了吧,那棵树是不可能发生什么事的,就算『诸神的黄昏』之日到来也一样。」
听到奥丁陛下对我的想法一笑置之,让我真有点失望。明明是因为山猪的独特观点受到期待,我才会在这里的,结果竟不被当成一回事。算了……反正就是这样嘛。
「不,等等……那里正是盲点所在。啊,对了!赛伊,真不愧是你的著眼点啊!大哥,我有个想看的东西,能让我借用一下至高王座吗?」
洛基突然变得兴奋,把我抱起,坐上奥丁陛下的王座。瞬间在眼前出现的,是我有印象的风景。
「这里不就是……威兹卡先生的工房吗?我说洛基啊,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找裸女画吗?」
「笨蛋!才不是啦!记得我之前有提过吧?在哪~~呀……啊,有了,就是这个。」
我记得那天也是因为有些摇晃,我们就连忙从威兹卡先生家逃了出来。
在那之前,洛基曾在桌面摆上两幅画。那些以世界树尤格德拉西尔为题,描绘得极其入微的风景画,现在依旧放在原处。
「果然如此……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时所感到的不对劲,其背后真相究竟为何了。」
「这是怎么回事?洛基。那些画哪里奇怪了?」
追问详情的奥丁陛下,看似有些坐立不安。众人的耳目受其焦虑感染,也一致将关注焦点集中于洛基身上。在他们的期盼下,洛基揭露这个不对劲之处的全貌。
「就是角度。正因为描绘得一丝不苟,才会出现这种致命性的错误。你看右边的旧画和左边的新画,明明是用完全相同的构图所画出的两棵世界树,两边的倾斜程度却有微妙的不同。这也就是说──」
──世界树快倒下来了──
当同样的话自现场所有人脑海一闪而过时──一阵不寻常的强烈摇晃,突然侵袭这个世界!
「唔!……这阵摇晃太不妙了!该不会是雷拉兹……!」
震动伴随轰然巨响持续袭来。在一波特别大的摇晃过后,建筑物便开始慢慢倾斜。不对……倾斜的并非建筑物,而是整个世界!
「不行!世界的主要支柱雷拉兹如果倒了,世界就毁灭了。可恶……这个该不会……就是『诸神的黄昏』吧!索尔!你率领在场的男神去支撑雷拉兹的主干!快点!」
「啧,说这么乱来的话……!知道了,不过能撑多久就很难说了,拜托快点想出办法啊!」
现场的男神在索尔带头下,从王座之厅飞奔出去。奥丁陛下在目送他们离去的同时,又对盖儿希大人下了命令。
「盖儿希尔德啊,你以速度著称,本王要你担任传令,集合所有未受召来此的男神,一同前往雷拉兹帮忙!」
「遵命!」
盖儿希大人说时迟那时快,立刻在火力全开的「甲冑之风」簇拥下冲出房间。在四散飞舞的纯白落羽中,奥丁陛下重重叹了口气,瘫坐回王座上。
「……嗯,很好,摇晃跟倾斜都停止了。看来索尔他们做得不错。而且──就连华纳神族也陷入了一片混乱。哈哈哈,巨人们也是吃了苦头呢。他们发现延伸至『密米尔之泉』的树根快拔了起来,正在拚命压住它呢。」
奥丁陛下用至高王座探看每个世界的状况。在位置高于「阿斯加德」的「华纳海姆」当中,住在当地的华纳神族们全部动员,像拔河般一起拉著雷拉兹的树枝。而所谓的「密米尔之泉」,是在巨人国「约顿海姆」里的泉水。延伸到该处的雷拉兹树根,目前则是由巨人全体来进行压制。
「……真是讽刺。以前敌对的人们,以及现在仍敌对的人们,都如此同心协力地想让世界延续下去。一定非得到变成这种局面,世界才能成为一体吗?」
就算那是暂时的也无妨……奥丁陛下补
上这一句时,眼神正凝视著遥不可及的远方。
「好了,也不能老是这样下去。如果雷拉兹的倾斜就是导致地震的元凶,那就必须找出雷拉兹为何倾斜的原因。你们如有任何提案,就说给本王听听吧。」
奥丁陛下让视线又回到王座之间,并开始募集点子。首先举手的是神界的策士洛基。
「想知道原因的话,我有个最适合的人选。小不点,你在吗?」
「在!马上来!」
有个谜样声音立刻回应洛基的叫唤。那彷佛变声前的小孩子尖声叫嚷的声音,就某种意义来说给人很轻浮的印象,不过其反应速度之快,毫无疑问是专家等级。我一抬头望向传出声音的天花板,就有个巴掌大小的毛球掉到地板上。这浅栗色的东西是什么啊?这是……松鼠吗!
「别一直盯著咱嘛,咱会害羞的啾,小山猪。」
「我、我才不小呢……再说了,你还不是一样很小!」
「别看咱这样,咱也是个大人了啾,只是每次都被说可爱就是了啾。」
这只宣称自己成年的小松鼠,用圆滚滚的双眼对我眨了一下。可恶,好不甘心,却又好可爱。原来「瓦尔哈拉」的吉祥物不是只有我跟海兹吗?不过,山猪和山羊本来就比不上松鼠了……我完全惨败。
「赛伊应该第一次见到这家伙吧。他名叫拉塔托斯克,跟你一样拥有特异体质,主要是从事谍报工作。我说的对吧?」
「是,您说得极──是。咱原本只能在雷拉兹上生活的小松鼠,可惜不幸之事接踵而至呀。刚懂事不久,双亲就含笑九泉。咱为求温饱,风尘仆仆几经星霜……最后来到了虹之虚中,方得以安身立命。」
「呜呜……原来你曾经过得那么辛苦啊……」
「当时真的很辛苦呢。不过啊,当时也没多想就待在虹之虚里,结果身体久而久之起了变化,竟然让咱自己成了虹之虚啾。你可知发生何事?那好!咱就说明给你听吧。总之咱的身体啊,变得可以任意移动到『阿斯加德』的每个角落了啾。不只如此,咱也能透过充满在雷拉兹树干中的虹之脉,在每个世界间来去自如!多亏这样,现在九大世界就像咱的自家庭院,特别在关于雷拉兹的事上,是没人赢得过咱的。」
拉塔托斯克灵巧地用双脚站立,自傲地拍了下胸膛。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记得以前洛基和盖儿希大人好像说过有松鼠潜入「佛尔克范格」的事。那时的松鼠指得的就是拉塔托斯克。
「好,拉塔托斯克,我有事想问你这个雷拉兹博士。雷拉兹现在快倒的原因,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啾!」
「真有你的,那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位在『弗威尔盖米尔之泉』的雷拉兹树根,已经快被尼兹黑格啃光了啾!」
根、根快被啃光了?为什么这松鼠能这么愉快地说出这种话啊!
