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死留名

1

「我就知道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

桧原京介努力避免说出这句话。在警察询问他时,还有记者包围他时,他都必须

努力压抑想创出一切的冲动。

十一月七日早上七点半左右,在福冈县鸟崎市的民宅发现男住遗体。邻居立刻确

认这名男性是这栋屋子的住户,独居的田上良造,无业,享年六十二岁。据研判死后应该过了三天左右,但死因不明。有可能是衰弱死亡,也可能是病死。田上变得枯瘦,胃是空的,家中没有吃过食物的痕迹。

桧原京介是第一个发现遗体的人。国中三年级的他即将面临高中入学考。最近放

学后习惯马上回家,田上良造的家就在他回家的路上,六日下午四点左右,他从水泥砖墙的透风孔观察屋内,发现田上倒在房间里。他如此描述当时的情景:

「我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又想到他可能只是在睡觉。如果多管闲事可能会被骂,

所以就决定看情况再说。」

今年在秋老虎发威的九月过后,十月仍延续著不知该不该穿长袖的日子,即使到

了十一月也还没有进入深秋,即使老人在房间没盖棉被打瞌睡,也很难立即判断是否发生异状。京介的不作为虽然从结果来看不值得称赞,但也没有受到非难。

「隔天我在上学途中又去看了一次,发现他的姿势好像和前一天一样,呼唤他也没有回应,所以就回家找我爸过来。」

经营小型印刷厂的桧原孝正接到儿了的通知,立刻奔到田上家,报警的便是孝正。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感到怀疑:桧原京介为什么要窥探田上家?警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他回答:

「他平常是个充满活力的人,可是这几天都没看到他,所以我有些在意,而

且……经过的时候也闻到怪味。」

田上生前是个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杠上邻居的人物。京介说他「平常充满活

力」,其实是基于超龄的顾虑修饰过的说法,平常吵闹到令人困扰的人物突然安静下来,当然会引起注意。此外,接受通报赶到的警察也发现到现场有臭味。在不像秋天的气温中,田上的尸体已经开始腐坏。遗体所在的起居室窗户开了一条缝,如果臭味外溢也在所难免。京介的发言符合现场状况。因此警察和记者都接受了。

然而就京介本身的认知。这是谎言。

至少他不是因为闻到尸臭才窥探田上家的。他是因为觉得田上差不多快死了,所

以才窥探屋内。

报纸如此报导:

『无业男子孤独死亡,疑似误认六十五岁前无法领年金。』

不巧的是,全国各地刚好接连发生独居老人不为人知死亡的事件,东京一人,大

阪两人、广岛一人,都被发现死在房间里而无人知悉。岛崎市的事件也被处理为连续死亡的一环,冠上一些煽情的标题。和其他事件一并讨论。

其中死在东京的老人日记被人肆报导。日记中哀怨地指控社会与政府单位的冷

漠,引起极大回响,「区公所的人不会帮我,没有人会帮我」这句话反履出现在电视上。

不久之后,媒体发现田上也有记日记,但是他的日记内容并不足以吸引世人的关注。理由是内容有些晦涩难解。也没有情绪性的不平不满。

只有一句「我即将死亡。只希望能够人死留名」这句话获得媒体报导,但是也只是附上「领悟到自己即将孤独死亡,令人痛心」这种程度的解说。

最早报现遗体的京介有好一阵子连日受到采访,被问到同样的问题:

「你发现田上先生,有什么感受?」

每次被问到,他就得忍住 我就知道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这句话,在心中产生

罪恶感。他想到这样的日子不知会持续多久,半夜在棉被中咬紧牙关。

幸亏他的苦恼没有维持太久。

各种新闻都会逐渐被遗忘。当国际环境会议在北九州市召开,报导的焦点就转移

到那里,转眼间,世人就忘记无名之死的事件。

由于太过快速,反而让京介感到有些失落。

2

尸体发现之后,过了二十天。

这天京介一放学,照例马上回家。他已经没有理由窥探田上家,因此没有绕路就

直接走向自己的家,兼作印刷厂门市的住家位于住宅区边缘,平常很少人经过,他不自觉地低著头走路,闻到熟悉的墨水气味。

这时他突然发现前方站著一个人。这个人是一名女性,留著长发。个子很高。

身穿黑色短上衣及素面白衬衫,虽然应该能够打扮得很正式,但她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扣,下半身则穿著牛仔裤和运动鞋。她斜背著具有厚度、外观粗犷的黑色肩背包。

