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总是在读书。可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书时,她却说不是。
“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
是这种理由吗?我吃了一惊。
在那之前,我都觉得打扰姐姐读书是不行的。要说原因,是我自己不喜欢做什么事时被打扰。会有人喜欢吗。
既然是这样就没什么了吧,于是我试着邀请她说:“来玩吧”。
姐姐有点惊讶,但还是说着“倒是可以”,简单就合上了书。
“玩什么?”
“我想想——……我想想呀——……在浴室玩吧。”
“为哈?”
“我喜欢浴室。”
我们两人偷偷去浴室,弄了气泡浴。我们开大阀门放出热水,把肥皂搅出泡泡。两人一同“噢——”地哗啦哗啦搅动,搞得浑身是汗,然后正好就这样直接进浴缸。泡泡贴在皮肤上痒痒的,姐姐也比往常更欢快。能做的事情增加,她显得很开心。
由于我们自作主张进浴室大闹特闹,后来被妈妈骂了一顿。用块状肥皂弄气泡浴的话,清理起来好像很费力气。作为惩罚,两人被命令打扫浴室。在其中的间歇,我也时不时和姐姐玩。浴缸滑溜溜的,滑倒会很危险,但我还是很开心。
打扫几乎都是姐姐做的。
“下次我来做。”
结束后我如此宣布。“真的?”姐姐温柔地确认道。
“可以夸夸我哦。”
“等你认真做过再说。”
姐姐捏着湿透的袖子,咧嘴一笑。
我喜欢看姐姐这样的笑脸,而且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愉快。我心想,姐姐真是好东西啊。有姐姐真是太好了。
感觉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有过相同的感想。
今后,我想和姐姐再玩更多东西。
不过那之后过了两天,我就死了。
我死了多少次呢?
先是被轧死的一次。然后没能及时醒过来就是痛苦的开始。注意到的时候,全身已经起了火。我是在火葬场复活了。以前从没被人正经地准备埋葬,真是大意了。火很快就把肉烧焦,然后烧到了骨头。骨头好烫。未知的感觉让我大哭大叫,从棺材内侧敲打喊着让人打开,但不可能有人理会。于是我死了。但又立刻复活。连脑子都烧掉,让我无法保持理智,只能一味敲打眼前的黑暗。快打开啊。快打开啊,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啊
“激灵”一下,上半身一个哆嗦。
“呼噜噜噜噢——……”
我发出了怪声。
首先,我擦掉快淌下来的口水。然后,环视屋里叹了口气。
当然,这里没有像梦中一样设施齐备。
差不多该习惯了的霉味也让我觉得新鲜又呛鼻,仿佛自己刚刚还待在别的地方。
最后,胃部紧紧缩起,用绞痛声张着空腹。
小睡时做的梦,恐怕是我的过去。
我似乎对自己有姐姐不抱怀疑。而且那个姐姐,也对我是妹妹一事感到理所当然。我是吃下果实后,换掉了真正的妹妹吗?自身姑且不论,果实有足以干涉他人的力量吗?
那时的境遇和心情,我已经无法再清晰地回想出来。想必,那些东西很宝贵吧。我会把好的记忆当作秘密,不让别人知道。想看也就只有在睡着时稍有松懈的时间,而且那时看到的记忆便会和梦境混在一起,很快变得暧昧模糊。
只有被杀一类讨厌的记忆会被我放出来共用。
历代的我,都极其独善其身。
难得泡的茶也完全温了。冷掉后就更苦,我做好心理准备喝了下去。苦味在舌头上游窜,仿佛划出北斗七星状的线条,这感觉刚好驱走残留的睡意。我把茶喝光后起身,腰和膝盖便吱嘎作响。
我把杯子放到徒具其形的分体厨房的洗碗池里。现在自来水也不通了。我决定之后再洗杯,拿过小型斧子离开小屋。
“哇噗。”
不知是不是还没有完全醒,我把草的事给忘了。脸上受到屋顶垂下来的藤蔓们的迎接。可恶。我挥动斧头,藤蔓缠在我的胳膊上就断了,和斧刃没什么关系。伸手去拂掉缠上来的藤蔓,结果弄得零零碎碎的,有一半左右留在了胳膊上。我把混着枯黄部分的藤蔓在自己的胳膊上摩擦。刷拉刷拉的。一松手,就一块一块掉了下去。看来这东西不会靠连在我身上增殖。
准备柴火,确保食物。此外修理椅子也在今天的计划之内。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还想把小屋周围的草稍微割一下。夏天草长得很快,真让人吃不消。冬天也必须面对严寒,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熬。
这儿可没有什么安宁。
为了活过今天,就必须把当天的时间一点不剩地用来过活。
“啊——好烦……”
我也时不时就会考虑,要不赶快死掉了事,转移到下一个我算了。
尽管很清楚这做不到,我还是会毫无意义地如此思考。
我住在谁都不会靠近的废弃山间小屋里。日式房间的草垫上霉味很厉害,水电也都停了。周围的草杂乱地长得比小屋的屋顶还高,到处都是飞虫。屋子可以躲雨,但强风会毫不留情地钻进来。窗户玻璃碎了的地方我就放了块搁板凑合一下,另外还修理了变形后不好开关的窗户。就算解决一个问题,还是会不停冒出新的来,光是想要应对这些,就会花费大量时间。
但或许光是有事可做,就比至今为止的我强多了。
我轻轻敲了敲写着小心森林火灾的公告牌,和它打招呼。这就像是每天的仪式。感觉要是用力过度,脚下快腐烂的牌子就会摇晃着倒下,控制力度很重要。
外面依旧闷热。虫鸣声比耳鸣更过分,草木郁郁葱葱,心情也不得重见天日。身处的地方全是比自己高的东西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点从我离开城镇就没有变过。
被遮住的天空远处传来了鸟叫。我立刻就听出是游隼的叫声。那声音比其他鸟更尖锐得多,仿佛啄食空气一般。在开阔的地方,时不时就能看到它们成对飞在天上。
和以往一样,我沿着算不上路的林间缝隙朝上走,打算去后面的河边。在看惯的斜坡上,我发现了异物。
“嗯——?
我紧紧抓住斜着生长的树,凝神朝下观察。在因土和树干紧密贴合而统一成朴素色调的群山中,五颜六色的东西会很显眼。蓝色的。沿着形状看去就看出是人形,而且不是竖着而是横着。
有个女孩子倒在林间。
“…………………………………”
这一情况,似曾相识。
一阵不可思议的感觉挂在心上,仿佛干巴巴的东西在触碰脑子一样。
可一旦想用眼睛、大脑追过去看个究竟,那感觉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之前的事?还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前的之前?总之,过去的我的记忆在捣蛋。真碍事。
女孩的腿挂在树干上停在那里,看来是脚下滑了一下。要是没有支撑的东西就会滚下很远,最坏的情况就没救了。想要装作没看见的念头,和想去救她而前倾的身体。两边都在表现我的心情。
“看到讨厌的东西了。”
我嘀咕着,去把斧头放回了小屋,然后慎重地从坡上滑下去到达女孩身边。靠近后我就知道了,蓝色的真面目是运动衫。是学校规定的东西吗?我把手放在她脸前确认,还有呼吸。脚下踩稳后,我慢慢把她抱了起来,顺便悄悄伸手放在她胸部。
这不是什么亏心事。
“…………………………………”
心跳清楚地传了过来。
我背着她上不去,就只能绕个远,走平缓的路回到小屋。我一步一步,小心地选择脚不会被坡度绊住的地方前进。汗珠大颗大颗冒出来淌进眼睛里,挺讨人厌的。
要是一起滚下去的话我就没力气把她搬上去了,我打算变成那样的话就把她扔下自己回去。
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女孩的眼睛睁开了一半左右。嘴也一样半张着。
“你醒了?”
