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欢愉之爱的终局

朝著裘莉叶同学逼近的诺伊丝突然停了下来。

诺伊丝从怀里掏出第四瓶药水。

「我现在正处于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听好,裘莉叶,所谓人的幸福——就是站在感觉自己正被人生最大的幸福所笼罩的舞台上,将自己的生命全心全意地燃烧殆尽。」

诺伊丝第四次喝下药水后,嘴角又流出了血;她所剩下的另一只耳朵也开始流出血来。

「现在我的眼中只有你,完全不想管明天的事情。」

红色粒子宛如四处飞散的鳞粉,围绕在诺伊丝身边,在雨中摇曳地发著光。

诺伊丝将缠在耳朵上的布解开,让吸收了许多血液的布随风飘去。

「我要在此毁坏我最心爱的裘莉叶•贝尔斯汀——在绝对的幸福之中,结束我的明日。」

熊熊燃烧的头发,其火势变得更加旺盛。

『裘莉叶•贝尔斯汀强大的秘密,在于她能快速地推测对手的力量,其眼光极其精准。』

在裘莉叶同学与铠骨战斗时,希比加米曾这么说过。

『而她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推测出敌人的水准后,能配合对方的强度以现在进行式将自己的战法作出调整适配。』

也就是在战斗中直接想出对付该对手的最佳战法吧。

推测对手的力量。

『当你想要挑衅别人的时候,先学会评估对方的力量比较好喔。』

在我去学园上学的第一天,裘莉叶同学就曾向菲布鲁克这么说过。

现在回想起来,在巨人讨伐作战时也是如此。

当小型种现身时,裘莉叶同学就自己充当先锋,正确地识破其弱点。

在刚才的战斗中也是,当改良版的小型种、中型种与合成体出现时,裘莉叶同学虽然一时遭到阻拦,但之后就立刻打倒了它们。

面对身披紫色铠甲的铠骨时也一样,她虽然被逼得后退一步,但互相交手几回合后,几乎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扫光了它们。

「从以前开始,在第6院中有可能在正常战斗中达到像我这般境界的人,除了瓦拉加以外,我想就只有她了。」

我感到很高兴。

我所憧憬的人毫无疑问地极其强大,我为此而高兴。

和战斗有关的事,我想希比加米所说的话是可以信赖的。

裘莉叶•贝尔斯汀就是一个这么厉害的人……因为就连希比加米都评论她有可能达到自己的境界。

我觉得能够稍微……稍微安心地观看这场战斗了。

但是有一点让我略为在意。

我所认识的裘莉叶同学,她平常——

瓶子从诺伊丝的手掌上随著雨滴滑落了下来。

落地的瓶子成了信号,诺伊丝挥舞著法尔维帝疾冲过去。

另一边,利贝尔盖特的光击像是要收割诺伊丝性命似地爆发开来。

一场炽烈的攻防战。拖著光束的利贝尔盖特在四面八方划出好几重轨迹。

诺伊丝的法尔维帝伸长得像鞭子一样,加速施展出超高速的乱击。

犹如置身在狂风暴雨下的裘莉叶•贝尔斯汀所挥出的斩击仍被诺伊丝避开,手握著法尔维帝的诺伊丝,正为了要准备猎取美丽的猎物而发狂尖叫。

两者的剑身相交,有如电路短线般迸裂出白热的火花,刀刃的残光不断四处乱舞。

势均力敌——看起来是这样。

不知该说是能和那个裘莉叶•贝尔斯汀斗剑斗得不相上下的诺伊丝•迪斯厉害,还是该说能与四度突破自己界限的《无形游戏》战得不落下风的《银少女》强大。

诺伊丝旋向后方,回避开高速的扫切,并在回避的同时转向攻击——

「——好痛!」

浏海被淋湿,发缘前端不断滴落水滴的裘莉叶同学,一把抓住了诺伊丝后面的头发。诺伊丝则由于头发被抓住,无法拉开距离。

「你说你学习了许多战斗的方法是吗?但你的实战经验尚有不足。记好了,要是想甩著这么长的头发战斗的话,不把头发的长度与甩向何处也列入计算的话,就会像这样很容易被人抓——」

涮的一声,诺伊丝以法尔维帝切断了被裘莉叶同学所抓住的头发。

「谢谢您的教导,《银少女》阁下!但是透过刚才的攻防,我已经明白了!」

诺伊丝为了拉开距离,毫无章法地挥动法尔维帝向后退。

裘莉叶同学追了上去。诺伊丝从怀里再度掏出药水。

「只要再喝一次,就能超越你了。」

诺伊丝的眼珠布满了大量的血丝。

攻防战再度展开,然而——这次的状况却有所不同。

「——!」

裘莉叶同学被压了下去。

「与裘莉叶•贝尔斯汀战斗时,拖得愈久就可能会对我愈加不利!所以我得速战速决!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眨眼的一瞬间,诺伊丝冲进裘莉叶同学的怀里,像是打桩机似地伸脚踢中了她所爱之人的心窝。

「咕、呼——!」

裘莉叶同学的表情扭曲,吐出了胃液。

裘莉叶同学虽然立刻打算重新调整姿势,但诺伊丝却没放过她。

诺伊丝以肉眼所不能及的速度挥出手刀,向裘莉叶同学握著利贝尔盖特的手腕击去。

裘莉叶同学的鼻头全都皱在了一起。

此时,她握著剑柄的手松开了,苍蓝之剑从主人的手上掉落下去。尽管裘莉叶同学正要立刻切换成格斗战,然而诺伊丝已经转移到下一步的动作了。

「只要提升所有的能力,就能轻轻松松地弥补实战经验的不足!听好,你所谓的实战经验,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些小聪明的《技术》罢了!在压倒性的纯粹力量面前,一点屁用都没有!」

诺伊丝以像剌刀般锐利的手刀砍向裘莉叶同学的咽喉。

「嘎、哈——!咕、出、嘎、咕、呼……!」

诺伊丝持续追击按住咽喉的裘莉叶同学,她以脚跟狠踢裘莉叶同学的大腿后,再握拳击中她的鼻子下方——那部位是叫人中吧。

从此之后就是诺伊丝单方面的攻势。

法尔维帝凶猛地狂乱飞舞。

不知道诺伊丝是否有压抑住威力,法尔维帝的剑刃没有原先锐利。那能伸能缩的剑刃就像是变幻自如的鞭子,裘莉叶同学被不断地鞭打后,她的身体被一层光所笼罩。

术式魔装被解除了。

「…………」

哔叽……哔叽、哔叽。

我的手臂、脚、体内都发出了悲鸣声。我把不断叽叽作响的手臂,伸向被一面杂音之壁隔离开的裘莉叶同学。就算身体快要从轮椅上跌下来也无所谓,现在什么也,无所谓了。

——诺伊、丝。

「呼……呼……呵、呵呵呵呵!裘莉叶,你的败因很简单喔?因为你被削弱了。你在与四凶灾战斗时也用了术式魔装对吧?然后现在又用了第二次术式魔装……而且你还要一边持续地吸收圣素一边与巨魔像、合成体、铠骨骑士战斗!甚至应该说——你要是处在最佳状态下到底是有多强啊!?」

裘莉叶同学终于维持不住姿势,她的手与膝盖触到了地面。

下个瞬间,裘莉叶同学的手指发出了光芒。

之后立刻——发出了一种令人觉得非常疼痛,让人想把眼睛闭上的声响。

「咕……!?」

裘莉叶同学的手指被诺伊丝用力地踩住了。

她的指骨——也许骨折了。

到了现在,我终于确定了。

由于天色已暗,视线不佳,之前我都还不太确定,但我所感受到的异样感是正确的。我很希望我这些微的不安不会应验,但最后还是发生了。

我所认识的裘莉叶同学,她平常——的脸色,不会那么苍白。

她的神色浮现过度疲劳,筋疲力尽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在自己疲累时,总是能极为巧妙地隐瞒起来。

吁——吁——我的嘴里流出了乾燥的空气。

快、动。

哔——叽。

快动、啊。

身体里发出了某种东西被扯断的声音。

——快、动。

「不行哦,黑彦。」

传来一道试图扼杀住感情的声音。玛奇娜小姐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与出现在学园里的四凶灾战斗、与另一位四凶灾战斗、连续使用会带给身体重担的禁咒……要是再逞强下去的话,你会——」

玛奇娜小姐的声音交杂著颤抖,那是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打赢变得虚弱的对手真是太棒了……!若对方还是自己的爱人,更是格外令人感动啊!」

诺伊丝把头发拨了上去,满足地俯视著裘莉叶同学。

「那么……虽然过程有些偏离剧本,但也差不多该演出今天最大的好戏了。」

「什么、好戏……?」

「虐杀。」

「虐、杀

……?」

「我现在要透过已经在城镇里画好的召唤术式,大量召唤之前在圣遗迹内生成的巨魔像,把还留在避难区的王都居民,全——部虐杀光光。」

「什么——你!」

裘莉叶同学打算抓住诺伊丝的胸口。

诺伊丝向刚摧残过的裘莉叶同学的手指,施予手刀。

「咕啊、啊啊……!」

诺伊丝进一步抓住裘莉叶同学的整束头发,顺势将她的脸用力地撞在地面上。裘莉叶同学脸颊紧贴著地面叫道:

