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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说这种话是有点不太对，但是我认为这业界真的很奇怪。
☆☆☆
车站时钟即将指向下午三点，现在是个慵懒的午后。
这个时段的地铁上，坐著各式各样的人。
比方说，全身上下都是赤文字系（注：以二十出头女性为对象的时尚杂志）时尚风格的女大学生或在车上轻松嬉闹的学生；或是身穿西装，一脸疲惫的大叔；抑或是穿著不知道是哪间私立小学还是中学制服的小少爷小公主；甚至还有提著伊势丹、高岛屋等百货纸袋的夫人。
但是，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不不不，说得更精准点，我也是大学生，所以也算在里面啦。好歹我也是堪比藤崎诗织，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学女生。
只是我的分类与跟我同年龄的女生的社群是不同的，这点也是事实。
我隶属的，是所谓的「这个业界」。
前前后后活了将近二十年，高中顺利毕业，到了被称为孩子已经会有点抗拒的年纪后，也会依稀认清社会法则以及世界结构，并逐渐了解现在自己所属的业界，存在于略为偏离社会常识的地方。
说的更极端点……
我真的觉得这个业界……
声优业界真的很奇怪。
首先，就是这业界实在太小了。
有一说认为，立志成为声优的人数似乎超过三十万。
不妙，三十万这数字也太多了吧。只要每个月跟这些人各收一圆，收入就比普通社畜还高了。倒不如说，社畜的月薪实在太低了。
也罢，社畜如何无关紧要。
我曾在网路上看过某个业界人士说，能以「声优」身分养活自己的大约有三百人。
当然，业界也会更迭兴替，「养活自己」的定义也非常暧昧，我想并不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数字，只是该业界人士的感觉，也可以说他是根据经验判断大约是三百人的。
换句话说，被社会认可从事「声优」这一行的人，似乎就是这三百人了。
而这些来自捕风捉影，抑或是滑手机时不小心看到的情报，统统都是开头必定会加上个「似乎好像」的传闻或推测，或者根本就是随口瞎掰，所以我自己说起来也有点没底……总之好像是这样。
最令我不安的，就是我到底算不算在这三百人内？
我真的很没个底……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乌丸千岁」这号声优的存在？
越说越不安了……
我想，充其量只有我的家人跟事务所的人认识我吧？
既然这样，我的定位到底算不算是社会所认定的声优？这点实在可疑。
应该说，既然不为人知，那不就等同于不存在了？毕竟根据那个薛丁格的什么理论，存在是经由观测才怎样怎样的话，无人知晓的声优就等于不存在。无名声优根本就不算声优。
……惨了，我搞不好称不上是声优。应该说，这个……我……不是声优吧。
要是我现在碰到警察临检问：「小姐，你从事什么工作？」我猜我应该会娇滴滴地回答：「我是大学生！」而且一定会尽可能的装得特别可爱。
自己都没办法断言自己是声优，那么世人也不可能会称呼我是声优。
不不不，其实我现在还是有在做声优的工作喔。
我彷佛是要佐证这个论点似的，在重复微妙晃动的地铁车厢内慢慢地掏出我的行事历。
……一片空白。
白得简直让我怀疑是用了哪款清洁剂，而且全都是简直像添加了柔软精一样软得不可靠的预定计画。这个「保留」到底是怎样？到底是有工作还是没工作？
话虽如此，就像清洁剂的广告必定会有放大图告诉你衣服上残留著些微污垢与细菌一样，我的行事历中多多少少也有用晕开的墨水填上一些工作通告的。
……所以，嗯，感觉勉强可以说我还算是个声优？
不过就算我自称「勉强算是个声优」，目前一周顶多只会被找去动画录音室一两次，这样的工作量实在是养不活自己。
因为我现在是大学生，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吸著父母的血，啃著父母的肉过活，但等到毕业后就不能这样了。
出了社会后，要是工作量还是只有这样，那真的不能说是声优，反倒是比较接近打工族吧。硬要归类，应该是「自称声优」或是「打工族未满」吧。
毕竟正常去找份打工，赚得肯定都比我现在的收入多……
坦白说，就连每周末去打那种领日薪的工，收入都比现在还高……啊……我的月薪……太低了？
我真佩服父母当初居然没阻止我走上声优这条路。
这个业界明明就这么奇怪……
☆☆☆
虽然我来说这种话也不太对，但是我认为这个业界真的很奇怪。
不知道该说是「每天都是Festival【庆典】」、「每天都是Carnival【嘉年华】」，还是该说「每天都是DeathMarch【殊死战】」哩？要是以为写成英文就能够舒缓语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其实，用日文常见的形容词「阿鼻叫唤地狱图」来形容最贴切。
看在那些感兴趣的人眼里，娱乐产业想必是灿烂又开心的世界吧。
尤其是动画制作过程中的配音现场应该是其中之最，称为动画最亮眼的部分也不为过。
实际上，配音现场的确是很热闹。今天那场迷人的嘉年华照样展开了。
在大厅角落，动画工作室的执行制片撑著眼神已死的双眼，神经质地边抖著脚，边不停地讲著电话。
躺在混音室沙发上的，是嘴巴里塞著咖啡因锭，还翻著白眼的作者，或许是因为跨媒体企画让工作量暴增的缘故。
一旁则有著制作公司的助理制作人狂敲著电脑不知道在忙什么，不时地抱头苦思，用啜泣的声音跟某人讲著电话，又表情痛苦地抚著肚子。
再往旁边一瞥，可以看到料堆积如山的罐装咖啡与营养饮料。在山脚下，眼睛下方跟白天出赛的迪斯多兰（注：古巴出身的职棒选手）一样黑的混音师，用像刚从冬眠醒来的熊一样晃悠悠的脚步游荡著。
连最亮眼的部分都是这副模样了。
说穿了，所有演出声优齐聚一堂，给人华丽印象的配音现场，在开录前也是个战场。
连我这样平凡的经纪人有办法目睹的配音现场都是这副惨状，那我从未目睹的动画制作现场究竟会有多可怕……
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今天尸骸依旧堆积如山，相关人士的惨叫声响彻四方。
好一个热闹的业界啊……
已经快要下午三点了。
因为前一个班提早结束，我有点来得太早了。
我打算去内部的办公室打声招呼后，先找地方吃个午餐再回来，于是走进录音室内，结果看见我认识的动画监制畑中先生的身影。
畑中先生目不转睛地看著贴在录音间门上的排程表。
「您好。」
「啊～乌丸老弟，辛苦了。」
畑中P随口应声，但注意力仍放在排程表上。我受到影响，也看向排程表开口问道：
「怎么了吗？」
「没有啦，只是看到陌生的名字，我在想到底是谁……」
畑中P说著，伸手指著表格下方。
那一区填的是被称为「路人」的孩子。
两个都是隶属于敝公司Number One Produce的声优。
久我山八重，以及……乌丸千岁。
千岁是这部作品的固定班底，也就是什么都可以演的便利路人角，每周都会被找来。因此刚刚畑中先生所谓陌生的名字，指的应该是久我山吧。
「哦，久我山是我们家的新人，从今天起也要受您照顾了。我觉得她潜力无穷，有缘的话还请多多提拔！」
「哦～是贵公司期待的新人啊～」
「是啊～」
我哈哈哈地用轻快的口气笑著答覆他，但畑中先生的眼神却突然飘向远方。
「……新人吗～真好啊……敲得到通告，能接的工作也多。」
畑中先生的声音透露出疲劳。
……也是，畑中先生现在负责的作品主角是个演艺活动通告也很多的当红人气声优，他在跟对方的事务所协调行程时，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尤其在谈行程、酬劳、能否参加活动或人际关系等相关事宜时，事务所的态度总会特别强硬。
虽说制作委员会是客户，但事务所肩负管理演员经纪事务的契约关系，换言之就等于演员本人的代理人，因此这方面会特别严格。事务所会希望演员充分休息，也不可能逼演员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
有时更会因此与动画监制及宣传制作完全杠上。
在现在这年头，声优参与宣传活动已经是理所当然，因此这部分的势力均衡可说是非常不相上下。假如碰到