京介凭经验猜到她应该是记者,而且正在等侯自己。

他的直觉没有错。眼前的女人一看到京介,便直接走向前,此时要逃跑也太晚

了。女人稍微点头,对他说:

「很抱歉打扰你。我是独立记者,名叫太刀洗万智。你是桧原京介吧?」

口吻虽然客气,但具有凛然的气质,这名自称太刀洗的记者眼睛细长而锐利,不

带笑容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冷淡。京介感觉受到压迫,不禁移开视线。

「是的。」

「太好了。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同样的话他已经听了几十遍。

「是关于田上先生的事吧?」

「是的。」

「为什么现在才来?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他所谓的大家是指来采访的记者。京介并不是要酸眼前的记者,只是真的想问为

什么到现在才来,不过他发觉到自己的话语比预期的更加带刺,感到有些惶恐。

「啊,其实什么时候来都没关系。」

记者发出苦笑,说:

「有些事情要晚点才知道。」

「哦。」

「另一个理由是,不晚点来就没有我这种自由工作者出场的机会。」

京介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么,我应该说什么呢?」

他已经被问过种种问题,也因此,他以为只要再重复一次曾经回答过某人的答案就行了。

她的问题是:

「你觉得『人死留名』是什么意思?」

有一瞬间,京介说不出话。他觉得舌头转不过来。他勉强克制自己,说:

「呃,这应该是田上先生写在日记上的……」

「没错。」

京介心中反而涌起疑问。

「你为什么要间我这件事?」

「这个社区的人似乎都把田上先生当作麻烦人物,不想理他……」

细长的眼睛注视著京介的双眼。

「可是你却关心田上先生。还成为最早发现他遗体的人,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发觉到其他人没有看到的东西。」

「不,我…」

京介想要瞒混过去,但立刻发觉这是不可能的。太刀洗完全不认为京介是偶然发

遗体。谎言被拆穿了,对他而言最意外的,就是太刀洗根本不把这个谎言当作问题。

京介轻轻吁了一口气,回答: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关注那个人。」

「是吗?」

太刀洗并没有失望的样子,继续问:

「那么比方说,田上先生有没有在自家门口或附近的墙上贴公告?」

听她这么间,京介试图想起田上的家,但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被警察,记者和看

热闹的人包围的房子,怎么想都想不起田上家平常是什么模样。

「……我不记得了。」

「是吗?那么,很抱歉打扰了你。」

太刀洗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很乾脆地结束访问,似乎准备就比离去,京介忍不

住叫住她:

「那个……」

「什么事?」

「刚刚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太刀洗的问题都是过去没有人问过他的「太刀洗停下脚步,说:

「当然是有关田上良造先生的为人。」

「为人?」

「他的个性、他重视什么、他为什么会孤独死亡――我在调查的是这些。」

京介发现自己失去了冷静,表面上感觉到的是反抗。他心想:眼前的女人想要挖

掘死者的缺点来赚钱,不能跟她扯上关系。

然而他立刻又产生疑问。怀疑是否真的如此。自称太刀洗的这名记者并不显得卑

屈,也没有毫不在乎的厚脸皮态度,或许她是以冷淡的姿态隐藏这一切?京介无从得知。

不久之后,他产生某种想法:为了消除他心中一直郁积的疑虑,不正应该要去了

解太刀洗刚刚提到的事情吗?为了拂去无法向他人表白的罪恶感,他不是应该去了解田上良造是什么样的人?京介并不认识田上这个人,只觉

得他是从小就住在附近、很啰嗦的老头子。

如果稍微了解他,或许就能接受他的死亡。

京介感觉到有些话不吐不快,问她:

「请问,这份报导会刊登出来吗?」

他的意思是,如果报导刊登出来。他很想要阅读。但这句话似乎刺中太刀洗的痛

处。

「这个嘛……大概。」

她的回答很含糊。

「有可能不会刊登?」

「我不愿这么想。」

「如果不会刊登,是因为我没办法回答问题吗?