「你的目标是我吧!?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和王都的人们完全没有关系!」

「就是有意义才要这么做呀?」

「才没有!」

「他们都会因你而死,裘莉叶。」

「什……么?」

「要是你没有来到王都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赛希莉同学拔出剑,砍向诺伊丝的《白壁杂音》。

玛奇娜小姐也跟著施展术式。

「明明就是自己要召唤魔物,却讲这什么话……!」

「裘莉叶!你没有任何的错!没必要听她的话!」

然而,两人的攻击仍然无法消去杂音。

诺伊丝奸笑著把视线从两人身上转回来,残虐地说道:

「你真是有群好伙伴耶,裘莉叶……但是你那归处马上也要消失了。同伴间的情谊真是美妙呢……会听你说话,还会揣度你心里的想法。但如果这样呢?要是和你没有交情的人们,持续地听到一个流传开来的《流言》,说那场虐杀似乎是裘莉叶•贝尔斯汀这位圣树士候选生所引起的……你认为人们的憎恶矛头,将会指向哪里呢?」

…………

「要是身为根本原因的我从王都里形影不留地消失了,那他们无处可发泄的憎恶到底该往哪儿散发呢?他们真的会打从心底相信,那位身上挂著不吉祥的《第6院》名号的少女是无罪的吗?」

「你——」

「记好了,所谓的真实,无论何时都是顺著自己的感情走的,那才是人们心中的《真实》。」

……野兽,你现在在哪——

「你能忍受得了吗?啊,不过应该没问题吧?对孤高的女剑士裘莉叶•贝尔斯汀而言,就算与自己无关的人们死去,其实也不痛不痒吧?但不管如何,我都会实行虐杀就是了。」

「只要我走,就好了吗?」

「嗯?」

「你就是想毁坏我的归处对吧?你所说的《毁坏》,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啊哈哈哈!你好温柔哦,《银少女》阁下!不过,你误会啰!」

「误会?」

「我要毁坏的,是你的心。」

……我说了,要给你。

暂时把我的意识交给你。

为了消除那杂音。

……没有反应。

「若是这样就能让你被罪恶感所苛责的话也好,而就算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冷酷无情,不会被罪恶感所苛责,但到头来无知的大众还是会夺去你重要的归处,还能让你最最重视的同伴们知道你是个冷血刻薄的人。所以不管事情如何发展,都会是我的胜利。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玛奇娜小姐对教官们作出了某些指示。

赛希莉同学以术式轰向杂音之壁。

夏娜小姐天人交战似地摸著左眼的眼罩。

学生们与洛齐亚的同伙们则是一片混乱。

诺伊丝踢了裘莉叶同学的下颚后,向天空高举双手。

「《诺伦佐特装置》——《装饰光景》!」

雨停了,彷佛像是巨大投影萤幕的东西出现在天空。

「那么还请各位来欣赏这场愉快的虐杀!这个影像是透过使魔的眼睛所看到的光景投射过来的喔?很欢迎中途闯进去参加哦?嗯呵,我是说要是各位能从这里赶得上的话。就算赶得上呢,呵呵,若是战力不足以歼灭我这由强化型巨魔像与合成体所组成的军队,也没有意义就是了。王都内的圣树骑士团已经濒临毁灭,卫兵也没有能力对付,顶多就剩宫庭魔术师瓦格纳斯•露诺史菲亚一个人孤军奋战吧?不过呢,依旧是寡不敌众就是了。」

诺伊丝看向希比加米。

「你该不会想阻挠我吧?」

希比加米「呵」地一声暗笑道:

「不会。不过你的个性还真是恶劣到令人佩服的地步了。不是只有一部分恶劣,而是完完全全地恶劣。」

「能受到希比加米阁下的赏识,实在教小女子光荣得无以复加。」

诺伊丝高举著手上的戒指,发出了强光。

复数的巨大术式在上空中展开,其中似乎有多个是在学园坡道下方处。

好几道蓝白色的半透明光柱,竖立在仰望著阴天的城镇里。

「————————」

野兽,不在。

不知为何,呼唤不出野兽的力量。

……至少能发出声音的话,至少能使用禁咒的话——

就算我想有所动作,身体依然仅仅发著悲鸣,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只有痛楚传遍了全身……

好几座巨大的浮游萤幕映照出了大大小小的巨魔像,与零星的合成体身影。

虐杀。为了要让裘莉叶同学身负莫须有的罪名以粉碎她的心灵,充满恶意的虐杀。

我动起嘴巴,试著发出言语。

——我的,杂音。

但我依旧无法发出声音。

巨魔像军团与合成体开始进军了,它们朝著圣树的方位——避难区前进。

在笔直贯通失去活力的王都的大道上,阴森森的军队正行进著。

有好几位教官已经不见踪影了,可能是打算赶过去吧。

玛奇娜小姐对墙壁施展《米斯特汀》。

夏娜小姐的《林普艾尔格》无法越过杂音白壁。

「学园长!若是可以,现在就尽量赶过去阻止那些魔物吧!只要去马厩牵马来骑,应该可以赶得上!」

赛希莉同学喊道。

「如此大量的巨魔像与合成体……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到学园——你说得对,就尽人事听天命吧。但是呢,赛希莉——」

「快一点,学园长!」

「你要留在这里,待在黑彦的身旁。」

「啊——」

「不能放著无法动弹的他不管,你要是不留下来的话,我也无法安心地战斗。」

诺伊丝指著萤幕说道:

「那么就开始吧!对除了我和裘莉叶以外的人而言完全就是被连累,无意义而无谓的,最棒的虐杀——,……!?」

瞄过萤幕的诺伊丝猛地转回头去。

「啊、啊!?」

诺伊丝的视线死盯在萤幕上。

「咦?不会、吧?怎么可能……为、什么?他们应该还要、再一天才能回来、才对——」

诺伊丝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今天会在这个时间,站在这里——」

在今天之内,杂音(编注:在日文中,「杂音」的外来语念法(noise)与「诺伊丝」同音。)首次僵住了。

「——索久特•希古姆索斯。」

这群怪物们令人联想到远古传说里的魔导人偶,它们停住脚步,张开排满尖牙的大嘴,环绕于身上的发光线闪烁著蓝白色的光辉。

大小因个体差异而多少有所不同,大致上可分类为小型与中型,其中也混有与人类融合在一起的异形。

有一群人拍马冲向那群怪异的集团,他们是暂时离开王都的圣树之国守护者们。一马当先的则是率领守护者们之人,骑士团中最强的圣树士。

「索久特。」

迪亚列斯策马骑向索久特身旁,索久特依然盯著前方。

「你觉得那一群怪物也是四凶灾所驱使的吗?我感觉那些怪物和在学园里所发生的巨人事件报告中所出现的魔物,在外表上极为酷似。」

「我也不晓得,至少过去我们和四凶灾战斗时,并没有出现那种怪物。再说……似乎已有情报指出,四凶灾已被某些人给打倒了——」

索久特所率领的部队在收复赛拉姆碉堡后,只用了五天就移动了一般来说来回共需要六天行程的距离,足足快了一天。其实他们在前往碉堡时本来就已省下了应有的休息时间强行进军,结果提早了半天左右到达碉堡。

在团长提出要强行进军时,没有任何人反对。

团员们明白团长希望能尽可能在牺牲人数增加之前,前往解救人民的心意。况且团员们似乎也抱持著与团长相同的想法。

索久特从被打败的碉堡占领者所说的话中,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的状况,就决定当场出发返回王都。

「愿意跟著来的人,再跟著我来。」

团长如此说道。他向大家传达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要回去的意思。

但完全没有人摇头,其中一位团员说道:

『我们所受到的锻炼极其精实,不会让我们只因为些许

急行军而叫苦连天的,团长。因为我们可是被您这位最强的圣树士所锻炼出来的,露诺史蕾德最强的骑士团啊。』

立刻回头的碉堡收复部队,将伤者与负责照顾的人留在最靠近的城市后,便一路不停换著马匹,直指王都。

部队在回程的路上穿插著短时间的睡眠,向著王都策马狂奔。

虽然团员们在前往碉堡与收复碉堡的战斗中所累积的疲劳几乎尚未回复,但他们的脸上却不见疲惫之色,没有一句抱怨,静静地——有时还一边说笑地,跟在带头的团长后面。

大家都喜欢这位团长,迪亚列斯的心里明白这件事。

而到了终于能望见王都时,大部分的人都无法掩饰自己困惑的神色。

因为时间明明已经是晚上,但唯有王都的上空是明亮著的。

虽然天空被雨云层层笼罩,但怀抱著圣树的王都让归来的圣树士们所见到的,却是几乎与白天相同的面孔。

就像是单单只有王都从夜晚割离出去而成了白天似的,极不寻常的光景。

但在骑著黑马的团长所说的话中,丝毫没有动摇的声响。

「王都肯定已经发生异常事故,我们就这样直接进入王都,迪亚列斯。」

远远地可望见魔导人偶发出带有攻击性的怒吼声。

「那些怪物打算直接向我们攻击过来吗?」

索久特把脚踩在固定姿势用的脚架上,以右手拔出圣魔剑雷瓦汀。

「瞧那群魔导人偶的反应,它们看起来也像是在朝著圣树方向移动……要是它们被制作成会对人类采取攻击行动的话,也有可能会朝著王都居民所在的避难区移动。但它们目前的动线就是笔直地前进……感觉不会偏向其他的方向。若是保持现状直接朝这里过来的话,倒算是幸运——」