「你怎么不早点说啊!」
「要先通知您比较好吗啾!」
拉塔托斯克打从心底吓了一跳,一看就知道他完全没恶意。大概是连责备他的心情都没了吧,洛基也只好默默地闭上嘴巴。
「不过……竟然是尼兹黑格啊。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到这个名字。」
奥丁陛下皱起眉头,对拉塔托斯克报告的其中一部分这么喃喃说道。
「你们说的尼兹黑格,到底是什么啊?」
我向众人发问。令人高兴的是布伦希尔德大人走到我身旁,弯下腰温柔地为我解释。
「所谓的尼兹黑格,是以前住在『阿斯加德』的黑蛇。他跟现在负责处理英灵战士遗体的大鹫弗雷斯威尔格水火不容,总是争吵不休。奥丁陛下曾为此事责备尼兹黑格,于是他就勃然大怒,离开天上世界『阿斯加德』,堕落到地底世界『赫尔海姆』去了。」
「哇啊……好极端的蛇啊。」
「那只蛇的个性就是如此。不过,我认为他也是为了要替自己打算。尼兹黑格是跟弗雷斯威尔格一样喜欢尸肉的蛇,应该是觉得如果去『赫尔海姆』,会比较容易取得尸肉吧……但实际情形并非如此。尼兹黑格搬到『赫尔海姆』后,还是吃不到尸肉,便心有不甘地啃咬雷拉兹的树根,藉以忘掉饥饿感。而这一点是我们的失算了。经年累月持续啃咬雷拉兹树根的他,从树上吸收高纯度的生命力,因而改变了形体。现在的他已经成为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凶恶无比的最上级架空种──也就是龙了。」
竟、竟然是龙!而且到现在还继续啃著雷拉兹的树根吗!
「为什么你们诸神要坐视尼兹黑格不管啊!」
「抱、抱歉。我们会默认是基于两个理由。一个是不想在『诸神的黄昏』前损耗无谓的战力。毕竟龙非常强大,就算是我们神族,如果跟他认真打起来,应该也无法全身而退吧。」
「怎么会……」
我都不知道……原来龙是这么危险的存在吗?
既然是连阿萨神族都不敢轻易出手的对象,那能战胜他的人类英雄铁定是非常强吧。
「第二个理由则是奥丁陛下刚才提过的净化之水。我们有估算过,就算放任尼兹黑格不管,只要让树根持续吸取净化之水,世界树应该就不至于倾倒。不过,也对啦……这次的事证明了估算是错误的。这完全是我们的过失。」
布伦希尔德大人为了安抚我的愤慨,一直抚摸著我的背。不对……要摸的应该是更下面的……呃,不是啦!不对,我又不是在生布伦希尔德大人的气。再说我本来就没有生气,只是感到难过。我难过的是自己没发觉到当时在「米德加德」看到的世界树虽然外表绿意盎然,其实我们看不到的内部却正在发出哀鸣。
「唔!可恶……又开始摇了吗?」
这时,世界又在开始摇晃,看来世界树的倾倒变成是断断续续在进行中。支撑雷拉兹的索尔大人他们,也许已经快达到极限了。
奥丁陛下默默地从王座上起身,褪去绣有金色刺绣的黑色长袍。事实胜于雄辩,那个即使年迈却依旧结实的背影,就是陛下要亲自去支撑这世界的最好证明。
「……看来只能豁出去了。洛基,由你去『赫尔海姆』修复雷拉兹的根吧!」
「结果是要我去喔。」
「也只有你行了。你是如此优秀,让本王也不得不折服,将你收做义弟。相信以你的树系卢恩魔法,一定能──不,现在也只有它能让雷拉兹起死回生了。拜托你了……洛基。」
这不是来自主神的命令,而是来自兄长的恳求。洛基并不是会让自己卷入麻烦的人……但如果在这时还拒绝,就称不上男子汉了。对吧,洛基?
「啧,真拿大哥没办法。虽然有够麻烦的,也只能去了。不过,我要请你让我带两个保镳去,毕竟到时万一谈判破裂就得开打了。而且就算对方答应,如果看到我进行修复时毫无防备的样子,也许又会改变心意。」
「可是人手已经不够了。如果是男神以外的人,本王就答应你。」
「这样就算帮我大忙了。那第一个人……布伦希尔德,就是你。拜托你了。」
「咦!好的!」
「什么?等等等一下啊,洛基!为什么是挑布伦希尔德大人啊!」
我马上对洛基的选择表达抗议。因为对手可是龙耶。既然刚才听说龙对神族来说也是强敌,我可不想让布伦希尔德大人做那么危险的事!
「赛伊,你也太早下结论了吧?我又没有要布伦希尔德去跟尼兹黑格硬碰硬。他也被称为千蛇王,身旁常围绕著上千只蛇。是这样没错吧,拉塔托斯克?」
「说得没错啊啾,洛基大爷!而且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数量又增加了啾!简直就像个无底洞呀!」
「什么?可恶,真是棘手……那又变成多少只了?」
「一千零一十只了啾。这还真糟糕呢啾!」
「……啥?从一千变成一千零一十……是吗?」
「没错啾!咱重覆数了三遍,绝对不会错的啾。」
「你重覆数了三次?」
「很累呢啾。」
「唉……那个,拉塔托斯克,看你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让我实在很难开口……」
「请夸奖咱一下嘛啾~~!」
「……谁等下来帮我夸奖他一下吧。」
洛基感到脱力,叹了口气。嗯,原来这就是受欢迎的秘诀吗?这种能让人把怨言吞回肚里的吉祥物奥义,我一定要好好牢记在心。
「啊~~算了,总之,万一要跟那家伙起冲突时,不先处理掉那一千零一十只蛇就甭打了。所以此时不可或缺的,就是在女武神中唯一拥有『广范围歼灭型』神技的布伦希尔德。这样你懂了吧,赛伊?」
唔,这也就是说,是负责排除围绕在他身边的蛇……对吧?
「嗯,我知道了。是这样我就没意见了。那么,另一个保镳呢?」
「喔,就是你啊。万一情况不对时,尼兹黑格就由你来对付。交给你啦,伙伴。」
「好,就交给我吧!咦?咦咦咦────!」
在顺势以敬礼回应的瞬间,我把自己的双耳当
成嫌犯申请了逮捕令。刚刚是我听错了吧?……不对吗?骗人!是大家一起来骗我的吧!咦?是认真的吗……?