管理人气声优的精明经纪人，动画制作单位落于下风也不算罕见的事。
话虽如此，事务所仍得托制作公司的福才有饭吃，所以多半还是会维持相互扶持的良好关系。哎呀，平常真的很感谢各位的照顾！
不过看起来，这次畑中先生的作品在这方面似乎运作得不太顺利。
而且是我多心吗？我觉得他的身体比我们上次见面时圆了一圈。是因为压力吗？我看多半是压力吧……
哎，我懂我懂……
经纪人跟制作人其实都被挟在各方之间，工作内容本来就包括听取来自各方的抱怨，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我微微地感到同情，为了鼓励畑中先生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
「如果有什么活动，请尽管找我们吧！我们可以尽量接喔！」
「听你这么说，真令我感激啊！我也想要积极起用新人啊。」
畑中先生露出了彷佛松了一口气的柔和表情。
虽然每个制作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不过还满多制作人希望自己的选角能有新鲜感。
一方面是因为希望在业界带起新的风气吧；也有可能是为了炫耀「啊～那个○○其实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之类的话。这种制作人真是讨厌啊……
不论如何，一想到有人因为自己负责的作品得到机会展翅翱翔，这似乎很令人高兴。
我能体会这种心情，我们经纪人也差不多是这样。
另一方面，也不是没有抱持著「总之要尽可能地把当红声优统统塞进来！」这样想法的人，但人气如浮云，没人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爆红。
因此，也有许多制作人会特别关切饰演路人的年轻演员动向，收集事务所经纪人最近在推哪些人，努力放眼数年后的业界。
事实上，动画从草拟企划到实际播出，期间耗上好几年也不足为奇，因此在录音室也常能看到某些人正交头接耳地偷偷讨论后年之后的企画。
动画业界人士太猛啦！他们都走在时代尖端啊。他们可是活在未来的人。
像这样，让人对时间……应该说对未来的感觉有点错乱，也正是这个业界的特色。
「乌丸老弟，有其他优秀的年轻人，也要跟我说一声喔。」
「当然，一定一定！」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一定什么了，但我还是像个上班族般这么回答。像这样讨好别人的模样，让我还以为自己得了Zonapha病（注：藤田和日郎的作品《傀儡马戏团》中的疾病，得病者必须努力逗别人笑，否则会无法呼吸）哩！
「多多关照啦～」
畑中先生说完，往混音室走去。我堆著满脸笑容目送他离开后，转头瞪向排程表。
我的视线看向「乌丸千岁」这四个字。
她已经习惯声优这项职业了。这也是这业界的奇怪之处之一。
☆☆☆
我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我咻咻地吸了吸鼻子，窥视旁边的反应，或许是搭乘同一班地铁的人对其他乘客没有兴趣吧，没有一个人转头看我。
……其实，不管在录音室还是在大学里，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认真看过我。
从大学到录音室，搭地铁只要几站即可抵达。
我在行驶的电车里，跟平常一样从包包里抽出耳机，慢慢松开缠在一起的线后，插进耳机孔中。
然后我哒哒地输入搜寻关键字，开启本季动画《异世界剑士救世谭HEROIC TALE》的网页，再从超连结点选网路广播节目《异世界剑士救世谈HEROIC RADIO》的页面。够了没有，标题也太长了！而且彷佛可以看到当初那个拿原本标题稍微改一下，就当成广播节目标题的家伙得意的神情，心情就有点烦燥。
「异世界剑士HEROIC RADIO～哇～拍手拍手～」
耳机里传来的是同公司的前辈──小薰小姐的声音。
虽说是前辈，我们其实也没什么互动啦。她不过是比我早进这间公司，碰到面顶多也只是打个招呼，不会多聊些什么。顺带一提，其实我也不算特别支持小薰小姐。
但我还是会听这个网路广播的原因有几个。
理由之一，是我也有参与这部动画。话虽如此，小薰小姐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小薰小姐在节目一开始，就滔滔不绝地讲著类似「上周发生的趣事」之类的内容，但内容其实怎么想都觉得不有趣，也超级不重要的。然而另一位主持人苑生百花却还是随意附和著「咦～真的吗？真是太猛了～」之类的话。
啊，这种随兴感……真是疗愈啊……这种听不听都无所谓的内容，给人一种微妙的安心感，会产生一种「下周起不用准时收听也没关系吧……」的心灵宽裕感，让我理解日常系动画能成为当红炸子鸡的理由。那类作品有著看不看都没关系的乐趣，也可以说轻松感，这应该就是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吧。是说啦，这种作品会受欢迎，是不是代表现代人疲惫过度了？
当然啦，不只是治愈，我觉得自己也被这个广播节目激励了。因为这个节目会让我产生「我的天啊！这些人像这样闲聊瞎扯就可以拿钱啊？喂喂喂，连我都办得到吧？我赢啦！嘎哈哈！」这样的误解。没有啦，真的，真的只是我自以为……
事实上，突然叫你学广播节目的方式讲话，我想也没几个人能讲得好。很遗憾，就算是声优培训所也没有教我们该怎么讲，才能在广播节目上逗得听众大爆笑。事实上连「广播」的「广」都没出现过啊……
因此，我每天都会没事就听些声优的广播节目，为了将来有可能来临的那一天努力学习著。这也是我收听这个节目的另一个理由。
大学放学后，我总会在电车上像这样随意听几个动画类的网路广播。
「我们这周也收到各位听众的来信喽～」
在主持人之一──苑生百花的主持下，节目缓慢地推进，现在到了普通的读者来信，也就是「普读」单元啦。什么「这周」啊，这次播出的明明就是你们一口气录两集当中的第二集吧，少唬烂啦。
苑生百花在「普读」单元中，开始读起第一封信。
「这个节目我总是听得很开心。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两位。我将来的梦想就是成为声优，请问两位当初是基于什么契机而想要当声优的呢？如果您们愿意分享，我会很高兴的。那么，请两位也保重身体，今后继续加油喔！……以上是这位听众的来信。」
「契机是吗～我嘛～」
在这篇落落长的来信后，小薰语带得意地讲了起来。
我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突然思考起如果换作是我，会讲些什么呢？
我立志成为声优，是两年多一点之前的事。
高中二年级，就在我差不多该思考到底要考大学还是要出社会时。
当时跟妈妈交谈的内容就彷佛昨天才发生似的，依然历历在目。
记得当初好像是要交什么……出路志愿调查表？之类的东西吧……还是文理组选择志愿表？不对，还是问卷调查啊？算了，随便啦。反正当初应该是因为必须提交类似的表单。我的记忆也太过暧昧了吧。
我记得那时是跟妈妈以及在场的哥哥悟净一起讨论。呃……当时爸爸是因为工作不在家吗？还是因为怎样……不太记得了，反正我对爸爸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不管怎样，听著动画广播节目中交杂「梦想」与「将来」的闪闪发亮对话，就让我回想起当初宣布自己要成为声优时的情景。
×××
「声优啊……」
在晚餐时间讨论到将来的事，妈妈就捧著脸，歪头思索。
「当初你哥这么说时，我是没有特别反对啦……」
妈妈的视线瞥向坐在她对面的悟净。
「你觉得呢，悟净？」
悟净撑著脸，将义大利面卷成一团送进嘴里。嚼了一会儿后，彷佛瞧不起人似的哈了一声，然后将叉子指著我挥啊挥的。
「总之，我想那不是千岁能用来养活自己的工作吧，毕竟这业界离所谓的稳定很遥远。就算年轻时勉强过得去，将来可会很吃力喔！」
……啊哈～原来如此，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不过悟净现在在当经纪人，只要他设法把我塞进公司，积极帮我接工作就好啦。」
「说得也是，如果千岁是加入悟净那间事务所，我跟爸爸也能放心。」