索久特将圣素注入圣魔剑里。

「反正不管如何,我们都要歼灭它们。」

迪亚列斯拔出剑巡视周围。

「好像……没看到四凶灾呢。」

王都内的情报目前似乎还十分混乱,迪亚列斯等人现在好不容易得知的情报,是由留在王都内的骑士团生存者所提供的。

目前能够知道的是四凶灾的袭击,以及留在王都的圣树骑士团在与四凶灾战斗时遭到毁灭性的败北……另外还有项情报虽然未确认真伪,但听说在部分人士中也流传著「四凶灾已经被不知名人士打倒,王都的危机可能已经解除」的传闻。

在碉堡收复部队出征在外的王都内,除了圣树骑士团以外,有可能对抗四凶灾的人,大概就是瓦格纳斯•露诺史菲亚、盖登•亚克莱特与玛奇娜•露诺史菲亚这些人吧。

此时迪亚列斯的脑里浮现出两个人的名字。

相乐•黑彦与裘莉叶•贝尔斯汀。

……不,应该不会吧。就算是禁咒使与第6院出身者,能把那四凶灾——

「迪亚列斯。」

索久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抱歉,我在想点事情……不过呢,索久特,要是四凶灾已经被打倒的话——」

索久特的夙愿。

向四凶灾报仇——报克莉丝•露诺史菲亚的仇。

索久特露出一副望著远方的眼神,在他的视线前方,应该就是《她》的身影吧。

「要是这样也无所谓……而且我现在才觉得,我无法为了投身于复仇而舍弃骑士团。」

「索久特……」

「我感觉我一直都没有去面对这件事,我向玛奇娜•露诺史菲亚所提出的警告,到头来其实是对自己发出的警示。」

索久特架好了剑。

「我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点都没有变,一直是个别扭的小鬼头,为了掩饰自己的害臊,老是对向来都包庇著自己的副团长恶言相向……而她去世之后,我无法接受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直到现在都是。我不去面对她的死,却一直执著于复仇藉以逃避现实。」

索久特讽刺地笑道。

「所以我就算被人称为最强的圣树士,但内心却仍旧是个别扭的软弱小鬼。」

迪亚列斯微笑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你很别扭,我才会对你产生兴趣呀?正因为团长是你,我才会接下副团长的。」

「…………」

「我啊,喜欢性格扭曲的人。若是一个人品德高洁而毫无瑕疵,反而感觉不到人情味呢〜」

迪亚列斯摆出了不符场面气氛的笑脸。

「……哼,你品味还真差啊。」

「然而就算你别扭又软弱……现在的你,不是已经能够正视你所重视的事物,并作好面对它的觉悟了吗?面对那件比复仇还重要的事物。」

索久特回头看了已陆续拔剑的后方团员们,再度将头转回前方。

「是啊,我是这么想的。」

「那么你已经舍弃『为了复仇而打算单枪匹马去打倒四凶灾』这种乱来的想法了吧?」

「你发觉了啊。」

「那当然啦,副团长这种辅佐角色,我至少也当了好一段时间耶?」

「为了守护这座王都与居住在此的人们,要是四凶灾还生存著的话,我们就和骑士团的大伙同心协力,确实地杀死他们。与四凶灾战斗而死的圣树士们,他们应该也希望能保护这圣树之国的居民们吧。所以……我现在,要为了尽到我身为圣树士的职责而战。」

迪亚列斯的眼睛带有笑意地绽放开来。

「你虽然把自己讲得一无是处……但骑士团团员们可没有笨到,会持续追随著一位真的一无是处的人哦。」

迪亚列斯也架好了剑。

「你其中一半的价值,并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索久特策马加速。

「像我这样的骑士团长……你以后也能以副团长的身分继续支持我吗?迪亚列斯?」

「嗯——要是平常能再对我温柔一点的话,是可以考虑啦?」

「…………」

「不不,我开玩笑的啦!会支持你的!会支持你——的啦!」

迪亚列斯强调著他的回答,同时向前方投掷出圣剑。

圣剑刺在魔导人偶的面孔上,魔导人偶摇摇晃晃地向前倒了下去。

「要害在头部——」

迪亚列斯喃喃自语,以极快的速度整理思绪。

「当我丢出剑时……半人型的魔导人偶比其他的人偶反应还要快……会以其他没有特徵的人偶当掩护的,也是半人型的魔导人偶……半人型可能多少有些智慧吗……」

迪亚列斯与从后方追上的索久特之妹——莉莉•希古姆索斯说起话来。

「莉莉,请你去指示大家,尽量以圣位较高的人——还留有较多力气的人去对付那种半人型的魔导人偶!」

「我明白了。」

莉莉放慢马的速度,开始向后方团员们下指示。

魔导人偶终于近在眼前。

两者间的距离不断拉近,魔导人偶展现出攻击性,陆续地开始进行攻击。

接著——索久特与魔导人偶前锋间的距离消失了。

索久特的剑划出了半月型轨迹,将魔导人偶的前锋一分为二。

索久特顶著一张扑克脸说道:

「话说回来……你倒也不是普通的别扭啊,迪亚列斯。」

「还不到我妹——」

迪亚列斯以略式放出《冰枪》,并将身体伏在马身的侧边,把刺在半倒的魔导人偶身上的剑拔了出来。

「——那样的程度就是了!」

他顺势对著袭击过来的魔导人偶给予一剑。

骑士团与大群魔导人偶短兵相接,进入激烈的混战。

四处响彻著术式的声音、刀剑砍劈的声音与马匹的嘶叫声。

这时,有一道粗大的紫色光柱升向天空,接著传来了震撼地表的轰鸣声。

一尊巨大的魔导人偶出现了。

索久特将脚伸出固定脚架,跳下马来。

「道格!那个就拜托你了!」

一位有著巨大体魄的团员呼应索久特的叫唤,同样下了马。

「诺德!法尔札!利亚尔达!跟著我来,保护道格!」

诺德、法尔札、利亚尔达从马上跳了下来。

五人气势磅礴地挥舞著剑刃,向巨人展开突击。他们所经过的路上全都堆满了被无情破坏的人偶山,五人迅猛的剑势有如龙卷风般,锐不可挡地斩开前进的道路。

于是他们到达了巨人的面前。

道格背对著巨人,把腰放低。他巨大的身驱在骑士团中仅次于凡修托斯,虽然道格的剑技较差,但若纯比力量的话可是与凡修托斯不相上下。

索久特冲上前,将靴底踏在道格厚实的手掌上。

道格握住索久特的脚踝后,便蓄力使劲,接著一口气将力道施展开,把索久特拋到了上方去。索久特有如射出去的箭一般,朝著巨人的头部飞了上去,并把剑深深地刺入了巨人的额头。

巨人发出了悲

鸣。巨人虽然想要甩落索久特,却无法成功。

啵的一声,黑色火焰缠烧住了巨人的头部,巨人的身体开始摇晃,无法维持平衡。

巨人倒了下来,伏在地上。

「能做得到那种事的,果然还是只有索久特呢……咦,莉莉?你怎么了?」

击倒了一具魔导人偶的莉莉,边把剑抽回砍向另一具魔导人偶边说道:

「我总觉得哥哥的状况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那当然啊,因为他现在是作为一名守护王国人民的圣树士而战斗的。」

迪亚列斯微笑道:

「就像以前的圣树骑士团副团长克莉丝•露诺史菲亚一样。」

迪亚列斯尽可能地以半人型为目标,不断猎杀魔导人偶。

当初在抵达王都时,他们于北门目睹了圣树士与四凶灾战斗过后的痕迹。

到处都是圣树骑士团团员的尸体。

露妮、拉姆萨斯、达比德。

露妮看来是倚靠在凡修托斯身旁而死的。

拉姆萨斯是背靠著墙壁而死的。

达比德是失去了一只脚而死的。

许多的团员们都为了所要保护的事物挺身而战,最后绝命逝去。

仅有凡修托斯的身体没有受到重伤,活了下来。从已经断气的露妮与达比德的位置与状况来推断,他们可能是受到了严重的伤势,却仍旧用尽最后的力气,替尚存一息的凡修托斯施予治疗术式的吧。

