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从铁窗栏杆间透入室内的阳光照射,让才人清醒了过来。身旁的露易丝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在睡梦之中。并排躺在床上的基修与马里寇奴也还在打呼。
「早上了……」
才人因为满腹烦恼无法排解,结果到最后根本没能好好睡一觉。
露易丝半张著嘴,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真~是~太~可~惜~了!结果公主殿下只不过是因为寂寞而已!唔嗯……」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梦啊?现在自己根本不该被困在这种被铁窗团团围住的地方里面,而且还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个晚上!明明应该要尽快去救塔帕莎才对……
「你是不是笨蛋啊!就算你被公主殿下甩了,现在我也不可能愿意理会……」
才人戳了戳露易丝。
「嗯嗯……」
半梦半醒之间的露易丝似乎无法区分现实与梦境,她一睁眼看到才人,就愤怒地吼道。
「你太过分了!居然把我当成公主殿下的代替品!还不如说根本谁都好吧!是这样没错吧!你、你倒是给我说说看,谁、谁才是你心目中的第一!」
「……你在说啥啊。」
才人傻眼地回应。这下露易丝似乎才察觉到她已经离开梦中的世界,来到了现实。
她整张脸涨得通红,开始捶打著才人。
「我只是作了个梦!作梦!」
「别乱打人啊!」
「就算是梦,但那也是你做的,所以你该负起责任吧!」
面红耳赤的露易丝把头一甩,转向旁边。才人觉得实在很无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啊……居然还能悠哉悠哉地作梦。」
「什么啊!」
「我还以为你一定能顺利说服公主呢。那样一来,现在我们应该已经前往高卢,准备救出塔帕莎了……」
「你想说是因为我不好吗?」
「就是因为你说一定要跟公主殿下报告,所以我们才会来这里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我们是要去救人耶!如果当初别来做什么报告,马上冲向高卢的话,根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啊!」
才人说完,露易丝就换上了认真的表情。
「才人,那是不对的。就因为要去救人,所以必须好好地按照规矩行事。」
「为什么啊!」
「如果我们擅自行动结果却失败,那会发生什么事情?高卢会认为我们是托里斯汀的间谍吧?毕竟,我是公主殿下的女官,而你是禁卫队的副队长啊。如此一来的话事情可就严重了。高卢会对托里斯汀提出严重抗议吧?也许还会拿来当作发动战争的藉口。甚至……说不定这正是他们原本的目的。」
「这种事……」
「你敢保证绝对不会发生吗?虽然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我们是不得而知,但是既然没办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就必须慎重考虑之后再采取行动。毕竟对方是多次使用冷酷手段来袭击我们的高卢王国,根本没办法预测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要是真的那样,不只是公主殿下,我们甚至会给托里斯汀带来无法补偿的麻烦。也有可能因为我们的行动而导致无关的人受到伤害。当然我也想救塔帕莎,但是,绝对不能造成其他人的困扰。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就叫做一头热的擅自行动。」
听完这一席话,才人很羞愧地转开视线。
「抱歉……不过我啊,果然还是无法接受。虽然照道理来看,我也知道你说的才是正确的。可是啊,一想到也许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却因为这样变得无法办到……啊啊!可恶!果然我还是会觉得很火大!」
「是啊……我还以为公主殿下也许能够理解……不过我好像太天真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啊……」