妈妈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称是，啜饮了几口茶。但悟净的手指却在桌上连连敲打，然后夸张地摇头说：
「不不不，事情哪有可能那么顺利！假如真有你说得那么容易，我们公司早就赚更多钱了。更何况，又不知道千岁当不当得了声优，当然不可能那么做啦！」
「但是当初连悟净都能当声优了。」
「…………」
被我这么一回嘴，悟净顿时语塞。总是唠唠叨叨的悟净安静下来的这个瞬间正是最佳机会！应该把握机会一鼓作气抢攻！
「毕竟最近所谓的偶像声优需
求也增加了吧？你看，我长得算是挺可爱的吧？可行的，可行的！」
我竖直了食指戳著自己的脸，然后更歪著脑袋，欸嘿嘿～地露出微笑。
「…………」
悟净哑口无言。
然后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一边搔著自己的脑袋，同时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我。这人是怎样，眼神好凶残！
「……你啊，肯定是笨蛋。」
理智断裂。
「……啥～？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我读的高中录取分数可是比你以前那间还高呢。」
「…………」
悟净又沉默了。
悟净有个坏毛病，只要听到别人说出实话，或是有人戳中他很在意或难以启齿的点，他就会当机。我觉得就这方面而言，他真的是个笨拙的哥哥。
因此，看来我刚刚那一番话，应该戳中了悟净相当的痛处……好，追击！
「当初你没考上的大学，我考上的机率是60％以上喔！耶～MARCH！MARCH（注：日本明治大学、青山学院大学、立教大学、中央大学、法政大学之合称）！」
「信不信我宰了你，臭小鬼……」
悟净的手不断颤抖，嘴角也抖啊抖地抽动著，感觉随时就要出手敲我的头。哦，要打架吗？来啊来啊！我也摆出丝毫不畏战的态度，虚握拳头飕飕地模拟出拳。
「你们不要吵了。」
妈妈一脸厌烦地开口。我妈真不愧是我妈，快发飙时非常容易看出来。只要她开始显露嫌麻烦的表情，大概就是准备发飙的倒数五秒了。
这一点悟净也很清楚，所以他立刻将视线从我身上别开，暂时中断对话。
然后他拉近桌上的烟灰缸，从胸前口袋取出香菸，开始咚咚敲著香菸的滤嘴。这种动作实在太像个臭大叔了，真希望他改掉。
「……千岁，你想得太简单了。」
悟净吐出一口白白的烟后，依然面向另一个方向说：
「能红起来的声优真的只是极少数，坦白说，这不是什么有梦想的职业。就算你真的当上声优，以后也养不活自己。」
「哦，以后啊……不过这应该不用担心？」
我说著，堆出满脸笑容看著坐在对面的妈妈的脸，同时用拇指与食指组成一个圆圈。
那是所谓的OK手势。也是变化球、变速球的握法。
……也可以代表MONEY啦。
以后的问题，简而言之就是经济上的不安吧。不过关于这一点，我完全不担心。
我也没有那么蠢，反倒是既聪明又可爱喔。
因此在我开口说要成为声优前，我早就已经做好调查。
除了在网路上收集情报，我还趁悟净喝醉回到家时，边假装照料他边套出各种情资。
根据我的情报来源，也就是喝得烂醉的悟净的说法，不知为何，似乎有不少声优──尤其是女性声优的老家经济状况相当优渥。
比方说，双亲在知名企业工作、某企业创业者的千金，甚或是德高望重的女性声优前辈的女儿等等。
用「意想不到」这词来形容似乎有点过头，但总之，这个业界似乎相当贵气。
仔细想想，很久以前的文豪也一样，随便挑一个都是贵族院议员、大地主家出身的高等游民。看来要让孩子走上娱乐享乐艺能音乐之道，最需要的就是「荷包深度」啦。
从这点看来，我家是父母都在颇不错的企业任职的双薪家庭，因此生活算是过得挺宽裕的。顺带一提，悟净的薪水是普通低，完全无法指望。
而那个低薪社畜恶狠狠地瞪著我说：
「……千岁，我先跟你声明，别打定主意靠父母养喔。」
唔唔唔，低薪的家伙还讲得这么大声……不过，因为我的确是把如意算盘打到父母的钱包上，所以完全无法出言反驳。我也真够老实的了……
「……那我只要找个大人物嫁掉就好啦。」
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结果只说出这句话。结果悟净一脸垂头丧气地说：
「笨蛋……这家伙真的是笨蛋……」
「反正动画也有原作者啊！JUMP！JUMP！」
我使劲拍著桌子支持自己的说法。
「不行喔，不准嫁给漫画家。」
至今为止，妈妈原本没有特别开口否定些什么，此时表情却相当严峻。
我被进入认真模式的妈妈稍微吓到，战战兢兢地抬眼想偷看她的眼神。
妈妈以异常锐利，蕴含著意念的强烈眼神看向我。
「如果想结婚，就要找工作更稳定的编辑，年薪一千万。如果对方顺利熬出头，终生薪资大约会是五亿。」
「就这个！」
我不由得伸手指向妈妈。真不愧是My mother！母亲真伟大！
「什么叫就这个啦……」
悟净无力地垂下肩膀，用力按揉自己的太阳穴。
「想赚钱的话就考虑别条路，假如只是感兴趣而想要去培训所，我是不会阻止啦。」
悟净歪著头盯著我瞧。总觉得这种说法有种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感觉……也因此让我稍微动了点肝火。我正对著悟净开口：
「才不只是兴趣，我是真的想把声优当成工作。」
「哦──？」
我觉得以我的个性，这番话说得其实算是挺认真的了。可是悟净却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回应我。
虽然口气是那样……
悟净看著我的眼神却认真得令人吃惊。那是彷佛能研利刀刃、开山破石的冷冽眼神。
那一定是职人或名匠才会露出的眼神。
我被那眼光震慑住，顿时语塞。
惨了。
刚刚想说的话已经全部被拋到九霄云外。为什么这个人会露出这么认真的眼神？
悟净彷佛在等著我的回答，视线没有丝毫偏离。
就像是在试探我一样，让我感到非常火大。
我动员全身上下所有即将萎靡的气力，用力瞪回去。
然后。
我用充满我的风格，既可爱又有点讨人厌的……
「……因为我才不想做无聊的事呢！」
以堪称绝顶的笑容回覆。
听到我的答案，悟净眨了好几下眼睛。接著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度翻找他上衣的胸前口袋。这次他掏出了装著头痛药的盒子，挤出一颗，配著茶灌进喉咙。
「这家伙真的是蠢到家了……」
悟净连同叹气一起拋下了这句话。
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骂笨，就连心胸宽大，很少生气，很少火大，彷佛天使的我也真的稍微火大起来。我杀了你喔！笨蛋悟净！
「你干么从刚才起就一直骂我笨……那你自己不也是笨蛋吗！因为你人就待在这个业界里啊！」
「这个……」
千岁那如蝴蝶般飞舞，如蜜蜂般钻刺的风格，似乎再度漂亮地命中悟净的痛处。悟净一脸苦涩，彷佛一句话哽在喉头就是出不来……呵，我赢了。
看到我收拾掉悟净后，一直在旁关注著战局的妈妈，一边帮自己斟茶，一边开口：
「好啦，试试看也没关系吧？」
「真的吗？可以吗？」
我就像要扑上去拥抱她似的撑起上半身，妈妈则一脸淡然地喝著茶。
「当然，你哥哥当时也是自己做了决定，我才会支持他。总不能只反对千岁的决定吧？就让你尝试到自己满意为止好了。」
「…………」
妈妈瞥向悟净这么说。悟净却彷佛不高兴地把脸别过去。嘻嘻嘻，被这样讲了，他一定很不开心吧。
哎，这或许也是所谓老么的特权吧。家里有兄妹的话，爸妈通常会看哥哥的表现而放弃某些原则，妹妹也会以哥哥的失败为鉴，想出更有效率利用爸妈的手段。
「不过你还是要乖乖上大学，我想这样你爸爸应该就不会说什么了吧。」
看著我因为胜利的喜悦而不住颤抖，妈妈补上最后这句话。
「知道了！我会努力两边兼顾的！」
我精神饱满地回答，同时起身来绕到妈妈身后，咚咚咚地卖力替她捶起背来。
×××
如此这般获得妈妈与哥哥的理解，我开始走上成为声优的路。
爸爸？我爸啊……我猜应该是妈妈设法说服他了吧。
于是我开始去培训所，一路过关斩将学完基础科与本科，顺利从培训所毕业后，顺其自然地加入现在的事务所，也就是Number One Produce了。
没错，那时候，直到那个瞬间，一切都还是很顺利的。
我甚至还动过「这下子轻松啦！嘎哈哈！」之类的念头。
然而，现实没这么简单。