迪亚列斯想著——可能就是在那时候吧。

索久特也许就是目睹到了那样的景象,而下了最后的决心。

为了所要保护的事物,而冒著必死的觉悟奋战到底的人们。

索久特接收了这群战士们的心意。

「我们没能赶上,真的很对不起。」

半人型的魔导人偶袭向如此自言自语著的迪亚列斯。

但迪亚列斯的剑轻而易举地割下了魔导人偶的首级。

「所以——至少让我们来替你们守护吧。你们的遗志就由我们继承,圣树骑士团一定会守护住王都的人民。」

迪亚列斯边劈开另一具魔导人偶,边转过头望向大道遥远的后方。就算圣树骑士团占有优势,但魔导人偶数量众多,不可能全部当场清完。

已有十几具魔导人偶穿过最初短兵相接的骑马部队,在大道上奔驰著。

而在它们所前进的方向上——已有背对著圣树排成一横列的圣树士们在等著了。

他们就像挡住去路的墙壁一般,堵在大道上。他们的四周放置著已死去的圣树士们的剑,而在这面铜墙铁壁的中心释放出强大存在感,伫立在那儿的是——

「你说对吧?」

拥有巨大身躯,力可拔山的圣树八剑,圣位排名第三——

「凡修托斯。」

凡修托斯•特洛伊亚。

「凡修托斯阁下,那到底是?」

站在凡修托斯身旁的团员抬头望著他问道。

凡修托斯•特洛伊亚的脸与上半身,纹有一种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觉得怪异的图案。虽然被不久前所下的小雨淋掉了一些,但图纹样貌还是清楚地留在他的身上。

而这图纹样貌的颜色,是如鲜血般的红色。不——正是以,血,涂成的。

「我们特洛伊亚一族在很久以前、曾经是、战斗民族。虽然我的母亲想要抹除这过去,但记载著我们曾是边境蛮族的文献,还是残留了、下来。」

凡修托斯两手握紧已壮烈成仁的同伴们的剑,注视著与奇形怪状的人型种奋战的同伴们。

「特洛伊亚之民、会以战死者的鲜血在自己身上涂成图纹后、再去战斗。因为我们相信、死者的魂魄会与我们一同、并肩作战。这同时也是以战斗、将死者的魂魄送上天界、的仪式。」

「凡修托斯阁下……」

「我、幸存了下来……是他们让我活了下来。我无可取代的同伴们、让我活了、下来。他们将、守护国家人民的愿望、托付给了我。」

当凡修托斯苏醒过来时,立刻就察觉到了。

察觉到了最重视的同伴们赌上性命,让自己活了下来。

凡修托斯此刻的形相,令人联想到流传在东方之国的鬼神,他瞪视著从混战之中跳了出来的人型种。

「我要、与他们一同战斗,与同伴们的魂魄一同——为了保卫国家、拚尽自己的性命、奋战到最后一刻。」

「但是您面色欠佳,还是先休息一下……」

「谢谢你的、关心。但、若现在不挺身出战的话、我要何时、才能回报他们?在王都的异变与危机之中、保卫、人民,我就是因此才加入、圣树骑士团的。为了、保卫人民。」

凡修托斯身旁的圣树士重新把脸转向前方。

「同样身为圣树士,我很尊敬您。」

「因为有你们、在。」

「我、们……吗?」

「我的身体状况并非、万全。但是、有如此令我安心的同伴陪在身边、与我一起作战。不管是死去的人、还是活著的人、大家都与我一起、作战。所以,我可以安心地把背后交给你们、只管全力地、拚命杀敌。」

所有人的脸上都显现出至深的觉悟与决心,他们应该早已因碉堡收复作战与来回移动而累积了许多疲劳,但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疲累憔悴的样子。

凡修托斯感到喜悦,尽管他要求自己别在这种时候嬉皮笑脸,但能与这些人在此并肩作战,令他感到了喜悦。

凡修托斯在小时候就不擅于言词,老是被人批评是个冷漠的小孩。

他的父亲寡言而严厉;他的母亲认为这个当哥哥的不惹人喜欢,总是对他恶言相向;而他的弟弟,在不知不觉间,就算凡修托斯向其攀谈也不会回话。他老是一个人边玩自己的,边望著巨大的圣树。而在此时向凡修托斯亲切地打招呼的,是住在附近的贵族与其子女们。

他认为若要活用自己硕大的身驱,当上圣树士是最好的。

如果要守护总是温暖地守望著自己的圣树,以及善待自己的人们,当上圣树士是最适合的吧。

所以,他当上了圣树士。为了变得强大,日以继夜地不断努力。

然后就在某一天,他被选上成为圣树八剑,圣位也升到了第三名。

但是凡修托斯就在那一天对索久特提出了疑问。

『不、不管是圣位第三名、还是被选为八剑、对我来说都未免、过誉了。特别是八剑也常要、担任部队长、率领部队。对我来说、负担、太重。』

『身驱这么巨大还会嫌重?哼,少说傻话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的、口才、不好——』

『你那诚实认真的个性,足以盖过你口才不好的缺点了,而且你的实力也无话可说。』

『但、是……』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索久特把椅子拉开,站起身说道:

『要是纯论人格的话,你比我和迪亚列斯都远远来得高尚多了。你是第一名。因为我是个性扭曲的人,所以希望身边有一名像你这样的人。』

骑士团是个待起来十分舒适的地方,即使是像自己这样的人,也有许多人仰慕。

他认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居身之处,他喜欢大家。然而……

凡修特斯的脑海里浮现了战死者们的面孔。

「希望你们、答应我一个、任性要求。」

「哦?凡修托斯阁下居然会对人有任性的要求,还真是稀奇呢。」

队列中呈现出一股温馨的气氛。

「……那么,您的要求是?」

「一定要——活下、来。」

在他身旁的圣树士还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

「不要死在、这场、战斗里。拜托你们。」

凡修托斯所发出的声音是恳切的愿望,同时也是祈祷。

发问的圣树士擦了擦鼻子,开口道:

「你们听见了没?你们不许死在这里,绝对要活下去。并且——」

身旁的圣树士将剑举了起来。

「展现出号称圣露诺史蕾德王国最强的骑士团——圣树骑士团的尊严!」

高声呼喊的圣树士把剑举向前方,接著响起一片吶喊声。

露出闪亮尖牙的人型种已经逼近过来。

「袭击人类、的魔物……以及在圣遗迹的巨人事件中、所目击到的魔物、两者间果然有关联、吗……」

打头阵的是凡修托斯•特洛伊亚,他手上拿著的是厚刃大剑。

与他之前所使用的两把剑比起来虽然小了一些,但作为武器已十分足够。

凡修托斯将剑从上方划出半圆型的轨迹,使劲地砍在人型种身上。

半毁的人型种陷入了地面,破碎的石块将雨滴弹飞。

凡修托斯发出了低沉而模糊的怒吼声,投出大剑横扫过去,破坏了数具人型种。

凡修托斯没有停下动作,握起散落在地面上被雨淋湿的剑,以其剑刃一个接一个地刺向人型种

。一般尺寸的剑被他用起来可能就与短剑无异吧。

一同、战斗。

死者们的剑——残留著血迹的剑。

凡修托斯以像是岩块般的拳头,朝著企图拾起其中一把剑的小型种殴打过去。人偶的头部被拳头打凹并龟裂开来,咚地一声崩落在地上。

跟著跳了出来的圣树士们,已经进入战斗状态。

「————————————————!!!!!!」

凡修托斯以凄绝的豪猛形相发出咆哮,陆续地打垮放出阴森光芒的人型种。

对旁观的人来说,他的身姿看起来也许像是在哭泣著。

「凡修托斯阁下!」

凡修托斯转头朝向发出声音的同伴,似乎有两具魔导人偶穿过了包围网。

其中一名圣树士喊道:

「贝尔、希耶、加莫斯!快追!」

三名圣树士准备追击两具人型种——就在这时,有个人影从大道旁跳了出来,他的一击就让人型种的首级弹到空中,接著的第二击也是一剑就解决了人型种。

「您、您是——」

突然出现在大道上的那名人物是——

「唔嗯,这次又是怎样?更重要的是老身的孙女平安无事吗?嗯,有那位打倒了四凶灾的禁咒使跟在她身边,应该是不要紧吧……哎,不过还是很担心呢……」

「盖、盖登、阁下!?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嗯?好像是老身昏过去后被人抬到城里去,当老身醒来时,城里的人就一直嚷嚷著『太好了,盖登阁下!太好了,盖登阁下!』,有够吵的……有人关心老身是很开心啦,但那么多人一口气挤过来就实在是……一下叫老身安静地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叫老身要走动之前先给医师看过……真是的,要是待在那么吵闹的地方,才对老身这把老骨头有害呢。」

盖登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前方。

「城里有近卫队和那个假好人宫庭魔术师瓦格纳斯在,应该没问题。但在这种时间天色却这么亮……应该说只有王都的上空是亮的,王都以外的地方仍然是黑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盖登冲上前,收拾了一具穿过包围网的人型种。