才人愣愣地看著铁窗。
「能不能用你的『虚无』来做点什么?」
「不可能。也不知道『解除魔法』有没有效,重点是我没有魔杖啊。」
「真派不上用场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手上没有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真的是没啥屁用耶。」
这次才人这句话是对著自己说的。即使如此,他似乎还是没有舍弃希望。
「……总之,如果能逃出去的话,我还是打算要去高卢。但是别担心啦,我会按照你刚才说的,想办法不要造成托里斯汀的困扰。」
「什么意思?」
「我昨天不是已经辞掉副队长的职务了吗?所以可以主张我只是个一般人啊。」
「果然很天真耶……」露易丝边叹气边说。
「你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对方会相信你的主张吗?光是辞掉骑士这样是不够的,至少要变成通缉犯,到这种程度才有资格说是已经切断了关系啊。」
「那么,你能够放弃贵族身分吗!你至少也先做到跟我一样的事情之后,再来嚣张……」
才人讲到这里,才第一次察觉到露易丝的样子与平常不同。因为先前他都挂心著别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
「你的斗篷跟领带夹是上哪去了啊!」
「我还给女王陛下了啊。」
「什么还给女王陛下了……你这是……」
「啰唆啦!这样一来我也只是个普通人露易丝了!跟你一样是平民!平·民!感谢照顾!我把姓氏跟自尊都舍弃了!所以不要以为只有你做了什么帅气的事情!」
才人非常的感动。
认识露易丝以来,他头一次如此的感动。
这个桃发的美少女魔法师,自尊可说比还高的主人大小姐……居然能如此干脆地舍弃之前她一直那么执著的「贵族」身分。
对于露易丝这样的女孩来说,这么做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如果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舍弃自己至今为止构筑起来的人生,根本无法做到这种事情。因为以某种角度来看,贵族这个身分对露易丝来说就代表了一切。
「你、你……」
「真是太遗憾了!因为你呀,最喜欢身分高贵的女性对吧?现在你成了个普通女孩的使魔,一定觉得很失望吧!」
「没、没的事……我现在觉得很感动耶……你居然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听你在说谎!昨天晚上你还不是一直在偷看公主殿下看得脸都红了!真是难以置信!你就是喜欢贵族或是公主吧!明明只是条狗!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露易丝边这样对才人吼叫,边觉得之前谢丝妲的发言所引起的不安感开始在她的胸中扩散。
如果才人对自己的「喜欢」其实是成为使魔后被赋予的感情呢?
如果才人的心意其实是向著汉丽塔的……现在只不过是身为使魔的意识在妨害著他的真实心意而已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昨天晚上才人拒绝汉丽塔请求的行为就解释得通了。
或许自己附加在才人身上的使魔契约硬把他的真正情感给扭曲了也说不定……
总之,才人现在的心意可能是向著汉丽塔的,然而阻碍他真实心意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附加在他身上的虚伪感情……
「我才没有特别喜欢贵族或公主!」
才人很不爽地说道。
「谁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
仿佛想甩掉内心这份无法形容的不安,露易丝也提高了音量。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对你一直……」
「不要说了!」
露易丝塞住耳朵,蹲下身子缩成一团。才人身子一震,像是受伤了一般地把手缩了回来。
「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明明自己并不想听到他说这种话,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露易丝觉得好想哭。
