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回抱膝蹲在校门前。
——我简直差劲透了……
他想帮助柊,帮助家乡的故人,帮助自己当年还不懂何谓「恐惧」时,在交流赛上再三挑战却从未打赢的劲敌。如今一回想,回还在故乡时,就已经满脑子想着柊的事情。
再次重逢的她,美得风姿绰约。
但不幸的是,她现在身陷麻烦。
就因为这样,回想成为她的助力。
——可是我做的事情,就只是在伤害柊的心……
——我是没办法和你在一起的——我——其实是个傀儡——
一开始,他还不懂那是什么意思,面对突然的拒绝,甚至一度感到忿恨。
但回是晓得的。他并非瞎子,晓得柊的手脚是义肢,不过看样子,她少的并不只是手脚。
——你觉得,会自己动的傀儡很阴森吗——
柊当时提心吊胆地问了回,他的回答则是——阴森的怪物。
柊受伤的表情,在回眼皮底下挥之不去。
此外——我要跟这个人一起走——那个一身白的契约者,是个远比回更厉害可靠的高手。柊说接下来,将会拜托她保护自己。
柊不再需要回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现在他回到学园,却又觉得要是就这么进去,将再也见不到柊——然而却又没脸见柊—只能进退维谷地蹲坐在这地方。
之后,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两道人影来到回的面前。
「还想说你上哪儿去了……结果你在这儿做什么啊?蠢货。」
「华仑庭……?」
抬头一瞧,伊莎依然穿着制服,全身上下脏兮兮的。看来她也在街上徘徊了一整晚。
「你……整晚都在街上吗?」
「……是啊。」
「你没受伤吧?」
伊莎无奈地叹了一声并拿出手帕。白色手帕上头刺了精致刺绣,看起来应该是高档货。
「所以,你这还算是在担心我吗?」
不懂她话中意思的回纳闷地偏过头,让伊莎不禁蹙眉。
「白毁,你知道自己才满身是血吗?」
「咦咦?」
回被这句话吓得一跃而起。伊莎一脸无奈地把手帕塞给他,纯白的颜色没多久就被染为红黑。
「你是怎么了?被玻璃之类的东西划伤了吗?」
看样子,回的额头裂出一道伤口。一照完伊莎给的镜子,回独自慌了起来。
——这、这是那时候被砍伤的!
他想起的,是黑夜里挥向自己的那刀刃。当时他以为自己躲过,不过看来还是被削了一刀。一想起当时那把刀有多大,回不禁一阵天旋地转。
「我、我我我会不会死啊?伤得很严重吗?」
「你这人到底蠢到什么地步啊……?」
对方一本正经地问完,回身子一个前屈,双手撑到地上。
「那只不过是皮肤被划了一刀,又不是砍断了骨头什么的。要是这样也能死,那你应该不适合活在这世上吧。」
「呜呜……」
始终冷静的伊莎,让回一时泪眼汪汪,接着才又发现自己把手里那条高级手帕给糟蹋了。
「啊,对、对不起,你的手帕被我给……」
「就快死了的人还有空在意这些?」
「所以我真的会死吗?」
「你想吗?」
伊莎冰冷的眼光就像是受够了他,让回手撑着膝盖颤抖不止。
看到那副模样,伊莎又是一声哭笑不得的叹息。
「我说你,既然没骨气也没胆量,那就别再满口大话了,赶紧回学园好吗?」
「………………………………」
回无法回话,人又原地蹲了下去。
「我有个、想帮助的人……」
「……是喔。」
「可是,我老是在伤害那个人……」
伊莎于是意兴阑珊地叹道。
「掂掂自己的斤两吧。像你这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有办法照顾得了别人吗?」
回紧握双拳,但却无可反驳。伊莎说得没错,完全符合道理。
但她说这些并不是基于厌恶,而是以她的方式在关心回。
沾满血的手帕以及伊莎的手,就是那一切的证明。
「我想变得更强……」
「如果光是想就能变强,大家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可是除了变强,我更不希望自己再逃避。」
「但你这不就逃回来了吗?」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回伤完柊的心,最后还是逃回这里。当初口口声声说要带柊过来,却自己一个人逃之夭夭。
伊莎一副勉为其难地伸出手。
「跟我过来。」
「意思就是我要帮你擦个药。这样听懂了吗,蠢才!」
然后不知怎地,回又挨了她的骂。
‡
一来到医务室,保健医虽然还没来,但伊莎毫不客气地踏进屋内。
一让回坐上椅子,她打开药柜,翻起里头琳琅满目的医药用品,随后马上找到需要的东,回头坐到回的面前。
伊莎用镊子夹起沾了消毒药的脱脂棉,接着往回的额头蹭了上去。被弄痛的回皱起脸,消毒药于是滴落……渗进他的眼里。
「——喔嘶——呜喔啊噗啊啊!」
「安、安静点好吗!」
纱布粗鲁地往上头一贴,这次则是把回给疼得说不出话来。
伊莎手忙脚乱地忙着固定纱布。回虽心想她胶带未免用得太多了,但也没勇气能纠正她。
「哼,弄完了。」
「……伊莎,你以前从来没做过这方面的事情对吧?」
「有意见是吗?」
伊莎伸过来的镊子像是要把人的眼珠挖出来似地,让回赶紧识相地垂下头。
「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回老实道完谢,只见伊莎跷起脚,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
沉默。
回一脸好奇地像是在等待什么,结果伊莎火气上来,往前方的胫骨一踹。
「这、这样很痛耶!」
「啰唆。你不是应该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有什么话要说……?」
一头雾水的回不懂伊莎所指为何,让她紧紧抿起嘴唇,对着胫骨又是一踹。
「就是叫你把事情从实招来啦!」
——为什么我得为了这件事被她凶啊……?