「喂!废话爱讲多少都无所谓,但在战场上可别呆呆地站著!你们不是要阻止那群恶心的怪物穿过这条大道吗?」

「是……是的!」

回过神来的圣树士们重新投入战斗。

「在那边战斗的是……迪亚列斯吗?哼,他的动作还是一样,和以前的老身像到惹人厌的地步…………这个讨厌的天才。」

「盖登、阁下。」

「哟,凡修托斯。」

走到凡修托斯附近的盖登,以精准的剑技确实地刺进人型种的要害,又多刺杀了一具。

「您的脸色看来不大好……您还、好吗?」

「这句话老身原原本本地奉还给你,在担心老身这老不死之前,先担心你自己吧,圣位第三名。」

现在的圣位第三名与过去的圣位第三名并排著站在一起。

盖登拾起掉在地上的圣剑,把手上的两把剑交叉著,摆出架势,脸上显现出就像是坏人才会露出的邪恶表情。

「万一老子死在这里的话,麻烦你帮忙向老子心爱的赛希莉转达『他直到最后都像个《坏人》一样地战斗而死去』。」

「哼——嗯。」

总算恢复冷静的诺伊丝朝著萤幕投以冷淡的视线。

「是碉堡里有笨蛋说溜嘴的吗?于是让碉堡收复部队有了股不祥的预感,拖著疲累的身躯,慌慌忙忙地赶了回来。」

诺伊丝挥手关掉影像,俯视著蹲在地上的裘莉叶同学。

「不过也罢,有必要注意的也就只有索久特•希古姆索斯。圣树骑士团就算能打倒巨魔像来到这里,一样也无法破坏《白壁杂音》。不……如果是现在的我,要对付已经耗损体力的《黑圣树士》,应该也是毫不费力。」

诺伊丝以靴底踩著裘莉叶同学的头,裘莉叶同学发出「咕」的呻吟声。

「看来巨魔像进入避难区的行动会被圣树骑士团阻止,真是遗憾啊,裘莉叶?」

「遗憾?你是什么、意思……?」

「由于避难区的王都居民获救,所以有必要把这出戏的剧本改得更加悲剧性一些。」

「什、么?」

「屠杀殆尽。」

「屠杀、殆——」

察觉到了什么的裘莉叶同学想要抬起头来,却又被诺伊丝踩了下去。

「我要把你在这里的同伴,全部残酷地杀死。」

裘莉叶同学身上涌起了杀气,虽然头被踩住仍旧瞪著诺伊丝。

「诺伊丝,你……!」

裘莉叶同学起身扑了过去,但双手却抓空了。诺伊丝以膝盖撞击裘莉叶同学的下颚,并在裘莉叶同学的头往后仰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让她的脸与自己的脸互相碰撞。

「嗯呵,不过禁咒小弟我会特别饶他一命的。我很温柔吧?很有慈悲心吧?不过也是因为若想杀了禁咒小弟,希比加米就会有动作的关系啦。」

「你这、家伙……!」

「学园长和那个褐色皮肤的眼罩小妹妹,还有……在角色分配上,赛希莉•亚克莱特这类的人果然还是得死呢,只要这些人死了,就能更加炒热气氛了。」

要把玛奇娜小姐、夏娜小姐与赛希莉同学……杀、死?

「在剧本终盘里重要人物迎来悲剧性的死亡,在戏剧表现上是很高潮迭起的呢。」

碰的一声,诺伊丝把自己的额头撞在裘莉叶同学的额头上。

「由于受伤而无法应付巨魔像的教官、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远远呆站著的候选生,再来还有……洛齐亚的同伙们也顺便杀掉好了?对了,机会难得,等圣树骑士团来了之后把他们全灭好了?希比加米……你不会干扰我吧?」

诺伊丝看向希比加米。

「我虽然和相乐约好不会对他周围的人出手,但可没说过还得保护他们。」

「不过,要是年龄不明的学园长与烂石子少女死掉的话,禁咒小弟搞不好会坏掉哦?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也想像不出到时会变得怎样,不过她们的确是相乐的力量泉源。话虽如此,若是她们只是死了其中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对他会是剂良药。」

「哎呀,没想到你这么冷血,稍微对你另眼相看啰。」

「哼……不过是死了一、二个人,想必他们能够看开的。就算其中一个人身心崩溃,另一个人也会将其照顾到恢复正常。会彼此以幼稚天真的言语互相安慰,彼此把责任追究到自己身上,彼此承认自己的罪行,时而肉体交缠,持续互相慰藉……就算答案早已确定,却还是毫不厌烦地作著形式上的自我辩护,等到过了一段时间有了罪恶感时,却全都拋诸脑后……那些嘴巴上老是很烦地念著同伴啦羁绊啦的家伙,到头来只要有能够互相取暖的对象,无论何时都能够遗忘心酸的过去——正因此,他们才会强大。」

「你是不是在绕圈子地瞧不起他们呀?」

「少说傻话,我是真心地认为那也是达到真正强大的一种手段。有些人能够藉著互相舔舐伤口而变得更加坚强,不过呢,那对我来说是永远没有缘分的《过程》就是了。」

「算了,反正只要确定你不会干扰我,对我来说就够了。禁咒小弟既动弹不得,也无法使用他拿手的禁咒。在场能够破坏我《白壁杂音》的人顶多也只有希比加米,就算是裘莉叶的术式魔装的光刃,恐怕——也无法切开《白壁杂音》!」

诺伊丝随著喊声把裘莉叶同学捶向地面,并踢了她的腹部。

裘莉叶同学「嘎呼」一声,吐出血来。

「所以啦,你重视的同伴都将无法得救,死棋了。嗯呵,真是遗憾呢。」

「住、手……你的目的不、是我、吗……?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你搞错啰,裘莉叶,只要透过你有了间接的关系,那就已经是关系者啦。错就错在你与他们产生了关系。唉〜要是你没有答应禁咒小弟的邀请,也不和赛希莉有交情,顶多就是和洛齐亚暗地往来的话,也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了……这都是你自己的责任哦,裘莉叶。自作、自受。」

「……求求你,诺伊丝……就、放过、他们……!」

「你果然很温柔呢,裘莉叶。」

诺伊丝的眼神变得柔和。

「我都知道哦?你还在第6院时,就很想要找一个人温柔对待。」

裘莉叶同学对诺伊丝的话产生反应,肩膀颤动了一下。诺伊丝鲜红的嘴唇残酷地扬了起来。

「你一直都很想为别人做些什么,一直都很想帮助别人。但是第6院的孩童们却什么要求都没有,丝毫不依赖他人,也不想要同伴与朋友,自主独立;只是因为《第6院》这个诅咒锁住了那些孩童们,他们才会聚在同一个场所的。只有你哦?只有你会畏畏缩缩地,摆出一副很想问别人『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事?』的样

子,却总是开不了口。然而呢,却没有人发觉你的想法,就算有人发觉了,也只会站在远处嘲笑你。这让我看了真的感到撼动心魄呢,一位美丽而又悲哀的可人儿……从那时开始,你就有当主角的资质了。」

「…………」

「你会拚命地磨炼自己的剑术与格斗术,也是在期待有人拜托你《请教我战斗的方法》对吧?但却终究没有人来拜托你。大家都感到很奇怪哦?都说『为什么裘莉叶要做那种没意义的事?』。也难怪啦,论强度的话,已经有希比加米这个压倒性的强者了。说到底,大部分的第6院成员从一开始人格就几乎成长完全,你所做的是无意义、无谓、无所作为的努力。啊……很好!你这样非常好啊!」

「我、我……」

「你果然很适合孤独到惹人落泪的地步。外表故作坚强但内心却在滴血,于是把心灵封闭起来;那令人心疼的模样实在与你太相衬了。所以你要有自信一点,去受更多的伤吧?去使心灵受伤吧?为人所拒,变得更加孤独吧?」

「我——」

「塔索加蕾也曾说过哦?她说裘莉叶•贝尔斯汀是第6院中最——」

诺伊丝把裘莉叶同学的头发扯了过来,使她的脸也抬了起来。

「格格不入,最让人有异物感的。」

诺伊丝把手放开,被释放的裘莉叶同学两手触地,勉强支撑住身体。她的浏海垂了下来,看不到她的眼睛。

「我自己、知道……我,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个、异物。但是——」

从她的眼睛滴落了某种会反光的东西。

「但是……我想要、待在某处。」

她发出了不安而些微颤抖著的声音。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要找到……我觉得可以当、归处、的地方。」

她讲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你才想去问塔索加蕾对不对?问她为什么要建造第6院,为什么要养育自己,为了找出可能是自己唯一的存在意义……为了确认自己是否有存在意义。但自从来到这圣树之国后,你开始动摇了,你与相乐•黑彦邂逅后,开始大大地误以为自己也许可以找到归处,自己也许可以温柔对待他人。结果你却让毫无关系的人们遭到如此痛苦的下场……啊,真是悲剧!何其任性、何其过分的人哪!就因为你的任性,带给所有人天大的麻烦!」

「才没那回事!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不是吗!你才是罪魁祸首!裘莉叶一点错都没有!」

发出如此喊叫的,是赛希莉同学。她至今都一直耐著性子不喊叫出来。

「你给我闭嘴,烂石子少女。」

诺伊丝对赛希莉同学发出的辱骂,让人背脊发寒。

「你自己不也是一位极具代表性的坏女人吗?四凶灾会攻击王都的原因似乎就出在你身上不是吗?欸〜欸〜欸〜?间接地宰杀那么多圣树骑士团团员的感觉如何啊?『人家是被害者,一点错也没有』这种和我无关的感觉吗?啊,对了,只要装作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你心地善良的跟班们就会安慰你说《赛希莉才没有错》嘛!?啊哈哈哈!好坏哦!你也是个和我不相上下的坏女人呢!超坏的!」

「我、我——」

「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赛希莉。」

玛奇娜小姐为赛希莉同学帮腔。

「你完全没有必要为这件事负责。我之前也以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但说到底根本没人可以明白四凶灾的行动动机。」

「哎呀,真的耶!就和希比加米所说的一样,开始互相安慰起来啦!啊哈哈哈哈!真是谢谢你们这么老实地演了出来!不过呢……你们可以安静一会儿吗?这座舞台上的杂音只要有我就够了,别给我,进来。《诺伦佐特装置》——《白壁、杂音》。」

诺伊丝又加了一层《白壁杂音》。

「这里是我们的两人世界,你说对吧,裘莉叶?」

裘莉叶同学脸朝著地面,没有回答……不,是无法回答吧。

她现在恐怕是在哭泣著。

……希比加米根本不懂。

你说裘莉叶同学已经学会适度地把别人的话当耳边风?

