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伯特等人的作战进行得很顺利。
如他们所预料的,王宫派出的追兵都认定了脱逃的才人一行必定是逃进了「东方」号上。
在龙骑士使出全力起飞追捕他们时,「东方」号已经利用它的速度越过了托里斯汀与加尔玛尼亚的国界,逃进封·查伯斯特的领地。
而乔装后的才人们则在沿途的驿站不断更换马匹,奔驰了一天半之后,来到了距离国境还有十古里的旅馆街。
塔帕莎救出队的成员有才人、露易丝、齐儿可加寇伯特,还有基修与马里寇奴。最后是主张「你们总需要会治疗的人吧!」所以跟来的蒙莫朗西,总共是七人。要是人数太多的话会过于显眼,所以水精灵骑士队剩下的成员们就搭上了「东方」号,充当欺敌的诱饵。而自称是塔帕莎妹妹的伊儿库库因为身上有伤,决定留在学院里。
终于快到国境了。
用来穿越国境的作战计划已经拟妥。众人要乘上从空中跟到此地的希儿菲朵,趁著夜色从空路偷偷潜入高卢。众人之所以选择骑马来到此地,也是因为受伤未愈的希儿菲朵没办法长时间承受七个人的重量。
「跟托里斯汀这边相比,高卢那边的危险会比较少。」
齐儿可如此说道。的确,七个人目前在托里斯汀是通缉犯,但是只要到了高卢,就只是无数偷渡客的其中一份子。当然,这是指对方完全没有掌握到任何情报的情况……
「不管怎么样,先来填饱肚子吧。毕竟空著肚子可没法战斗呢。」
由于马里寇奴这样提议,所以一行人走进了一间看起来最受欢迎的旅馆。来此住宿的客人都是一些旅行者,根本不会去注意在桌旁落脚的才人一伙。
为了潜入高卢,大家都乔装成旅行的卖艺者。
正举著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的马里寇奴是一整身的小丑打扮——他穿著大红上衣,配上及膝短裤与尖头木鞋,甚至还很周到地把眼圈也涂黑了。看到他如此适合这身打扮,让才人差点笑得喷饭。
基修则剪下一些头发做成假胡须黏贴到嘴上,接著把一些棉花含进嘴里,并穿上从「媚惑的妖精」亭那里拿来的商人服装。如此一来,他就化身成了个颇像是一回事的酒贩。
齐儿可换上东方风格的舞娘服装,再把装饰著宝石的头环套到额头上之后,就成了一个不论是去到哪里都毫不逊色的当家舞者。
蒙莫朗西也换上了与齐儿可相同款式的暴露舞娘服装。由于她一直忸忸怩怩地放不开身段,所以看起来有点可疑,不过还是颇有一番韵味。
至于露易丝,由于没有适合她身材的舞娘服装,所以她被迫换上了朴素的村姑服饰。她身穿草色连身裙,那头显眼的桃发则染成了咖啡色,还包著一条头巾。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就像是整团里面负责打杂的。
寇伯特则换上了僧侣的服装,打扮成卖艺者同行的传教者。
才人头戴插著羽毛的帽子,脚上打著绑腿,毫不掩饰地背著德鲁弗林加。算是个表演剑舞的演员吧?