「不不,洛基,你不觉得奇怪吗?尼兹黑格可是龙耶。」
「所以才要你去啊。我是不好在这里大声张扬啦,但你不是还有那张最后的王牌吗?相信你应该能胜任。」
「或、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是从没打过架的山猪,根本不懂战斗的方法……对了!我知道有个人能跟屠龙英雄互相匹敌喔!就是威兹卡先生啊。」
「你要靠一个在紧要关头闪到腰的老爷爷吗?」
呜……就我这现场目击者的立场而言,这句话还真叫人无法反驳呢……
「……那、那么就靠武器吧!去借弗雷大人的剑!那不是能制止『诸神的黄昏』的剑吗?只要洛基借来挥个一下……」
「很不巧,那把剑好像会挑选使用者。像大哥的永恒之枪和老爷爷的密穆格,也都是这样。」
「那么,把弗雷大人一起带去不就好了?一定很轻松就能打倒了。」
「喂,赛伊,你没听到刚才奥丁开的条件吗?你有听到这阵地鸣吗?支撑树的家伙们应该已经超过极限了,只要少一个人支撑,雷拉兹应该就会瞬间倒下来。而且你应该知道,我跟弗雷的任务是不能交换的,因为能治愈世界树树根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要不然……就洛基先打倒尼兹黑格,再来治疗世界树……诸如此类的……」
「如果能办到,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不过,不巧的是我专门投变化球,像那种必须又飞又跳的正面打斗,对我来说实在太勉强了。再说了,像『哈加尔』那种直接的破坏魔法,或是附带『安萨兹』的大魔法,也不是我擅长的。说来很丢脸,要我去打败那只龙,负担实在太重了。」
怎么这样……连洛基都说不行了,那就算拜托其他人……像是女武神们,也一定很难办到吧……
「要不然……要不然就……呃……」
「……喂,赛伊,你就那么怕尼兹黑格,那么怕战斗吗?」
灰心……还有大概是失望。洛基用混杂著这些感情的眼神注视著我。我让认同我,还把我当伙伴……当朋友的人难过了。可是就算这样,我也──
「对不起,洛基。我是山猪,只是只山猪,煤灰色的山猪赛弗利姆尼尔。这样的我,是不可能在面临世界末日这种局面时……站到舞台上的。世界应该……要由更相衬的英雄来拯救才对。」
这就是我的回答。我不是害怕战斗,也不是害怕失败。当然心中一定会感到恐惧,但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因为我有更符合自己的使命。
那使命很重要,就是成为「瓦尔哈拉」的晚餐。
洛基在这段时间闭上眼睛,认真倾听我的想法。不过当他再次张开眼睛时,我看到的却是充满希望和期待的热切眼神。
「听到你的答案,我觉得安心了。赛伊,看来你误会了。听好,不是由相衬的英雄来拯救世界,而是拯救世界的人就会成为相衬的英雄。赛伊,成为英雄吧,你可以办到的。我甚至能挂保证,这只有你能办到。而且……你看。」
在洛基的视线前方──是那位青色女武神沉著凛然、堂堂伫立的身影。为了不输给排山倒海而来的不安和紧张,布伦希尔德大人正用力抿著双唇。她内心真正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了解。
「布伦希尔德大人……」
对我而言,比一切事物……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正要前往赌上世界命运的战场。反观我自己,到底还在磨蹭个什么啊?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如此烦恼啊?
守护布伦希尔德大人的人,怎么可以不是我呢?如果不是为了世界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而是为了心爱的人……那我就来引发一两个奇迹给大家看吧!
「洛基……我要去!不是因为你叫我去,而是我的心叫我这么决定的。比起洛基的保证,我更相信自己的心!」
「哦,你这番话还真有志气!很好,就这么决定了!奥丁,把史雷普尼尔借给我吧!我会马上把世界给救回来!」
「嗯,交给你了,洛基!好了,我们也要去做我们该做的职责了。其余的女武神去协助支撑雷拉兹的人们吧!为了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你们要确保水和食粮的供给无虞。需要擦汗的人帮他们擦汗,需要活力的人就帮他们加油!……小芙蕾雅啊,你也会来帮忙吧?」
「当然会了,叔叔。好,女武神队,我们打起精神一起走吧!」
「「「「「「「是!」」」」」」」
每个人都为了各自的使命,团结一致动员起来。当众人就地解散,前往自己的岗位时,洛基把世界最快的名马史雷普尼尔叫来!……但我原本以为我跟布伦希尔德大人是会立刻随著他一路赶往「赫尔海姆」……
「抱歉,两位,在去『赫尔海姆』前,我们得先稍微绕路去办点事。」
「怎么还有这种闲工夫啊?不快一点大家会累倒的。」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如果太匆促行事,导致任务失败,那也实在太难看了。总之,我们就先针对我刚想到的计策,好好进行准备吧。」
「洛基殿下,您已经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吗?」
「算是吧。反正要先去找太阳女神苏尔,再来是彩虹桥守卫海姆达尔。不过……在这计策中最重要的,是赛伊你的觉悟。从现在开始可要做好觉悟喔。」
「苏尔大人、海姆达尔大人,还有我的觉悟……?这到底是什么作战啊?」
「我只能说,这是符合我风格的作战。若是要再补充一点……我是神界的魔术师。在我展现的奇迹背后,可都有著手法和机关喔,嘻嘻嘻!」
洛基露出窃笑,边骑著史雷普尼尔往前奔驰。可是话说回来,做好觉悟又是什么意思啊……唔,这个人的想法实在太深不可测了,我不觉得自己有办法搞懂他。完全没办法。
顺利完成决战的准备后,我们赶在太阳快下山前抵达「赫尔海姆」。现在我们就站在其入口「格尼巴海利尔」之前。
在来这里的路上,布伦希尔德大人有提到「赫尔海姆」是位于「米德加德」北侧地下的极寒之地,以前据说被称为「尼布尔海姆」。这块苍白的冰封大地后来在名为「赫尔」的女王统治下,独立为死者之国。即使环境非常恶劣,作为一个国家该有的机能还是十分齐备。
「好了,两位,在穿过『格尼巴海利尔』的大门前,有两个需要注意的事项。首先第一个是『时间限制』。从现在开始,我要用卢恩魔法『索威尔』来保护你们的体温。」
「保护体温?对喔,过了这个门就是极寒之地,我们也没带防寒装备,难怪需要。」
不过,我还有我自豪的蓬松皮毛,如果有个万一,也可以让他们抱著我取暖。而且要是能被布伦希尔德大人抱在怀里,我的体温更会迅速上升,变得更温暖……﹗
「喂,赛伊,你该不会以为『赫尔海姆』只是个很冷的地方吧?『赫尔海姆』是死者之国,本来就不是活人能进去的地方。这里之所以为极寒之地,跟冰天雪地无关,而是因为这块大地会夺取周遭的热能。」
「夺取热能……这也就是说,不管穿多厚都没有意义吗?」
「就是这样。对于早就变冷的死者是无所谓,但要是活人被夺取体热,那就立刻上西天了。我们不像尼兹黑格或拉塔托斯克那样,是一开始就没体温的特殊生物,因此当索威尔的效用结束时,就是我们加入死者行列的时候了。效果是三小时──要记好喔。」
三小时究竟是长是短,我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还是把洛基的话牢记在心,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点头回应。
「第二个注意事项很简单。接下来我会开门,在我说可以之前,你们绝不能跑到我面前,特别是布伦希尔德,知道了吗?」
「那、那是为什么……」
「我开了你就会知道。要开了喔。」
洛基轻快跳下史雷普尼尔的马背,迅速画出卢恩文字索威尔。接著他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走到「格尼巴海利尔」前,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慢慢地伸手碰触门扉。
在有如死者叫唤的倾轧声中,这扇充满不祥气息的对开铁门打开了。从细细的门缝中,一股冰冻寒气迎面吹来。此时我脑中不禁浮现某个疑问。
为何堂堂一个国家的大门,却连锁都没锁呢……
不过,这疑问在一秒后就得到解答。从敞开的大门里,一个巨大黑影顿时冲了出来。等我发现那是头犬形的怪物时,洛基的肩膀已经喷出鲜血。
「洛基!」
「洛基殿下!我马上来救──」
「闭嘴!我不要紧!」
巨型黑犬的獠牙深深刺穿洛基左肩,喷溅的血水瞬间冻结。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洛基还是表现得极为冷静。
「乖、乖……好孩子,还认得我是谁吗?」
怪物犬对洛基的血味和气味有了反应,发出软弱的叫声,卷起尾巴,并做出服从的动作……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家伙是加尔姆。你们也
看到了,他是只优秀的地狱看门狗,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太热心于工作了。我跟他还算是认识,所以他咬一口就会认出我了。」
「可是那一口看起来是致命伤耶……」
「坦白说的确是这样,但我不会死的。好啦,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两位保镳了。」
即使伤口因结冻而自然止血,洛基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我果然……还是太依赖他了。)
就算陷入无计可施,危急存亡──类似这样的关头,洛基即使嘴巴上再怎么抱怨,最后还是会想办法解决。原本我是这么想的,可是……
「不要露出这么不安的表情嘛,赛伊。」
洛基看穿了我的不安,轻轻地把手放在我头上。
「虽然伤势比预想的严重,也不代表我什么都做不了。要是真的跟对方杠上,我至少还能用卢恩魔法支援你们。不过,因为要保留部分魔力用来回复雷拉兹,所以大魔法只能用一次,至于使用时机我会自行判断。」
说的……也是呢。我并不是在单打独斗,双方也不一定就会打起来。只要没到紧要关头,应该是不会有没问题。
可是……紧要关头真有不会到来的可能吗?