不对,她只是很擅于掩饰罢了。

不管是疲倦的时候,还是心酸的时候,她总是会很巧妙掩饰过去,就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明明会去担心他人,却不让别人担心自己。

然而,看到她平时冷酷又成熟的样子便使人几乎忘记,裘莉叶同学其实也是一位容易受伤的女孩子。

裘莉叶同学就算有什么心酸的事,也会笑著掩饰过去,但是——

这种时候,她总是会露出寂寞的笑容。

因为知道我憧憬著她,所以她一直很努力不让我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所以我非得变得更强大不可。

要强大到让她认为被我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也无妨的地步。

还有——诺伊丝已经讲了太多不可原谅的话了。

好悔恨。心里就只有悔恨,悔恨到无以复加。

悔恨现在无法动弹。

悔恨现在无法使用禁咒。

悔恨无法站起来去痛揍诺伊丝。如此悔恨……如此、地——

「啊,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我果然是天才。欸,裘莉叶,我可以给你最后的机会,让你拯救同伴哦?」

裘莉叶同学缓缓地抬起了头。

「在圣树骑士团到达这里之前,你若是能毫无抵抗地承受住我的攻击,而忍耐著不昏厥过去的话……我就不把你的同伴屠杀殆尽了。」

赛希莉同学喊道:

「不可以,裘莉叶!就算你真的办到了,那个女人也不会遵守约定的!」

「但我就是会遵守呀。」

诺伊丝拿起了法尔维帝。

「要是裘莉叶能忍耐过去的话——我就杀了裘莉叶,再自杀。」

「……咦?」赛希莉同学发出了讶异声。

「呵呵,与爱人一起戏剧化地殉情而闭幕……也不错呢。我一直挂念著的裘莉叶的哭脸已经看过了,也让她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啊,不过可别搞错啰?我并不是讨厌裘莉叶哦?反而是喜欢裘莉叶到无可自拔呢。」

诺伊丝呸地一声,把血块吐在地上。

「看是把裘莉叶的同伴屠杀殆尽后毁坏掉她,还是与她一起迎向死亡的瞬间——不管是哪一边都很戏剧化。在最后一刻才临时变动剧本,不也是一部灵活生动的戏剧之精妙所在吗?」

希比加米在嘴里发出了含糊的笑声。

「若是裘莉叶能忍耐得住,裘莉叶就会和诺伊丝一起死,而其他人就会得救。反之裘莉叶忍耐不住的话,其他人就会被杀光,苏醒后的裘莉叶•贝尔斯汀会见到所爱之人的尸首堆积如山啊。嘎嘎……不管结果走向哪边,都会是诺伊丝•迪斯所冀望的最后一幕,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放心吧,希比加米,我把裘莉叶的同伴都杀光后,还是会把说好的情报全部给你的。还有,当我亲眼目睹裘莉叶确实坏掉的样子后——到时我就会全力与你死斗,虽然我觉得麻烦得要死就是了。」

希比加米缩起下颚,满足地发出「呵」的笑声。

「好、吧……我会、忍耐住……的。」

裘莉叶同学开口承诺了。

——裘莉叶、同学。

「呵呵……你真的是精神可嘉耶。」

「今天我会与,你,一起沉入地之狱界。我会拖你下去,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后一战。」

诺伊丝拿起法尔维帝,将有如鞭子般的黑刃变得柔软,以超高速挥出后,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破裂声。

「裘莉叶要是能忍耐得住,我今天就会与最爱的人一起死,戏剧化地死,所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因为……就是不知道命运会如何转变,才称得上是戏剧化呀。」

「这就是你所冀望的《戏剧化的死法》吗?诺伊丝?」

「是的,没错。而且老实说,因为你的心已经完全跑到某位禁咒使身上去了……所以我现在反倒较想看看你被毁坏的样子。」

裘莉叶同学在一瞬间朝著我微笑。我明白她在向我说「对不起」。

但那果然是带著寂寞的微笑。

诺伊丝毫不留情的猛攻开始了。裘莉叶同学的衣服裂开,手臂与脚上都增添了看了令人心疼的红色痕迹,出血量也慢慢地开始增加。

「不可以,裘莉叶!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做!快住手,诺伊丝!让我来代替她!我来代替裘莉叶——」

赛希莉同学敲打著杂音之壁,发出咚咚声。

玛奇娜小姐与夏娜小姐脸上呈现著悲痛的表情。《米斯特汀》与《林普艾尔格》都已经试过了,但还是无法突破那杂音之壁。

留在现场的负伤教官们似乎也放弃了,学生们开始四处逃窜。

洛齐亚的同伙们摆出有所觉悟的神色,他们大概打算战到最后一刻吧。

而我——

「————————」

我一直不断地,在咏唱禁咒。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来自地狱尽头的万条锁链呀——

咏唱、开始。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

我拚命在喉矓上使劲,试著挤出声音咏唱禁咒。

咏唱、开始。

我,施展禁咒——

喉头上有铁味。带有铁味的液体穿过舌头与牙齿间的隙缝,流到了嘴边。从嘴里流下的液体,与从眼角里所流出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从下颚滴落下去,沾湿了膝盖。

继续、咏唱。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来自地狱尽头的万条锁链呀——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来自地狱尽头的万条锁链呀——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来自地狱尽头的万条锁链呀——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

我,施展禁咒,我乃锁链之王——

我,施展禁咒——

我,施展禁咒——

我,施展禁咒——

我——施展——禁——咒——————

血从我的牙缝间渗透出来。

赛希莉同学发出了结巴的声音。

「黑、彦………你——」

有如断喉般的叫唤,却无法达到。即使叽叽作响仍拚命向前伸出的手臂,却无法达到。

却、无法达到。

「不要、再这样了……黑彦,请你、不要——」

喉咙出血。无所谓,继续咏唱禁咒——重新开始、咏唱。

「————————」

……继续、咏唱。

我发誓过要为了谁使用这股力量?

我祈祷过希望能为了谁使用这股力量?

现在……就是现在。不在这时用的话,要等到何时才用?

不在这时用的话,要等到何时才用————————!?

「————————————」

更多的血从我口中流了出来。

管他喉咙会不会痛,和裘莉叶同学现在所感受到的《痛楚》比起来,这根本、算不上痛。我——我、正因为在这圣树之国与裘莉叶同学,与裘莉叶•贝尔斯汀邂逅——正因为能与她邂逅——

「你有做好打赌的觉悟吗?相乐?」

突然冒了出来的声音,让我抬起头来。

俯视著我,以无畏的笑容问我问题的人,是希比加米。

「若是能让你暂时性地活动身体与使用禁咒……就算会有不确定的风险,你也愿意吗?」

身体与、禁咒。

「但这很可能是不折不扣的猛药哦?」

不可能有丝毫迷惘。

我马上点了头,希比加米露出奸笑。

「你的答案正合我意。」

我以眼神向希比加米问道「这样好吗?」,他发出一声「呵」的笑声。

「我虽然和诺伊丝约好我自己不会在她的舞台上干扰她,但我可没有和她约好要阻止其他会干扰她的人。」

我有点傻眼,心想著虽然希比加米老是说洛齐亚很难应付,但其实希比加米自己才是最难应付的人吧。

「你若是能赢过诺伊丝,我不过是再到末日乡的《狱》里去,或者去寻找诺伊丝所知道的强者们罢了。而若是你输给她,被她毁坏并结束了一切的话……那也没办法,就表示你不过就是这样的货色而已,是我看走眼了,就这么回事。」

希比加米说完后,从怀里拿出某种黑色的碎片。

那是刀身被折断的《食魔》,他打算拿来做什么?