现实距离我脑中所描绘「我来！我见！我胜利！」等级的顺利非常遥远，我一直没办法通过试音甄选，至今仍处在只有偶尔到录音室饰演路人的原地踏步状态。
真奇怪……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像苑生百花一样，年纪轻轻就非常活跃啊……听说苑生百花还是
高中生，最近年轻声优已经慢慢地不再是珍禽异兽了。相较之下，我却……
我一边胡思乱想著，抓著吊环摇摇晃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耳机另一头传来轻松的谈话声。
「我们真的算是演艺人员吧？」
「咦～只有小薰小姐算是吧！」
「什么～只有我吗～？」
「……是的。就是这样，我们平常配音时的感觉就差不多像这样喔。」
「呵呵呵。」
我没认真听的广播节目，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展到这样的对话。试著用断断续续听到的内容组织一下，她们似乎是在回答「配音现场大概是什么感觉？发生过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吗？」之类，算是满常见的问题。
虽然刚刚沉浸在回忆之中，让我漏听了这段对话，我也没打算特地倒回去重听。
不是因为这段内容很无聊。
假如真的要问我，这内容到底有不有趣……这个嘛，有趣是有趣啦。
坦白说，她们聊的内容连垃圾都不如，简直跟高中女生聊天差不多等级，一点也无关紧要。有时还会收到听众寄来的恋爱谘询信，更是无聊得让人想吐。我觉得那些信百分之百是只为了让声优朗读才编造的。
说老实话，内容真的是超级无趣。
但只要撇除这些无聊的部分，那可就超级有趣了。
「我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喔～」
节目中一直带动对话进行的小薰小姐，用这句话来回覆听众来信，而原本在旁边连声附和的苑生百花却瞬间停顿，然后才接下去：
「……是啊～」
「配音现场的气氛也都相当愉快，私底下会一起出去吃饭呢。」
「啊，没错没错～工作结束后偶尔也会一起去吃饭。」
「对啊对啊！」
平凡无奇，可说是任何一个动画广播节目都一定会出现，完全按照脚本的互动，预定和谐的稳定行为。
这有趣极了。
身为身处配音现场的人，这些话听起来简直有趣到了极点。
录音室里只会听见指甲敲击智慧型手机萤幕的声音，而彼此之间会聊的顶多也只有「我刚刚在7－11买的皇家奶茶好好喝」这样的内容而已。
或许是因为这是某间知名出版社因政治因素而硬改编成动画的垃圾轻小说原作，声优群甚至不会讨论作品内容。
这种状态还能说是「开心的气氛」，太有趣了。
这是让我庆幸自己能成为声优真好的瞬间之一。
另外，超级经典、超级有趣的还有另一点。
我虽然被找去同一个班被配路人角色，但既没被算在「大家」里面，工作结束后也从来没人找我去吃饭过，不只如此，主要角色的声优甚至始终都当我不存在。
超好笑。不，其实不好笑。不不不，这真的不算什么好笑的情形啦！
其实现场也不是毫无交谈的，也不算不开心。气氛更没有糟到会影响工作。
毕竟他们对彼此而言都是老面孔，是几乎在每个班都会碰到面的人，我想应该处得很好吧。表面上啦。
哎，只是真的不会有人特别找我这样的死路人说话就是了。
在录音室里，只会有当人很多时会交杂的表面工夫对话，偶尔会跟坐在隔壁的人讲些彷佛两人之间小秘密的对话，除此之外大概就只有拚命滑手机、玩手游玩到死的份了。
说这是开心的现场嘛……算开心吧。毕竟手游好玩啊。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是不可能处得好的。这一点我从小学、中学、高中一路上来已经体验到腻了；而我目前去的这个班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好玩。
不管是欺骗大众，塑造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或是表面处理得尽善尽美都很好玩。
说得更好听一点……
能带给别人梦想的工作，真是太棒了！
所以，虽然我说这种话不太对，但我认为，这个业界真的是有毛病。
☆☆☆
抵达目的车站，再走一小段路。
信步走过带点时尚感的街区，我在途中的咖啡厅买了杯咖啡欧蕾，将口罩稍微拉低点，用吸管啾啾啾地喝著咖啡，一边前往录音室。
现在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三点刚过半。平均来说，四点开始的班这时候进来差不多。
我踩著清亮的脚步声，走下离大街算是位在比较深处的楼梯。
进入录音室时，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的。虽然声优好歹也算所谓的艺人，总给人一种经纪人全天候跟在身边的印象，但当了声优才知道，其实是放置＆放置……
也不是啦，当然还是有那种经纪人总是寸步不离的声优。像我现在走下楼梯时，也看到录音室入口已经有某间事务所的经纪人到了。
「您好。」
总之，我先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找起我们家的经纪人。
但是，没看到人影……
我们事务所的经纪人并非是为每个声优都安排一人，而是为每一间负责配音等等音响相关的音响制作公司都安排一个经纪人；公司似乎也会替超忙的声优安排一名个人经纪人啦，但那跟闲得要命的我是无缘的东西。
负责这里，也就是HEIL SOUND这间音响公司的应该是悟净，但今天还没看到他。
……跷班了啊，回头再向社长告状。
大概是因为经纪人这职业真的很累人，容易出现慢性人手不足的窘境。我也知道悟净的薪水虽然不高，却真的很忙。
因此悟净并不会每次都来探班，有时会因为当天的行程安排而无法到场。我想今天悟净应该在忙吧。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跟社长告状。
我漫步走在也没多大的录音室里。抵达尽头的大厅，那里散发出开始录音前的独特悠哉气氛。
录音室大厅使用的是有温度的间接照明，更摆了好几座感觉挺时尚的沙发。每间录音室的大厅都不太一样，有的漂亮，有的老旧，今天我来录音的HEIL SOUND录音室则是相当漂亮的一间。
这里的外烩跟点心品项也相当充实。有时连原作者或公司高层也会捎些慰问品来。
大厅里有著正在大快朵颐这些点心的人。
主角群三五成群地谈笑著，还有几个在玩手机，看起来十分放松。
「大家好！」
我尽可能充满活力地打了声招呼，然后迅速通过大厅。接著我也到混音室露了个脸，当然啦，在这里我也活力十足地打了招呼：
「大家好！我是Number One Produce的乌丸千岁，请各位多多关照！」
听到我的问候，大家都抬起头，看向我这边回应。但他们到底认不认得「乌丸千岁」这个人呢？我很怀疑。不过，反正也没有人把这些工作人员一一介绍给我认识，当中也有不少是我不认得的。
即使如此，我至少还是会好好打招呼。不管是其他作品的制作小组还是谁，只要与人擦肩而过，我一律都会问候。这是身为声优的基本。这年头连小学里都会教学生打招呼的重要性。看到可疑人物要先主动打招呼，藉此牵制对方……毕竟这个业界有很多人乍看之下都像可疑人物啊……
跟大厅里的人以及混音室里的大人物打完招呼后，我终于要走进录音间了。
在这里也一样，打招呼！
说起来，比起动画中说的台词，我跟人问候的字数肯定比较多。
然后我走向平常坐的位子，也就是紧邻出入口的位子。
其实在录音间里没有特别规定谁应该坐在哪里，只是大家多半都还是会看气氛，判断自己该坐哪里。比方说台词多的人坐在麦克风正前方，台词少的就坐在角落……视作品而定，饰演的角色关系较亲近的人就会坐在隔壁等诸如此类，大家都会想很多。
不过，我是路人。
路人of the路人！
而且我在路人界的层次也算相当低吧？因为我是跟红牌绑在一起卖的。
因为我们事务所的前辈小薰小姐是女主角之一，我才会顺便被找来，仅此而已。
也是啦，大人物不会连路人要找谁都亲自挑选，所以大多数场合都是音响制作人员随意挑，似乎也有人直接跟声优事务所说声「有什么不错的孩子麻烦派来」就这样搞定的。
而因为这样才被找到这个班的我，说起来真的是路人中的路人。
路人 of the 路人 of the 路人。