太刀洗摇头。

「跟这个无关。采访工作已经接近完成,只剩下访问约好的人。」

「你约了谁? 」

「田上先生的儿子。」

「那个人有儿子……?」

田上良造一直都是独居,京介不知道他有小孩。

「是的,他的儿子名。田上宇助,我知道他住在市区,可是他一直不肯接受采

访。后来总算谈成了,所以我今晚要去见他,这一来采访就结束了……可是会不会刊登在杂志上,又是另一回事。」

京介听了恐不住说: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带你去?」

太刀洗有些意外地问,并稍稍皱起眉头。

京介也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感到意外。但是一旦说出来,他几乎觉得去见田上的儿

子是自己的义务。他再次恳求:

「拜托。」

「你要见他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田上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还有,我已经说过好几次那个人过世的

状况,可是还没有对他的家人说过。」

太刀洗眯起细长的眼睛,凝视著京介。京介感觉到她好像在测试自己,她总算

约到过去不肯接受采访的男人,带一个国中生同行(即便是相关人士) ,不会有问题吗?带。个浮躁的小孩一起去,会不会破坏工作?京介猜想太刀洗正想著这些问题。

不久之后,她稍微改变说话百吻,说:

「这样的经验应该不会很愉快,如果你不希望感到难受,最好还是别跟吧。」

「感到难受?为什么?」

「你应该也被很多记者围堵过吧?你觉得你喜欢记者吗?」

京介无法回答。

他被记者采访。完全没有愉快的经验。

记者并没有直接造成他的困扰,可是要问他喜不喜欢他们,他无法点头。太刀洗似乎看穿他内心的想法,对他说:

「去找不愿接受采访的对象,也是记者的工作。可是我不会推荐你这么做,你要怎么办?」

京介不是那种被人讨厌也能泰然处之的类型,不过他也没有真正被大人讨厌过。他无法将太刀洗的忠告理解为现实问题,就回答:

「我要去。拜托你了。」

太刀洗轻轻叹息,没有再阻止他。

「约定时间是六点,可以吗?」

「好的。」

「那么就约定五点半到这里会合。我会开车过去,还有……」

她打开肩背包的拉炼,取出透明资料夹,递给京介。

「这是刊登在地方报纸的田上先生投稿。你也许会有兴趣。我没有多余的影本,

以你待会必须还给我。」

接著太刀洗又提醒一次「五点半见」,然后就迅速离开了。

3

去见田上的儿子之前,京介并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

服装方面,他觉得穿制服应该最适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外套坐在桌前。

太刀洗递给他的透明资料夹中夹著报纸影本。角落以红色原子笔写上「鸟崎新闻十一月二十六日鸟崎市立图书馆」以及昨天的日期,字迹很潦草

每一份影本都有写上报纸的日期。京介也看过「鸟崎新闻」,医院等候室和图书馆都有放这份报纸。不过他没有读过内容,也不知道有「发言广场」这样的役稿专栏。

对「质疑」提出质疑

前公司主管田上良造(六十一岁)

拜读四月一日本栏的「对市公所改建提出质疑」。在财政状况困窘之际,主张应将预算使用在其他地方的意见并非全无道理,,但私以为市公所改建正应该即

刻进行。

现在的市公所已逐渐老旧,不难想像在执行业务时多所不便,但如果只是如

此,我也会主张忍耐。问题在于鸟﨑巿中枢地带的设施岂能如此寒酸。e其他

的访客看到那座市公所,对鸟崎市会抱持什么样的印象?他们会觉得岛崎市是个

连骯脏的墙壁都无法弄乾净的贫穷城填吧?只谈到节省,未免太短视了。

对「打招呼万能论」感到疑问

前公司主管田上良造(六十一岁)

拜读六月十七日的「推行打招呼运动」。我不认为这是坏事,但也不觉得有如报导中写的那么美好。文中彷佛认为只要小孩子能够打招呼, 就能唤回社区共议,振兴商店街,甚至让鸟崎市无限繁荣。

教导儿童礼仪确实有其必要,遇见认识的鄃居也不打招呼的态度,已经不能只用「令人感到寂寞」这么温和的言语来形容,根本就是无礼。然而也不是对任何对象都打招呼就可以了。坏人表面上都会很亲切地跟你创「你好」来搭讪。把打招呼的人当成好人的单纯价值观是不正确的,而旻把税金投入这种计画更是愚蠢之至。

垃圾分类是必要的

前公司主管田上良造(六十二岁)

拜读一月四日本栏的「垃圾分类真的有用吗?」文中对分类后的垃圾是否能有效回收利用感到疑问。在我来看,这是对规则本身有所误解的意见。在彻底分类之后,才能看到分类后的垃圾回收利用的程序。这才是正确的道理。

该文主张二十二种垃圾分类太过繁琐,但是和一般市民有关的分类大概只有四、五种。投稿者因为职业关系,对于每天必须进行多项分类感到不满,但反过来想,应该是过去太轻松了。对于规定事项动不动就反驳是幼稚行为,完全曲解了自由的意义。