要是她胡闹起来就糟了,真希望她再昏过去。
“诶嘿~”
“很——好还没清醒。”
听到不得要领的回答,我放心了。希望在到达安定的地方前她都能老老实实的。
“妈妈。”
“谁是你妈啊。”
听到女孩半睡半醒的梦话,我禁不住开口反驳。
尽管满身是土,我还是完全爬上了坡道,来到平缓的山路。走到这里以后,带着她走就单纯变成了件累活。好烦——我嘟囔道,干渴的嗓子喀啦喀啦地响着终于来到山间小屋。
从半路就被我毫不顾虑地晃来晃去的女孩,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小屋。
“这里是……”
“My home。”
没有房租没有通电也没人影的独栋房子。这儿里登山道很远,本以为暂时还不会被发现才对。不对,与其说是被发现,不如说是因为我多管闲事。
做好人毫无疑问会
吃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把她带到里面的卧室,给她脱下鞋,剥下背上的帆布包,手放在屁股和后背抬了起来。好重。最近的小孩发育得好过头了。
“做好心理准备吧,味道很难闻。”
我把她丢到双层床的下层,女孩在上面打着滚,最后趴在那儿说梦话一样抱怨道:
“动作,轻一点。”
“有意见就自己躺下。”
我折起发潮的坐垫当枕头,塞到她的脑袋下。
“我到外面干活去,要走也不用打招呼。”
这么告诉她后,我离开卧室。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我的身体也已经在吱嘎作响了,来到小屋入口附近,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
全身都被不快的感觉罩住,仿佛热幕降下纠缠不休地贴在身上。身心双方都在切实地积攒疲劳。
“遇到人了。”
光是这样就让我心情沉重,仿佛精神咯吱咯吱地不断遭到消磨。
明明待在小屋里,心情却仿佛看到了乌云,我怎么都想休息一下却无法如愿。所谓独自生活,意味着休息期间一切都会停滞。不会恶化,也不会好转。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自己解决。
今天最多也就只能去打水,没法在山里走一圈了,剩下的时间我决定从事椅子的修理。山间小屋里原本放着一把木雕椅子,不过前几天靠背被压断了,就算没靠背也不是不能坐,但椅子腿也不稳了,于是我准备顺便把靠背也修好。
“啊——不过……已经有人到这边来了……”
我朝小屋里面伸头。这么一来,就算修理不是也没意义?
“算了,也好吧。”
把想过要做的事放下不管也会留下遗憾。在这没有束缚和保证的人生中,我能做到的也就是尽可能减少懊悔了。我从椅子上下来,蹲下。
“不过这还真是老古董了。”
靠背上雕刻着葡萄。是伴随着藤蔓和叶子结出果实的葡萄。放在这种偏僻的小屋里显得可惜的好东西,所以我才想修好。开始干活,我就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吃。小屋里能吃的东西很少。
夏天没法保存食品让人头疼。就算明天有保证,也很难保证一周后的食物。能不能再碰上好运抓到鹿啊。上次我偶然发现腿受伤的鹿才得以猎杀。那种好运能够持续就好了,不过季节从春天来到夏天,完全没有持续的迹象。河里的装置收获又如何呢?
我考虑各种事情,三心二意地修补靠背,白费了不少时间,去河边打水回来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
女孩也是在那个傍晚的时候起来的。
我完成折断的靠背的加固,正在调节椅子腿的长度时,女孩稍稍露了个头。她一副畏缩的样子,好像有点警惕,宝贝似地抱着行李。
“那个……”
“你好。”
我坐下来确认椅子腿稳不稳,左右移动重心好像都没问题。
“是你救了我吧?”
“因为没能装作没看到呀。”
我倒是想那么装。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敲了敲靠背说“请”催促她入座。
“非常感谢。”女孩说着坐下后缩起身子。但那样还是比我大。仔细看去,她额头和额发的缝隙间有大块红色的痕迹若隐若现。估计是撞到树干了吧。
“有哪里疼吗?”
“到处关节疼。”
要是掉下去时受到冲撞,运动衫下面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吧。
“活动手脚也没问题?”
“大概。”
她咕噜噜地转动双臂,上下踢腿,没有明显疼痛的样子。呼吸好像也正常,没有骨折的话就没事吧。我不是医生,健康问题也只能照顾她这么多。
我从屋子里面准备了另外的椅子。这把椅子没正经用过,我用手擦掉上面积的灰尘,然后坐上去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把干燥过的叶子放在平底锅里,给壶里填上水。
“我去把茶煮开。”
“啊,不必张罗……”
“放心吧,我没张罗。”
只不过我想喝罢了——为了缓解饥饿。河里抓鱼的装置一无所获。夏天经常没有成果,是不是栖息在这里的鱼的种类有关啊?
我在外面开阔一点的地方生火,攒起干燥过的树枝,借着树叶点着火柴的火。听说现在城市里已经不用什么火柴了。我知道只要一拧电气化产品的开关,就能轻松地点火,同时我也感觉,以前在城市的某处生活过。
我一边看着火,一边望着傍晚的到来。树叶在季节中率先染上红色,风也变得平和。日落像渗入天空般薄薄地延展,远远望去也不会难受。
只有星星的周转和过去相比完全没有变化,记忆令人怀念。
大概那是仅靠几百、几千年是无法改变的超脱常理的存在吧。
若是从天上俯视,就连我也不过是颗有点硬的沙粒。
火安定后,我把茶叶放在平底锅里炒。这么泡茶行不行啊?学习正确的方法已经是太过久远的过去,现在完全不记得了。炒过茶叶后先放在一边,把壶里的水煮开,再放进炒过的茶叶,搅拌后放一小会儿。这和正确的做法扯不上关系,但仿制的茶就泡好了。
处理掉火以后,我拿着壶和平底锅回到小屋。
女孩正在摸放在架子上的帽子。发现我回来,她慌忙把帽子放回原处,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亏心事。我收好平底锅。
“要茶吗?虽然有点苦。”
用篝火烧热的壶上沾满煤烟子,一片漆黑。我准备两个茶杯倒上茶。她姑且算是客人,于是我把没破的杯递了过去。
递出去以后我才想到,前段时间用完有没有洗过啊?
女孩打探着茶杯,没有立刻喝的意思。
“这是什么的茶?”