但回想归想,却也相当意外伊莎会这么问,眼睛眨个没停。
「呃,你指的该不会,是柊的事情吧?你愿意听我说吗?」
「否则你以为我干嘛抛下工作,跑到这种地方来。」
看来伊莎也接了什么【工作】才会上街去吧。那应该是她进入学园后的头一件差事,而她竟然为了回不惜延后。
回不禁一阵呜咽。
「谢谢你,伊莎。你这人心肠真的是太好了。」
回表达完由衷的感谢,伊莎却不知为何慌了起来。
「要、要要要要你管!我只是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觉得见死不救有点说不过去罢了!」
「我、我真的一副快死的样子吗?」
「你就去早点死死看不就晓得了!」
看她那模样,搞不好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在气些什么。
——不过,她本性一定是非常善良的……
她不但教回功课,之前也出手救过他。回释然地点点头,让伊莎不耐烦地背过脸。
「要是你不想说,那我就要走了。」
「好、好啦。其实是这样的——」
回开始提有关柊的事,故乡发生的事,在路上遇到她被人追杀的事,以及自己如何伤了她的心。不过关于那傀儡身躯,回倒是守口如瓶。
听完大致经过,伊莎翡翠般的眼眸瞧向他。
「所以呢?你希望怎么做?」
「这、这个……我想帮助柊。」
「所谓的帮助,是指帮助什么?根据你刚刚的说法,那白色契约者并不是硬带走柊的,不是吗?」
白色少女虽态度强硬,但却保护了柊的安危,而柊也愿意配合她,并不像是被强迫的。
「可、可是,现在有人正在追捕她……」
「那你有哪点能做得比那契约者更好?」
「就是……好比说,带她躲进学园……」
「要想得到伊斯威特的收留,首先得握有他们认为值得的『情报』。请问她身上有吗
?」
柊的身体对伊斯威特来说应该具有价值,是值得保护的机密。毕竟她可是个能像活人一样行动的傀儡。
——可是,回不希望那成为交易的筹码。
——我——其实是个傀儡——
当时柊的悲伤表情,他不想再看到了。
学园里当然有一般学生,但他们不【工作】就无法继续待在伊斯威特,而执行工作必须离开学园前往都市,这会提升暴露在危险里的机会。
要得到学园方的无条件庇护,就必须拥有对伊斯威特有益的「情报」,或者必须是情报持有者的亲属。
而回并没有这类东西,无法让柊获得庇护。
「没有的话就不必指望了。再说,将来离开了这学园,你有决心跟柊逃遍天涯海角吗?」
——逃遍天涯海角——
只要把柊带进学园,就能暂时摆脱追兵。但这只是一时的逃避,他们总有一天得「毕业」。一旦毕业了,他们就得继续逃难生活。
「不、不然。我离开这学园也无所谓。」
回靠着仅存的勇气挤出一句话,换来的是伊莎益发无奈的表情。
「那个白色契约者——我猜她应该是〈东方不败>,毕竟契约者里没有人比她更醒目了。我不知道那个号称顶尖契约者的人为何要帮她,不过只要待在那人身旁,应该就跟待在学园里一样安全。」
今天——正确来说是昨天——回先后遇上四名契约者,含柊在内的话则是五名。白色少女的实力的确是当中首屈一指的。
可是——伊莎竖起食指并说了。
「但这是只保护一个人的情况。要是连你也跟着她们,就算是〈东方不败〉也会顾此失彼。你对她们来说,就只是个包袱而已。」
「我、我才没有那么——」
「你敢说不是吗?」
「真、真的不是!我在旭登好歹也学过格斗技,而且也算是有体力的。要是真的搞砸,我也有被抛弃的心理准备。」
「就算有心理准备,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包袱啊。〈东方不败〉做事不留痕迹,你却会留下线索,不是吗?」
她每句都是一针见血。
回再也无话可回。伊莎一时流露些许担忧,但又咄咄逼人地接着说了。
「白毁,你是帮不上任何忙的。你说的那位柊以及〈东方不败>,已经不是你能够管得了的了。」
现实就如她所言。只是个学生,毫无能耐,就算有力量也没勇气。像这样的回,根本不可能改变柊背负的命运,就算想跟她一同分担,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个累赘。
像回这样的懦夫,是当不成英雄的。
见回意志消沉到几乎要失魂般,伊莎大概也受不住良心诃责,慌慌张张地接着安慰他。
「反、反正,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要是想当记者,将来还会再遇上许多这样的事情吧?到时你打算每次都垂头丧气吗?」
「我想,应该会是那样没错吧……」
「没错什么啊!既然你又蠢又无能,那就用适合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就好了。」
伊莎说得不留口德,但回却一点也气不起来。她说的全都是事实,而且回也晓得,她是以比较笨拙的方式在关心自己。
回不争气地笑了。
「我啊,该不会真的一无是处吧?」
「这个嘛,会说这种话的男生,应该是一无是处没错。」
「喀哈——!」
直捣心房的一句话,终于让回发出咳血般的哀叹。
一如平常的对话,让伊莎微微莞尔。
「好吧,真要找优点的话,『胆小』应该算吧。」
「是我记错了吗?那好像应该叫做缺点?」
回的极力否认,让伊莎颇感意外地皱了皱眉。
「哦,你怎么这么说呢?胆小当然是优点。能在战场里活下来的都不是英雄,而是那些小心翼翼的胆小鬼。」
「怎么说?」
「你平常在课堂到底都听了些什么?那是昨天上的记者论里提到的内容呀——『勇气能战胜困难,却战胜不了危险;胆小鬼战胜不了困难,却不会被危险击垮,因为他们总能察觉危机。』——记者不需要胜利,只要活着传递所见即可。」
「为什么说他们不会被危险击败啊?」
「不然,难不成你有胆子前往高危险地区吗?」
「当然是没有啦,可是记者有时就是得到高危险地区去不是吗?」
遇上那种情况,回毫无疑问是逃之夭夭。伊莎一副理所当然地接着回答。
「就算被派到危险地方,要是遇上生命危险总是得逃吧?而胆小鬼懂得在该逃的时候逃……好比说你现在之所以回到这里,就是因为晓得再这样下去只有毁灭一途,不是吗?」
回身子一颤,抬起头来。
「你刚才说什么?」
「咦?你、你指的是什么?」
「呃……指什么、吗……」
勾动心弦的某种感觉,却像过往云烟般转瞬即逝。
「……我也忘了。」
伊莎张着嘴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摇了摇头没说出口。
「那,你快回宿舍去吧。今天还是得上课的。」
「也对……」
既然柊有了各方面都优于自己的契约者保镖,那么自己就只是个碍事胆小鬼,一无是处的累赘。现在就算找上她,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两人虽然是旧识,一同行动的时间却连一天都不到,只是拥有比较特别的重逢,彼此却只是擦身而过的路人。
既然如此,那么还是把柊给忘了,回到原本的生活——回到挨伊莎的骂,被西玛硬塞麻烦【工作】的每一天吧。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但不知为何,回就是有种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他的脑袋是清楚的,知道该这么做,但就是说服不了自己。他不甘心。但向来只想着如何逃避的他,照理说不该有这样的情结在。
而且他有种预感,知道这样的负面情绪,今后还会不断纠缠自己下去。
就在这时候。
不知什么东西碎了,发出啪当一声。
回跟伊莎面面相觑,视线一同转往声音方向。
医务室窗外就是校门,如今看得到三道人影。其中一人穿着教官的白袍,一人帽子深戴至眼下,看不出是男是女,至于最后一人,则是身穿长大衣,貌似学者的东洋人青年。
「啊……」
见到那三人,伊莎难得慌张地喊出声来。
——那个人是……!
他们似乎是回跟伊莎昨天中午逛街时,不慎撞上的那个二人组。
「啊,白毁你先站住!」
回一时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令自己窒息的原因就在那一头。
‡
一来到校门,只剩教官一人,屋内见到的人影已不复见。
「诺艾尔老师……?」
叼着香烟,云雾缭绕的教官,正是回的级任导师诺艾尔。
「嗯?白毁是你啊……华仑庭也在吗?」
一回过头,伊莎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老师,刚刚在这里的人……?」
一指向两名东洋人先前所在位置后,回一时无语。
原来,那里有个拱门状的校门,如今上半边却消失得一乾二净,到处都看不到残骸,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他刚来时没能察觉有异。
「喔喔,你说这个?刚刚有人非法入侵,我试着劝导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这人所谓的劝导,跟我们所知的绝对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那不知是诺艾尔下的手,还是两名入侵者干的,但这种破坏行为绝对不叫做「劝导」。听她说得若无其事,回一时不知该说啥好,让伊莎惶恐地接下去问了。
「那个,您接下来应该会展开报复行动,是吗?」
跟史东利柏学园——或者说,跟伊斯威特作对的人,只有毁灭一途。只要是学园里的人都晓得这个道理。
「没有。毕竟这次又没人受伤,何况报复也不是我的工作。对方的行为要是对谁带来『失』,那人就会自己动手的。」
她从头到尾强调,自己是处于中立的立场。
——天哪!这学园还真是恐怖的地方!
但是怕归怕,回起码还有提问的勇气。
「那么,您知道刚刚那些人去哪里了吗?」
「白毁,我不是叫你收手了吗?」
即将踏出的步伐又被挡下。是啊,自己不但帮不上忙,甚至只能当个累赘。
诺艾尔来回
打量着回跟伊莎,懒洋洋地吐了口烟。
「我是不晓得你们谈了些什么,不过身为师长,有句话我不得不说……白毁、华仑庭,你们俩都还只是个小鬼。」
不只是回,连伊莎都被点名,让两人一同僵住。
「小鬼的本领终究有限,所以劝你们别多管闲事,别等事情无可挽回才来后侮。」
就连诺艾尔都这么说。她说得没错。
但回才刚垂头丧气,诺艾尔却接着说了。
「但是——是不是小鬼,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你想当个小鬼吗?还是不希望这样?」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回说的。
——当个小鬼——这岂不就代表自己永远无法前进,永远只能做胆小鬼吗?