就这样,一行人组成了一支旅行卖艺团。虽然外型服装等看起来有点落魄,但是反而具备让人认为他们打算在高卢大展身手的效果。
「为什么我必须打扮成这种样子啦!」
蒙莫朗西边发著抖边提出抗议。
「如果穿著平常的服装,不就等于是在告诉别人你是个贵族吗?」
基修好言劝慰著。
「没有其他的衣服吗!真讨厌!一直被人盯著瞧!」
由于齐儿可与蒙莫朗西身上仅剩下少许挡在胸前掩盖双峰与系在腰间遮掩翘臀的薄布,所以店里那些酒醉的客人们一直用色眯眯的眼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偷瞄著她们两人。自尊甚高的蒙莫朗西无法忍耐这些思心的视线。
「基本上!在他人面前露出肚脐的行为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这到底是什么衣服啊!低俗也该有点限度不是吗……!」
「偶尔尝试一下有什么关系啊?你穿起来还挺适合的。」
齐儿可愉快地说道。
「而且呀,还有一个根本没有人要看的可怜虫……」
「你是什么意思?是在指我吗?」
头上包著头巾的打杂少女露易丝狠狠地瞪著齐儿可。
「你呀,还真是轻松呢。明明大家是要去救你的好朋友,你那种胡闹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那,像你这样整天皱著眉头愁眉苦脸的就能保证成功吗?如果那样就能成功的话,我也会乖乖照办的呀。」
两人剑拔弩张地互瞪著对方。
「不要吵了啦。如果不能团结的话,原本能成功的事情也会失败呀!」
才人这么一说,寇伯特也跟著点头附和。
「正如才人君所言。我们是一个团队,大家都必须各自理解到小争执会带来大裂缝的道理,之后再采取行动。」
如果是让这样说的话那我就乖乖听话!齐儿可边笑著边扑到了寇伯特身边。
就这样,众人组成的旅行卖艺团今晚要潜入高卢,并前往奥尔良大公故居。
「去到那里,真的可以得到什么线索吗?」
才人边咬著夹著厚片火腿的面包,边对著齐儿可提问。
「那孩子原本是王族啊。如果要拘禁原为王族之人,必须给与相当的待遇才是。所以一定能以某种形式得到情报。而且只要肯花钱,就没有无法在街上查出来的情报。」
对这类世间事清楚得有点异常的齐儿可边喝著葡萄酒,边露出了笑容。看来她应该有信心查出塔帕莎的下落吧。
总之,距离晚上还有一些时间,所以一行人决定在旅馆里好好休息。毕竟大家赶了整整一天半的路,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了。
一伙人租下了一间有两张床的大房间。齐儿可毫不迟疑地跳上其中一张床铺,把寇伯特也一起拉上来之后,很快地进入了梦乡。马里寇奴似乎很想分一杯羹,也跟著钻到她的身边躺下。基修与蒙莫朗西则占据了另一张床。大概是因为看到舞娘装扮而兴奋了起来,基修迫不及待地把手往蒙莫朗西的方向乱探,却遭到蒙莫朗西毫不留情地打了回来,只好满腹哀怨地在床铺的另一侧缩成一团。
露易丝与才人靠著墙壁坐了下来。
看看窗外,时间才刚过正午。到晚上来临之前必须耗掉六小时左右。
「你不睡吗?」
露易丝问著坐在身旁的才人。
「啊?如果想睡了就会睡。不过,还是有个人负责把风会比较好吧?」
才人一脸轻松地回答。
看他这个样子,让露易丝忍不住开口询问……某些自己内心一直觉得很在意的事情。
「为什么你老是要插手管这种麻烦事呢?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帮你找出回去的方法。结果你这次居然想要潜入外国?我丑话先说在前面,这次可以说比战争还要危险。万一被逮到的话,我们就成了犯罪者。不但会失去名誉,甚至连俘虏应有的权利也没有。」
「你讲的话我原封不动全部奉还给你。」
「我说啊,我这样做是可以的。我是要去救出多次帮助我的恩人耶。如果要归类的话,这是我身为贵族应该面对的问题呀。」
「你不是已经放弃贵族身分了?」
「我只是舍弃了斗篷而已,我的心还是个贵族。所谓的贵族,是要看心态来决定。」
「我也是一样啊。」
「所以说,你根本不是这世界的人啊!你有你自己应该要持有的心态吧!」
才人抱著胳膊,往后靠到了墙上。
「哪有什么贵族平民还是心态问题啊!要回报曾经帮助自己的人,这不是作为一个人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是没错啦……」
「不只是这样。该怎么说?为了别人战斗或是努力时,虽然很辛苦,但是也会觉得很开心。我啊,在冲进七万大军之后,只要有空发呆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思考……去思考我究竟能做什么事情呢?以前,在日本……我是说在我出生的国家啦!总之我还待在那边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想到这种事情。」
才人把视线转到身旁的露易丝身上。
「所以没有关系的。我是因为自己想做所以才做的,并不是因为什么义务感之类而行动。」
露易丝陷入了深思。
她回想起以前德鲁弗林加曾经说过的话。
『你只要听见主人咏唱魔法的声音就会勇气高涨的原因,就跟母亲听见婴儿的笑声时就会面露笑容是相同的道理。你就是按照这种感觉被塑造而成的。』
如果才人现在这份「想为别人尽一份力」的想法,也是因为成为甘道夫后被赋予上去的意识的话?