“草。”
上面不是零零碎碎地浮着草嘛。
女孩的鼻子离开茶杯。
“是草喔。”
“就算你说两遍……”
我先喝了一口告诉她没问题。和宣布的一样,确实苦。
“但是身体会暖和起来。就算夏天也意外不错哦。”
基本上,身体这种东西暖和比冷强……我是这么想。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嘴唇贴上茶杯,结果翻起了白眼,不知是因为烫还是苦。她把茶杯放回桌上埋怨道:
“真的好苦。”
“矮竹叶子的茶。”
是山里要多少有多少的东西。女孩皱起眉头。
“一开始就这么说啊。”
“说了你就放心了?那么轻易相信别人可不行。”
会觉得定居在这种地方的是正经人那可真是天真。
“但是,你不是救了我吗。”
“你记得啊?”
还以为她当时意识模糊脑子一片混乱呢。
不知女孩是不是没了自信,她抱起胳膊开始沉思。竟然因为我这种随便的话烦恼,看来是个直率的孩子。
我心想,今天是星期几呢?是初中生外表的孩子在山里闲逛也没问题的日子吗?我连天数都没有好好数过,就更别提星期几了。我头疼了一会,便从季节上想到搞不好是暑假。
“是你背着我带到这里的。虽然我的记忆到中途就断了。”
女孩好像终于确信了。所以我试着故意反驳。
我到底在玩什么啊?
“说不定我是想把你的衣服和行李剥光然后一脚踢走。”
她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不过很快,她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
“要那么做的话就不会让我睡在床上吧?”
“那……呃,那我该说自己是怎么预谋的好呢……”
我慢慢喝着茶思考。看到这样子,女孩微微笑了,好像放下了心。
这样子让我不由得想让她动摇。
“我是打算让你安静下来再吃了。”
“好怕!”
她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这是完全不信吗。
但因为食物不足,其实这个可能性最大的。
与其扔掉还不如吃了。
我又喝了一口茶,舌头和下唇因涩味而颤抖。这时女孩询问道:
“呃……你的名字是?”
“我?谁知道……我没有名字。”
很多很多浮上心头又消失的名字。各种各样的文字,笔迹黑白分明地涌上心头。全部都是我的名字吗?还是说和我相关的人呢?
感觉光是要详细地将它们罗列,就必须献上全部的人生。
“你真怪。”
“不是怪人的话就住在城镇里了。”
不只城镇,社会和人的精神都在逐渐成熟。该说是提高了警惕吗,还是说开始选择能够信任的人了吧。我觉得它们是变聪明了。而在这样逐渐完善的社会里,像我一样的存在变得难以生活。
如今情报的交流很轻松。都市传说被看破,幽灵受制于科学,甚至连雪男的脚印都被找着了。最后那个好像有哪里不对。
“哎,就是这么回事。”
“哪里是怎么回事?”
女孩没跟上话题,不过立刻
对另外的东西产生了兴趣。嘶嘶,她嗅起小屋的味道。感觉是要说有霉味之类的话。
“花的香味。”
女孩睁大眼睛说道。……哦?
“不错的香味,感觉好怀念。”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家小屋里的霉味让人受不了。”
我主动说了出来。“也有那个味道就是了。”女孩也承认。
“但花香更强。真神奇,明明看不到什么花。”
“是呀……”
小屋里有会发出那种味道的东西吗?茶?也不对。
“这附近也没有花田,真搞不懂。”
说不定是她把什么味道错认为花香了。
只是,我也感受到鼻子深处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那东西比气味更硬一点,让我能想到具体的东西,仿佛和些微记忆相互重叠。
总觉得,以前也曾被人这么说过。
“不说这个了,喝茶吧。趁热才好喝。”
我硬推过去一样劝她喝茶,结果被应了一句“我觉得不会凉那么快”。这话完全没错,不过女孩似乎多少碍于恩义,“嗞嗞——”地小口喝起茶。
“虽然苦……不过自己做茶,总觉得好厉害。”
女孩用浮现出柔和的光的眼眸看着我。羡慕?诶呦,你可误会了。
“不不完全不厉害。其实谁都能轻易做出来。”
“平时你都做什么?”
“修理小屋还有确保食物。基本上光是做这些事一天就过去了。”
今天救了人命,一天就结束了,真是少见。
“生存游戏?”
“不是那么帅气的事。”
“你住在这里,是兴趣?”
“怎么可能。”
要是兴趣我就会付钱住个像样的山间小屋。我只是没法把这当兴趣。我一饮而尽一样把茶喝光,然后再倒满。
要是不把饥饿的感觉蒙混过去,就没法睡个好觉。
女孩用手掌包住茶杯,朝斜后面看去,视线前方是我随手扔在那边就没再管过的红色帽子。是刚刚女孩在摆弄的东西。
“你是魔女吗?”
看来是从帽子的形状联想到的。想法真随便。
“谁知道……虽然是我的东西,但戴上也用不出魔法……住在山里那种东西只会碍事呀。”
感觉就算想用来遮阳,帽檐也会被树挂住,来到小屋后我从来没戴过,也没起过用完就扔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好像是我在伺候它一样。搞不好,这是对某一次的我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无意识地把它看得很重要。
“那,小姑娘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老是被人询问也很无聊,于是我也试着发问。
女孩重新转向前面,盯着茶的水面(也可以说是低着头)回答:
“郊游而已。”
声音比刚才更坚硬。
“一个人?”
没错,女孩说着点头。一个人吗。在连登山路线都没有的地方,一个人。
“嗬——”
“我发现了一栋小破屋,就想靠近看看,结果脚下滑了一下。”
她向我说明自己会躺在那里的经过。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小屋被发现然后我接触到别人是无法避免的吗。那样的话,还好我救了她。
“那个,可以的话,可以让我住在这里吗?”
气氛上我就感觉她要这么说,所以不怎么惊讶。
只不过心想她真是个笨蛋。
“到山脚去的话就有更好一点的小屋喔。”
“这里才好。”
女孩摇头道。中长发像掸子一样“呼啦啦”地飘动。
跑到这种地方来,竟然还有所拘泥,显然她不单纯是来游山玩水的。
“嘿——”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女孩像是做坏事被人责难一样别开视线。
要是心里有愧的话,别和素昧平生的人说谎不不就好了。
“随你喜欢啦。这里又不是我家,没权利决定让不让你住。”
我小口喝茶。就算有什么缘由,她还真能想到要住在这儿啊。
就没有觉得对我不放心吗?哎,要当坏人已经有点晚了吧。
毕竟,到目前为止我有太多干坏事的机会,却人畜无害到这种地步。
“不过今晚没饭吃哦。”
“啊,我带了一点所以没问题。”
她打开帆布包,拿出点心面包。面包。甜味。
舌头上“吸溜”一下渗出口水。上次吃有机物以外的东西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看到女孩毫不在意地开封,大口咬住,我的喉咙深处发出惨叫。朝洞窟中大叫般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女孩把咬过的面包微微朝向这边。
从馅的颜色来看,好像是果酱面包。
“要吃一点吗?”
“……不了。”
我差点就要点头,赶快在桌子下掐了一下腿。
“讨厌甜食?”
“我很难认为自己也没法否认那个因素。”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好好跟上人说话啊!放机灵点儿啊!我在心里大叫。
管它是不是冷酷无情,女孩大口大口地不断侵略点心面包。
“但是要住下的话学校怎么办?”