因此我才决定坐在不会妨碍到任何人，更可以尽量不进入大家视线的门边。
我静静地～乖乖地～坐在自己的老位子，不久其他声优也逐渐往里面聚集。
「您好。」
每当有人走过我身边，我就会站起来问候。嗯嗯，我真的有在做事呢。
我每次到头一次去的班都会主动问候，就当成自我介绍，但身经百战的声优都习惯这种现象了，因此已经不会有人特别去留意路人。
我也不会特别在意。
不过，假如看到
朋友的身影，我还是会留个意的。
那个战战兢兢地，如履薄冰地，简直像是误入大都市的白鼻心，一边左顾右盼，一边不安地走进录音间的人，就是我少数的朋友之一──久我山八重。
「啊，是八重。」
一想到她怎么这么难得会跑来这里，就让我不由得发出声音。
这么一来八重也注意到我在场，露出安心的表情。
「小千！你好！」
「嗨！」
八重踩著小碎步走向我身边，然后露出软绵绵的柔和笑容。
「太好了，有我认识的人……我至今才参加过两次配音，所以今天也好不安……」
都还没开始录音，八重却已经累了。她彷佛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叹了口气，眼看她就要摇摇晃晃地倒向我旁边的位子，我连忙伸手撑住她。
「啊，抱歉……」
八重那带点热度的脸颊离得好近。尽管我们都是女生，脸靠得这么近，还是让我有点害羞呢……是说这家伙皮肤真的超有弹性的，感觉化起妆来会超服贴，让我有点不爽。
于是我伸出手指戳向八重的脸颊。
「哇哇！干……干么啦，小千？」
「别说这些，你先尽量去跟大家打招呼。悟净没教过你吗？」
我没理会八重的反应，而是悄悄地跟她咬了咬耳朵。于是八重猛然惊觉，再度慌慌忙忙地冲出去。
「我……我是Number One Produce的久我山八重，请……请大家多多指教……」
八重开始一个一个找前辈问候。而这么做似乎让她的紧张感故态复萌，回到我身旁时，八重的表情已经是充满干劲。
八重坐回椅子上，打开包包，取出贴满便条的剧本开始认真地检查。
嗯嗯，感觉真是青涩啊。说是这么说，我本人也是青涩水嫩又充满新鲜感的喔。
在我为八重那充满小动物感的动作感受到疗愈时，录音间的双重门打开，音响制作人员探出头来。
「开始试录喽～」
制作人员一声令下，室内满溢起跃跃欲试感。
我也重新鼓起干劲。
好，文静乖巧的地藏时段开始了！
☆☆☆
随著配音次数越来越多，表现也会越来越稳定；有时只要听到制作人或是音响监督的一声「开始！」就能够立即开始。
第一次进入录音室真的会被这么唐突的开始吓到，因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一路录下去了……
声优的第一份工作，大多都是没有详细说明，直接叫你一个人到录音室来，根本像狮子将孩子踹落山谷，对初学者来说比格斗游戏更不亲切。
八重说她经验还很少，不知道要不要紧……于是我稍稍侧目看向她，果不其然，她正处在慌得不知天南地北的状态。
而且看起来真的很紧张，背脊始终挺得笔直，不断轮流看著萤幕、剧本还有原作。
嗯嗯，感觉真的很菜呢。不过其实我自己也很菜啦。
刚刚说这么多的我，第一次参与录音时也是自头至尾都非常紧张。不，或许比较接近专注吧。
当时我一直埋头看著原作漫画跟剧本，还很认真地听那些知名演员演戏，想从中学到些什么。而且我还会看萤幕画面看得入神，注意指示板的位置，还一边不发出声音地偷偷跟著配台词……讨厌啦！新人时期的我真是认真得好可爱！虽然说我现在也还是个新人啦！换句话说，我现在也很可爱！真是伤脑筋呀！
……不过，现在的我，或许算是……不再认真了吧？
如今在配音时，我只会傻傻地盯著分镜影片，脑子一直想著怎么还不快点结束。
蓦然回首，我居然是这种蠢样……
拜托，老是演这种谁来演都一样，从头到尾只有一句台词的角色，自然会懒掉啦……现在我就算看到分镜影片也一点都不会感到兴奋了……
……嗯，也好啦！毕竟想想，要是路人演得太夸张，感觉也有点那个对吧！一个不断展现自己的个性，拥有强烈自我主张的路人真的很奇怪呀！观众听了也会想要吐槽：「那没事这么认真的美声是在干么？只是演个咖啡厅店员，你以为自己在演主角啊？」
所以应该说，我真的超会看气氛的！毕竟我都跟空气融为一体了啊！
☆☆☆
结果A段我只有一句台词，所以真的是发呆到海枯石烂。正式录音我也是一次OK，不需修正。
这么一来，就表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默默度过。平均一次配音到结束的时间大约是三小时出头，等于是我沉默了一整个A段，大约一个半小时的地藏时段。
虽然讲的台词这么少，困在这里的时间又这么长，不过只说一句话就能拿钱，这工作确实不坏。
毕竟动画配音这工作，不管你讲一个字还是讲一百个字，领到的酬劳都是一样的……
一般来说配音得经过测试、正式录音跟修正这三个阶段。
因此自己的台词若不需修正，那其余时间也只能坐在这里傻傻地等。长一点的配音甚至会拖到五六个小时，等也会等得很辛苦。偶尔听说有人从下午四点录到过十二点才结束，就让我不禁惊叹。
我们家悟净也说，如果自己要重录的部分太多，真的会因为对其他人感到抱歉而秃头。
不过这跟我这个路人没什么关系啦。反正他们也很少会叫我重录。
我想并非因为我的演技出众，也不是因为我很懂演戏、我有才能、我简直可爱得超凡入圣等理由。
单纯只是因为根本没人对路人的台词感兴趣罢了。观众如此，制作小组如此，原作者更是如此。
我想，说得更正确点，应该是他们已经放弃我了。反正我猜他们一定是觉得演路人的小角色演技「不过尔尔」吧。
这么说来，我只有一次被叫去配某部作品的路人时，碰到一个有够啰嗦的轻小说原作者。那次我被他要求重录了五次吧？顶多就这次经验啦。那个原作者怎么还不死一死啊……不过只是个轻小说作家，以为自己懂什么动画啊！
没几句台词的我，在这录音室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忙开门。
我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当音响监督进来时我就会立刻起身帮忙开门，有谁要进出时我也会主动帮忙开关。
因此在配音开始前后，以及AB段之间的休息时间前后，是我最忙的时候。
休息时间结束后，我帮忙喀嚓地开关了几次录音间沉重的门，不知不觉间B段已经开始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几乎没有台词，一样坐在位子上发呆。
相较之下，台词较多的声优就会敏捷地冲到麦克风前方，看起来还满爽的。
每当看见他们这副模样，我就会觉得这些当红声优上下麦的切换速度有够厉害。
比方说现在站在麦克风前的是女主角之一苑生百花，她在配音前与休息时间也总是懒懒散散的。只有在前辈找她讲话时，她才会瞬间摆出笑容，除此之外的时间几乎都在玩手机。
还有，主角代田先生也是。这个人长得还满帅的，但在休息时间里，他从不跟别人眼神交会，真的拚了命地在滑智慧型手机……也是啦，在后宫向作品里，男性声优很容易感到没有容身之处，会这样或许也是在所难免。
话是这么说啦，要论没有容身之处我不会输给他的。感觉容身之处窄到我都能称为小苗条美女了。
对于我这个路人来说，这份工作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要妨碍其他人演戏。
明明是得发声的职业，主要工作却是保持沉默，这未免也……
我差点忍不住叹出气来，幸好我凭著专业意识硬是憋住了。
不过也因此，眼看一口呵欠就快打出来了。
这种时候就该拿打开的剧本来遮。打呵欠时可以拿来遮，闲暇时也可以涂鸦，页面上甚至还顺便写了几句台词呢，剧本真是太方便了。
我用剧本遮住脸，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看著眼前众人演戏的场景以及萤幕画面。
唉──话说回来，这部作品还真是无聊啊──算了，这就是所谓的轻小说吧？嗯。我会想打呵欠也是难怪的。
感觉大家都忠实扮演发声机械……不过因为我没有台词，连发声机械都当不上就是了。
我明明就是不想做无聊的事啊……
☆☆☆
配音开始后不到三小时。整体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今天我的工作就此结束。
「辛苦了～」
其他声优朝著众人三方向微微点头致意道别后，走出录音间。