要是继续无力下去而一事无成,岂不是永远只能当个自己都讨厌的人吗?
回依旧垂着头,以问题代替回答。
「只要不再当个小鬼,我就能够摆脱胆小吗?」
滋——不知什么烧烫的东西,抵到他的额头上。
「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不只烫而且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白、白毁?」
回捣着额头满地打滚,让伊莎都看得脸色发白。
「……清醒了没?」
「呜、咕……啊啊……为、为什么要用烟头烫我……?」
原来,那是诺艾尔刚抽的香烟。
诺艾尔臭着一张脸扔掉熄火的香烟——这可不是为人师表该做的事——又抽出新的香烟并点火。
「做错事就该赎罪——自己收拾后果,这才叫男人不是吗?」
回这才发现,原来诺艾尔早就知情,才会这样对他说。
——我虽然帮不上忙,但还是有事不得不做!
要是现在选择逃避,回一辈子都无法再迈进。这难道不比眼前的现实更恐怖吗?
回从地上爬起来,跟诺艾尔鞠了个躬。
「谢谢您。我清醒了。」
诺艾尔咧嘴一笑。
「要是觉得迷失的话欢迎随时过来,我会帮你打气振作的。」
然后她秀了一下手里的香烟,似乎很喜欢刚刚那招。
「呃嗯,那个就算了吧。」
「慢着,白毁。你不就是晓得再继续下去只有毁灭一途,才会逃避到现在吗?为什么如今又想去送死?」
即使当着教官的面,伊莎依然试图把回留下。
而耐人寻味的是,这反而成了临门的一脚。
「啊……就是这个……」
「啥?」
先前挨伊莎的骂时,就是这个字眼牵动着他——
——你会回到这里就是因为——知道只有毁灭一途——
不知什么东西,在心中咬合对上了。
毁灭一途——是的,回总是想象着这种事。哪怕遇上的只是些芝麻小事,他也会联想出不存在的惨剧,一个「千万不能成真」的世界,严重到就算说是妄想症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难道不能逆向思考吗……?
拥有傀儡躯体的柊——接获命令追捕她的契约者们——在路上遇见的古怪傀儡——指使这一切,却身分不明的幕后黑手——
种种线索像是拼图般拼凑而起,导出的则是「最糟的情况」。
——最不愿见到的结果,最令他难过的结果。
近乎病态地,他把「最糟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坠落沉沦到不能再更深的底层,回这才终于有了把握。
「伊莎……你真是个天才。」
她说得没错,胆小的确能成为优点。
「你、你干嘛突然说这个?」
但回没理踩一时无措的伊莎,拔腿冲了出去。
只剩唯一目标的回,并没听见身后两人的对话。
「为什么他还是去了啊……」
伊莎话中夹带的与其说是气愤,听起来更像是后悔。看着伊莎这副模样,诺艾尔满不在乎地答道。
「华仑庭,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伊莎忿忿不平地往地面一踏,也追向回的背影奔出校门。
「哼嗯,年轻人就是青涩……话说回来,我叫他帮我买的烟,不晓得买到哪里去了。」
‡
漫漫长夜过去。
帮自己身体做好临时处置,并且帮要疗伤的柊,发出近乎惨叫的呼喊。
「不行啊,你现在还不能起来!」
要以刀为杖,试着起身。
昨晚,柊不敌睡意而早早睡着,期间要不知被谁攻击而身受重伤。
——这都是我害的。
要虽然什么也没提,但她当时似乎打算修理柊的身体,才会被人乘虚而入,否则凭她的身手,根本不可能遭人暗算。
而柊的制止看来没效,要依然撑起身子,满头大汗地嘀咕道。
「那小子一定还会再来,我要在那之前先收拾祖特。」
她大概是伤了喉咙,声音显得沙哑。
「不行啊,你不只脖子,连手脚也受了伤吧?就算没有骨折,起码骨头也裂了。」
要的脖子、手腕以及膝盖,现在全都呈现紫黑。她不晓得要这样的幽体有没有骨骼,但症状看起来就跟骨折或骨裂没有两样。生在傀儡师世家,柊好歹也学过有关人体的病痛。
要忿忿地看着自己的手脚,随后悻然撇下一句。
「我才交手一次就输得这么凄惨。现在要是再为其他事分神,下一次就别想赢了。」
柊这下哑口无言。敌人光是一战就带来这样的迎头痛击,而要竟然还想负伤上阵打赢对手。
——这就是,契约者居住的世界吗……
看来要的脑中没有所谓撤退的概念,因为在她背后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柊于是想起自己的双手。右腕的刀刃断了一半,已经没办法再当武器,而左腕的短机关枪也因为昨晚的扫射耗光弹药。除了这两样,她没有其他的武器。
——不对,要武器的话,何不自己做呢!
柊也无意再阻止要,而是来到她的面前。
「要,你打算在对付志刃之前先收拾祖特吗?」
柊当时没余力确认对手的长相,不过来袭的似乎是〈夜刀神〉。而这世上除了柊,应该就只有志刃会使用这个名号。
「……没错。」
「不管你有什么苦衷,祖特都是我的猎物。然后,呃……我不准任何人插手阻挠,不过之后怎样就不干我的事了……记得好像是这么说的?」
要也想起那句话出自谁口,羞得脸颊泛红。
「那是我之前的……」
「我还欠你一次救命之恩,身体也是你帮我修好的。我可不是个累赘,自己的敌人会自己收拾。」
这是句不是来自受保护的人,而是决定今后跟要活在相同世界的誓言。
「……祖特并不是契约者,你的『模仿』能力对上自动傀儡,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吗?」
即使手无寸铁的事实被她看穿,柊依然自信洋溢地笑了。
「要,我可是个傀儡师啊。」
说完,柊迈向房门。
「……你要上哪儿去?」
「去昨天回遇袭的地方。」
「我昨天摧毁自动傀儡的……喔喔。」
看来要也会意过来了。
「它们虽然被你的能力拆散了,不过只要凑出零件,应该能造得出一尊傀儡。」
「真拿你没辙啊……」
要同意似地嘀咕着,也站了起来,显然还是没把柊别乱动的建议听进去。
「你愿意,相信我吗?」
柊落寞地问完,让要鼻哼了一声。
「祖特交给你收拾,志刃由我收拾。这样总行了吧?」
看样子,她是怕柊搜集零件时会被祖特或志刃攻击,愿意陪她一同前往。
——这人真是的,嘴巴就是笨拙……
差点笑出声的柊,手伸到要面前。
「那么,一起出发吧?」
要由衷吓一跳似地瞪大了眼,接着小心翼翼地——完全无法想象她会有这样的举止——牵起了柊的手。
「啊!」
「怎么了?」
「没、没有,没事。」
面对要的纳闷,柊赶紧挥挥手。
——头一次,她看见要的笑容。
刚刚握手的时候,要确实对她笑了。
‡
一回到昨晚的巷子里,柊却轻声唉叹。
「……什
么都没有。」
「看来都被回收走了。好吧,这说起来也不意外。」
再听完要冷静的分析,柊不禁双膝一跪。
——要是没有傀儡,不就没办法打了吗……
这下她只剩透过月帝眼施展拳脚的这招,但到时毁坏的将会是自己。
昨天一整天交战下来她清楚体认到,自己虽然体内配备了武器,却不是被设计来战斗的,不但无法承受高负荷动作,护甲也因为是陶瓷而脆弱不堪。
「这下该怎么办……」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要倒是不以为意地说了。
「傀儡只要再砍就有了,我们下次再把它抢来不就行了吗?」
「可是说是这么说……」
你身体还没康复不是吗——柊才正要接下去,却发现要根本没在看她。顺着目光望去,另一头有个戴了兜帽的老人。
「你来付委托金的吗?」
要调侃地说完,老人则是受够了似地憔悴叹了声。
「要我付委托金也不是不行,但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吸血公主〉是被你砍的吗?」
「我应该说过,要是标靶不能满足我,就会砍其他人。」
「似乎是这样没错,不过连〈夜刀神〉都不配当你对手吗?」
要低头瞧着自己手腕。
「你说那个男的吗……他的确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这点我承认。」
老人愉快地扬起嘴角。
「你这契约者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再问一次吧,有没有兴趣为我工作?」
「——我应该说过了,我不喜欢人类。」
要意兴阑珊地耸了下肩,老人接着伸出单手。
「算了,也罢。倒是,你也差不多该把标靶交给——」
老人没能把话说到最后。
唰吭——出鞘声一回荡,黑刀早已顶着老人的眉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得没错,〈夜刀神〉值得一战,而看来他对这小子也有兴趣。柊现在是吸引〈夜刀神〉的诱饵,我不能把她交出去。」
要说得彷佛柊是自己的所有物,奇妙的是柊一点都不觉得听起来刺耳。
——她第一次喊了我名字啊。
要有多不擅长表达,柊只陪她一晚便一清二楚。她是绝不会用名字来称呼「东西」的。老人于是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高压目光盯着要。
「契约者,你这么做难道没有违反契约吗?」
「我当初承接的委托是负责抓到柊,所以并没有违约。」
「……契约者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搞。」
「这下你算是认识契约者了。」
老人并没有开骂,而是露出丑陋的笑。
「给你一个建议。你要是想跟〈夜刀神〉厮杀,就应该先斩了那傀儡。」
「无聊透顶。你只是因为得不到才希望我摧毁吧?要是斩了柊,我岂不就和〈夜刀神〉失去连系了。」
「不不不,他可是为了保护这傀儡而行动的。你只要砍了他的保护对象,到时他就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夜刀神〉……志刃其实在保护我……?