「咳咳。」正当此时,突然响起一阵咳嗽声。
两人转头看向前方。
只见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基修与马里寇奴正坐在床上,观赏著露易丝与才人之间微妙的一往一来。
露易丝连耳根都红透了。
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全都被看到了。
「不、不是啦!刚才的事情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不,我是不介意啦,不过马里寇奴就……」
基修身旁的马里寇奴正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
「我说,基修……我已经到极限了……居然在我面前上演这种打情骂俏的爱情游戏……」
由于马里寇奴朝著两人扑了过来,露易丝反射性地把才人给推出去当挡箭牌。马里寇奴与才人就这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你也行了。抱我吧。」
已经彻底放弃的马里寇奴以空虚的眼神如此说道,让才人感到深深的无奈。
「我说抱我吧。」
「啊啊啊真是的!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正当才人边叹气边这样大骂时……窗外突然出现耀眼的闪光以及巨大的声响。
「……怎么了!」
基修与露易丝一跳而起,贴到窗口往外看。眼前出现一幕令人惊奇的情景。
正在低空飞行的「东方」号那巨大的机翼发出了闪亮的光芒,还洒著某种物体。
「那、那是什么……」
从「东方号」传出了华丽的音乐,以及使用魔法来扩大音量的广播。
「在此向托里斯塔尼亚的各位介绍,向托里斯塔尼亚的各位介绍。加尔玛尼亚的封·查伯斯特家,为了向各位展示最新式的水蒸气船只而来到了贵宝地。无论是走在街上的朋友们,还是在王宫执务的各位,都欢迎靠过来仔细参观。」
「这不是蒙莫朗西的声音吗!」
没错。那正是留在「东方」号上等著众人回去的蒙莫朗西的声音。
在王宫中庭里,无论是责警备的骑士或士兵们,或是单纯路过的贵族们,都好奇地抬头望著空中。
有数名龙骑士靠近「东方」号,在其四周回旋。看来是在警告「东方」号离开此地前往别的地方宣传,然而「东方」号却丝毫不介意龙骑士的警告,继续在半空中绕圈。
负责守卫囚禁这间牢房的卫兵们似乎也对外面的样子很是在意,好奇地看著彼此。
「那些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真不知道他们是在想什么呢。」
正当房内众人叙述著感想时,门外突然传来「碰咚!」之类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卫兵倒地的声音。才人们一回头,就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齐儿可!」
没错,从门扉上小窗的栏杆缝隙往外看,可以看见拥有一头耀眼红发的齐儿可……
「老师!寇伯特老师!」
以及拥有耀眼秃额头的寇伯特。
齐儿可伸出手指,示意跑到门边的四人不要作声。
「安静一点。」
寇伯特从倒地的卫兵腰上取下钥匙串,把钥匙一一塞进锁孔,开始试著开门。他一直找不到正确的钥匙,费了不少手脚。
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响起「喀嚓」声,牢门也应声而开。
「齐儿可!老师!」
看到四人顺利离开房间来到走廊,寇伯特笑著对众人说道。
「晚一点再来高兴跟解释,现在快走!」
由于这个塔是用来幽禁高贵人士而建成的建筑物,所以保管私人物品的小房间就在牢房隔壁。看寇伯特的行动,他似乎相当熟悉这个塔的构造,只见他从小房间里找出了才人的德鲁弗林加以及其他三人的魔杖。
看到四人拿好自己的武器之后,齐儿可把长袍丢给他们。一行人套上长袍,随著齐儿可与寇伯特的脚步往下跑去。
途中可以看到好几名卫兵倒在地上。
「这些是你们做的吗?」
「他们只是睡著了。」齐儿可很愉快地回答。