我也学著这么点头致意并且道别，然后同样走到混音室去问候。
基本上，在演技、剧情调度方面，我们主要都是透过音响监督得知，几乎没机会碰到原作者或是导演。既然他们都是同一部作品的制作人员，应该也会讨论故事跟演技吧，但我从没看过他们讨论的样子。
我们会跟现场工作人员或高层讲的话只有：「您好」、「辛苦了」以及「谢谢」而已。
而这样的问候也不是特别对著某个人说，而是朝向不特定多数，也就是对「工作人员」这个概念打招呼。就像那个吧！柔道、剑道那种会朝著莫名其妙的方向敬礼一样，「向道场敬礼！」这样的感觉。
我将头探进混音室……
「辛苦了，谢谢大家。」
只讲了这句，然后就速速撤退了。
好～找八重一起去吃个饭然后就回家吧～我一边想一边走回大厅，却看到八重在跟某人交谈。
是个以歪著脖子的诡异姿势站著，眼神凶恶，还穿著一身有型暗纹西装的黑发男。
那就是我哥兼我们家经纪人──Number One Produce社员乌丸悟净。
「啊，是悟净，你居然会来录音室，真是难得。」
听到我这么说，悟净只把脸转了过来看向我这边。
「反了吧，笨蛋。你出现在录音室才较难得吧？是说，你出了家门就别跟我说话。」
「什么啦，悟净，你进入反抗期了？讲这种国中生才会讲的话，实在有够好笑。」
「才不是，我是在提醒你要分清楚公私场合。」
「悟净还不是会在现场直接叫我千岁？你明明都叫八重『久我山小姐』，你才该学会区分公私场合吧？」
「……好啦，是我不好。」
我恶狠狠地回嘴，让悟净瞬间语塞。然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这么说著，手一边从口袋掏出药盒，丢了一枚药丸进嘴巴里，随即走向最近的自动贩卖机。话说回来，这人最近变得还满常吃头痛药的耶……是生理痛很严重吗？
算了，悟净怎么样姑且不管。我一转身，对著八重说：
「八重，我们去吃饭吧！」
「咦？嗯，那……那我们是不是要跟著制作人他们去吃啊……？」
八重说著，一边观察旁边的情形。
顺著她的眼神看去，制作人、原作老师等等好几个人聚在一起，正在讨论要不要去喝一杯。下午四点开始的班，在收工后一起去吃顿饭是常有的事。
不过当然是因作品而异喽。
「啊～八重，你说你是第一次来这个班？」
「唔……嗯。」
「这个班的声优很少约出去吃饭的。」
「这样啊……」
「毕竟有不少人都很忙嘛。」
看到八重似乎有点失落的样子，我连忙补上一句像是要安慰她的话。
演出这部作品的声优实际上到底忙不忙，我不知道。或许只是单纯没那么熟罢了。毕竟就算一起去喝一杯，也几乎没有机会提携到自己的工作，或许只是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
我不懂别人的感受，尤其是当红声优的感受。
但就算不懂，也可以往好处想……我想大家应该是很忙，行程都超满的吧。
其实真的是这样。配完音后有些人会直接接著录广播节目，有时晚上还得去其他广播节目当固定班底或特别来宾，有时得录制试音带，有时得确认下一次录音的内容，有时是第二天有活动……人气声优在配音结束后，还是有很多工作的。
而我呢？
……………………超，闲，的。
不是啊，我个人也想要工作啊～只是应该要帮我抢到工作的经纪人啊……我眼神飘到一旁，悟净咕噜咕噜地灌著水走回来。
「悟净，我要吃完饭再回家，所以不用帮我准备晚餐。」
「这样啊，我今天也会忙到很晚，你不用在意。晚上睡前记得要检查门户。」
「好～」
听到我的回应，悟净只是点点头，接著就走到内部的办公室。应该是准备打个招呼再离开吧。
目送他走远，我催促八重离开。八重交互看了我的脸跟悟净的背影，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呆滞。我拉著她的手硬把她拖走，好不容易八重才重新开机。
「你……你们的对话听起来让人内心小鹿乱撞耶……」
「咦？会吗？哪边啊？不是很正常吗？我们是兄妹耶。」
「话……话是没错啦，可是我……总觉得……」
跟著我一边走，八重的脸一边跟著红了起来。这孩子到底在想像什么呀……
☆☆☆
我们在录音室附近随便挑了间看起来有点漂亮的店走进去，然后点了接骨木苏打乾杯。
「辛苦啦～」
「辛……辛苦了。」
两个杯子一敲，静静地响起有点像铃铛的清脆响声。一口喝下杯子里嘶嘶作响的气泡，那清爽的口感，感觉真舒服！哎呀～工作后喝一杯是最棒的啦！疲劳真的不翼而飞！感觉身体都变轻了！哈哈哈！这也是应该的！我怎么可能累呢？从头到尾我的台词只有三个字啊！哈哈哈……唉。
半带自暴自弃地再灌了一口，只见坐在我对面的八重眼睛死瞪著菜单。
「……你怎么了？」
一问之下，八重抬起头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我，悲伤地低声说：
「我最近要控制醣分摄取……所以不知道吃什么比较好……」
哦？控制醣分摄取？简单的说这小妞在减肥是吧？
也是啦，最近声优上媒体曝光的机会变多了，同时容貌也经常成为网路上的热门话题。一个声优的胖瘦增减，都会让人讨论热烈。
所以虽然是做声优这一行的，也有不少人相当在意自己的外观跟身材。而每间事务所作风不同，据说也有经纪人会下令叫自己家的声优减肥呢……
这个业界真的很奇怪啊……
所以这时候我更应该挺身而出，让大环境多少有些改变！我心中燃起使命感，便向八重比出了个「赞」说：
「好吧！那就包在我身上！」
「唔……嗯！」
或许是被我充满热情的模样说服，八重点头，默默将菜单递给我。接过菜单后，我迅速扫视一遍。
「不好意思～我要点餐～」
我火速举手召来店员，接著俐落地点起餐。
「我要凯撒沙拉，义式鯷鱼沾酱拼盘……」
我指著菜单，一样一样地读出餐点的名字。对面的八重笑容满面地点头赞同。
「还有鯷鱼马铃薯～」
听到这句话，八重瞬间停下动作。
「然后我还要还要俾斯麦披萨跟培根蛋面！都半份！就这样，麻烦你了。」
店员离开后，八重叽叽地转动脖子，用僵硬的微笑看著我。
「小……小千……你……你刚刚……有听我说话，吧……？」
「放心啦，八重！减肥明天再开始加油！」
「呜呜……」
我笑著这么说。八重顿时颓丧地垂著头，在桌子上画起圈圈。
对不起啦，八重……
需要有人来打破现在这个要求声优保持美貌的诡异业界现状。我希望八重能帮我一把，先让她成为靠著声线跟演技攀上颠峰的超正统派声优，再藉此点醒大众……总之你别以为能够自己一个人瘦下来喔……
☆☆☆
一群不红的声优聚集起来，马上就会开始扯起演技论、表演方法论，不断地讲些类似那些有名的声优就是哪里哪里不好，或是○○先生曾经跟我说过什么，而我自己又觉得怎样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反过来说，聚会中一再上演的都是些想要表现「能这么想的我好帅气！」或是「居然被这么有名的人注意到，我真是太厉害了！」总而言之就只是些满足自己的自我表现欲的对话。
我们自然也不例外，一样是一边嚼著薯条，一边针对今后的声优业界、动画业界高谈阔论。
「最近的动画消费周期转得很快对吧？我觉得声优也是一样的！」
我得意洋洋地讲起不知道从哪听来，现学现卖的说法。八重一边卷著培根蛋面，边用认真的表情连连点头。
「换句话说，天下很快就会轮到我们的了！我们赢定啦！」
不成气候的人聚集起来畅谈雄心壮志的时间，怎么会让人感觉会这么开心呢……毫无根据的万能感真的好爽呀……
让这种感觉更变本加厉的，是八重那闪闪发亮的眼神。
「小千好厉害……」
「呵……还好啦。」
听到别人这么说，感觉真不坏。八重实在是个很好的听众耶！真抱歉，我还故意让你吃这么多想让你变胖啊！
当我脑子里转著这种念头时，八重呼哇一声，彷佛很佩服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声说：
「原来……小千已经想到成名以后的事了……」
「……咦？成名以后？」
陌生的词汇钻进我的耳朵，让我忍不住回问她。
然后八重用带点困惑的口吻说：
「唔……嗯……因为那个……消费周期？很快……就表示像我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消失了吧……」
「…………啊。」
糟糕……被她这么一提醒，好像真是这样没错耶。讨厌啦，八重的著眼点会不会太犀利了点？
我刚刚才讲了那么棒的一番话并自鸣得意，现在才不想要老实说出「说得也是……
」之类的话。