要似乎也颇感意外,先是讶异地回头看着柊。
「……胡说八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何必坚持己见?」
「……你为何希望我跟〈夜刀神〉厮杀?」
「要研究契约者,没有什么比四强厮杀更有意思的数据了。」
那番话听起来像是真的以兴趣为主,看不出其他居心,彷佛只是为了找乐子。
要冷漠地回绝对方。
「我可没义务讨好你。」
这句话让老人明显皱起眉。
「你说这话可就奇怪了。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活着只为了斩契约者,我只是提供你线索。你身为契约者猎人,不是应该会想要试试身手吗?」
要双唇紧抿,无话可答。见到她的反应,老人不可置信似地瞪大了眼。
「我说,你该不会是对那傀儡有了感情吧?」
「不准、叫她傀儡。」
老人这下发噱似地晃起身子。
「这可真有趣!自称讨厌人类,见契约者必斩的你,竟然会舍不得一尊傀儡!哈哈哈!」
「——我叫你、闭嘴。」
那并不是命令,而是单纯的检查。要的刀尖,早已陷进老人的眉间。
『你这契约者果真有意思。』
但老人的嘲笑,并没有因此停止。
「幻影……」
要机警地后退,而老人身影随后模糊扭曲,直至消失。
柊想起她提过的,祖特雇了五名契约者的事。
——剩下的那一名,原来是他的贴身保镖。
若祖特真的不是契约者,那么这就是第五名契约者的能力了。
『真是可惜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为我效命。』
这句话就像是信号,让要头上纷纷响起机械声。
抬头一瞧,有好几尊傀儡就攀在建筑物墙上,看起来跟昨晚攻击回的十分类似。它们身上冒出枪管或刀刃,已经没什么人形可言。
『这是我的作品。它们跟那瑕疵品不一样,是专门用来战斗的。接下来就让我实验看看,它们面对契约者能派上多大的用场。』
头上的傀儡纷纷落地。由于缺乏武器而毫无发挥余地,柊心想至少不要成为包袱,于是拔腿赶往要的身旁。
唧咚——随着奇特声响,一面高墙挡住了去路。
而抬头一瞧,对方有着类似人类男性的脸。
「——!」
她情急间赶紧后退,但傀儡的手却长过她移动的距离。被掐着脖子的柊,遭傀儡制压在墙上。
『那么,该回收的还是得回收。毕竟她身上也用了一些属于我的零件。』
——真是太轻敌了!
柊的能力虽然无法对傀儡作用,但这里的契约者可不只柊一人。
「吞没吧——〈阿尔斯·马格那>!」
柊抓住傀儡手腕,接着「模仿」了能力。
那是要的能力——金属手腕荡起湖面般的涟漪并溅开。原来要之所以忍着身体不适也要跟来,就是为了让柊能使用自己的能力。
柊从傀儡手里挣脱后来到地面,双手又顺势伸往傀儡。
啪唰——于是,机械傀儡就像气球般破裂。
——这能力果然不同凡响……!
她昨天模仿过许多契约者的能力,但要的能力显然威力与众不同。
——只要有这能力,就不会输给这群……!
但柊才想到一半,却被不知什么东西抓住双手。
「咦……?」
在她的身后,出现另一尊傀儡。
这一次,柊被倒挂在半空中,虽然手臂死命挣扎,却没办法再用要的能力挣脱。只有手脚接触到的东西,她的能力才能发挥作用。
——竟然这么轻易就被逮到……?
柊已经被彻底制伏,要则是身体早已不堪负荷,如今被几尊傀儡包围,光是抵御都相当吃力。
一时愕然的柊,老人随后来到她面前。
「哼嗯,看来〈镜〉的运作一切正常,不过这东西用在你身上实在太过浪费,我要把它收回来了。」
新来的傀儡撕开了她仅仅披着的衣服,胸部因此裸露在外,让她难为情地猛烈挣扎着。这种事即使发生在正常人的身体上都够尴尬了,更别说她现在的身体只有外观像个人,伸手一摸就会晓得只是虚有其表。
傀儡的手伸往身体的接缝处,也就是肋骨与腰部之间,看来是打算把柊给拆了。
恐惧和羞耻,让她紧紧闭起了眼。
「到、到此为止了!」
相较于话语的内容,声音喊得软弱而毫无气势。
‡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原来,理查以前是电影演员吗?」
少女大喇喇的声音,让微胖男子接着回答。
「嗯。一般的说法是——他在拍片时身陷意外而下落不明。」
「喔……?他的下落明明像这样清清楚楚的,为什么直接就洗手不干了?」
「应该还是跟代价有关吧。详情我也没听他说过就是了。」
「原来如此。所以这副狼狈样,一样是代价的错吗?」
洁诺芭那没好气的口吻,让理查终于发飙开骂。
「要你管!我的代价是『腕力』,拿不动比汤匙更重
的东西啦!所以你们还杵在那边干什么,快过来帮点忙啊!」
在理查面前的,是无数的铁板、螺丝、螺帽之类,以及不知打算干嘛用的机关枪零件,全都是「拿不动比汤匙重的东西」的理查搬来的。
「加速」能力能带着触摸的对象一起移动,因此只要透过这能力,就能「移动」原本拿不起来的东西。〈魔弓〉这招也是根据这原理。
话虽如此,那能力用起来也不是毫无节制的。因此理查忙得筋疲力竭,两人倒是在一旁说些不客气的风凉话。洁诺芭不知为何,失神醒来后就变得一副高高在上。
汤姆尴尬地耸耸肩,洁诺芭哼了一声眯起红眼。
「我只是心想理查你应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让一个吐血病人做这种体力劳动。」
「汝要逼一个弱女子干这种粗活?」
理查受够似地往后一躺。
「再说啊,汤姆·弗兰兹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东西?竟然要用到那些傀儡剩下的破铜烂铁。」
汤姆不亦乐乎地笑了笑。
「做些好东西。她不是对人类没辙吗?那我们就帮她忙,让她能够畅行无阻。」
「呵……汝倒是挺绅士的,懂得如何善待淑女。」
「小事一桩而已啦,当成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汤姆昨晚被「他」打倒后,是洁诺芭照顾他的。
洁诺芭似乎拥有强化自身体能的能力,而且可以透过输血分享给其他人。她就是用那方法帮汤姆疗伤的。
「其实吾什么也没做。汝并没有外伤,吾会治疗只是以防万一。」
洁诺芭这句话,让理查起了些兴趣。
「对了,说到这个,之前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
继三尊傀儡后现身的契约者——〈夜刀神>,一发现理查等人不清楚标靶的下落,直接不知去向。理查到最后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攻击把汤姆击垮的。
洁诺芭哼了一声,一脸凝重。
「这只是吾的假设。也许契约者里有些人的能力,是对能力本身起作用的。」
「什么意思?」
洁诺芭先是撝着脸伤。
「被〈东方不败〉砍出的伤口到现在还无法愈合。吾的能力被她消除了。〈夜刀神〉的能力或许就跟那差不多,只是更具侵略性。简单来说,他攻击的是契约者的能力。」
「……虽然听不太懂,总之他攻击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方面是吗?」
「这说法也算接近,毕竟精神的负荷,同样会带来肉体的负担。」
「是喔?精神攻击吗……」
「虽说是精神攻击,但应该还是透过居中的媒介对能力起作用的。〈夜刀神〉的媒介应该就是那奇怪的声音了。」
「以能力攻击能力……也就是说他能够破坏能力吗?这听起来似乎挺棘手的。」
理查沉沉答完,汤姆想起什么似地接着说了。
「话说,不晓得那个人——〈夜刀神〉找到那个标靶女孩了没?」
「天晓得呢。倒是对方执着的程度,恐怕不是来自什么契约吧。」