“现在是暑假。”
“啊——果然是这样……”
明明我都没去过学校,可不知为什么有点怀念。
“就算那样我也觉得应该和家人联系一下。”
要是能联系上的话。让家人担心可不好,我心里有这样的印随。
“听你的。”
女孩吃完点心面包后,这么说着站了起来。
“说的话意外地有大人样呢……”
女孩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一只手拿着电话出去了。“哇噗”一声,她脸撞到了藤蔓。
我目送她的后背,第一次知道一件事。
“这里,有信号啊……”
本以为我在世界上无依无靠地遭到孤立,原来看不见的电波一直在嗖嗖嗖地穿行,只不过是我无法接收罢了。
不知不觉中,走在外面的人随身带着电话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事。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两、三个以前的我活着的时代里还没看习惯的东西,已经融入生活中的一部分,而我跟不上那一变迁。
如今,住在城镇里的人们才更像魔女,也更精通魔法。
女孩很快就回来了,她慢慢关上门。
“我说是来野营。”
“野营啊……”
哎,可能她说得也差不多。
“那,喝过茶就差不多该睡了,你做下准备。”
她一脸“诶,这就要睡了?”的表情睁大眼睛来和我确认。Yes,我点头肯定。
“就算点灯度过夜晚也是浪费资源嘛。”
点篝火也需要道具。所以太阳落山后,一天的活动就结束了。
“而且在这一带,就算是夏天气温也会骤降,不能勉强。”
我把空了的茶杯放到厨房,前往里面的房间。我没什么睡衣一类的东西。就算每天把被子拿去晒,边角还是会带着潮气。还有嘛,就是虫子时常出没。
“能不能睡着呢……”
紧跟在身后的女孩不安地挠挠头。她刚刚还在睡,没有睡意的吧。
“再过一会儿就会一片漆黑,除了睡觉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没问题,到时候你就死心了。”
“真是了不得的地方……我睡下面的床可以吗?”
“请吧,选你喜欢的地方就好。不过寄宿的家伙果然还是睡壁橱……啊?…………………………………呵,呵呵。”
我在说什么呢。突然就前后不明的。我笑了出来。
女孩说至少要刷牙,于是我把打来的水让给她一点,而我自己就直接把被子拿到上层的床上,把身子一裹躺下。
我一再把带着霉味的空气吸到再吸不下,而后吐出来,就算这样还是感到平静。
无论形式如何,一天结束了。
就算腹中的茶空虚地摇晃,我也活了下来。
女孩也很快过来了。自己以外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活动,让我有点紧张。在夜里遭人袭击结果断气的经验,我可经历了不止一次两次喔。但现在我感受到的东西和那个种类不同,单纯是我不习惯旁边有人而已。
“呃,晚安。”
她咚咚地拍了拍被子后出声问候。
“……晚安。”
我曾在睡着前对自己如此嘀咕,但这还是第一次正确地使用。
今天,有好多第一次。
下面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然后那阵声音安静下来后,女孩立刻埋怨道:
“总觉得,听到刷拉刷拉的声音了。”
“忘了吧。”
“做不到。”
“只要闭上眼睛,坚持认为那是夜晚的一部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更做不到我没法看得那么开。”
“真是年轻……”
她比我固执得多,甚至让我觉得可靠。
而我,“自我”这一方面真是非常单薄。
从下面的床上,她的声音随着虫子声传了过来。
“谢谢。”
床的骨架吱嘎作响,估计是她翻了个身吧。
“谢哪里?”
“所有事情一起。”
“……你这话真廉价。”
竟然把我救了她的命还有请她喝茶混为一谈。
尽管如此,被人感谢的感觉也不坏。
想来,自己为了别人做什么,这还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在剩下两道呼吸的夜里,意识陷入朦胧。
“呜哇。”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砍小屋门口垂下的藤蔓时,门开了。
“早。”
迎面碰上举起斧子的我,女孩吃了一惊。
“请别挥下来。”
“没事哦,额头很硬的。”
而且女孩的额头上,一块青斑已经大功告成,肿得就算多了一条也看不出来。估计她本人还没有发现,因为这间小屋里没有镜子。
“啊啊,昨天撞到脸上的是这个吗。”
我捏起痛快地被切断的藤蔓,一边低头看它的断面,一边摇晃后背。
“啊,吃早饭吃早饭。”
女孩回到小屋。她直接把帆布包整个拿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外面吃。
她今早的饭好像是法式吐司。我凝视那个略显细长的东西。是褐色的。
和山里的食物完全扯不上关系的颜色。
女孩和我对上视线,缩着脑袋向我确认。
“你不喜欢甜食所以就不用了吧?”
“不 用 了。”
为什么我非要撑这种不起眼的门面呢。刚考虑要过无悔的人生就干这种事。
想一脸冷淡地无视她吃得很香的样子真是费了一番力气。心情一片暗黑,但山里是令人愉快般万里无云的天气,清清爽爽的,湿度也不高。
白天和夜里的温差很可怕,但就今天来说,感觉还算比较好过。
“那,你怎么办?要下山吗?”
女孩正吃到一半,但我还是问起她的打算。现在连她打算在这里滞留多久都不清楚。女孩一边嚼吐司,一边把眼睛也像是咀嚼一样眯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我?我想想……今天打算去钓鱼。”
“钓鱼吗。天这么热,也不失为一个棒注意。”
“还有游泳。”
“棒上加棒了。”
女孩把点心面包的袋子叠起来收好。她不会是打算跟上来吧。
看到我用视线如此询问,女孩简直像是在说“没错呀”一样露出节制的笑容。
“待在这里也没事做……我不会打扰你的。”
“倒没什么,随你喜欢就好,而且这座山也不是我的。”
无论去哪里,发现什么,被卷入何种灾难,都由她本人来决定。
这次她再滚下坡去我也不打算救她。……我做得到吗?
我老是喜欢莫名其妙地装好人。
“啊啊对了……要是发现树上长着红色的果实,不要吃比较好喔。”
以防万一,我事先说出忠告。“红色?”女孩歪过头纳闷。
“有毒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
是剧毒,效果甚至能让人生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处理完藤蔓,我折回小屋准备钓鱼工具。鱼饵就到了地方再筹备,此外衣服也要久违地洗一下,于是被我塞进包里。再就是带个小水桶,基本就这样吧。
“那个,我可以戴这个吗?”
女孩正捏在手里盯着瞧的是尖尖的帽子。说不定她用来遮太阳刚好。要是她倒下我也很头疼。不管怎么说,总觉得没法对她见死不救。
“好啊。”
“谢谢。”
那还把帽子扣在头上。大大的帽檐带来的影子,刚好藏住额头上的青斑。
“和现在的你很搭。”
“是吗?嗯,现在的?”
我无视女孩的疑问离开小屋,脚步声立刻追了上来。
离开不存在门锁一类东西的小屋,我像绕到后面一样迂回。听到两份脚步声,我吐出一口气,心想事情变得真是奇妙。这和叹气又有所不同,有点精神疲劳。
我还不习惯和人相处,肩膀好僵。
走在路上,女孩一边按着帽子,一边伸出脚尖,把脸靠了过来。
“是从你那边传过来的。”
“你指什么?”