「这是我在向诺伊丝找碴时捡到的——」

刀刃已经失去往昔的光耀,微弱而模糊地放出淡淡的光。

「这把刀现在即将失去力量,就在你为了拆穿诺伊丝的假面具而对她施计时,似乎就让它更加迫近死期了。但是,它尚未完全失去力量。」

希比加米握住《食魔》的刀身,他的手臂上猛然浮现粗大带劲的血管。

才刚看到希比加米的眼睛染上红色与黑色,他的脸就已布现有如龟裂痕迹般的黑色血脉。

刀身啪地折断,变得更小了。

刀身虽然已失去力量,然而就连希比加米要折断它看来都得费尽一番功夫。

希比加米用力地握住刀身,使劲地注入力量。

就像是要捏死它似的,破坏性的压缩。希比加米紧紧握住的手不断地作出碾磨的动作。接著他吐了一口气。

「差不多就这样吧。」

希比加米把手掌打开,本来在他手上的《食魔》刀身已经变成了粉末状。

「然后——」

希比加米接著从和服袖子里拿出的是,诺伊丝饮用过的那种药。

「刚才与她小试身手时,我也把这个借来了。」

他真是大陆上最强的小偷。不过我也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你明白了啊,没错,若是将这些由《食魔》磨碎而成的粉末吸收进体内,也许就能让《赋予沉默》术式的效力失效了。就算是古代术式也依旧是术式,其力量来源就是魔素,那么该魔素也许是能够夺走的。」

希比加米摇了摇小瓶子里的液体。

「再来就是用这瓶药强制使你动弹不得的身体加以活化,但我不确定这瓶药与粉末彼此间的效果是否会互相抵消;说到底,我本来也就无法保证两种方法都一定能生效,当然也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就算如此,你还是要试吗?」

原来如此,的确是猛药……但我还是很感激。

为了传达答应的意思,我点了点头。

「他是这么说的哦?赛希莉•亚克莱特。」

「……老实说,我现在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想让黑彦再继续逞强下去,但是——」

赛希莉同学看向在杂音之壁的另一边,忍受著诺伊丝攻击的裘莉叶同学。

「我觉得现在能够从诺伊丝手中拯救裘莉叶的,还是只有黑彦。」

当希比加米要将小瓶子放在我手掌上时,赛希莉同学从旁握住了小瓶子。

她以那美丽程度甚至能凌驾于精雕细琢的大理石之上的瞳孔,直直地注视著我。

「我可以拜托你……去救救裘莉叶吗?黑彦?」

我没有点头,就算没有点头,我的意思应该也传达给她了。

赛希莉同学朝著希比加米点了点头,发出了认可的信号。

希比加米帮我把《食魔》的粉末含进嘴里。

赛希莉同学把小瓶子的盖子打开,将瓶口置于我的嘴唇上。

咕噜,一声。

我把发出淡淡光芒的粉末,以及比想像中还要清爽甘甜的液体一口气吞了下去。

我能明白有某种东西涌上了全身。

之前所有被压抑住的东西——

随著心脏的鼓动声————

————————噗、通————————

诺伊丝在挥舞著法尔维帝的过程中,感到她的心逐渐地满足起来。

「看你能忍耐到什么时候,裘莉叶——————!?」

裘莉叶以手臂护著脸,无言地忍耐著攻击。

就算再多一贝乌(一秒)也好,诺伊丝也想沉浸在这欢愉里,然而却又觉得五味杂陈。她的心里同时存在著两个自己,一个自己想要看到裘莉叶目睹同伴的尸体后毁坏的模样;一个自己则想要与耐住攻击的裘莉叶一同死去。

但是,对现在的诺伊丝来说,前者的想法稍微强烈了些。

诺伊丝认为爱是种与生倶来的邪恶。自私自利的人类会到处蔓延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因为爱的缘故。要是没有爱这种感情的话,诺伊丝也许就不会如此执著于裘莉叶•贝尔斯汀了。

正因为爱她,才想得到她。

正因为爱她,才想把她玩弄于股掌间。

正因为爱她,才想使她注意自己。

正因为爱她——才想毁坏她。

把鸟儿,毁掉。

疼爱有加的鸟儿若只是飞出了笼子,那还可以原谅。

但绝不可以与饲主以外的人亲近,绝不可以把心交给饲主以外的人。若它把心交了出去,就拔掉它的翅膀,残忍地烧毁它的新窝。

把鸟儿,杀掉。

诺伊丝一边以法尔维帝将裘莉叶的肢体划上撕裂伤与鞭痕,一边流著冷汗。

——多么恐怖啊。

「爱真的是种恐怖的感情呢,但是——」

能够给予人无上喜悦的却还是,爱。

以前塔索加蕾曾说过『爱就是破坏』。

愈美丽的东西,就愈想破坏。

把易碎的艺术品放在愈危险的地方,自己的感情就愈会有所动摇。

观赏全身都被泼上污秽物的美丽鸟儿时,在感到下流骯脏的同时,却又会带来一阵心醉神迷。

而易碎的艺术品只有在受到伤害,龟裂开来的瞬间——是的,美丽的鸟儿只有在无法忍受自己身上的污秽而发出悲鸣的瞬

间——才是无上的美丽,无情,而戏剧化。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裘莉叶……但是你不用担心……就算你目睹了同伴们的尸骸而崩溃毁坏,你今后人生的剧本,就全都由我来帮你写!」

「…………!」

「啊哈哈哈!你在想了你在想了你在想了——————!你正死命地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边忍耐住我的攻击边杀死我!但是——没有用!留在这里的杂碎们无法破坏《白壁杂音》!禁咒使、希比加米和洛齐亚也都无法对我出手!而你已经没有余力与我战斗了!对不起哦,裘莉叶——————!我现在比较想看到你被毁坏掉的那一幕!好想看!好想看好想看好想看!我无论如何,都想把你被毁坏掉的那一瞬间——亲眼拥抱住!」

这一瞬间,颠狂的爱凌驾于追求戏剧化之死的渴望。

爱就是破坏。

虽然在须臾间看到禁咒使与希比加米好像有什么举动,但无关紧要。

现在这一瞬间,不需要任何杂音。

诺伊丝将魔素注入项圈型的魔导具,那是召唤术式,是对付希比加米用的最终兵器。

绽放著暗紫色光芒的召唤术式出现在诺伊丝的背后。

是中型巨魔像。黑色的驱体上缠绕著紫色的发光线,阴森恐怖的角朝外凸出;变成紫色的魔素就像鳞粉般,从长满黑色牙齿的嘴里吞吐而出。

它的肌肉组织是由狱的居民所合成的,身体大小约等同于四凶灾。为了超越自己过去亲眼见到四凶灾时所感受到的威胁程度,诺伊丝不惜降低其他的巨魔像品质,而把心力花费在这具巨魔像上;它单独的战斗能力是目前所有巨魔像中最强的。

不,不光是用来对付希比加米,万一发生了自己得与四凶灾战斗的情况,它也预定用来对付他们。

要是希比加米攻击过来的话,让这具巨魔像去对付他就好了。

没有人可以阻止这出戏,诺伊丝也绝不让人阻止。

这出戏无论如何都得继续演下去,直到完结。

以自己所冀望的形式落幕。

要是裘莉叶昏过去的话,用这具巨魔像去屠杀她的同伴们似乎也不错。它的凶暴性可是其他巨魔像难以比拟的,一定能很残酷地杀光他们吧。

搞不好会误将禁咒使也一起杀了也说不定。

——禁咒使啊……

「就只有那个男孩的存在让我多少有点担心。」

诺伊丝察觉到裘莉叶对禁咒使这个词汇起了反应。

「不过裘莉叶,你到底……明不明白呀?」

「明、白?明白、什么?」

诺伊丝的攻击没有停下来——不,反而是攻击得更加激烈了,同时她的表情也变得扭曲。

「你其实是什么人都好对不对?」

「你、说……什么?」

「不会受挫于你冰冷的态度,而毫不气馁地向你投以亲切的话语……意即只要有个人最后能踏入你的领域里,对象是谁其实都无所谓对吧?」

「不、是——」

「你毕竟只是个本质单纯滑稽而又轻浮的女人啊,裘莉叶。」

「……不是!」

「你愈生气就愈表示你承认了哦!?你看你看,所以我说中了吧!?裘莉叶•贝尔斯汀的本质呀,是个只要有人会亲切地对自己说好话,无论对象是谁都好,连狱神奥迪索古杰亚都会傻眼的轻浮女人!啊哈哈哈哈!只要有人能排解自己的孤独,接受自己的温柔,无论是谁你都好呀!贱女人!贱女人!贱女人!」