〈夜刀神〉的行动,看起来更像是要保护标靶少女。
「会不会是她的亲人之类?」
「八九不离十吧…………?」
忽然,人声逼近而来。
「什么人?」
理查戒慎提防的一喝,换来倒抽一口气的惊叫。
「喔喔……是你啊。有什么事吗?我昨天应该说过了,我们不知道标靶的下落。」
现身的是个怯懦少年,也就是之前跟标靶一同行动的那人。
昨天理查被他打倒过一次。一回想起当时,理查不禁感到一阵不是滋味,但少年现在依然畏畏缩缩,彷佛随时都会夹着尾巴逃跑。
只见少年先是深呼吸冷静,接着用毅然决然的口气说了。
「那个,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拜托你们,但还是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帮忙。」
若要问这胆小如鼠的少年是不是来开玩笑——对象还是绝对称不上友善的三名契约者——答案应该是不太可能。理查、汤姆和洁诺芭不禁面面相觑。
接着,三人似乎得出相同结论,异口同声地说了。
「「「你是不是被谁霸凌了?」」」
看到那畏首畏尾的态度以及制服,大家最先联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不、不、不是啦!我、我并没有被……不对,好像也不见得。这该不会其实真的是霸凌……不对,华仑庭应该不会那么过分……虽然也不是没有可能……」
少年颓丧地垂下肩膀,甚至让人觉得昨天遇见的那个他,都比现在要大方多了。
「所以?你有什么事要拜托我们?」
「您、您愿意听我说吗?」
可能他连自己被霸凌都不晓得吧。想着想着,理查不禁可怜起他,决定听听他的话。
——反正,如果真的是校内霸凌,我们也不能怎样就是了。
要是一个契约者闯进学校叫大家『不要霸凌同学』,光是想象都让人尴尬得生不如死。
脑子里无论如何就是离不开霸凌二字的理查,这下严肃思考了起来。
「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搞不好会当场宰了你也说不定。」
少年虽然一声惨叫,但并没有因此逃避,开始道起他想说的事情。
「蓝那先生,你们应该被机械傀儡攻击过对吧?」
理查没料到他会提起这方面的事,眉毛挑了起来。
「喔,是有这么一回事。」
「您知道它们背后是谁指使的吗?」
「应该是那委托人吧?若这次只是某种性能测试,那么也难怪他会一次雇用五名契约者了。」
少年大概以为理查还不知情,嘴巴又张又闭,随后才战战兢兢地接着问了。
「那,您不打算还以颜色吗?」
——原来如此。他打算搬出这件事,请我们帮他抢回那个女孩吗?
理查猜着少年打的如意算盘,故意这样回他。
「所谓契约者说穿了,终究是群不讨喜的份子,被当成炮灰也是常有的事。要是每次一吃亏就想报复,以后可就没人想雇用了。我们不打算继续执行委托,但也不会特地报复。再说,他钱都已经付过了。」
当然,要是对方连委托费都赖账,不管哪个契约者都吞不下这口气的。
「可、可是,您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吗?」
理查这下稍稍佩服起他来。本来只当他是个没种的小伙子,不过看来似乎还懂一些「谈判」技巧。
「好吧,你说得没错。这次的确是挺闷的。」
少年这下露出充满决心的表情。
「既然这样,我有个有趣的主意,你们愿意参加吗?」
「要不要参加,取决于你的内容……说来听听吧。」
最后,理查决定加入少年,两人谈妥了条件。理查原本干的粗活,这下全都落到少年身上。
接着,时间经过。
‡
「到、到此为止了!」
靠不住的吆喝声,从回的口中传来。柊如今就在眼前被吊着双手,白色少女则是被傀儡团团包围。
其实,回早在柊他们抵达前就一直躲在一旁。他本来想去她们昨晚的栖身之处,却在街上先发现她们。
但回一时不晓得该拿什么脸面对柊,加上她们后来跟傀儡开战,害回想出面也没机会,只能躲在角落观望。
……好吧,就算今天不是回,面对挥着大刀的危险人物以及机械傀儡兵器,敢挺身而出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多。
而见到柊真正身陷险境,他这才终于铁了心肠挺身而出。
在柊身旁的,是戴着兜帽的老人。根据柊她们那番话来判断,他应该就是幕后黑手了。回于是鼓起勇气,伸手指向对方。
「你就是想抓走柊的人吧!」
「我只是在回收自己的东西。」
他感觉得到,自己脑里正逐渐沸腾。
——别激动啊。我这种人就算使出蛮力也无济于事的。
深呼吸之后,回毅然决然地说了。
「我认为,我有资格跟你谈笔交易。希望你能放过柊,并且保证今后不会再对她不利。」
「喔……想不到这要求还挺大胆的。所以呢?你能给我些什么好处?」
所谓的交易,当然要双方都获利才能成交。
回深呼吸后,再次凛然以答。
「我能让你平安离开,不抢走你任何东西。」
他一本正经地答完,老人一时愣了愣,接着身子发
颤笑了起来。
「好吧,这条件确实不错。」
笑了好一会儿,老人接着给了他一个像是在劝勉不成材学生的笑容。
「但是不好意思,这条件我就敬谢不敏了。等你找到更好的谈判条件,到时我再挪些时间听你说。」
接着,老人又捧腹笑了起来。
但这一次,笑声很快就止住了。
喀喳喀喳喀喳喀喳——无数的枪口,随后包围了现场。
巷子的出口处,几十人正架枪以待,有的一副黑帮样,有的戴着厨师帽,有的疑似是附近面包店老板,甚至还有穿围裙的中年妇女。
从完全不搭调的古怪阵容中,走出一名男子。
「喔~来的人还不少嘛。这样应该够用了吧,小弟?」
原来那人正是理查。回之前拜托他,原来是要请他招兵买马包围此处。他虽然是契约者,同时也是行踪成谜的银幕巨星。回想要聚集群众可说是难如登天,但理查只要登高一呼,不少人都愿意配合。
回拜托的人并不是契约者,而是前电影明星。至于理查则是答应得二话不说,把回自己都吓了一跳。
民众里头混了一名少女。他单眼被绷带遮着,震颤不止地指向那些傀儡。
「我、我我我我我、就是被、被被被那那那、被那弄伤……」
洁诺芭负责扮演受害者,好把炼金术师塑造成坏蛋,不过这任务对有惧人症的她来说似乎还是太困难了。她光是那样不成声地指认傀儡,都已经费尽千辛万苦。
不过那副模样看来挺应景的。人们都以为洁诺芭被傀儡吓坏了,各个义愤填膺。
「这地点选得可真不错啊,这下对方动作再快也别想逃了。」
洁诺芭身旁的微胖男子正嚼着爆米花。
这巷子是条死巷,另一边出口如今被几十把枪封住。巷子的宽度顶多让三人并行,子弹却是畅行无阻。现在的他们犹如瓮中鳖,不可能躲得过几十甚至上百的弹雨,而就算撑过子弹洗礼,后头还有三名契约者在等着他们。
这样的包围网,应该称得上是滴水不漏了。
「别忘了这可是我的建议。」
口吻略显得意的,是个发色如玻璃般剔透的制服少女。
回一离开学园,伊莎也随后跟上。回本来打算直接去找柊,但伊莎认为一个人盲目地找也不是办法,建议他换个其他方法。
「喔……这下可伤脑筋了。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炼金术师身旁,待了好几架穷凶恶极的傀儡。看来他认为对方空有数量优势却是群乌合之众,认为那阻止不了自己,因此呵呵笑了起来。
回的目光虽然紧盯着他们,人倒是已经赶往柊的身旁。她现在依然被吊着,回虽然想早点放她下来,却对硬邦邦的傀儡束手无策。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傀儡或许是感应到他的诚意,很识相地放开柊的手腕。遮着身子的柊,于是就这么坠落地面。
「回……」