说不定就是自己烙印在他左手上的纹章,把才人改变成「不是才人」的某物。
而且,自己还有一个疑问。
之前谢丝妲的发言也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不是成为使魔后被附加上去的感情呢?』
在王宫的牢房里,自己感受到的不安……
不只是这种主动迎向危险的勇气,万一连才人对自己那份「喜欢
」的感情,都是因为他身为甘道夫而被灌输进去的东西呢?
两个疑问在露易丝的内心里不断膨胀扩大,简直快要把她压垮了。露易丝不想因为那种原因而使得才人口口声声宣称「喜欢」自已。然而才人一点罪过都没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
看到露易丝一言不发地抱著膝盖,让才人觉得有点担心。
「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安静下来?」
「没什么。」
「你在王宫里也是这样啊。是怎么了啦?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吗?」
「不是的……只是,每次看到你展现勇气,我都会感到很不安。」
露易丝轻轻阖上眼睛,靠到了才人的身上。
才人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露易丝睁眼看著才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喃喃地说道。
「真实与谎言,要怎么才能分辨呢……」
「你刚刚说什么?」
露易丝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说。到晚上之前,先睡一觉吧。」
感觉到身子一阵摇晃之后,才人醒了过来。他定神一看,齐儿可正站在他的眼前。
「时间到了。」
才人揉了揉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夜幕已然降临。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冲上心头。等了好久,现在终于要闯进高卢了。虽然程度有高有低,但身旁的其他人似乎也跟才人有同样的感受。
小丑打扮的马里寇奴拍打著自己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啊?」
「我、我在给自己打气。」
基修搂住蒙莫朗西的肩膀,把她拉近自己身边,然后指著夜空说道。
「如果救出作战失败,我变成了在夜空中闪耀的星星……」
「那我会帮你举办一个很豪华的葬礼的。」
蒙莫朗西没好气的接话。接著她环视著众人,再度开口说道。
「因为放心不下你们所以基本上我会跟著,不过你们可不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啊!绝对不可以做哦!我话可说在前面,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粗鲁的行为了!」
「没问题的!就算要赌上这条命,我也会保护你的!」
基修拍著胸脯夸下海口,但蒙莫朗西回报给他的却是充满怀疑的眼神。
「你呀,就是最靠不住的一个!真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所谓的人生啊,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好,总之就是会让人优先碰上最不期望的情况。」
蒙莫朗西边不满地说道,边把魔杖藏到了舞娘服装之下。
没想到,她这份预感在十秒后就中奖了。
来到一楼的一行人发现情况似乎颇为诡异。因为一楼居然空无一人,灯火也被吹熄,连门都关上了。
大部分的旅社一楼都是酒馆,这间旅馆也不例外。更何况现在应该是生意最好的时段才对。正常来说,这时间就打烊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伙人面面相觑。齐儿可指著大门,对著基修抬了抬下巴。基修对她摇摇头,然后把视线转向马里寇奴身上。马里寇奴郑重地对他敬了一礼,最后指了指才人。