「不要紧的,赛伊先生。」
就像要斩断我的忧虑般,这次换布伦希尔德大人摸了我的头。
「就算洛基殿下不能战斗,还有我在啊。」
「布伦希尔德大人……」
「哎呀,赛伊先生是不相信我吗?别看我这样,身为女武神的长女,为了让自己能成为大家的目标,我一直都很努力。就神格上来说,我也算挺高的。而且光论武艺的话,我可不会输给洛基殿下喔!」
「嘻嘻嘻!也许是呢。好可怕喔。」
「所以不要紧的,你不用担心。洛基殿下也请您放心休息,接下来我会想办法的!好了,尼兹黑格的巢穴是在『赫尔海姆』最深处的『弗威尔盖米尔之泉』……已经没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布伦希尔德大人让负伤的洛基坐上史雷普尼尔,并带头往前走。那身影看起来还真是强悍呢。我一方面觉得她很帅气,另一方面则深感自己的软弱。
我想守护布伦希尔德大人的决心到哪去了?难道是因为受「赫尔海姆」的寒气吹拂所致吗?总觉得自己的勇气已被完全冻结了……
在通过不需门锁的最强看门犬后,接下来的路途就没那么危险了。虽然地形上是有山有谷,至少没有比看门犬更难应付的障碍挡在途中。
在雾气弥漫的视野彼端,透著诡异的宅邸灯火朦胧浮现。我们向著它前进,抵达崎岖嶙峋的岩山山麓,发现那里有个入口明显的巨大洞穴。我们穿过洞口继续前进,最后来到一个明亮的不像在洞窟里的地方。那是由少量光源透过无数次反射所制造而出,气氛如梦似幻的大空洞──「弗威尔盖米尔之泉」。
「你们来这做什么啊……蝼蚁们?」
在眼光忍不住被那神秘景象所吸引时,突然有个彷佛地鸣的低沉声音对我们说话。那声音在空洞里不停回荡,让人无法马上判断出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当大家四处张望,摆出备战动作的瞬间──从我们眼前的大片黑暗中,缓缓出现了一个超乎寻常的庞然大物。
「这还真是……你成长得比我想像的更惊人呢,尼兹黑格。」
「啊?你谁啊?」
这只漆黑的龙以不耐烦的语气说完后,低头朝著我们打量。
虽然他是以四肢爬行,形式跟我化成的龙有些不同,但全长倒是跟变成龙后的我几乎一样。如果亮出最后王牌……我就真的能跟这个相抗衡吗?
「嗯嗯?呵呵……还以为来的是谁呢,原来是狡猾神洛基啊!还有那边的女人……原来如此,是女武神的长女吗?哎呀,抱歉失礼了,请问找本大爷有何贵干啊?」
「是要来拜托你节食一下的。虽然应该是所剩无几了,不过你那里还有雷拉兹的根吧。可以请你别再拿它当点心吃了吗?」
「哦,是这件事啊……那又怎样?要是本大爷接受你们的请求,可以得到什么回礼吗?」
「你说回礼……?」
尼兹黑格的话,让洛基微微挑了下眉。也难怪他会生气。既然雷拉兹本来就不是尼兹黑格的所有物,那我们又何必特地准备回礼呢?
「我是不能自己全权做决定的。不然这样吧……就给你人类的尸体好了。你不是很爱吃吗?刚好现在神界多的很,数量大约有二十万──如何?这样你就没意见了吧。」
「喔~~好耶,不错哟。本大爷知道了,那就这样说定了。」
尼兹黑格听到洛基的提议,兴奋得呼吸急促。咦?这难道是交涉成功了吗?太棒了!这不就和平收场了吗?哎呀~~真好真好!
「啊……不,等等。」
在我的紧张消除的瞬间,尼兹黑格却突然叫我们等等。到底怎么了……他那拖泥带水的讲话方式……只会带给我不好的预感。
「那二十万人的尸肉……应该是会每天送来吧。是吗,洛基殿下?」
「啊?你说每天……喂喂,别开玩笑了,你这只臭蜥蜴。要用『传送』的卢恩魔法将这么大的量送到这里,你可知道得耗费多少魔力吗!当然只有一次啊!不要的话就自己来拿啊!」
「啥?喂喂,喂喂喂!还真像伟大的阿萨神族会讲出的话嘛!可恶!态度这么嚣张,就跟本大爷从天上堕落时一样完全没变嘛!」
「唉~~真受不了……好啦好啦,你都对啦。」
看到尼兹黑格愤怒威吓,洛基耸了耸肩,正大光明地横越过他面前,走向雷拉兹的树根。当洛基的双手一发出淡绿色的光芒,枯萎的雷拉兹树根就慢慢恢复了生机。
「喂!你自顾自地在做什么啊!要使唤本大爷当然要付出相等的代价吧!不然你去跟赫尔交涉,叫她把这里的死者交给本大爷啊!」
「你这要求我无法答应。活著是尊贵的,死去是庄严的,不管是哪一边,都是因为有生命才有意义。这里是死者之国,死者是此国国民,既然他们以死者的身分活著,当然也是有尊严的。不过更重要的是……所谓的神呀,是不会好心到连这种爱敲竹杠的家伙提出的要求都会接受。」
洛基冷酷地丢出这番话,嘴角还微微上扬。唉……双方的对话越来越激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单纯的吵嘴了。本来还以为会很顺利的说。再这样下去应该就……
「是吗……你比我想的还更不像话。那么本大爷只好对没用的神许下最后一个愿望了──给我死吧。」
尼兹黑格看似心有不甘地趴卧下来,挥了一下前脚。在同一瞬间,不知哪里冒出了无数的黑蛇。来、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千零一十只黑蛇吗!