柊显得无所适从,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排斥,而是害怕与不安。
——这也难怪了……
回曾经伤过柊的心。一旦伤害自己的人来到面前,还能维持平静的人本来就不多。
「柊,对不起。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因此伤害了你。」
回双手撑到地上。
「我不指望你能原谅,但还是想跟你道歉。可是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脸面对你……所以才请大家帮忙。」
是的,就为了一句道歉……为了这唯一的目的,他请来这么多人,甚至连契约者都入列。对回来说,这件事甚至比守护柊还要重要。
而看来这样的行动力远比回本人还要令人害怕,让柊不禁退了一小步。
即使得不到原谅,还是要把心底话说出来。但就在回正打算开口时——
「以余兴节目来说这虽然还不赖,但闹剧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老人一出声,傀儡举起双臂。先前逮住柊的是大型傀儡,一个挥手就能把人体砸烂。
因为回的一连串行动一时傻住的柊,当下来不及反应。
而随后,傀儡的手臂——
「我正在跟她说话!」
啪铿啪铿啪铿啪铿啪铿——傀儡的身躯发出怪声。
回所做的,就只有压着傀儡的脸。要是有洁诺芭的腕力,也许还能粉碎那张脸,但回毕竟只是一般人。连〈东方不败〉的刀都砍不断的脸,他当然是摧毁不了的。
话虽如此,周遭众人这下全都无法置信地盯着傀儡。
傀儡的脸依然完整,问题就在于——那张脸竟然位在傀儡的胯下位置。
原本应该在肩膀上的头部,如今划开躯干而埋进下体位置。这样沉重的一击,回施展得看起来竟然像赶苍蝇般轻松顺手。
傀儡没了动静,回于是再次面向柊,把她吓得身子一颤。
「柊!」
「咿、是!」
「我这人又笨又胆小,什么本事都没有!」
在场所有人,全都瞧着一分为二的傀儡。
「可是我要是现在逃跑,以后就再也改变不了自己了。」
接着,他自嘲地笑了。
「我朋友说,我不可能帮得上忙。她说得没错。我就算现在救了你,想抓你的人也不会因此消失。我根本不晓得,怎样才算是真正救你。」
背后的伊莎,尴尬地扭起身子。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嗯,的确是无可奈何。我也觉得凭自己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但接着,他的脸上添了些自信。
「可是我后来想通了。你,还有想抓你的那些人,不都跟我一样是人类吗?那么他们一定像我一样有害怕的东西,有不喜欢的事情。」
说完,回这次笑得很豁达。
「于是我试着去思考,对手最不希望我怎么行动!」
那口气就像是在说自己相当努力,希望大家给他掌声,内容却是邪恶得无以复加。
而更糟的地方在于,回完全不觉得良心不安。
回也没发现周遭的无言气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了。
「我一开始想到的是,既然他们在追你,要是没办法再追的话一定会很头痛。可是我又想了,要是他们主动放弃,那么事情也就结束了。这样带来的并不是最大的麻烦。」
胆小鬼所想得到的最坏情况,可不只这点程度。
「之后我发现了,昨天在路上闲晃的那些傀儡,背后一定都是同个主人吧?那样的傀儡根本前所未见,从设计到制造必然都是那个人负责的,投注了不少的心血。」
老人虽然也愣着,但还是点了点头,证明他说得并没有错。
见到对方点头,回于是就像想到什么锦囊妙计般,得意地继续说了。
「所以啊,要是那傀儡的技术被人偷走,他们应该会最头痛吧。我要是被人这样对付,一定会沮丧得一蹶不振!」
自己一旦遇上将会一蹶不振——但回竟然还想对别人做这种事情。包围现场的那些人,这下也心虚得向后退去。
接着,回摇摇头。
「但要是对方意志够坚定,一定会再想出更厉害的傀儡。要是没把对方一次解决,就会让他重新站起。」
那就像是在表明自己一旦出手绝不会手软,让周遭的人一齐摇摇头,像是要他放对手一条生路。
「所以我觉得,要是傀儡的技术落入比他更厉害的人手里,一定能让他痛不欲生,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追不上对手。」
这下终于有人哭着要回别再说了,但他还是不留情地接下去讲。
「然后啊,柊你不是号称月皎家有史以来的天才吗?连做傀儡的技术也是一流的。既然你能让傀儡的技术更加进步,那么要是你这个标靶整个遗失了,一定能让他们品尝到两倍的绝望!」
毫无人性的一番话,心态之邪恶甚至让人觉得,派出傀儡的老人可能都比他善良些。现在的回,毫无疑问是个大坏蛋。
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回丝毫不认为这想法是不应该的,一旦真有需要,就会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或者说,他就是为了执行才来这里的。
面对这深沉的恶意,老人就像是做了恶梦般开始颤抖。
而不只是老人,柊也不断摇头,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一旁的〈东方不败〉趁乱摆脱傀儡的包围,为了保护柊而举刀备战。
回微带尴尬地搔搔脸并说了。
「胆小不见得是缺点——这是我朋友教我的。」
「咦,我并不是……」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包括伊莎在内的众人
肯定都是这么想,但没人有勇气指正他。
「然后啊——」
都到这地步了他还打算做什么吗——柊的手捂到脸上,似乎连她也快要受不了了。
「只要透过这方法得到伊斯威特的庇护,柊就不必再逃跑了,而且不只限于就读学园时,是永远都不必再躲避。」
「啊……」
柊先是恍惚地哼了声。
「这都是、为了我吗?」
「可是你忘了吗?我可是个傀儡啊。」
「这跟那又没关系。你就是你啊。」
「但你不是觉得傀儡很阴森吗?」
「没这回事!傀儡也是有很多种的,而你的傀儡一直都是那么美。」
说完,回牵起柊的手。
「我还在旭登时,就老是想着有关你的事。一开始,我不甘心输给你,可是之后见面时,你却是满脸悲伤。从那次开始,我就满脑子只想着你了。」
当时他年纪还小,不晓得那情感究竟是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也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他会对柊如此在乎,全都是「恋爱」心思在作祟。
调整完呼吸后,回倾吐了长久以来的思慕。
「再次在这里遇见时,你变得好漂亮。我想要陪伴你,希望你永远带着笑容。只要为了你——」
回放下柊,脱了上衣披到她身上,接着为了挑战傀儡而迈步向前,打开之前逃跑时总是保护得无微不至的那只手提箱。
「——只要为了你,我想我就能变得更强。」
从手提箱里拿出的是——不带表情的一只钢铁面具。
柊与〈东方不败〉一时愕然。
「为什么……你会有那东西……」
「〈夜刀神〉面具——!」
但吓一跳的并不只她们两人。
「你竟然是——〈夜刀神〉……?」
老人近乎惨叫的话声结束之际,回早已戴上面具。
「——吾乃夜——月之侍从〈夜刀神〉——」
那不是先前胆小的颤抖声,而是不带情感的冷硬之声。
「该死——快解决他——」
老人刚要发号施令,回的手已经掐上他的脖子。
但,回的身影却像霞雾般消散。
——幻影……?