「现……现在应该重视那个啦！我们应该先把眼前的事情一点一滴做好才行啊！」
「说得也是！我也会加油的！」
我急急忙忙地为了弥补而随口掰出一些听起来还不错的藉口。八重用力地点头，双手放到胸前握拳，满腔斗志的样子。
哎哟，八重这孩子真是单纯又乖巧啊！实在让我好想请你吃个义式冰淇淋，让你变得更胖喽！不好意思！我想加点！
就这样，我们一起吃著刚刚乘兴加点的义式冰淇淋，八重开始笑容满面地开启另一个话题。
「不过啊，小千发展得很顺利吧？现在这应该是你第二个固定班吧？」
「没有啦……虽说是固定班，我演的也不是什么有名字的角色啊……」
由于刚刚才讲过那么狂妄的话，现在听到八重的夸奖，我也很难老老实实地回她一句谢谢……
不过的确就像八重说的，我的工作经验累积得算是比较顺利的。
在生态是弱肉强食、贫富差距、超过度竞争的声优业界，刚出道马上就能当节目的固定班底，虽然简而言之只不过是每周被找去饰演作品中的路人或配角，但仅仅是这样似乎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只是我个人没什么实际感觉就是了。
话虽如此，近来似乎有某些声优专门学校会跟动画制作公司签约合作，让他们的专科学生参加节目演出。学生只要能演出就很高兴，学校方面也算赚到业绩也很高兴，这就是所谓的双赢啦。听到这种消息，就让我觉得路人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谁来演都一样嘛……忍不住想自暴自弃了……
话虽如此，像我这样一点都不红的声优却已经算发展顺利了？这业界果真很奇怪……
依我当初的盘算，感觉应该是：华丽灿烂地出道！顿时间人气沸腾！千岁美眉万岁！这样才对……看来我应该差不多该改掉这样的想法了……
「呜嗯嗯……」我开始低声呢喃。不知道八云是如何解读我这样的举动的，她一脸忧心地凝视我的脸，开始鼓励我：
「小千很厉害了！以前在培训所时也是第一名啊！」
「啊～培训所啊……」
对于培训所，我实在没什么好回忆。应该说我根本不记得任何一个在培训所认识的人。只有八重是因为我们差不多同时期加入事务所，我才勉强记住她的。
但我依然愁眉苦脸。八重应该是很担心我，只见她身体更往前倾，认真地说：
「真的很厉害啊！因为以前小千演戏时，还有人被感动到哭了耶！」
「啊……啊哈哈……」
她这一说，让我想起了一段有点不舒服的回忆。
培训所的男生不知为何，会唐突地哭出来。
这种情况通常都出现在他喜欢的女生配音实习时。男生会突然哭出来，然后说些「我好感动……」之类的话。然后莫名其妙地，下课回家时就会把女生约出来告白。
为什么那种男生总是会突然告白呀？
对于女子高中出身的我而言，一个不太熟的人突然凑上来说什么喜欢我，我只会觉得很可怕啊……
而且我偏偏是在刚进培训所，在基础科的时期就被告白了，才会让我觉得培训所的人都很恶心，因此保持距离的……
虽然后来我没有他们的消息，也没再见过面，所以也无所谓啦。只是那些人不知道现在在干么？到了现在，我培训所时代的认识的人以及朋友，只剩下八重一个了。
我凝视著我少数的朋友的脸看。
「八重真是个好女孩……」
居然可以跟我这种容易得意忘形又容易沮丧的麻烦人物当这么久的朋友。换作是我，肯定不想当我自己的朋友。
而我似乎在思考时，不小心把我心里的话也讲出来了。
「没……没有啦～」
八重一脸害臊的样子玩弄自己的头发。因为害羞而染红的脸颊相当可爱，但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这家伙一定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好女孩吧……我看只要拆掉披著的这层皮，八重底下的黑暗也挺深的嘛。
不过包括这个部分在内，我还是挺喜欢八重的。
就这样，我面带微笑地持续观察著八重，八重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捶了自己的掌心一下。
「对了，上次我听说有一部作品要改编成动画了，就是……」
说著，她开始翻起自己的包包找东西。
「哦～八重真的对动画很熟耶。」
听到我这么说，八重停下翻找包包的动作，双手在桌上连环拍打。
「这……这是工作嘛！熟也是应该的！是小千对动画太不感兴趣了啦！」
「是吗～？声优不是都对动画没什么兴趣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吧……喜欢动画的声优其实还满多的喔？甚至还有些人会自己动笔画画呢……」
啊，这么说来，我是知道有个声优一有空就会拿笔在剧本之类的东西上画画……那位声优的笑声总是「呜嘻嘻」，听起来的确就是阿宅独特的笑法……那让我感觉到对方真的喜欢这玩意儿呢，嗯。
我也是会看动画的，当然也会看漫画。但是跟所谓的阿宅，或是动漫画爱好者群的那些人比较起来，我觉得自己算是还没那么深入的。
我喜欢动画，但也不是特别喜欢，说起来，就像社会上的普通人会看电影、读读书那样的感觉吧……咦？那我为什么要来当声优……？
「小千？」
我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深陷于思索中，是八重的声音将我拉回来的。好险啊！我差点陷入自我认同危机之中了……
于是我放弃思考，转头看向八重。
「啊，抱歉，然后你说什么来著？新动画？感觉会红吗？」
「红……红吗……？」
八重眼睛瞪得老大。看样子她似乎完全没有想过会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大半天挤不出一句话，只是一直苦苦思考。
居然会苦恼成这样……或许八重从没有用「会不会红」这个观点来看待作品。
也是，其实有不少声优对于BD、DVD的销量没什么兴趣。我也不算是感兴趣啦，只是看到与自己有关的作品受欢迎就会很高兴。如果我能因此受欢迎就会很高兴，超高兴，我也只对这点高兴。结论，我只对自己感兴趣而已。我真是个渺小的人啊……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陷入苦思的八重慎重地选好词汇，开口说：
「不……不知道耶……我……我不太懂会不会红啦，但是我很喜欢喔！」
喔喔，好完美的回答……这招学起来，下次我也要用。
我还在佩服之中，八重已经从刚刚还在翻找的包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我今天在事务所听到了！他们说这部作品很快就会举办试音甄选会喔！所以我买了原作回来看～」
八重一边嘿嘿笑，一边咚咚地在桌上摆起轻小说。
「哦……」
刚刚这家伙是说「试音甄选会」是吧？居然弄得到这么令人闻之心悦的消息……这下我可不能不分一杯羹啦……于是我伸出手想拿八重手中那本原作。
但我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八重……真的假的？书上已经贴了便利贴啊？而且里面好像还夹了一些像是便条纸的东西……
根本是超热心读者啊……喂喂，这家伙是原作者杀手吗？带著这种被翻烂的原作到甄选会场，根本瞬间就能确定拿到角色了吧……这招真不错。下次我也要用用看。
我自以为地认定很少有声优会在试音甄选阶段就这么干劲十足的，毕竟要是没抢到角色，那事前为了苦读原作，塑造角色个性付出的时间与劳力就统统白费了啊……考虑到投资报酬率，先抢到角色后再去发展角色，这样的效率比较好。类似「这部作品我从以前就好喜欢哟～！心动～♡」这样谄媚的话，等抢到角色后再来表现也不迟。
你真厉害呀，八重，这孩子日后发展肯定不可限量……我一脸佩服地看著她。此时八重正热情无比地畅谈原作的优点。
我适度地放空，一边听一边随口回应几句。过不久八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表情相当满足。看样子她已经讲完自己对这部作品的爱了，真是有劳你了。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嗯，慢走喔～」
目送八重离开座位，我蓦地思考起来。
原作对策啊……不，应该说是「对付原作者的对策」会比较适当吧……或许这种不起眼的宣传活动也是挺重要的喔。
毕竟动画也是建立在人际关系之上的。