「我不会让你得逞!」
为了守护忙于治疗雷拉兹树根的洛基,布伦希尔德大人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她挺身站在大军压境的蛇群前方,毫无惧色地拔出腰上的剑。
「在下『神之战甲』布伦希尔德,我会以全力来当你的对手!」
「本大爷是『黑蛇龙』尼兹黑格。眷族们,咬死那个女人!」
在互报自己的名号后,战火就这样轻易地点燃了。虽然之前想尽量避免变成这种状况,只要双方没有协商的打算,战斗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辉耀吧!『爱之裁罚』!」
刚一开战,布伦希尔德大人就喊出爱剑的名字,并以剑尖指向天空。她那凛然又可爱的叫声在泉水中一造成回音,身上的青蓝色盔甲就跟著发出声响,产生变化,从可动的接合处溢出金色光芒。这些无处可去的光之洪流就像要追求救赎般缠上剑身,让这把剑化成足以充塞整个空洞的巨大光剑。
「将仇敌全部消灭吧!神技──『战甲之光』!」
她自头顶势如破竹地往下一砍,放出破邪的剑光。那已经超越剑术的领域了。被释放出的破坏光线吞食黑暗,贯穿大地,一举将尼兹黑格的蛇群消灭殆尽。
布伦希尔德大人原本敞开的盔甲,在喷出大量的冷却白烟后就立刻恢复原状。在保持警戒片刻后──布伦希尔德大人的剑刃就划破雾茫茫的空气,抵在尼兹黑格身上。
「好了,这样一来胜负已定。要投降的话我会接受,还是你也想走上跟他们一样的末路呢,千蛇之王?」
布伦希尔德大人正气凛然地做出宣言。不过我知道她的话其实是在虚张声势。那是在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下才能造成的威力,要连续使用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对方能举白旗投降,就是我们赢了,但万一事与愿违的话……
「……真令人吃惊啊。即使是区区女武神,能达到最强等级的果然还是有一套呢。」
「你要投降吗?」
「嘻嘻,你很希望本大爷这样做吗?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你刚才叫我千蛇之王吧。没错,本大爷的确是千蛇之王。正因为有一千只蛇追随,才会被称作千蛇之王的我,这下子却变成穿新衣的国王了。这可不行,绝对不行,所以……」
尼兹黑格保持趴卧的姿势,再次挥了下前脚
。怎么会……刚才那动作我也看过,难道是……!
「怎么可能,蛇群又……」
我不好的预感准确命中了。就在空洞的黑暗如涡流般汇集的瞬间,千只黑蛇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千蛇之王必有千蛇随侍,不论何时都不会改变。不管你杀了几千只,本大爷照样能叫出千蛇来。是说……刚才那一招你还能用几次啊?」
尼兹黑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竖起了食指。在食指放倒的下一瞬间──黑蛇大军就一起扑向了布伦希尔德大人!
「呜……我才不会输给这样的小喽啰!」
布伦希尔德大人以斗志克服眼前的绝望,正面迎战蜂拥而来的蛇群。如舞蹈般婀娜,如突刺般强悍,女武神优美又激烈的剑舞,正缓慢且确实地让蛇的数量逐渐减少。
「嘿嘿,还满耐打的嘛。不用神技没关系吗?」
「是呀,我的神技没这么廉价,不会让这种泛泛之辈白看第二次。」
布伦希尔德大人脸上浮现出挑衅的笑容。可是……看到她即使在这严寒之中,脸颊上仍不停有大颗汗珠滑落,就在在证明了她这番话只是在逞强。如果使出第二次神技的话,布伦希尔德大人就会耗尽魔力和体力,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话虽如此,尼兹黑格的召唤属下恐怕也是卢恩魔法「费欧」的某种应用,应该也会消耗大量魔力才对。一旦进入长期战,其实对双方都不利。我们就利用一点,在治好世界树后先行撤退,等之后再成立讨伐队就好。因此现在只要能多争取一点时间就可以了。
不过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在观察战状的洛基,突然发出了警告。
「呜!喂!上面!布伦希尔德!」
「咦……呀啊啊啊啊────!」
布伦希尔德大人虽然立刻摆出防御动作,却为时已晚。从垂挂在洞窟顶的冰柱上,落下大量的蛇,随著那声惨叫缠住了布伦希尔德大人!
布伦希尔德大人常穿的青色盔甲,是只有局部保护额头、胸部、手腕和脚部等处的轻装。而且「甲冑之风」的防御效果只对弓箭或投石等间接攻击有用。如果是被蛇缠上,让露出的肌肤部分被咬的话,那就没辙了!
「呜……!可恶,放开……啊呜!你们这些……唔!」
「布伦希尔德大人!」
这是……什么景象啊。美丽的布伦希尔德大人……正遭到蛇群蹂躏,在我面前痛苦挣扎,只能听任尼兹黑格的……摆布。
(住手……)
明明必须赶快求饶,话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口。为什么……为什么声音就是出不来啊!就算只早一秒也好,一定要赶快结束这场地狱啊……
「嘻嘻,叫得真好听呢,感觉真爽。对了,洛基殿下,你不来救她吗?啊~~不行吧,因为在忙著治疗世界树呢。看来本大爷还能再多享受一下了。」
「……这个混蛋……!」
尼兹黑格说得没错,洛基现在的确无法出手帮忙。能救她的只有我了。可是……我偏偏……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就是抖得不停啊!
「不……要紧……的,赛伊先生。」
「!布伦希尔德大人!」
「不……要紧的,赛伊先生……请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呜……!」
──为什么……还能说出那种话呢?
她应该很难受,应该很痛苦,应该没余力为别人担心才对。可是,她却还是……为我这对一切无能为力的人著想吗……?