「不是……不、是的……因为、他……因为、黑彦他……黑、彦他——」

那个冷酷的裘莉叶正在哭泣,泪水扑簌簌地滴落下来。

诺伊丝打了个冷颤。

悦乐。若是愈爱著对方,在摧残对方的瞬间就愈是能得到极致的愉悦。

以前塔索加蕾曾说过『视用法与对象而定,语言能够轻易地毁坏一个人』。

依旧面无表情的塔索加蕾,拿起了已空无一物的玻璃杯,蓦地摔在桌上。

杯子裂了开来,玻璃碎片四处飞散。

『就像这样』。

语言有时能够化为极其残暴的武器——就连心灵也能粉碎、使心灵变得污浊的武器。而得到了强力的武器就会想要使用,此乃人性。

「欸欸欸欸欸欸欸!?有哪〜里不是了!?你并不是在追求著相乐•黑彦!只是在追求著能够接受自己的人罢了!快点给我承认,裘莉叶——————!?」

「我也、不晓得……太难的事、我不懂,但是……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

「啥!?明明就有我这么一个如此瞭解你的人啊!?欸欸!?谁!?你说除了谁以外,就没有其他人!?」

「会让我觉得是与自己同种类的人,就只有——相乐•黑彦而已!」

从手中飞走了。

「那算,什么?」

把心交出去了。

「有够、恶心。」

裘莉叶•贝尔斯汀已经完全被相乐•黑彦给夺走了。

这份嫉妒到极点的感觉——是多么地,令人心旷神怡啊。

感觉到爱变得更深一层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品尝到了!品尝到最上等的滋味了!这样我就能放心地、将你给、完全——破坏!」

诺伊丝毫不留情地猛攻,没经过多久,就击出了关键的一击。

她察觉到裘莉叶即将失去意识。

「对不、起……各、位………对不、起、黑……彦——」

「就以我这沉重的爱,来压垮裘莉叶•贝尔斯汀这个存在!粉碎开来吧,我心爱的《银少——」

「————————第三禁咒,解放。」

声音响起了。

那是在此时此地不可能听得到的声音。

诺伊丝的攻击不经意地停了下来。下一个瞬间——

随著有如轰雷般的声响,红黑色的光线穿过了她的身旁。

交杂著红色的黑色雷光贯穿了白色的杂音之壁,挖开了地面——紧接著将诺伊丝背后的黑紫色巨魔像一分为二,破坏了它。迫杀之光接著消去了诺伊丝一部分随风飘逸的头发前端。要是被直接命中的话,毫无疑问地已经死了……

诺伊丝睁大了眼睛,嘴唇缓缓地,动了起来。

「禁咒、使。」

他站了起来。

「从你嘴巴里所发出的杂音——我已经差不多听到烦了。」

他在说话。

「喂喂喂……不会吧?」

确定甚至能对付四凶灾而生成的巨魔像,被一击击倒了。

其核心虽然配置在能够坚固守护住的部位,却也遭到破坏,已无法再生。

最强的巨魔像开始溶解了。

——不可、能。

第三禁咒。

——那是,什么威力?

诺伊丝也考量到可将黑紫色巨魔像作为掩护之用,而多少牺牲了它的攻击力,但相对地它的防御力已提升至极限。

然而却被一击击倒。

就连面对那《白壁杂音》,对方也像是在切割脆弱的薄冰似的,轻轻松松地就切断开来。

背脊有道冰冷的液体流了下来。

那么——那个到底是什么?

那个以背部、手臂防御住第三禁咒,名叫贝修加姆•安格连的男人到底是什么?

更何况第三禁咒在那个男人的体内发动时,他还忍耐住了五发。

贝修加姆•安格连——有如妖魔鬼怪般的怪物。

以这世上生物的观点来看,他恐怕是坏掉的。

坏掉的,怪物。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坏物》。

「而打倒了这个《坏物》的,也是如妖魔鬼怪般的……禁咒使,相乐、黑彦。」

诺伊丝迅速地切换思考并思索起来。

——为什么相乐•黑彦可以咏唱禁咒,而且还能活动?

施加在他身上的《赋予沉默》的失效时间应该还没到。

正常的话,他应该至少有一天的时间发不出声音。

他做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

诺伊丝看见希比加米的表情时,便领悟了一切。

「原来如此……是希比加米做了什么手脚是吧。而他的身体能活动是因为……」

诺伊丝探了探自己的怀里,咋了一下舌头。

「那家伙把药偷走了啊……是啊,前来阻挠的是禁咒小弟的话,就不算毁约了……受够了,真的是个碍事加米。性格恶劣的到底是谁呀?」

诺伊丝瞥向裘莉叶一眼,确认她已经昏迷过去。那么现在就没有必要在意裘莉叶的眼光了。诺伊丝重新把脸朝向相乐•黑彦。

「《诺伦佐特装置》……《白壁、杂音》。」

眼前出现了一道墙壁,上面环绕著许多沙尘,有如沙尘暴。

这是不同功用的《

白壁杂音》。从自己这里能清楚看见墙壁的另一头,但在另一头却会被沙尘暴阻断视线,看不见诺伊丝的身影。

所幸之前有巨魔像站在那里,才能避免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可能会成为致命打击的第九禁咒突然攻击过来。

但是禁咒使看起来并不因此认为自己情势不利。

右眼与嘴角流著血的禁咒使拿起放在身旁的刀。

「——第八禁咒……第二界,解放。」

黑色黏液状物体缠绕在禁咒使的左臂上,使其左臂化为阴森恐怖的黑色手臂。禁咒使把手插入被第三禁咒所切开的杂音墙壁上的隙缝,抓住墙壁的边角。

墙壁发出啪叽声,开始龟裂后,破碎四散了开来。

侵入者将脚踏入了两人的《世界》里。

「——《白壁、杂音》。」

在禁咒使的身后生成了墙壁。这下子,禁咒使就被逮住了。

诺伊丝垂下头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著抬起头来,张开双手。

墙壁的另一边应该只能听到诺伊丝的声音,但照理说无法辨识诺伊丝身影的禁咒使,却直直瞪视著她。

所以诺伊丝才不自觉地做了这个动作。

「没经过人家许可就擅自闯进来参加真是不解风情呢,禁咒使。」

「闭嘴,二流编剧。」

「呵呵……比起才华洋溢的一流编剧,只会耍小聪明的二流编剧很意外地能生存得比较久呢?」

「那请这位二流编剧今天就退休吧。我会折断那支只会耍弄小聪明的笔。」

「哼,耍嘴皮子倒是挺行的嘛,但你打算怎么办?你要是再使用那个第三禁咒,剩下的右眼搞不好会失明哦?」

「我今天不会再用第三禁咒了。」

「啊哈哈,明哲保身呀。说得也是,就算再怎么疯狂,也不会疯狂到那种地步嘛?」

「因为我还想再多看看。」

「啊啊?」

「因为我还想再多亲眼看看我最喜欢的裘莉叶同学,她的未来将会如何。所以第三禁咒就仅止于那一发。」

「……有够假的,外行编剧就算临时想到些看似很有风格的台词拿来卖弄,也只会把场面弄冷而已哦?」

「比你写的这出戏的剧本要来得好多了。」

「嗯呵,就和希比加米说的一样,像你这类的人真的是一成不变——」

「我啊!」

禁咒使再度向前踏出一步,以盈满了强烈思念的凶恶眼神贯穿了诺伊丝。

「要是我所重视的人感到痛苦,我就想帮助对方,想鼓励对方,让对方提起精神;若是能分担对方的痛苦,我也想要一起分担;要是对方犯了什么罪过,我便想帮助对方寻找能受到原谅的方法,以及把事情想开看开的方法。至于肉体……是、是不会交缠啦……但只要是对方愿意说给我听的牢骚与丧气话,我都希望能尽量地去倾听。有该自我检讨的地方,我也会去检讨。该遗忘的事我会遗忘,但不该遗忘的事我绝对不会遗忘。而且对我来说,同伴与同伴间的羁绊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若是有什么心酸的事与心酸的过去……我愿意与同伴一起跨越难关。所以我——」

禁咒使拔出了刀。

「就算再怎么弱小、再怎么被瞧不起,还是会大步地迈向自己所相信的道路。」

诺伊丝冷冷地盯著禁咒使。

「……什么啊?这种一副要来个正邪大逆转似的,假腥腥的剧情发展。」

诺伊丝吹了声口哨,抱著胳膊,脸上浮现笑容。

「嗯呵,话虽如此,若是能将这正邪大逆转的发展完全摧毁,将剧情染上绝望的色彩,你不觉得我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流的鬼才编剧了吗?」

诺伊丝吹著口哨,把叫去监视圣树骑士团的使魔呼唤回来,抱在自己的胸前。

接著她施展了《装饰光景》,使魔的瞳孔直直注视著诺伊丝。

浮在空中的《装饰光景》上投射出了诺伊丝的脸。

「果然如我所预料的,这座舞台最大的杂音还是你啊,禁咒小弟。」

「还远远不及你呢,杂音(诺伊丝)。」

「虽然很遗憾……但这下说好要饶禁咒小弟一命的约定就作废啰,裘莉叶。不好意思,我要把他从阳间上的舞台请下来——永远地。」

诺伊丝收集起更多的魔素。

这样就真的、真的能落幕了。

杀死相乐•黑彦,将裘莉叶•贝尔斯汀完全破坏。

诺伊丝抬起下颚,将所有的憎恶注入眼神里,恶狠狠地瞪著禁咒使。

禁咒使拿起刀摆好架势。

「夺走了我最爱的裘莉叶的碍眼禁咒使,我要在此把你——

「你这充满了刺耳杂音的舞台,我要在此把它——

双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彻底、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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