演员、经纪人、音响监督、导演、音响制作负责人、制作人、原作者……除此之外还有著各式各样的人，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这是个不单纯靠实力或才能，而是有更多不同的那种人，用某种东西来制作动画的，奇怪的业界。
就这点来说，我或许真的是得天独厚。
因为我至少就有一个，确实可以信赖，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人。
一想到他
，我就把手伸向手机。看著待机画面显示的时刻，其实已经满晚的了。
等八重回到座位，我们就可以走了吧？我一边想著，一边随手滑著手机，用LINE随便传了张贴图给他。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海豹呕吐的恶心贴图。
然后他瞬间回了我一句「杀了你喔」……好，看起来这家伙挺闲的嘛。确认到这点后，我就哒哒地开始输入讯息。
「你大概几点回家？」
……我想，偶尔慰劳他一下也好。
☆☆☆
我来说这种话是有点奇怪啦，其实经纪人的工作是令人意外地多样化的。要负责管理声优的行程、照料声优、谈酬劳价码及宣传活动、检查要给媒体的报导内容与照片，这些都是基本；有些事务所的经纪人还得负责审查声优，或是协助选角等等，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千奇百怪的工作，根本不胜枚举。
除了这些十足像是经纪人会做的业务外，我们也会做一些有点怪的工作。
那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替甄选会拟定对策。
决定即将动画化的作品甄选会通知也会送到我们公司，公司再推派几个人参战，此时经纪人也是有工作得忙的。比方说事前读过原作，掌握角色个性，研拟该由谁来竞争等等战略……这方面基本上经常都是经纪人得负责的。
我坐在我租的公寓客厅，席地而坐靠在沙发上，叼著香菸一边确认原作内容。
连续读书让眼睛乾涩不已。
当自己也察觉到这点时，平常读书时会播著当背景音的广播声就流进我的耳中。看来我的专注力中断了。
为了重新振作起来，我暂时拿掉只在家里戴的眼镜，用手指揉了揉两眼之间，然后再度打开书本。
另外再点一根菸，翻开原作轻小说，此时客厅的门打开了。
「悟净，洗澡水烧好了喔～」
千岁穿著gelato pique品牌，看起来蓬松柔软的居家服探出头来。我随口「啊～」、「喔～」地回应她，千岁就显得有点生气的样子，却没多说什么，转往厨房去了。
然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家伙在干么？这么晚了还想吃东西啊……我用狐疑的眼神看过去，千岁却两手端著东西走到我面前。
「来，给你。」
她说著便放在我眼前桌上的，是一只马克杯。里头传出香醇的咖啡香。我熄掉叼著的香菸，拿起那只马克杯。
……不过，干么替我冲咖啡？
「哦，谢了……呃，怎么，是发生什么了吗？」
由于已经习惯我妹千岁平常嚣张的样子，所以我对于她这个举动有点意外，所以忍不住脱口问道。然后千岁就把头甩开，小小声地说：
「……没有啦，只是我自己想喝咖啡，就顺便帮你冲了。」
「喔，这样啊……」
这家伙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吗？我心想。偷偷看向千岁的杯里，里面装满的是极其接近白色的褐色液体。
看到杯里的东西，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谢谢你了。」
「嗯，还好啦，反正只是顺便，也没什么啦。」
嘴里嘟囔的同时，千岁移动到沙发上，然后就此砰一声躺了下来。然后维持这个姿势好一段时间，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叫声。这家伙怎么……这么可爱！不愧是我的妹妹。
肩膀的酸痛似乎也不翼而飞，我轻轻转动肩膀，满心感激地喝了千岁替我冲的咖啡，然后继续开始读书。
就在我轻轻翻页，时不时贴上标签，抄写笔记时，千岁的脸突如其来地从我的肩膀上冒出来，盯著我手边瞧。
「你今天一直在看什么？」
「试音甄选用的资料。」
我没回头看她，直接简短回答。千岁长吁了一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啥～？」。气朝著我的脖子直吹，让我感觉好痒。
「……悟净不是经纪人吗？」
「对啊。录制试音带时，我得负责指导嘛。」
试音甄选分成寄送试音带跟进棚试音两种。试音带的方式得由声优寄送自己录制的音源，制作小组再根据音源档来评选。以我们公司为例，会先去事务所录音，录音时对声优的演技提出建议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提供甄选会消息的音响制作公司也有提供我角色资料跟甄选用原稿，但那些都是节录、简略化的内容。想要更深入地挖掘角色，就必须精读原作。不然实际录制时就没办法提供指导了。有些甄选会直接用试音带决定，有些则是寄送试音带后再进棚试音，这部分基本上每个案子都有所不同，但不管怎样这都是相当重要的工作。
尤其是这次的试音，我打算让千岁也参加，所以我才会特别热心地阅读。虽然看来她本人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用心……
虽然俗话说，妹妹不知哥哥心，但当别人在努力工作时，亏这家伙居然还能如此的事不关己呀。
我在读书时，她从旁突然伸出手来，指著书页……真是够了，烦死人了！脸好近！不要用那种蓬松材质的衣服靠近我！我都快打喷嚏了！
「啊，这本书，今天八重也有拿出来。」
「哦～久我山真有干劲啊，你要不要也读读看？」
我在语气中暗藏著「不要妨碍我读书」的意思这么说。千岁咧嘴一笑，说：
「可是我读文字会想睡觉呀。」
「什么？那你要不要别当声优了？你平时总是得看剧本吧？」
「因为完全不一样啊……小说的字这么多……」
「你真的有心想争取角色吗……」
我忍不住这么说，但这句话千岁完全没听进去。她看向桌上的书山，指著其中一角，拍拍我的肩膀说：
「啊，这作品也有漫画版啊！帮我拿！」
「自己拿啦……」
……这家伙从刚刚就一直在妨碍我，还敢叫我拿？尽管心里不愿，我还是帮她拿了。毕竟看漫画的期间千岁也会比较安分，只要趁这段时间快快读完就好。
☆☆☆
看完悟净拿给我看的漫画后，我一翻身倒了下去，将头埋进沙发中。
在不知不觉中，始终用极小音量播放著的深夜广播节目也到了开始播起不知道是爵士还是古典乐的时段了。
只有我跟悟净。只属于我们的宁静时光。
这间跟悟净的低薪殊不相配的2LDK公寓。
是以我们要一起住为条件，父母提供一定程度的援助才住得起的这屋子，住起来感觉相当舒适。
我转动脖子，就看到悟净的后脑杓。悟净还在认真读书吗？他的头一动也不动的……还是睡著了？
「欸，悟净，这部作品会红吗？」
「……啊～」
我试著发问，看样子悟净应该还是醒著的，因为他就跟平常一样，随便发几个声音敷衍我。这家伙刚刚为止明明就还很认真地在跟我交谈……
「……喂，悟净，你有在听吗？」
「嗯～？」
我维持趴姿，滑到沙发边缘去瞪著悟净的脸，他的反应一样迟钝。看样子他真的读得很专心。
被忽视的感觉实在不太爽，但这种时候的悟净看起来真有点可爱。所以，嗯，原谅他好了。
搞不好是因为他读书时会戴著眼镜，感觉原本凶恶的眼神缓和许多。
悟净成为经纪人后还真认真啊。我也觉得继续打扰他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稍微离开悟净身边，再度躺在沙发上，仰望著天花板。
照亮整个房间的照明，感觉就像月亮一样。
广播正在播放的，是爵士钢琴的标准曲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来著？我记得应该是曾经用在动画上的曲子，但我应该只有听过声优翻唱的那个版本吧？
──声优……是吗……
明明是个演员，却得主持广播节目，还得在意外表，又要会唱歌……
我将来也能成为那样的存在吗？我有办法吗？
想著这些，我轻轻闭上眼睛。
……说真的。
我来说这种话是有点不太对啦，但这业界真的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