「我?」
才人一问,所有人都点了点头。
「你手脚最快。」
才人边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有点怨恨,边打开了门。大门发出「叽……」的声响后打开了。外面已经完全被夜色包围了。然而……果然还是不见人影。
才人回过头来对著大伙说道。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耶。」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突然同时点起了无数的火把。
在火把的光芒之中,可以看见无数士兵的身影。
「不要动!我们是女王陛下的枪士队!快丢下魔杖老老实实地投降!」
站在士兵正中央发号施令之人……毫不意外的,正是身穿全套战斗装备的枪士队队长雅涅丝。
看来他们是让旅馆街上的客人都前去避难,并悄悄地布下了包围网。手法之俐落,
真不愧是习惯担任此类地下任务的枪士队。
「雅涅丝小姐!是我啊!求求你,让我们过去吧!」才人如此大叫。
然而雅涅丝那张被火光照亮的脸孔上,完全找不到在阿尔比昂时曾见过的亲和神情。
她依旧板著一张如同钢铁般的军人脸孔,冷淡地对众人说道。
「绝对没有可能放你们走,这是陛下的命令。」
齐儿可探出头来,一派轻松地说道。
「哎呀,你们还真行呢!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打算走陆路来穿越国境?」
「如果说那艘船是头部的话,这边就等于是背后。和你们这些贵族战斗久了,我已经养成从背后开扁的习惯了。」
看雅涅丝讲话的态度,就像是在表示「我怎么可能会被那种陷阱骗过」。
接著她举起了双手,周围的枪士也一齐举起了枪只。
「求求你!我的朋友遇上麻烦了!如果雅涅丝小姐你的同伴被抓了,你也会想去救他吧!」
「你之前不是有帮助过我们吗!」
露易丝也开口叫道。但是雅涅丝却摇了摇头。
「我说过了吧?我只不过是陛下的剑。虽然也不是不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好了,快点丢下魔杖!我也不想与你们起冲突。」
看来根本完全没有可趁之机。既然现在已经成了枪靶,当然不能让希儿菲朵飞下来迎接。在爬到希儿菲朵背上之前,整群人就会被打成蜂窝了吧。反击更是免谈,毕竟众人总不能为了救助塔帕莎,而去伤害这些无辜的枪士队员。
看来真的是一筹莫展了。
「只不过是一些枪兵,我可以把他们全部烧干净啊。」
齐儿可满不在乎地说道,但是才人摇头否定她的提议。
「不行。」
「那么要用我的风魔法来打掉他们手上的枪只吗?」
「或是用我的土魔法来抓住他们的脚,让他们动弹不得?」
马里寇奴与基修也做出提议。蒙莫朗西阻止著两人。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那样做。根本不知道对手有多少人啊!我猜,眼前这些人并不是全部。」
「我赞成蒙莫朗西小姐的意见,恐怕建筑物之间的空隙或是巷子里的暗处都配置了人马,把我们团团包围住了吧。」
寇伯特边点著头边说道。
「老师……」
寇伯特压低音量,对众人做出指示。
「我会使用火魔法做出一道墙壁,你们就趁机搭上风龙离开吧。」
「啊?」
「让!你在说什么啊!」
然而寇伯特的脸色十分认真。
「雅涅丝卿只要看到我,一定会产生动摇,应该可以帮你们争取到少部分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齐儿可的脸色大变。
「让!你不能这么做啊!」
看到齐儿可如此严肃的表情,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除了齐儿可之外,其他人都不清楚寇伯特与雅涅丝之间的恩怨。
寇伯特以像是在说服她般的口气,对著激动的齐儿可说道。
「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我要留下来。我要好好地讲道理给那个枪士队的队长听,直到她了解为止!」