“花香。”
这,是昨天她说小屋里的味道吗?我身上?我歪过头。
花应该还没有开,我想着低头朝手脚看去。
“是不是体味啊?”
“这体味还真是好闻。”
自己闻就闻不出来。
我们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河边。女孩浑身大汗,光是听到水流声眼睛就闪闪发光。眼前的是上游,水流很快。两岸被树林和草围住,水面闪着绿色。这里不适合游泳。
沿着河岸朝下,一直来到水流平缓的下游附近,石头增加,水面也失去了绿色。和其他河流汇合,水量也很充足。来到这里就行了吧,于是我开始找位置。来到有小块阴凉的大石头一带,我把包给女孩保管。
“我要游泳,你看着东西。”
“你说看东西……谁会来啊?”
“昨天为止我还以为没人会来。”
“啊。”
我吗?女孩一脸恍然大悟。没错就是你,我朝河转了过去。
既然有一个人来,那再来两三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
“啊——真丧气。”
我一边考虑着几天后的事叹气,一边在河边脱下衣服。进河里之前,胳膊映在平静的水面上。藤蔓的侵蚀比以前更进了一步,从肘部伸到了肩膀附近,下面也一圈圈地缠上了大腿。
尽管容貌和意志都不断更替,唯独这点撇开层层叠起的死亡,接连不断地继承下来。
然后,我照了照后背,转过头费力地确认。背上也缠上了不少。在床上翻身时有被挂住的触感,实在讨人厌。而且明明长了这么多,却不能靠光合作用补充能量,简直是耍赖。
就在我确认情况的时候,远处传来“呀——”的一声尖叫。
我狠狠瞪着远处,视线前方是大石头,还有我的包。……是我过来的方向。
我理解到是谁的声音。
是那个女孩,看到了我的身体吧。
“你——看——到——了——呐——”
“咿——”
竟然偷窥女人的裸体,她有这个嗜好吗?噢噢好可怕,我想起昨夜后怕得发抖。
“要是在传说里,你就要被灭口了。”
“别,别杀我……”
“色狼。”
“才、才不是咧!”
她慌张地否认,越来越可疑了。
在石头对面,女孩只露出眼睛来。感觉要遮住也很麻烦,我继续蹲着没动,结果女孩反而害羞得一会儿出来一会儿又躲起来。
“后背上的,那是啥?”
她到底还是藏住身体朝我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
“发,发霉?苔藓?”
看来她视力不太好。不过,这想象还真是不够幻想。
雪女倒是有幻想的味道,但霉女就是都市传说的香气了。
“请再靠近点看。”
吓!女孩探出来的眼睛剧烈地动摇。
“没事,这东西无害,也不会传染。”
大概吧。
不知是不是好奇心在和恐怖交战,女孩迟迟没有从岩石后出来。要是没有想看的意思我就开始游泳了啊你可快点。我正这么想着,似乎是好奇心更胜一筹,女孩蹑手蹑脚地靠了过来。没必要这么小心吧?可见她是有多混乱。
靠近我身边的女孩,脸上红到了耳朵。偷窥被发现让她感到羞耻吗?还是说这是对裸体的反应?毫无防备地背对这家伙,不会出事吗?我心里生出一抹不安,但话已出口,也只能给她看了。
我把后背转向她。女孩俯下身,触碰伤痕一样摸上后背。
“藤蔓?”
女孩把手放在我背上嘀咕道。
“没错。我是植物的妖怪嘛。”
我不以为意地表明刚刚想到的设定,不过也没差太多吧。
“这……”
“嘎呃!”
她伸手就捏住我背上的藤蔓一扯。藤蔓被噼里啪啦地扯断,疼得我眼珠都要飞出去了。我转头朝她发火。
“我说你啊!”
“对不起。这个,不是缠在皮肤上,而是皮肤本身啊。”
“对啊。不小心断了的话我哭给你看。”
其实,我曾试着弄断一次,结果剧痛让我大哭大叫,在小屋的地上打滚。那疼痛和刮削骨头的疼痛是一类。
已经行了吧?我挥开女孩的手。她神神秘秘地盯着我的胸口。藤蔓还没有到达胸部,也就是说那里还完全露在外面。
“喂喂。”
“不是的,不是不是。”
女孩慌忙摇头,但是——她叽叽咕咕地添了一句:
“但是,什么?”
她好像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后续。
“那什么……你是不是人类呢……”
“我觉得是喔,虽说心脏已经停了。”
“诶?”
“我想洗身体,这次可要拜托你放风了。”
留下这句话后,我拨开河水,然后沉下去。
俯下身子连脑袋也浸在清水里,我便感到蒙在身上的污垢和灰尘不断被拂拭而去。其中,伴随着层层缠在身上的岁月被一点不剩地削去般的某种快感。真好啊,我污染着河水的同时满心喜悦,然后渐渐冷静下来。
虽然没考虑太多就告诉她了,但这真的好吗?
女孩是值得信任的人吗?嘴巴牢靠吗?她可是偷窥别人的裸体了啊?
我随着冷静变得不安,但又做不到雪女那样的戏码。
我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感到烦恼。
而会想到“哎,算了”,是因为憋气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
我一下子站起来,大口吸足新鲜空气。
冷水的感觉传到皮肤和藤蔓上,我打了阵寒颤。
“这样心情就好啦,善哉。”
虽然多亏了飞溅的水才会有这样的心情,不过我就尽情被错觉所骗吧。
忽然回过头去,女孩正红着脸盯着我。
主要是盯着屁股。
喂。
但是这孩子比起后背的藤蔓那一神秘的东西,她更优先屁股,大概不用我太担心了吧。
那天的夜里,我躺在床上后朝下面的家伙问道: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到她回答为止,过了一小会儿时间。
“明天回去。”
“……这样。”
有回去的打算就好啦,我闭上眼睛。
我闭着嘴,沉浸于虫子的鸣叫声中。露出的肩膀冷得发抖,于是我重新盖好被子。埋得太深就会受不了霉味。害怕冷气是因为身体有一半是植物吗?
“其实——”
女孩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她像是噎住了一样,顿了一拍。
“其实,我是来找妈妈的。”
女孩嘟囔了一声,坦白了目的。我想起救她的时候,那半睡半醒的嘀咕声。
妈妈呀。
“你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所以我也说了实话。”
哪里是我告诉你的,不是你自己偷看的吗?不过要是这么说就太不识趣了,于是我装作没注意到。
“妈妈是怎样的老太婆?”
“我不认识的老太婆。”
“这……好像很难找呀。”
“我两岁的时候她不见了,听说是死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可能再见到死了的人啊。”
我知道——女孩说道。
“但是总觉得,该说是能感觉的妈妈的气息……对不起,我不是很清楚。”
“……气息。”
她在这座山里感觉到了那样的东西吗?搞不好那个是——我差点说出突然想起的东西。但她和那个有什么关系吗?另外告诉她那个东西的存在真的好吗?我感到犹豫。
“还有,虽然不是气息之类的东西。”
“嗯?”