假面底下的眉头微蹙时,巷内集结的傀儡们对着他一涌而上。
「咆哮吧——〈朱砂皇〉!」
回的一声呼喊,让〈东方不败〉挺身来到柊的面前。
「喷发吧——〈沙波〉!」
〈东方不败〉周遭的大气动荡了起来。确定这招能够帮柊抵消自己的能力后,回安心地合起双掌并击响。
铿——嘹亮的声音,让傀儡们稍稍停下动作。趁着这个空档,回朝最前方的傀儡怀中奔去。
傀儡的停滞只持续了眨眼间,随后举起粗臂,朝毫不设防的回迎头砸下——
啪铿——如气球般迸开的,是傀儡的身躯。
月帝眼——人称〈夜刀神〉化身的金色眼眸——能够看透肌肉运作与血液流动,预测出各种动作。
月皎家能以哼唱咒歌的方式,收放自如地使用这预判「技能」,并且为了将效果发挥到淋漓尽致,发展出名为〈夜刀神〉的悬丝傀儡。
而身为分家的白毁,照理说也该学习操控傀儡。但白毁家的祖宗并不选择这条路,因为他们晓得自己没有月帝眼,永远也比不上月皎家。
白毁家摸索出,傀儡以外的另一条道路。没有天分的血统,能提升的只有一己之身。白毁为了追求月皎家傀儡所达到的境地,世世代代锻炼自我。
而到了最后,他们发展出一套,能以最高效率破坏人体的武术。
那,也就是白毁式〈夜刀神〉——白毁流古武术。
啵叩——第二尊傀儡被回的手臂穿入,躯体于是粉碎开来。这次同样是一击就瘫痪对手。
「他竟然能空手破坏傀儡……?」
「不,不对。那其实就像是我的能力。他是透过『声』寻找敌人的弱点。」
怅然嗫嚅的柊,以及嘶声回应的〈东方不败〉。
回的能力原来是「声」,一种单纯放出巨响的能力。声音本身并不像语言那般细腻,就只是令人不悦的噪音。
话虽如此,这能力却能够筛选出对象的「独有共振频率」。只要抓到物体独有的振动频率并使之共振,没有东西是不能瓦解的。而这样的能力不只能对物,还能针对契约者的能力。
然而,回就是因此变得胆小。世上没有声音不能摧毁的东西,他深怕自己的咆哮连带伤害了柊。
不只是人体,许多物体都是由各个零件组成,而只要能给其中一样带来「共振」,零件之间就会产生不协调。不协调会以误差——也就是弱点的方式显现,让回得以识破。
身为胆小鬼,回总能看到对手最不愿被攻击的部位,而且还拥有千年传承下来的,摧毁人体的技术。
也就是说,回的每一击都会是「必杀」的一击。
摧毁完第二尊,第三尊傀儡拿起重机关枪扫射。围住入口的人墙带着惨叫纷纷让道。那是以第二尊傀儡为饵的联合行动。回虽然每一击都凶残强大,却没有护身的手段——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第二尊傀儡——正确来说是傀儡残骸,挡下了迎面而来的子弹。
「太狠了吧……」
回把摧毁的傀儡直接当成盾牌。看着那破烂不堪的傀儡,后头不知谁发出不平之鸣。
有了傀儡这坚固的盾牌,回冲向第三尊傀儡。
第三尊也三两下被他摧毁,而随后的一尊——第四尊以赴死的姿态前来纠缠。回虽然瞬间摆平,但还是稍微受其牵制,而其他傀儡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空档。
另一尊傀儡以重机关枪扫射。回用傀儡残骸抵挡的同时,拔下第四尊傀儡带了刀刃的手臂奋力一掷,摧毁了第五尊——以重机关枪扫射的傀儡。
大概是判断枪枝无法收拾对手,剩下的傀儡纷纷伸出刀刃一涌而上。
身后逼近的第六尊,沿着墙壁爬到比回更高的位置。面对傀儡的奋勇一击,回却毫不留情打向头部,一路破坏至躯体……没想到第七尊傀儡已经在下个瞬间扑面而来,让他无暇迎击。
来不及的回依然伸手打算破坏,却被第八尊给抓住手臂。即使每击都是必杀一击,人类毕竟不可能眼观八方。第九尊、第十尊抵达时,回已经动弹不得了。
『抢下他的面具!』
回这下身子微僵。
他不曾在交流赛上使用过,白毁家在执行「任务」时才会戴上的面具。执行「任务」一旦分心就得丧命,而这面具就等于是暂时隔离思考的一种开关。
也就是说,回只要戴上面具,就能暂时摆脱胆小鬼的个性。不过要是摘下面具,又会变回单纯的胆小鬼。
而老人似乎看破了这点。回试图抵抗,但却被制伏得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
面具随后被摘离脸上。看到底下那张胆怯的脸,老人于是拍了拍手。
『真是太惊人了,竟然害我用上十尊傀儡。看来要跟四强打,还是得多准备一些才够用。』
被逼入绝境的回,对柊以及〈东方不败〉投以恳求的眼色。
「我、我们得救他出来!」
柊情急间喊道,但是被〈东方不败〉制止。原来要是靠得太近,会被回的能力牵连。
见到她们两人的模样,回反而安了心。
——这下没问题了。那人会替我保护柊的。
没问题的。
现在只要顾好自己,只要针对敌人就行了。
只要踏出一步就行了。不是逃命的一步,也不是被谁推向前,而是凭自我意志,为了自己,为了所追寻的人——
向前,踏出一步吧。
接着,回咆哮了。
「嘶吼吧——〈朱砂皇〉!」
铿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刺耳的声浪回荡开来。
柊的四周景色模糊,原来是〈东方不败〉抵消了「声」。柊虽然得到庇护,其他区域可就暴露在这无形的凶器之下,至于那些近距离接触的,就更不必说了。
局部的共振让傀儡们无法承受而停下动作,但已经握起的手依然没松开。
〈朱砂皇〉的咆哮依旧未歇。随后——
啪啦——傀儡表面窜出龟裂。
『什么?』
当老人发出惊呼时,一切早就为时已晚。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龟裂瞬间蔓延至傀儡的全身。
但那样的状态,只维持了一瞬间。
啵——五尊傀儡连同倒
地的傀儡,瞬间化为朱红粉尘。
在那之后,四周一时之间红尘弥漫。
『啧——〈胧〉,先撤退!』
老人虽然早已不见踪影,但在留下这句话后才真正地没了动静。
理查带领的包围者见状,东奔西找地试图揪出老人,但就是没人发现他的踪影。
本来凭洁诺芭的能力也许能找出老人,不过她毕竟有惧人症,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
宰了十尊傀儡的回,让柊一时无语。
——太厉害了。他比四年前强多了。
但钦佩之余她也不禁纳闷,为什么他明明实力深厚,平常却是胆小如鼠,而且乍看并不像是演出来的。
就在这时,收刀入鞘的声响,让柊回过神来。
「啊,要,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胜负已分,要转身而去,听了柊的呼唤才暂时回过头,眼里带有的却是抗拒与辞意。
「为什么……」
柊的心痛话语,让要一度张口,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任何字汇。
而不知从何处现身的白色小猫带着叫声凑了过去,就像是要安慰少女。〈东方不败〉轻吁一声,抱起那只小猫。
「等等,让我陪你一起——」
「——我不喜欢人类。」
这就是她的回答,或者说是抗拒。她选择和柊分道扬镳。
但她回答的当下,侧脸看起来何其落寞。
——这句言下之意,是要自己像人类般活下去吗?