「只有你知道塔帕莎小姐老家的位置,不是吗?你们要前往高卢,想尽办法把她救出来。」
听了这番话,齐儿可已经找不出其他理由反驳了。她只能以苦涩的表情点了点头。
「老师!请等一下!虽然我搞不清楚原因,但是我无法丢下老师啊!」
才人也愤怒地吼道。寇伯特依旧摇了摇头。
「好了,就把这里交给我,赶快走吧!」
寇伯特推开才人,走到了旅馆的大门前。
在这瞬间,雅涅丝的表情似乎呆掉了。寇伯特并没有放过此一大好机会,他吹起了口哨。希儿菲朵迅速地从上空飞了下来,仿佛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
在希儿菲朵著地的同时,寇伯特也咏唱起「炎壁」的咒语。
地面上窜起数根火柱,在希儿菲朵与雅涅丝之间形成了一道障壁。
「老师!」
「好了!快走吧!」
才人尚且不甘地喊著寇伯特,但他的手却被齐儿可用力扯住。先爬上希儿菲朵的马里寇奴趁机对才人使出风之魔法,强迫他坐上希儿菲朵。紧跟著,齐儿可也跳到了风龙的背上。
「走吧!希儿菲朵!」
「啾咿!」希儿菲朵呜叫了一声,接著往天空飞去。转瞬之间,寇伯特、雅涅丝以及由她率领的枪士队成员们的身影就逐渐远去了。
才人很无奈地说道。
「真是的,雅涅丝小姐实在是不肯变通。老师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才人抬眼看了看齐儿可,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那个齐儿可……无论何时何地,随时都保持著超然态度的齐儿可……现在居然紧咬著唇,散发出如同烈火般的怒气。
「齐儿可……」
露易丝一脸担心地唤著齐儿可的名字,但是她却完全没有
反应。
「……那个女人,要是敢动我心爱的让,我会把她烧得连跟头发也不剩!」
察觉到希儿菲朵正往上空冲去,雅涅丝总算回过神来。在这一刹那,冲口而出的却是射击命令。
「开枪!」
举著枪支的枪士队成员们一齐扣下了扳机。
射击声在夜空中回响。
然而……希儿菲朵已然冲上了高空,远超过子弹的射程。望著黑色火药造成的硝烟弥漫开来的景象,雅涅丝猛然惊觉道……
自己居然攻击了友人们。
攻击了向自己习剑的学生。
虽然接下了「逮捕他们」的命令……但是自己当然没有杀害他们的打算。也不是真的想把他们打下来,然而,自己却反射性地下达了射击命令……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雅涅丝边想边甩著头。自己是个军人,只有忠实执行命令这行为能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
而且……更重要的是……
对雅涅丝来说,只有一件事情比任务更为重要。
那就是复仇。
雅涅丝满怀恨意地瞪著寇伯特。
「你居然还活著。我该感谢神明,就因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也快要失去了活著的意义。好了,来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吧。拔出你的魔杖!」
雅涅丝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配剑。
然而寇伯特却没有举起魔杖,他反而干脆地将魔杖丢开,自己也坐了下来。
「怎么了!快拿起你的杖!」
「杀了我吧,尊驾有这个权利。」
「你说什么!」
雅涅丝的嘴角不快地扭曲。
「虽然尊驾攻击了我的学生,但我并不恨你。因为我理解这就是军人。刚刚你也说过了吧?说你是『陛下的剑』。我以前也是如此,我也曾经是『王国之杖』。所以在接下『把一切都燃烧殆尽』的命令之后,我忠实地实行了这个命令。我一直以为那样就是身为贵族之人,理所当然的生存之道。」
「闭嘴!」
「但是,当我烧掉尊驾的村庄……不,当我对无罪之人下手之时,我了解到那样是错误的。在我自居为『王国之杖』之前,更优先的是,我是一个人类。无论有著何种理由,都不该杀死无辜之人。不管是基于命令还是什么,那都不是可以被原谅的行为。」
「我叫你把杖捡起来!」