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这么多人无力抵抗呢?正当众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之际,一名侍卫魔法师带领著数名士兵从下方冲了上来。这些人正是一些察觉到塔中发生异常的守卫。
「你们这些家伙!在做什么!」
话声刚落,在前面带头的寇伯特就做出了反应。他咏唱出短短的咒语,并把魔杖往前击出。空气形成的硬块把应该是队长的侍卫给打飞了出去。
「哇!」
接著,才看到他冲往另一名侍卫前方,他就已经使用魔杖重击对方腹部使其昏迷。由于走在最前方的两人都被打倒了,其他从下面爬上来的士兵现在攻击不到寇伯特。
而寇伯特在打昏第二名士兵时,似乎也同时吟诵了咒语。只见阵脚大乱的士兵头上出现了形如绿色云朵的雾气。被睡眠之云给包围住的侍卫们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般,一个接著一个倒地不醒。
寇伯特这干净俐落的行动让才人们大吃一惊。没想到寇伯特居然这么强……尤其是一直认为寇伯特跟软脚虾没有两样的露易丝或基修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发生的种种。
使用魔杖来击昏敌人,或是迅速念咒避免嘴型被敌方识破……这都不是正常贵族会使用的战法。
「王宫警备队的素质也下降了呢……」寇伯特嘟囔一声之后,继续往前跑去。一行人来到中庭之后,发现这里的人们全都只顾著观赏在空中飞舞的「东方」号。
看来这次是和「东方」号互相配合的救出作战。
托里斯汀王宫对入宫者盘查的严格与否姑且不论,对出宫者的检查却是相当宽松。
寇伯特只不过是拿出了魔法学院的身分证明,众人就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大门。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首都城邑区前进。
「老、老师您真是厉害呀……」
听到总算放下心来的才人如此一说,不知为何,寇伯特反而露出了忧郁的表情。
逃离王宫的一行人在齐儿可的带领之下,来到了露易丝和才人以前工作过的「媚惑的妖精」亭。令人吃惊的是,那里已经备好了马匹以及旅行用品。
「你们是要去救朋友吧?我会帮忙的——」
「媚惑的妖精」亭的老板斯卡龙扭著身子对才人们展露笑容。
「准备得真好……到底是谁把我们被捕的消息告诉你们的?」
基修对著齐儿可发问。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看起来似乎有点羞愧的雷纳尔以及骑士队其他成员从酒馆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们不是回学院去了吗?」
雷纳尔边推著眼镜,边开口说道。
「我们原本以为……反正你们被反对到最后一定会放弃,所以偷偷待在中庭里等你们回来。结果就看到你们被抓住带走的情景……」
「所以他们就跑来通知在船上等待的我们。之后,我和让一起拟定计划,并请这个『媚惑的妖精』亭协助。」
齐儿可得意洋洋地接口。
才人觉得很高兴。骑士队并没有变得四分五裂,就像这样,他们都是在危急之际会伸出援手的同伴。
才人对著齐儿可等人低下头来。
「真、真是抱歉……嘴上一直说著要去救塔帕莎,结果我们却被人抓起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寇伯特伸手拍了拍才人的肩膀。
「要道歉的话,等把塔帕莎小姐救出来之后再说吧。现在可没有时间松懈呢。好了,重头戏接下来才要开始。」
寇伯特一把拉开地图,摊到了桌上。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紧张的表情盯著那张地图。
接著,他在某条道路上拉了条线。
「我们要使用陆路来前往高卢。」
「不坐船去吗?」
「发现你们逃走之后,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就是现在浮在半空中的『东方』号。毕竟我们是搭著那艘船来到托里斯塔尼亚的,所以追兵应该也会认为我们已经逃回船上了吧。因此我们要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使用『东方』号来充分引起追兵的注意,让他们前往反方向的加尔玛尼亚。要让宫廷那些家伙以为我们打算经由加尔玛尼亚入侵高卢。」