「……住手。」
守护不了。阻止不了。不,不对,是我自己不这么做的。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我还是很害怕,才会直到现在都保持沉默,屏气凝神,就因为怕被他盯上……而躲在史雷普尼尔的身后。
「给我住手,叫你的蛇手下快滚开。」
「嗄?……哈,本大爷还在想是谁,原来是只猪啊?你是从哪跑出来的啊,猪公?也许是本大爷听错了……刚才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很臭屁的话啊?」
尼兹黑格瞥了我一眼就移开视线,继续眺望布伦希尔德大人痛苦的样子,露出看不起人的笑容。这家伙,明明有听到我的话……却还是打算无视我啊。
「垃圾,听不懂啊?是我在……命令你。」
「唔,喂,你这只猪!你从刚才都在说些什么啊!我要把你捏碎喔!」
「好啊,如果你行的话。」
我心中早已没有恐惧,只剩下连自己都难以克制的愤怒、憎恶,以及那一句──忘记是威兹卡先生在何时说过的话。
──甘于堕落化为邪恶,贪婪的矮人──
那是历史上除了我以外,唯一曾化成龙的人物。如果他用的方法跟我一样,就代表他的龙跟我的也是相同的。而且,那恐怕还是……最强的龙。
唯有我才能变成的无名之龙,现在我要授予你名字。贪婪如我者,其名为──
「『堕欲龙』──法夫纳。尼兹海格,我要……打垮你!」
我在空气中划出卢恩文字曼纳兹,变身为堕落的魔龙。
等开战前的报名号一结束,我们就同时拉近距离,以身体冲撞来代替招呼。被我撞飞的尼兹黑格用力踩住地面,重新调回姿势,脸上则明显产生了动摇。
「怎、怎么可能!居然跟本大爷一样是龙!不过是区区一只骯脏的猪……!」
「我才不是猪,是山猪!你的视力很差耶,茧居混帐!」
我使出浑身力气,以右拳直击他的脸,当他的头因冲击而转向时,再以反方向补上一记左拳。尼兹黑格对此举招架不住,赶紧拉开了距离。
「嘿,住手!再这样的话,我可不保证你重要的女武神能活命喔。」
「喔,真高兴我猜得没错,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将冰冷到呛人的空气吸饱整个胸腔,然后喷向布伦希尔德大人。这股在体内跟魔力融合的吐息,名为「毒雾喷射」,是我在变成这样子时的拿手绝招。
「你、你这家伙,对自己人做什么啊!你是想杀了她吗?」
「才不是呢,我现在呼出的是神经系的毒气,吸进后只会剥夺身体的自由,对性命不会造成伤害。虽然布伦希尔德大人不能动,但她周围的蛇也会停止活动。再加上他们并没死,所以你也不能叫出新的蛇,对吧?」
「唔……你居然算计到这种程度吗……!」
就算有十只的误差,但假如随时有千蛇跟从是这条蛇的特质,那他就不可能同时让两千只蛇跟从他。不出我所料,尼兹黑格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懊恼。
「那本大爷只好宰了你!就照刚才说的捏碎你!」
暴怒的尼兹黑格用前脚的爪子在地上画出文字。那是……卢恩文字伊萨吗!
就在冰的卢恩文字画下的剎那,尼兹黑格庞大的黑色身躯多了银白色的武装。被厚重尖锐的冰之盔甲所覆盖的他,就是黑蛇龙认真起来的模样。
不过,为他感到可惜的是……既然穿上了冰之盔甲,就代表防御已是他的最后手段,因此胜负可说已经分晓。
我对受伤习以为常,所以我舍身攻击的分量自然也跟其他人不同。爪子和拳头就算毁了也无妨,既然他选择了不必要的防御,那我就不可能会输!
每打中冰之盔甲三次,就会遭到一次反击,但我却没有特别回避。就算会被打中,我还是不想错过第四次的攻击机会。
在遭到反击下,我先是左眼被贯穿,再来是右边翅膀被割破。接著当尾巴被咬住,身体不能动时,我还自己把尾巴切了下来。
不过看著吧,就在我被打得遍体鳞伤之际,我的拳头打中他的次数也是多不胜数。那身光看就知道坚不可摧的盔甲,已经跟我一样满布伤痕。看到我不顾自己身负足以致命的重伤,完全不肯停止攻击,尼兹黑格被我的气魄给深深慑服,连反击都使不出来了。
(粉碎吧、粉碎吧、粉碎吧、粉碎吧、粉碎吧!)
意识昏沉,视野模糊,我的性命已如风中残烛。反覆挥动的双臂已经到达极限……快点,得快点分出胜负才行……
我努力不让自己分心,机械性地重覆出拳。就在那时,希望之音传进了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我耳中。
(啊!太好了……盔甲……碎掉了!)
在冰之盔甲破碎崩解后,已经没有任何能保护那家伙的事物了。现在正是时候,要干掉他……就得趁现在!我的勾爪有如为解放而欣喜般锐利发亮,以澄澈的残光划破黑暗,自头顶朝那家伙的脖子使劲划下!
蹦!
「怎么……」
在下个瞬间,响彻泉水的既不是尼兹黑格的惨叫声,也不是他的头滚落的声音。充满在冰冷寂静中的,是一记无力的爆炸声,以及我吃惊傻掉的声音。
(怎么这样,魔力……竟然用完了。)
我因魔力耗尽解除龙化,使前脚挥了空,功亏一篑地落在地上。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就差这决定性的一击呢!的确龙化是很耗魔力,本来就无法长时间维持,可是……明明就只差最后一击了。
我
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眼里看到的只有绝望。当黑蛇龙因激怒而扭曲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默默认清了自己输掉这场战斗的事实。
「死吧,猪公!」
这句宣告我出局的话真是简短到令人没劲。在尾巴甩落的一击下,我就很乾脆地被压死了。
在我死前,我眼里最后看到的──是将挂在腰间的巨大号角拿下来放在嘴边,脸上充满决心的洛基。
──怦通──
即使如此──我还是照惯例复活了。对我来说,死亡是随处可见的日常,生命则像平易近人的邻居。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能更冷静地掌握到目前的状况。
「咦!你……为什么……」
看到我毫无预警地在刚给出致命一击的尾巴旁突然复活,尼兹黑格的脸上难掩惊讶之色。反正他会这么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就先不管了,重点是在于洛基所采取的行动。
只要一吹就能传遍全世界的「加拉尔号角」竟然响了。这应该是彩虹桥守卫海姆达尔大人在察觉「阿斯加德」有危机时才会吹的。没错……这本来应该是在「诸神的黄昏」时才会响起的音色。
洛基在来此之前所借的这个号角,正是计画的其中一环。当它被这样吹响时……就代表洛基决定要使出「最后手段」了。
「等等……那是加拉尔号角吗!笨蛋!你吹那个要做啥!难道你现在……要让『诸神的黄昏』从这里开始吗!」
「嘻嘻嘻!天晓得。反正那是什么也没人能确定──啊,不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的确是你的『世界末日』!」
洛基痛快地说完后,就把加拉尔号角挂回腰际,暂停治疗世界树的动作。他接著闭上眼睛,确认完自己残余的魔力后,就用力点头,向我叫道。
「赛伊!我很遗憾,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接下来就得按照计画走了。做好觉悟了吗?」
当被问到是否有所觉悟时,我有一瞬间不禁语塞。不过,真的只有一瞬间而已。没有人能像反覆经历无数次生死的我一样,能把这段犹豫时间缩得如此之短。我就像是要享受这多出的时间般,很臭屁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吧?洛基,觉悟和放弃可都是我的强项啊!」
「哦,那还真是失礼了。既然这样,就好好大干一场吧!」
感受到我不会动摇的决心后,洛基从怀中拿出槲寄生的树枝。他举起那束约有数十支的树枝,开始咏唱起卢恩魔法。
『礼拜尤米尔之头骨,亲吻其身躯。吾于此展露全知,展现神威,乃不变不易,为所当为之事。』
庄严吟唱的言灵,以清晰可见的密度向上升起。发出淡绿色光芒的神之气息让冻结的黑暗开始骚动,使四周徐徐染上了色彩。
『表里一体兼容并蓄,传颂世间生生不息。死亡、再生与变化之代表,母性、成长、诞生与幸运之象徵,均在此显现吧!弗萨克第十三暨第十八卢恩文字,艾瓦兹、贝迦娜!』
当两个卢恩文字跟手上的树枝结合时,这个大型的秘法就宣告完成。洛基接著将激烈闪烁的槲寄生枝举到头上,扔得好高好高。
「盛开吧!独一无二的群剑──银槲之剑!」
在同一瞬间,周围降下了无数光弹。尼兹黑格用尾巴和翅膀弹开光弹,藉以保护他的庞大躯体,却仍难免有漏网之鱼而被击中数发。大概是为了保留治疗用的魔力而有所斟酌吧,光弹的威力变得略显不足,即使面对的是受重伤的龙,也无法一口气将他打倒。
不过,这就够了。如果光靠这样就能打倒他,那我的觉悟就等于白费了。好……差不多该开始了。就让千蛇之王好好瞧瞧由我跟洛基所共同策划,可谓残忍无道的──多数暴力。
「曼纳兹。」
我使用人化的卢恩文字变成人形。虽然刚因复活而消耗了魔力,但使用这种程度的魔法倒是没问题。
「好了,赛伊,已经帮你下好机会之雨。再来就轮到你来吹散乌云了!快点大展身手,让一切雨过天青吧!」
「嗯!」
我以沸腾的斗志一扫复活时魔力消耗的疲惫,奋力奔跑起来,并用右手拿起了剑。如果你问哪里有剑,答案当然是「到处都有」了。刚刚落下的光弹──其真面目就是剑。那是在剑树高手云集的诸神中,唯一只有洛基能用的秘技──「银槲之剑」。
这种把槲寄生的树枝瞬间变成状似七支刀的武器,感觉就像在变魔术般的魔法,本来似乎是拿来当暗器使用的。但这回是一次将大量树枝变形并拋投出去,好让武器能洒满四周。
没错……那阵剑雨不只是攻击技,也是用来将武器设置在这一带的事前准备。这是为了让我不管在哪里都能捡到武器!