「之后,我埋头于研究之中。我认为我能做到的赎罪行为,就是尽力让更多的人得到幸福。不对……说是赎罪也未免太傲慢了,那是我的『义务』。对我来说,活著,并竭尽全力对世上的人奉献一切就是我的『义务』。我连选择『死亡』的行为都不被饶恕。」
「你这家伙,以为你只要活著对世界奉献一切,你的罪过就能消失吗!你以为藉著你对世界尽心尽力的行为,我的家族友人的遗憾悔恨就能够获得解放吗!」
「办不到,当然不可能因此解放。罪恶并不会消失,永远都不会消失。就算这个身体毁灭,我的罪过也不会随之消逝。所谓的罪过就是这样的东西。所以我把我的生死交给尊驾你来决定。对我来说,连自己选择死亡都是种傲慢举动……但是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可以定夺我的死。那就是你。只有那村庄中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是尊驾你拥有这种权利,你可以为了安慰牺牲者在天之灵而杀了我。」
雅涅丝闭上了眼睛。然后用力瞪大双眼,跨著大步走向寇伯特。
寇伯特张著眼,目不转睛地直视著前方。
就算雅涅丝高举起剑的那一刻,寇伯特也没有闭上双眼。
剑光一闪。
然而……现场并没有溅起血迹。被雅涅丝的剑切开之物是寇伯特身上的僧侣服装。
脖子后方的部分被切了开来,可以看见寇伯特的颈后。
那里有著扭曲丑陋的烧伤痕迹。
雅涅丝的记忆回溯到二十年前……
在熊熊燃烧的村子中……自己被某个人背著。
那是个脖子上有著扭曲丑陋的烧伤痕迹的男子。
清醒过来时,自己正躺在海边,身上还裹著毯子。
那名男子救了自己一命。是因为一时兴起吗?还是因为内心罪恶意识作祟?到了现在,已经无从得知。
唯一明白的是……烧掉自己村庄,然后却救了自己的人,就是现在眼前这名男子。
真是讽刺啊……雅涅丝喃喃自语道。
雅涅丝没有打算询问他拯救自己的原因。
到了现在,这已经无所谓了。
雅涅丝边把剑收回剑鞘中,边沉著声对寇伯特说道。
「给我记住,有一百二十九人。你这家伙必须对十倍……不,对百倍的人全心全力地牺牲奉献!」
寇伯特悲伤地摇著头。
「是一百三十一人。」
「你说什么?」
「当时有两位孕妇。」
雅涅丝抬头仰望夜空。
两轮明月被云层所掩盖,不见踪影。眼前只有深邃的黑暗笼罩著空中。
「我绝对不会宽恕你。无论我转生多少次,我都会一直诅咒你。不过……复仇是一条锁链,如果没有哪个人能从把它斩断,这条锁链就会永远地延伸下去。如果我杀了你,你的学生们就会憎恨我吧,也绝对无法原谅我吧。让·寇伯特。所以你要好好感谢你的学生们,因为我今天用这把剑来斩断了那条仇恨锁链。」
语毕,雅涅丝拾了抬下巴,对著寇伯特示意。
「过来!至少要把你带回去,否则以我的立场来说,可难以交代。」
寇伯特站了起来,对著雅涅丝深深地低下头。双方暂时都维持著这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枪士队的队员们也静静地站在一旁守候。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雅涅丝迈开步伐前进,寇伯特也跟著往前走。
「不把我绑起来吗?」
「我不认为你会逃走。」
雅涅丝边往前走,边以生硬的语调说道。
「我能够理解你这家伙的言论。所谓优秀的军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只要接下命令,身体就会像机关人偶般反应。刚才我下令攻击向自己学习剑技的学生。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下了射击命令。有没有打中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攻击了自己的学生与朋友。所以我其实非常能理解你所说的一切。」
眼泪从雅涅丝的眼中落下。这名如同钢铁般坚毅的枪士队队长,居然不顾他人眼光,当众开始落泪。
「我……无法原谅能够理解你的言论的自己。」
眼前可看到为了前往托里斯塔尼亚而准备好的马车。寇伯特就与枪士队员们一起朝著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