「原来如此。」
齐儿可补充了其他理由。
「而且啊,如果使用那么大的船只来越过国境,马上就会被高卢军逮到吧。再者,我们在高卢下船以后要怎么办?让船在上空待机吗?万一被高卢的龙骑士队发现的话,没两下就会被击沉的。」
「总之,我不想让那艘船用在危险的用途上。救出塔帕莎小姐之后,还要搭那艘船去东方呢,是吧?」
寇伯特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看了看才人。
「是的。」才人边觉得很感动,边点了点头。
「因此,我们要骑马越过国境。之后前往位于拉格朵莉安湖附近的奥尔良大公的故居。噢,查伯斯特小姐说她知道地点。那里似乎是塔帕莎小姐的老家,也许会有什么线索也不一定。好啦,大略的计划就是这样。各位同学,有没有什么问题呢?」
跟在课堂上讲课时一样,寇伯特询问著众人。才人发问道。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呢?」
「老师您为什么为我们做到这种地步呢?老师您也有您身为老师的立场吧?」
寇伯特一脸意外的表情,仿佛无法理解才人为何如此发问。
「塔帕莎小姐是我的学生。身为教师之人要帮助学生,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塔帕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置身于梦之国度。
自己正躺在一间宽阔寝室的正中央,身下是一座附有华丽顶篷的床铺。
而且身上穿著的睡衣极为豪华——就算是过去身为大公之女的时代,她也从来不曾穿过这么夸张的服装。
塔帕莎寻找著自己的眼镜,才发现床铺旁边的小桌上有一个镶满宝石的置镜架,而自己的眼镜就放在那副架子的上面。
「…………」
塔帕莎戴上眼镜,检查自己的身体。身上完全没有异常之处。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周遭的家具也极为豪华,丝毫不比床铺及小摆饰逊色。这些家具装饰都是旧卡贝时代——高卢在艺术与军事都达到最高峰的时代——的物品。
「你醒了吗。」
塔帕莎转向声音来源处,发现开口像自己说话的是正是那个身材修长的精灵。他坐在房间入口附近的沙发上,看来刚才正在看书。塔帕莎反射性地伸手找寻魔杖,却遍寻不著……如此一来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塔帕莎慢慢地离开床铺。这里绝对不是什么梦之国度。既然轻易打倒自己的这名精灵也在现场,那么这里只不过是残酷现实的延长而已。
「你是什么人?」
「奈芙蒂斯老评议会议员……不,现在我只不过是『撒哈拉』的彼达夏尔。」
「这里是哪里?」
「阿罕布拉城。」
博学多闻的塔帕莎曾经听过这城市的名字。这是高卢的古城之一,位于和精灵族土地「撒哈拉」之间的国境附近。如果以首都吕德斯为中点,这里和拉格朵莉安湖几乎正好位于对角线的位置上。看来在自己是在失去意识的期间里被带到了这种地方。
「你把母亲带去哪了?」
塔帕莎再度提出跟上次相同的问题。这次高瘦的精灵很干脆地回答了她。
「隔壁的房间里。」
塔帕莎冲了出去。就算她冲往门边,精灵似乎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看来塔帕莎被安置的这间房间是为了让高贵人士居住而设计的房间,在门的另一端则是仆人用的房间。母亲正躺在那房间的床上。
「母亲大人。」
塔帕莎边唤著母亲边冲到了床边。她的母亲正沉沉睡著,就算塔帕莎连声呼唤,她也没有醒来。似乎睡得相当沉。
房间角落的梳妆台上,放著那个被母亲当成自己的娃娃。那是过去母亲买给自己的娃娃,而那时自己将娃娃取名为「塔帕莎」。
母亲丧失心志之后,一直用「夏洛特」这名字来称呼那个娃娃。
而自己……就自称为「塔帕莎」。
那如同自己分身的娃娃,现在被随意地丢在梳妆台上。
塔帕莎满怀恨意地瞪著站在门口的彼达夏尔。这名精灵用清澈的声音对著塔帕莎解释。
「因为她会吵闹,所以让她睡著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彼达夏尔以带著稍许怜悯的眼神望著塔帕莎,仿佛在他眼前的是一只被抓来做实验的沙漠老鼠。
「答案有两个。」
听到彼达夏尔的发言,塔帕莎明白自己与母亲的命运并不相同。