「喔喔喔喔────!」
我握著银槲之剑,朝著尼兹黑格直线冲刺。现在的我可是气势如虹,再来只要把剑插进去就──
啪!
……嗯,会这样也不意外啦。对方又不是笨蛋,见我一直线冲来当然会攻击了。打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会在接近前就被干掉。
不过,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环。常言道死是一切的结束,这场战斗却是从死开始。虽然我死后复活的地点必定在尸体旁边,但此时最优先的是「复活后的生命安全」。因此……在这种情形下,复活地点就变成离尸体最近的安全地带。换句话说,既然死因是尼兹黑格,这里一定就是他的死角!
「喝啊啊啊!」
我拔起刚好插在手边的剑,刺进尼兹黑格的后脚。这把魔剑刺入的声响清晰可闻,剑身也吸了满满鲜血。哇,这也太锐利了吧。凭我这样的外行人,竟然也能轻松刺穿以坚硬著称的龙鳞呢。
「呃啊!什么!」
尼兹黑格痛得回过头,惊愕地睁大双眼。那也难怪,毕竟我都在这家伙面前死过两次了,却总能在转眼间复活并继续攻击,要让他不吃惊也难。
「可恶!」
他大尾一甩,为我带来了第三次死亡。下一个复活地点是──尼兹黑格的背上啊。
「气死我了!」
我发现背上有把可能是落下时就插在那里的银槲之剑,就以全身的体重把剑压下去。剑一路顺畅地没入龙鳞中,直到剑身全被吃进肉里为止。
「啊啊啊────!混──蛋────!」
尼兹黑格剧烈摇晃身体,把我甩下来,再一拳把我打到墙上。辛苦你了,接下来就是……原来如此,是肚子下面啊。身体一大,死角就多了,还真辛苦呢。
「吃我这一记!」
我拔起同样在附近的剑,使出全力砍在脚趾上。等我砍飞数片龙鳞后,手感显示我的剑已经深及骨头。很好!这招应该会管用才对!
「~~~~~~!等、等等,你为什么总是可以复活!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混帐东西!」
「我叫赛弗利姆尼尔,不过是只一天只能复活一次的山猪罢了。」
「骗人!才不只一次好不好!不管本大爷再怎么杀、再怎么杀,你就是会冒出来啊!」
「喔,我为何说一次,是因为一天只有一次日落。毕竟我复活的时机只在日落的瞬间嘛。不过……要是一天能有无数次日落呢?」
「怎么可能……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
尼兹黑格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完后,就闭上了嘴。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只是洛基的灵机一动,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制造奇迹的手法只有两个──吹奏时声音能响遍世界的加拉尔号角,以及运送太阳的女神苏尔。
在我们抵达这个泉水前,苏尔大人原本是往地平线移动,等听到加拉尔号角的声音后,她就开始在地平线上下间快速来回。这是洛基事先就安排好的。
「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嘻嘻,在这样的地底下虽然是看不到啦,不过我也真想亲眼拜见一下这世间罕有的连续日落呢!」
看到洛基高声朗笑的样子,尼兹黑格的巨大身躯开始不停颤抖。他是基于什么心情而发抖的,很可惜我无从得知。但我至少知道一点,就是现在的我等于不死之身。
「这个打破常规的无限复活战术,是以我的重复死亡为前提的最后王牌。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打出这张牌,不过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所以……这次就轮你要觉悟了!尼兹黑格!」
「别、别、别……别过来啊啊啊────!」
我重振旗鼓,举起了剑,在地面上奔跑。黑蛇龙为了掩饰痛苦,对我使出冰雾喷射。我一被冻死,刚重生的我就同时钻入敌人死角,给上一刀,然后立刻被杀,接著又重来一遍,就这样不停重覆著死亡与重生。在这场彼此血沫交融的激战中──不管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疼痛,我都不当一回事,只是全神贯注地不停挥著剑。
到了最后,我终于抵达那个绝对的死角。这次的我────重生在尼兹黑格的头顶上。
「到此结束了!」
我捡起卡在龙角上的银槲之剑,反手握住。为了这个瞬间,已经有好几十个我牺牲了。
(谢了,我会帮你们报仇的。)
百感交集的我,
将这份心情寄托于最后一击。瞄准眉心,大剑一挥!