“这阵花一样的气味……总觉得好怀念。”
“……………………………”
如果捡起被诸如她省略掉的表现那一类东西,就是说那是她母亲的气味吧。就算闻,自己身上也只有土腥味,但从别人来看说是有花的味道。
恐怕,这和那个不详的东西发出的气味性质相同。
竟然觉得这玩意儿怀念,她到底是打哪儿生的嘛。她妈妈也是。
“可能正因为这样我才能睡着吧……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还真是抱歉了。
然后,她就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如她所说是睡着了吧。
我翻了个身转向墙壁,低估了一声“老太婆”。
到山里来以后,我没遇到过老太婆。非要说的话,我在年龄上已经超过“老太婆”了,但我不记得自己当过母亲。过去的我也没有留下过那样的东西吧。能留下吗?这也令人存疑。
无论什么事,都没法断言绝对没有。
人活着会留下什么。但是我,会忘记自己留下的东西。
说不定,就连和这个女孩的相遇,也是由于以前的我留下的什么的指引。只不过我无法感知,无法意识到其中的联系。
……言归正传。
“明天吗……”
可以给我犹豫的时间意外地短。怎么办呢,我抚摸着胳膊上的藤蔓沉思。
我原打算只要在生命用尽前决定就好,这下可头疼了。我抱住膝盖,在被子里像胎儿一样团成团,在温暖中不停思考。
为什么,女孩到这里来了呢?
为什么,她与我相遇了呢?
对于并非个人的关系或动机,而是来自于更上一层的事物推移,我的思绪飞得很远。
人的相遇一定有意义。
如果沿着其意义所表现的东西追溯,答案恐怕是不变的。
“试试看找下你的妈妈吧。”
听到我托着下巴提议,正大口吃甜甜圈的女孩睁圆了眼睛。
看来她真的喜欢甜食。此外,“要尝一口吗”这一询问已经被她省略了。
这是发生在第二天的清晨,我正嚼着和糖分无缘的肉干时的事情。
“找不到啦。”
找不到的找不到的,女孩一开始就表示否定。
“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让我难办耶。”
“不是不可能再见到死了的人嘛。”
“那可不一定。”
明明现在死人就在你面前。女孩继续吃着,头朝旁边转去。
“可能吧,毕竟还有身上长着植物的人。”
“对对,就该这么想。”
我拍着手想要推她一把。
“但不管怎样都做不到的。因为,我不知道妈妈的长相,就算见到了也认不出来。”
看来女孩终归没有干劲,这样就算在后面推也没用吧,于是我决定作罢。
“那就不找了吧。”
“瞧瞧这个人呀,不试一下就放弃了呢。”
“那在你回去之前,把找人之类的事扔到一边,在山里散散步吧。”
除了表达方式以外,这个提议里要做的事一丁点都没变。女孩也立刻察觉。
“你有什么企图?”
大概是我热心的邀请让她吃惊吧。真是麻烦,高兴不就好了。
“并没有什么。”
我从椅子上起身,顺便先和她说清楚。
“啊,对了对了。可没有我是那个妈妈这回事哦。”
“哎呀,从本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我可算是放心啦。”
女孩刚好吃完了甜甜圈,爽快地说道。我仍然把手放在桌上,动作停了下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女孩奇怪地歪过头。
“开玩笑的哦。”
“这我知道,嗯,哎呀算了。”
不知为什么,她这带着挖苦的语气让我感觉触碰到了什么怀念的东西。仅此而已。
准备完成,我把变重的包背在肩上先离开小屋。外面飘着薄云,感觉雨水和阳光都很远,这个状态适合走在外面。但愿能保持到最后吧。
我朝挡住视野的枝叶另一边眯起眼睛,便看到起飞的游隼。
“你说散步,哪里有能走的路吗?”
女孩从小屋里出来,和我确认。
“要是能选择那样的路就好了。”
根据精神和身体的情况,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平稳,充裕。
“我说的不是精神主义。”
明明给她说了令人感恩戴德的话,女孩却像甩手一样拒绝。
她今天也戴着尖帽子,是觉得很中意吗?
就算我拿着也只会成为行李,说不定给她也不错。
让这顶帽子和我一起衰败,会让我有一点抵触。
“目的地由你来决定哦。”
“为什么?”
“随你喜欢怎么走。要是真的朝危险的路走时我会忠告的。”
那算啥?女孩一副要这么说的样子,不过她渐渐领会我的意思。
“……是你想让我那么做吧?”
尽管没有多问原因,女孩还是察觉我的意愿,看到我微微一笑表示肯定,她勉勉强强地说着“算了,行吧。”走了起来。我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旁。
女孩每走一步,尖帽子垂下来的边缘都会左右跳动。
“我回去的话你就是一个人了,不寂寞吗?”
在路上,女孩玩笑似地朝我询问。“并不会。”我淡淡地回答。
有种在模仿谁的感觉,不过样子还差一点啊。
“我不在意喔。”
“就算今后一直都是一个人?”
没错,我仍然面朝前方肯定道。我前往的地方没有任
何人的身影。
“一个人也不错哦,这样就不会受伤,不过我知道悲伤减少的话,喜悦也会减少。如果要追求那种没有起伏的平淡,一个人生活的方式是最合适的。”
“……所以你才做孤家寡人?”
“就是那样哦。”
这点我无法退让。
“我已经是孑然一身的魔女了嘛。”
(译注:原文的前半句发音与本书标题相同,もう独りの魔女ですもの→もうひとりの魔女ですもの。)
或许,曾几何时,我不是孑然一身。
但我只有孑然一身的记忆。
被谁憎恨,被谁畏惧,被谁杀死。
我把死后再诞生的另一个我认作不同的人。
正因如此,我不会把并不孤独的记忆交给任何人。
我就是如此地害怕寂寞。
我随着女孩的足迹摆舵,两人走在山里。
“这么做有意义吗?”
“我就是为了确认有没有意义,才会和你一起走。”
女孩对我拐弯抹角的措辞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嗯,我也不明白。”
尽管活得久,我明白的事真的很少。
女孩选着安全的路前进,可那样的行动让我们渐渐接近森林深处。每踏下一步,都会有残像若隐若现。
在褪色的景色中,从更低位置望到的山的景色,重叠又错开。
心情变糟了。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的变化,脑袋的动作变大了。
“感觉鸟叫声减少了。”
“……真敏锐。”
岂止是鸟,连虫子的数量都减少了。生物的本能知道这里不能靠近。但,我越过了那条界线。饥饿连野兽的恐怖都会彻底吞食。
女孩对我眼神的动作和冒出的汗起疑,却仍然没打算停下脚步。她明明不饿,去像受到什么东西的牵引般毫不犹豫地行动。
啊啊,果然。在一旁望着她的我确信了。
看来,就算她接下来闭上眼睛,也会知道要往哪里走。
然后。
来到混杂在众多丛林间,却比任何树都鲜艳的那东西前,女孩停下脚步。
听觉和视觉的范围缩小,我感到影子呈圆形逼近而来般的压迫。
“这,是什么树?”