「你打算对母亲做什么?」
塔帕莎先询问对方打算如何处置母亲。
「不做什么,吾只是被命令要『保护』她而已。」
「那我呢?」
彼达夏尔一瞬间做出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反应。不过他还是以相同的语调回答道。
「要利用水之魂灵的力量,让你失去心志。在那之后,我被命令要『保护』你。」
塔帕莎霎时之间就明白了。这个精灵的意思是,要让自己成为母亲那个样子。
「马上吗?」
「那是特殊的药,要调配出必须花费十天左右。在完成之前,你可以好好享受你剩下来的时间。」
「就是你们制造出让母亲疯狂的药吗?」
彼达夏尔点了点头。
「拥有此等持续性效果的药物,你们人类是无法调配出来的。好了,虽然吾相当同情你,但吾也算是被囚禁之身。你就当作这是『伟大的意志』之旨意,乖乖放弃吧。」
塔帕莎站了起来,走向房间的窗边。
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之下,可以看到几近崩毁的城墙。虽然阿罕布拉应该是个被遗弃的废城,但是看看这间被整修过的贵客用客房,也许是约瑟夫命人改建的吧。
因为受到城墙的遮挡,所以无法望见中庭或城外的景观。但是往下望去,可以看见由主城向外延伸的巨大入口。在那里有著手握长枪或火枪的士兵守卫著。虽然不知道这个城中有多少武装士兵,但是既然魔杖不在身边,塔帕莎自然也无法带著母亲逃离。
「我的使魔呢?」
塔帕莎察觉到四处都找不到希儿菲朵的身影,开口问道。
「那只韵龙吗?逃了。」
看来这精灵一眼就识破了希儿菲朵的真面目。对于高等的精灵来说,这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吧。
知道希儿菲朵已经逃走,虽然让塔帕莎松了一口气……但是希儿菲朵一定会前往魔法学院,把自己被捕的消息告诉大家。
塔帕莎咬了咬嘴唇。
她想起了齐儿可跟才人等人。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千万不要产生前来救助自己的念头。自己就是为了不要给大家添麻烦,才会对所有人隐瞒自己出发的消息。
不过……应该不必担心这种事情吧?毕竟逮捕自己的可是高卢。前来救助自己的行为,换个讲法就等于是对一整个国家挑衅。塔帕莎并不认为齐儿可或才人会愿意面对这种危险。更何况才人他现在已经成为托里斯汀的禁卫骑士……
问题是,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根本不在意这类风险。毕竟讲到那个才人……在与自己进行非生即死的对战之中,他都还可以不顾自己死活,放弃对自己使出致命一击啊。
面对脑中矛盾的思绪……塔帕莎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自己的思考居然会如此地错综复杂。
也许……我希望他们来救我吗?
怎么可能。
至今为止,自己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况且……就算有人来救自己也是白费力气吧。自己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不久之后,自己将会因为精灵的药而失去意志,而精灵的先民魔法并不是靠著人类之力就能够找出办法解决的。
明明即将丧失自我意志,但是塔帕莎却莫名的冷静。
无论自己如何挣扎也绝对无法胜过眼前的精灵。当初手中握有魔杖时就已经一筹莫展,更不用说两手空空的现在……双方之间的差距恐怕比蚂蚁与大象相比还要大吧。
以北花坛骑士的身分克服许多战役至今的塔帕莎相当擅长于分析战力。自己这份身为战士的优异感觉,明确点出抵抗行为究竟是多么的愚蠢。一股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无力感正一点一滴地侵蚀著塔帕莎那冰冷的内心,甚至这份无力感还把她最后仅剩的感情——愤怒也从塔帕莎的内心中抽离。
塔帕莎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任由那会令人麻木的放弃念头缠绕住自己的内心。
很不可思议的是,一旦被这种思考所支配,塔帕莎甚至觉得「能和母亲前往相同之处」这个事实也算是一种救赎。
彼达夏尔对著塔帕莎说道。