「等等!」
「咦……?」
一声唐突的大叫,打断了我的动作。叫声是从我的脚下传来的。
「等等,请等一下,拜托!是本大爷……不,是我输了!我承认我败给你了!请至少饶我……一命……」
我往下一看,正好看到一脸错愕的洛基也抬头看向我。我跟他一样都愣住了。没想到那只尼兹黑格居然会求饶……
「你难道没有自尊吗,黑蛇龙先生?」
「我当然有啊!但那也要先有命才行啊……死了就什么都别谈了。再说,如果只是因为啃雷拉兹的树根就要被杀,那我才不要呢。」
「就是因为你干的好事,世界才会面临毁灭,我们也才会来的啊!我说你呀,雷拉兹要是真的倒了,这里也会完蛋耶!」
「我、我不知道会那样嘛!本大爷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啃树根的……我想吃的其实是尸肉,可是赫尔大人只准我在『死者之岸』那里吸些人血……就在那时,本大爷听到那只从我还只是蛇的时代,就一直瞧不起我的那只臭大鹫弗雷斯威尔格,最近都吃尸肉吃到饱,就觉得好懊恼、好懊恼……结果不知不觉啃雷拉兹树根的次数就变多了。你们也知道嘛,人在自暴自弃时总会想吃东西。」
咦……让世界面临毁灭的起因,居然只是单纯的借「吃」消愁吗?真相一揭开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啊……
洛基看起来也是跟我相同的心情。他耸了耸肩,最后问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你说你听到关于弗雷斯威尔格的事,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拉塔托斯克。」
「……啊?」
「嗯?你不知道吗?就是那只小松鼠啊。我交代他以后,他就不时会跑来报告上头的情况,我有事也会叫他回去传达,是个还不错的信差呢……咦?洛基殿下?怎么了?怎么突然全身都在颤抖呢?」
「哦?没什么啦,呵呵……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欢喜的颤抖吧。是喔,这一切的元凶原来都是他啊……这笔帐该怎么找他算呢……」
哇啊!洛基好可怕!我的背脊都发凉了!这或许就是所谓「有几条命都不够」的感觉吧……
「呃,呃……那么尼兹黑格,这就代表你不会再做坏事了,对吧?」
「嗯!是、是的,是这样没错!我可以对神、巨人,还有山猪大人发誓!所以可以请你饶过我吗……?」
「嗯……怎么办啊,洛基?」
我决定还是问问洛基。洛基则表现不置可否的态度,并指著某个方向说。
「依你的心情决定吧。就看你能不能原谅那件事。」
洛基所指的地方,是不知何时身体已经恢复自由的布伦希尔德大人。她正静静坐在地上,窥探著我们的一举一动。虽然还是一样被蛇群包围,不过蛇群也已经没有要加害她的意思了。
「布伦希尔德大人!你没事吧!」
我从跪地谢罪的尼兹黑格头上一跃而下,跑到布伦希尔德大人身边。她见自己的盔甲和衣服前襟敞开,若隐若现,连忙将身子转过去再回答道。
「是、是的,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哎呀,是真的吗?或许还留著什么致命的伤口呢,请让我再仔细瞧瞧吧!」
「呀啊!等、等一下,赛伊先生,我真的没有那种伤口啦!蛇先生们,快来帮帮我啊!」
太好了,既然动作这么有精神,看来真的是没问题了。
只是我屁股上也留下蛇的齿痕就是了……
「你觉得如何,布伦希尔德大人?你能够原谅……尼兹黑格吗?」
我将自己的衬衫脱下,披在布伦希尔德大人的肩膀上,再向她发问。在处置尼兹黑格一事上,我的心情并不重要,还是交给布伦希尔德大人决定好了。
「嗯~~……这个嘛……」
布伦伊尔德大人以食指撑著下巴思索的模样,虽然看似优雅,但在她的眼眸深处,不知为何透出一股黑暗气息……只是看起来啦。
「其实我从以前就很想要龙皮皮包呢。好吗,尼兹黑格?」
「喔,好……咦?龙皮……吗?呃,请问,您的意思是……」
「你可以成为我们姊妹全体份的皮包吗?」
「喔,喔……请您原谅我啊──────!」
尼兹黑格以彷佛要用脸挖地洞的气势下跪求饶。我之前有做过这种事吗……总觉得感同身受到鼻子……不,心都跟著痛了起来。
「怎么~~可能嘛,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咦?」」
「还说『咦』……太过分了,赛伊先生,尼兹黑格就算了,为什么连赛伊先生都这么感到意外啊?你真的觉得我会说这种话吗?我有那么可怕吗!」
「哇,请请请请原谅我啊────」
然后就出现了第二个用脸在冰冻地面挖洞的人。嗯,原来是这样啊,我亲身体会到尼兹黑格的心情了。
「哎呀,请你也稍微犹豫一下嘛,赛伊先生。我刚才也是在开玩笑啦!」
「哦?是这样啊?抱歉,我是很了解布伦希尔德大人是有多温柔啦,只是身体还是控制不了呢。」
「啊,请别道歉道成了习惯啦。不过,该怎么说呢……不管是在下跪很用力这件事上,还是会变成龙这件事上……赛伊先生跟尼兹黑格的共通之处倒是意外的多呢。」
「哎呀~~听你这么一说,还真让我无法反驳呢。」
「……既然这样,就原谅他吧。」
「咦?」
「我想原谅尼兹黑格。一想到他有些部分像赛伊先生,就不想跟他计较太多了。毕竟要是赛伊先生的恶作剧,我大概都会原谅吧……」
布伦希尔德大人双颊绯红,撇过头去喃喃说道。嗯?这意思就是……欢迎我对她恶作剧吗!不,等等,我不能想得太美!她的意思只是她愿意相信尼兹黑格,就跟相信我一样。
没错──能互相信赖这一点,其实是最难……也最重要的事。
「如果布伦希尔德大人愿意原谅他……那我也没有意见。」
──这个世界是……由许许多多错误和失败所构成的。也正因如此,人们才会后悔,才会忏悔。承认犯下的错很重要,原谅他人的错更重要。
当然人不可能原谅所有过错,但如果是可以赦免的罪,我认为就应该去原谅。
世界没事,洛基没事,洛伦希尔德大人没事,我也没事,就结果来看一切都没事。我的努力一定是为了达到这结果才会存在。
因此,要是我不原谅尼兹黑格,就变成我在否定自己的努力了。若是哪里有错,这一定就是错的最离谱的地方。
「~~呜!谢谢各位肯原谅我!我保证有朝一日一定能帮上各位的忙!」
「真的?太棒了,我作梦也没想到竟然能跟最高等的架空种做朋友耶。为了表示友好,你可以吃掉我所有的尸体喔。」
尼兹黑格一听就欢呼起来,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刚见面时的那份凶暴。这一切都是嫉妒和自卑所招来的结果啊……好,为了不变成第二个尼兹黑格,以后我要尽可能地无视葛林布路斯堤。
就在此时,洛基施展的再生魔法也完成了。虽然还不到百分之百的程度,雷拉兹的树根仍算是几乎恢复原状了。反正它本是就是一棵充满生命力的树,再来靠自我修复的能力应该就够了吧。我们的工作就到此告一段落。
「……好啦!那就这样吧……」
任务完成的洛基露出清爽的笑容,抬头往上看。我跟布伦希尔德大人也受到他影响,一起看向那片看不到的天空。
这次还真是非常、非常地辛苦。种种思绪在我心中来来去去。不过……大家心里正在想的,应该都是同一件事吧。洛基于是高举右手,代替大家先开了口。
「我们去揍飞拉塔托斯克吧!」
在此再做一次确认。既然这世上分成能宽恕及不能宽恕的罪,那么……给我们没事在火上加油的松鼠,又是该当何罪呢?
听到洛基完全切中我希望的提议,我露出今天最灿烂的笑容,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