女孩对那棵树的异质之处提出疑问。
“这树搞不好……是你的妈妈。”
在郁郁葱葱的、封锁住夏日热气的森林中,藏着这棵树。
树上带着红彤彤的果实,与黑压压的景色并不相称。
没错。作为“我”的一切的开端,那棵长着果实的树就在这里。
抬头望去,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虽然有所预感,但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上面的气味和你一样。”
女孩像是伸长脖子一样朝后仰,呼哧呼哧地嗅着。
“你是树的妖精吗?”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是播撒种子般的存在,所以是……花粉?
“我姑且还打算继续当一个人类哦。”
所以也还相信过去,未来,记忆,还有命运一类的东西。
“我住在这里,而你不请自来,我觉得这就是命运。”
为这一命运牺牲而存在的重量,勒进我的肩膀。
“在你回去以前,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我仰望着大树,向女孩提出请求。
女孩也没有把视线从树上离开,嘀咕着开了句玩笑。
“给这棵树修枝剪叶之类的?”
“噢,着眼点不错。”
听到我的肯定,女孩吃了一惊。
“有可能会弄到中午过后就是了。”
从背上的行李中,我拿出那东西出鞘。由于用处很多,我一直在保养,不过这个真的能割断巨木吗?
“锯?”
“嗯。其实我是想用链锯的。”
光是架起银色锯刃靠过去,无以言说的过去便咕嘟咕嘟地喷发出来骨碌碌打转,让心情变糟。我在记忆的海中晕头转向。
“呵呵呵……感觉要吐了。”
这是偶然?归巢本能?还是乡愁?我再一次得以回到这棵树下。
自从发现它后,我一直在犹豫,不知该怎么做。现在,手上已经没有红色的果实了。
要继续吗?还是画下句号?
我回过头。
“我想让你帮忙把这东西锯倒。”
然后,决定就这么做。
我们不停锯着,累了就换班。
尽管树干没有那么粗,还是费力得教胳膊哆嗦。
每次一点一点削去树干,留在记忆中的景色就仿佛被剥下变得粉碎,只有一瞬间化作具体的形状,然后立刻哗啦啦落下消失。
在景色中看到的人们,是爸爸?妈妈?还是我最爱的人们呢?
我们让树干上下分家,然后推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两人一起一压,把树踢倒。
大树轰然倒下,冲击让远处的鸟一齐飞走。
感觉自己要脱力了,但又想到还没有结束,于是走上前。
我低下头,俯视倒下的树上洒落的红色果实。
“这是有毒的果子?”
“别碰。”
我制止要伸出手的女孩,然后,把掉在地上的果实踩烂。
“我一直在犹豫要怎么办,不过还是觉得该这么做。”
噼啪噼啪,我一脚又一脚踩上去,接着,女孩也开始帮忙踩了起来。
我们相视一笑,一边流汗,一边破坏红色的果实。
果实曾有很多,多到让我觉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只要重复下去,早晚会有终点。
踩烂所有结出的红色果实后,两人瘫坐在地上。
我镇静不下来。
在错觉中,我听到不可能存在的心脏大声跳动。
“谢谢。”
我向女孩道谢。她上气不接下气,回应很迟。
“一个人做起来非常麻烦,让我提不起干劲。但就在那个时候你来了,我就觉得那可能就是在说“赶紧做!”。我想要觉得和你相遇是好事,所以行动了。”
我向女孩,以及自己讲出下决断的动机——为了让自己接受。
这样一来,就不会再延续寿命了。我的生命,再次变成有限的东西。
我曾烦恼,可不可以靠自己的独断来决定这种事。
但至今为止,我一定也是自己决定活到现在的。
活着,然后将自己托付给下一次。
而那份生命在得到的时间中会做什么,我完全不去干预,说白了就是不关我事。大概,这就是“我”。
“发出妈妈的气味的树……是不是说,妈妈也和你一样呢?”
女孩一边厌烦地擦着汗,一边嘟囔道。
“有可能。”
“那我也是?”
“这好像不会。”
要是她的出生来自树果,那长到这种年龄之前就死了。
女孩所说的母亲死后复活成了这孩子……这个可能我也考虑过,不过感觉不会有这回事。要说原因,女孩的身上一丁点花的味道都没有,而且心跳和脉搏都还健在。
为什么我能够否定呢?女孩没有问。相对地,她如此说:
“刚才说的,是从你来看的观点吧。那,和你相遇对我来说有没有意义呢?”
女孩看着我,好像在寻求那份答案。
“啊,那部分你自己去找吧。我嫌烦。”
“过分。”
哈哈哈,我已经习惯被人这么说,所以能让她的话从内心表面滑过般轻易挡开。
“结束了呢……”
我把身体摆成“大”字仰倒在地上。
心头一阵寂寥,胸口有一个窟窿……闭上眼睛,倒下的树的另一边便吹来一股微风。是不是踩烂的果实的气味呢?我闻到了略微冲鼻的花香。
这就是我的气味吗?
被那阵风吹过,我便感觉身心都要淡淡地,彻底地消失不见。
这样以来,现在的我该做的事情大概就结束了吧。
或许,这正是我这次的愿望。
我的人生,一直像是无尽地持续的黄昏。
而这样的植物魔女,也开始看得到夜幕。
预感终有一日会伴随着“死亡”这一具体的恐怖,从天而降吧。
和说好的一样,我们中午前就回到小屋,送她走的时候,我顺便把拿东西转让给她。
“这个,你就带走吧。”
我拿起路上还回来的尖帽子,戴在女孩头上。果然,比我更合身。
她摸着帽檐,眼神朝上看过来朝我确认。
“可以吗?”
“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而且它单纯是很显眼,以后只会给我添麻烦。
那,我就收下——看到女孩高兴地表示接受,我便觉得那里是帽子该在的地方。
“各种事都谢谢了,我过得很开心。”
被那笑容感染,我差点就说出“我才
要道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小心点别弄丢了啊。”
“嗯。”
女孩按着帽子低下头,然后得意洋洋地走下山去。如果能顺利走到登山道那边,那她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下山吧。
我目送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森林深处,然后立刻转身。
“接下来,又要换地方才行了……”
为了搬家,我回到小屋里。我并不是不相信那个女孩。但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时候肯定还会有人再来,就好像一旦水道造好,水就会朝那里流去。所以我只能再找别的地方。
红色果实已经处理完,我对这里没有留恋了,离开也没有问题。
我抚摸刚修理好的椅子靠背。修修补补的藤蔓和葡萄上涂的漆略微有剥落,却仍然栩栩如生,我对自己的修理技术心满意足。
就算我死去,这把椅子也一定会留下。
那或许会产生什么东西。
你对自己不记得的联系不知所措去吧。不知何时、何地的我呦。
“决定带走什么,包好行李,下山,找下一个地方……”
我掰着手指,心里“呜哇”一声叫了出来。
“麻烦死了”我嘀咕道。感觉自己好久没说这话了。
转过身,我嗅了嗅。
没什么花的香气,而是霉味。然后,还有些微少女的气味。
我想起了这样的事。这是回忆,多半是。
嘈杂声恢复生机,自左而右,杂乱地流淌而去,毫不停留。
我愣愣地,漫不经心地走在城镇里。尽管心里明白精神涣散地混在人群中不是好事,但我拂拭不掉身处梦境般的感觉。眼睛对不上焦点,人和建筑这些纵向的东西东倒西歪地摇晃。
记忆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我呢?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辨别梦境和回忆是非常困难的。
随处可见的街上充满魔法。泛滥的声音、声音、声音。不论是谁,都理所当然一样在外面打着电话,和某处的某人联系起来。
在城镇上迈步走着,不受引力束缚,任谁都不会被牵引而来,就好比置身一人世界。随着心态不同,认识会发生变化。人群成为热气,陌生人成为重要的人,城镇的吵嚷成为蝉都比不过的喧嚣。
城镇会变化,人也会变化。要说一成不变的,也就只有夏天的闷热了。
说起来,我为什么会这么恍惚呢?稍一思考就很清楚,因为我在夏天的白天里穿着长袖走。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讨厌城镇,或者说是旁人能看到的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虽然我对景色没有印象,但对于空气的气味,我稍稍有一点心头发痒似的感觉。
噼——啾噜噜。听到鸣叫声,我抬起头,便看到鸢从空中横穿而过。
这次的我,到底是许下什么愿望复活的呢?