「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就看书吧。吾拿了几本过来。」
塔帕莎望向彼达夏尔指出的位置,可以看见那里排著几本像是从奥尔良宅邸拿来的书籍。
「这本『伊法尔蒂的勇者』实在是一本相当有意思的书。」
彼达夏尔举起他在奥尔良宅邸也深深沉迷于其中的书本,对著塔帕莎说道。
「伊法尔蒂的勇者」是哈尔凯尼亚最通俗的英雄传记。
获得始祖布利弥尔守护的勇者伊法尔蒂,使用「剑」或「长枪」来打倒龙、恶魔、亚人或是怪物等各式各样的敌人。由于没有一个既定的原著,所以不只是情节大纲或是登场人物,连表示的形式也已经衍生出无数的版本,例如传承、口耳相传、诗歌、戏剧、人偶剧……等等。
由于主角并不是魔法师,换句话说不是贵族,所以这些作品主要是受到平民的喜爱。
「在吾等精灵族的传承之中,也有著类似的英雄……圣者『阿努比斯』。传说中他拯救了面临『大灾难』危机的吾等精灵的土地撒哈拉。在这本书中,伊法尔蒂拥有会发光的左手。吾等的圣者『阿努比斯』同样也拥有神圣的左手。虽然一为精灵一为人类,但这真是引人人胜的共通点啊。」
在哈尔凯尼亚,「伊法尔蒂的勇者」这一个平民取向的故事可以说根本没有受到正视。研究这故事的学者会被耻笑为异端分子或愚蠢之人;也从来不曾站上神学或文学的正式舞台;甚至这本书还曾经遭遇过会被烧毁的悲惨时代。在一般的论点来说,这本书充其量只不过是不满贵族支配的平民随意编写出来的童话故事而已。就连「会发光的左手」这个特征,也不是每一个被当作「伊法尔蒂的勇者」的故事里都会出现的情节。伊法尔蒂有女性版本,也有男性版本。有一说他是神的儿子,也有别的说法指称她是神之妻子。甚至还有说他只是个普通人类的版本。换句话说,这是一堆毫无一致性的草率故事。
彼达夏尔把「伊法尔蒂的勇者」递给塔帕莎。
塔帕莎安分地接下书本,在母亲沉睡著的床边坐下。彼达夏尔对她点了点头,接著就走出了房间。
坐在床边的塔帕莎望著母亲的脸孔……让她不由得回想起年幼的时光。为了让撒娇胡闹的自己乖乖睡著,母亲常常这样在枕边朗读故事给自己听。
那时候,母亲最常读给自己听的书,不正就是这本「伊法尔蒂的勇者」吗?
塔帕莎开始缓缓地翻著页面。
虽然「伊法尔蒂的勇者」绝对不会成为被研究的对
象,但是这本书依旧非常有趣。也因此这是本广受欢迎读者众多的热门书籍。这种劝善惩恶,单纯明快的故事并不会挑选读者。塔帕莎小时候也对这本书非常沉迷,虽然不久之后她的兴趣就转移到别的事物之上……所以不再接触这本书,然而让塔帕莎体会到读书乐趣的启蒙者正是这本「伊法尔蒂的勇者」。
这间安静的小房间里只听得到翻书的声音。
塔帕莎看著看著,下意识地开始出声朗读。
就像是过去的母亲一般。
由西欧曼特带头的村民们阻止了伊法尔蒂。因为伊法尔蒂说他要前往龙之洞窟,救出虐待村民的领主的女儿。
塔帕莎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母亲,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醒了。明明之前无论自己如何呼唤,她都没有反应……
塔帕莎起身想去把放在梳妆台上的娃娃拿来。因为要是没有那个娃娃,母亲就会整个人情绪失控。然而……她发现母亲的样子与平常并不相同。
母亲看著自己的表情似乎带著一抹惊讶。如果是以前,她总是会边大喊著「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边大吵大闹,但是现在的她却对梳妆台上的娃娃不感兴趣,只是直直地望著塔帕莎。
也许是因为这本「伊法尔蒂的勇者」中的一小段,让她回忆起了过往的蛛丝马迹?原本已经完全放弃的塔帕莎的内心,再度涌起了一丝希望。这份希望恐怕也即将被夺走吧?然而这份希望就宛如在黑暗中点亮的一根蜡烛,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
塔帕莎继续朗读。
西欧曼特开口向伊法尔蒂发问。
『伊法尔蒂啊!你为什么要前往龙的巢穴呢?那个女孩明明让你尝到那么多苦头啊!』
伊法尔蒂回答了他的疑问。
『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我内心里有著什么不断地牵引著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