随后,少女离开了。
「要……」
面对莫名寂寥的少女背影,柊却只能眼睁睁任其离去。她很清楚就算追上,也不可能改变得了要的心意。
之后,她转过头向回求助。
他依然维持着破坏傀儡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柊她们的对话。不久,理查来到他身旁。
「哼,那小子到最后都这么孤僻……不过你说得没错,这次可真是看了一场好戏了。」
接着,他佩服地拍拍回的肩膀。
但面对理查的一切动作,回却毫无反应。戴上面具的回并不是平常那胆小鬼,甚至比他破坏的那些傀儡更像个战斗傀儡。
而面具被摘下的现在,回依然双眼空洞无神,让人怀疑他该不会是疯了。
「……?喂,你怎么了?」
理查稍微退了一步。他被〈夜刀神〉打倒,才只是昨晚的事。
将十尊傀儡化为沙尘的〈夜刀神〉——一想到这样的暴力有可能降临己身,在场众人全都是一阵紧张兮兮。
啪咚——但,回随后维持原姿势,向后倒了下去。
「……原来这小子只是昏倒了吗?」
理查话里充满哭笑不得之意。柊赶紧来到回的身旁,但眼珠子直打转的回,先前的英勇早就荡然无存了。
「你怎么昏倒了?看起来……也没有受伤,难不成是使用能力过度的关系?」
面对一头雾水的柊,锁链少女畏畏缩缩地前来。柊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是的……他只是、害怕……不、过、干、得、太漂亮、了……」
而少女说话时,也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
「也就是说……他只是被吓昏了而已?」
就算实力穷凶恶极,回终究是个行事慎重的胆小鬼。生来的头一遭关键对决,彻底耗光了他的心力。
低头看着这样的回,微胖男子拍了拍手。
「我懂了。原来他所谓的最恐怖,其实是指他本人吗?」
在场所有人,没人能否认这句话。
‡
回昏倒的巷子不远处的建筑物屋檐下,一名青年捧腹蹲着,身旁跟了一名戴帽子的小人影。
对青年的捧腹大笑毫无反应的他,随后突然一颤并抬起头来。
铿——空气震荡了起来。
松垮的帽子,于是随风飘扬而起。
『你这傀儡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讨喜。』
现场响起的是捧腹青年的说话声,却不是来自他身上。
「别强人所难了。她——缘可不是造来跟人陪笑的。」
那,是一名美少女。
少了帽子的头部垂下丝绸般长发。看似人工的清秀脸蛋,配上看似人工的面无表情。那模样以活人而言太过冷冰,以人造物而言却又精巧过头。
无形的『声音』无奈笑了几声。
『唉,你看起来似乎挺享受的嘛。』
「当然了,毕竟难得有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所以〈胧〉,你那头怎么样了?」
『祖特已经成功逃脱了。至于标靶,你自己也看到了。』
「辛苦了。多亏有你,这下我终于能放手去做了。不过啊,刚刚真是让人捏了把冷汗就是了。」
青年悠哉的笑声,让『声音』不悦地问了。
『我还是不懂。到头来〈夜刀神〉到底是谁?我本来一直以为,那个其实是指你。』
青年先是一声轻笑。
「我就算要用〈夜刀神〉这名字,一定也是让缘来接手吧……所谓的〈夜刀神〉其实是旭登神话里,拥有月之眼和白色身躯的蛇神。月皎杀了祂,为了安灵而祭祀〈夜刀神〉,并且得到它的分身。」
『分身……?〈夜刀神〉的咒歌里好像也有这字眼。』
「蛇不是会脱皮吗?古代有人觉得那很阴森,也有人把它视为圣物。所以蛇神〈夜刀神〉赐予的分身——蛇的锐皮正是月皎家傀儡的起源。」
『我想问的倒不是这个……』
「哎,总得说些开场白嘛。那么你猜猜那分身——〈夜刀神〉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不晓得。既然是神的话,不就是让人拜的吗?』
青年眉头动了动。
「真想不到啊,你竟然答对了……〈夜刀神〉是恐惧的象征,是专门肃清忤逆朝廷之人的破坏神。但随着时代变迁,它早就失去了破坏神的背景。」
模仿人类模样的傀儡光是存在,就具有某种神秘与阴诡,就算不必再当个杀手,同样能成为有效的吓阻力。
听到『声音』恍然大悟地哼了声,青年继续说了。
「可是呢,世上就算摆个明明白白的神在那边,还是会有不识相的人犯下罪行。像这种时候,分家白毁家就成了必要的存在。」
『……那是那少年的姓氏吧?』
「没错。象征性质的月皎家,肃清异己的白毁家——曾几何时,两家划出这样的分工……月皎家并不是〈夜刀神〉,白毁才是。而其中号称有史以来顶尖杰作的,就是刚刚那个回了。」
『但他看起来就只是个胆小鬼,难不成平常那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不,我想他是真的害怕吧。不过呢,胆小的人一旦被逼急,往往都是会抓狂的。」
依然不肯现身的『声音』看着底下巷子里满地的傀儡残骸。那些是被摧毁的一半,其余的则是连残骸都不剩。
『也就是说,那个偶尔会抓狂的少年,正是四强里号称最恐怖的那个契约者吗?』
「答对了。」
青年回答完,目光转往『声音』的来向。
——难不成能力没传达到?不对,是他看破的吗?
青年身旁的少女,目光直直对准『声音』,而青年只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声音』这下一阵幸然,青年则是调侃似地说了。
「你似乎还有哪里不明白?」
『是啊,只是有点纳闷,你把这种麻烦事扔给我,究竟是有何打算?』
「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你为什么要暗中帮助回?他一个人的话应该是没办法干得这么漂亮的,或者至少,不会这么积极行动。」
原来被看穿了吗——『声音』虽然没露面,但还是耸了下肩。
『只是身为契约者的心血来潮,觉得这样比较有意思。』
「喔……?好吧,就当是这样吧。」
『那么也请你回答问题吧。你那时为什么要到伊斯威特的学园去?』
青年露出了某种神秘兮兮的笑。
「柊还得继续为我活着……我试着灌输她面对契约者的『战斗法』,可惜没能让她变得多强。她目前还需要有人保护。可惜我登门拜访,却吃了个闭门羹。」
除了祖特派出的四人,标靶少女曾和其他契约者交手。看来那些都是为了教她如何使用能力而进行的演练。
『你的「教育」还真是硬来啊。要是她因此被毁了,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她要是坏了我可就头疼了。虽然
我有派出『傀儡』当她的保镖就是了。」
依旧悻然的『声音』,让青年责备似地眯起眼。
「还有哪里不服气的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个契约者。』
「没有的话,你是不是该露个面让我瞧瞧了?」
被他这么一说,『声音』只好不情不愿地解除能力。见到那真面目,青年于是笑咪咪地说
「嗯,你还是这样好看。女生实在是不该隐藏自己的美貌。」
「……被人盯着瞧,就是让人浑身不自在。」
『声音』悻然说完并瞪向青年,让他胡闹似地耸了下肩。
「所以,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先暂时观望吧。毕竟我还带着缘呢。」
青年宝贝地抱起少女,让『声音』不屑地瞧着。
「要玩洋娃娃可以,但还是请适可而止。」
「你管得可真严啊。」
耸耸肩的少年脸上的笑容,让人摸不透其本心。
「那么,就麻烦你继续监视下去吧。」
『声音』没应允便转过身子,青年于是以家长骂小孩的语气说了。
「回、答、我的、、话。」
『声音』身子一颤,接着以忍辱的嗓音回答。
「……知道了,哥哥」
名叫〈胧〉的少女随后身影摇曳,再次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