感觉我总是对这件事没有把握。是因为活得太久,全身上下都灰颓了吗?而相对地,齐整地长在胳膊和腿上的植物生气勃勃。
说不定那部分正渐渐变成主体。
我曾乐观地觉得放着不管脑袋的恍惚早晚会治好,可那症状完全没有消失。无论对脑袋摇晃还是拍打都没有用。渗进脑子里的东西拿不掉,真想过得通体舒畅。但为此,我需要的恐怕是正常的生活,而想要得到这件东西近乎不可能。要是许下这样的愿望就好了吗?感觉以前我也期盼过这样的事,但现在,我在本能上禁不住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感到忌讳。
所以,我才会下意识地不去许会闯进他人的生活的愿望吗?
忽然,我感觉两侧的人仿佛消失了。
稍稍凉快了一点。
咦?我感到哪里奇怪,但还是打算继续前进。
咯噔一下,我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结果姿势不稳一边的膝盖打弯,身体险些倒下。怎么回事?我大吃一惊,还没搞清情况时,一辆大型车便从面前跑了过去。讨厌的味道和风留下漩涡。
心脏倒不可能剧烈跳动,但呼吸定住了。
好险。危机离开后,我晚了一步才胆战心惊。
刚才要是继续往前走,就会被轧烂吧。
“你也、不看看路啊!”
拉住我的手的人或许也又惊又怕,说话的声音很粗暴。这也难怪,要是被牵扯进去,很可能自己也会遇到事故。尽管如此她还是救了我,想必,是个有勇气的人吧。
“谢谢。”
拉住我手的女性是个年纪不小的妇人,眼神和握住的手都很有力。尽管那头黑色长发扎在一侧,还是像瀑布一样流淌着不住地摇摆。
她的穿扮和年龄相称,不过我还是“哦?”地一声感到奇怪,捡起了那个东西。这多半是妇人慌忙拉住我的手时掉下来的吧,真是个和现代城镇不相称的装饰品。
“好古怪的帽子呀。”
听到我指点那顶惹眼的帽子,她把手放开回答说:“是兴趣哦。”帽子软塌塌又皱巴巴的,帽顶眼看就要塌下,已经没法称作尖帽子了。这个样子,连颜色都和我记忆中的那顶帽子很像。
从帽子的形状和颜色上,我联想到了“魔女”。
可眼前的她给人的印象,还不至于有魔女那样奇异。
她长出一口气,用手拍了拍帽子,然后像是抱住一样,没有立刻戴上。
“不错的兴趣呢。”
“听你瞎说。”
她微微笑了,然后拿出薄薄的电话。麻利地操作着确认什么东西的动作,再配上那顶帽子,俨然一个现代的魔女。
大型车卷起的气味被人流与带着微弱温度的风拂去。随着停滞的空气的流动,我意识到人流。在人行横道跟前站住不动,会给周围添麻烦的吧。
“下次过马路时我会小心点的。”
“就那么办。”
她操作完电话,淡然地留下这样的对答后越走越远,目的地的方向和我正相反。哎,我本来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了。
这次我可是确认过信号灯后才走上人行横道。冷汗迟了一步从背上冒了出来。
走到一半,迎面吹来一阵强风。一团温暖的东西从下飞扬而起般在身旁吹过,我仿佛感到很多东西都被带走。
随着盖住脖颈和耳朵般的温热,我身体一个哆嗦。
沙沙沙,衣服内侧传来植物摩擦的声音。
我平安走完了人行横道。抬头望去,大楼的另一边露出很远处的一座山来,到那边去吧——正这么想的时候,我便听到噼啪声。噼啪噼啪,脖颈被踢一样的回响。
听到响亮的脚步声,我忽然回过头去。
“哇!”
是那位妇人,拼命一样折了回来,她完全不顾刚才对我的叮嘱,全力冲过人行横道。看那样子是冲我来的。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疑惑起来。
尽管是这么短的距离,刚刚离开的她也跑得气喘吁吁,在我面前停下来。
“呃……怎么了?”
她无视我的询问把脸贴过来。看到那副要过来咬我一样的气势,我摆起防备的架势,结果她毫不顾忌,鼻子“嗤嗤嗤”地响了起来。这是在干嘛?我翻起白眼。貌似,是在闻气味。
老实说我觉得一股土腥味。
她的眼睛一直睁着,好像连眨眼都忘了。
然后她抓住我的右手腕。寄宿在指尖的热量画出圆形,然后直接把我的袖子朝上拽。我“啊”地一声,没来得及阻止。
“果然。”
叠在胳膊上的藤蔓露了出来。本来这是不能为世间所知的东西。但她看了藤蔓后说出这句话,让我把周围,还有镇上之类的事情全都忘在了脑后。
在我心里,对她的认识发生变化,容姿由不足为道的路人变得端整。
她再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你是……呃……”
不说出名字,我便也看不到回忆。
是不是刚才回忆中的女高中生啊?不对就算考虑到年岁的增加也是另外的人吧。
想不起来,或许意味着对某个我来说是美好的回忆。
那样的回忆,我绝不会让给其他的自己。
但是这名女性,一定认识某时的我。
我们明白了什么,彼此把话咽了下去。
然后,她把尖帽子戴在我的头上。
尽管是大白天,大块影子还是将我吞没。
“我一直感觉好羞耻啊。”
这明显是朝我泄恨。
“你还真能戴着这种东西在街上走啊。”
那又哭又笑似的眼睛颤抖着,肩膀僵住不动。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就更小了一圈。扎起的头发乱蓬蓬地散开,那阵光泽几乎夺走了我的视线。
老实说,我还没有掌握情况。
但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把这顶帽子戴在头上,成了魔女吗?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正戴在我的头上。
救了我的老好人“魔女”再次,深深吸进气味。
我在眼前看着她靠近,一面为弄脏她感到过意不去,一面牵起了那只手。
那时,我的世界还被许多高
大的东西所包围。
在那里,只有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不安、焦躁,因无法将其从心头抹去而仰天叹息。
而就在那时,我与“魔女”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