这三张是田上良造的投稿,但另外还有一张「发言广场」专栏的影本。上面没有

田上的名字,但有一篇投稿被红笔圈起来。京介也读了这篇文章。

发挥名产的价值

无业佐佐木直也(六十六歳)

在全国不景气当中,近年来鸟崎市感觉也不太有活力「如果不能发挥鸟崎市的特色,就会让鸟崎市更加隐没于北九州市的名气之下。要如何何宣传「鸟崎」的名声?每年的物产展一再试验错误。然而实际上,不论哪种产品都不够吸引人。

恕我提及私事:我曾在水产公司担任经理,直到退休。当时市内拉面店曾向我们提出有趣的委托,想要尝试将米慷味噌炖鰯鱼与拉面结合在一起。后来完成的拉面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特殊口味。如果主张全市都应该推广这道料理,未免有些自卖自夸,不过从这个例子也可以印证,只要找遍全市,一定能多挖掘出新的「鸟崎名产」。

京介他不喜欢米糠味噌炖鰯鱼,而且他也没听过米糠味噌是鸟崎市名产。

可是为什么这篇文章会被画圈?他回想起那名自称太刀洗的记者冷淡的表情,喃喃自语:

「她想吃吗?」

感觉好像不太符合她的形象。

4

越接近五点半,京介内心无形的不安就越是增加,他没有主动去见陌生成年人的

经验,过去他见到的成年人都是亲戚、老师,要不就是店员。虽然说是跟太刀洗一起去,感觉可以稍微安心点,但仔细想想,就连太刀洗也只是在路上稍微谈过话的对象,不知道可不可靠。

京介心想,即使他开溜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抱怨,不过他还是在五点半前往约定地点。他没有等多久,就有一台休旅车接近。开车的是太刀洗。

「让你久等了,上车吧。」

京介上了车,休旅车便缓缓开始前进。

车内很乏味,没什么装饰,肩背包被丢在后座。

京介问:「这是你的车吗?」

太刀洗看著前方回答:「是租来的。」

车子穿过住宅区。进入干线道路。时间接近傍晚,交通量很大,这条路京介很熟悉,但太刀洗却似乎不熟。每次看到路标,就会把视线瞥过去。

不过她似乎掌握了大概的路径,在红灯停下来时主动开口问:

「你读过报纸上的文章了吗?」

「 啊。读过了。」

「可以说说你的想法吗?」

京介因为紧张而口乾舌燥。他吞咽口水,慎重地回答:

「我没想到那种攻击性的写法也能获得刊登。」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但太刀洗露出微笑。

「从这点来推论……」

「『发言广埸』大概没什么人投稿。」

「这个分析很合理。还有呢?」

「我想要先问一下,田上先生的投稿只有那三篇吗?」

灯号变绿,休旅车跟著前面的车前进。

「这个我不敢保证,我只调查这两年份,而目也可能有投稿之后没有刊登的文

「啊,原来如此,那么先假设只有那三篇……感觉的确很像田上先生会写的文章。」

京介回想起田上良造生前仍旧健康的时候,他没有和田上说过话,但有时会看到他在住宅区的路上和人争论。包括垃圾的倒法、宅配业者路上停车,甚至蹓狗。田上良造似乎看各种事情都不顺眼。

他如果没有在争论,就是孤单地在附近徘徊。

「三篇文章都是针对先前刊登的报导或投稿提出反驳,或者应该说是挑毛病,也

不知道那是不是田上先生真正的意见,如果要田上先生写出自己的意见,而不是去反驳其他人,或许他什么都写不出来吧。这样讲会不会太过分?」

太刀洗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问:

「桧原,你是国中生吧?国三?」

「是的。」

「满不错的。」

她说完露出微笑。

京介不禁低头,但太刀洗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为了慎重起见,我还去找了田上先生反驳的报导或投稿,

可是那些文章都没有特别的问题,应该说是四平八稳,对于那样的文章会写出如此攻击性的投稿,即使说得客气点,感觉也很危险,你知道我的报导可能不会刊登的理由了吧?」

「咦?」京介突然听她这么说,有些摸不著头绪。

「不知道。请问是怎么回事?」

太刀洗淡淡地说:

「如果照这样写,就等于在批评过世的田上先生。」

京介沉默不语。休旅车继续前进。穿过鸟崎市的市区。京介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

道目的地。

不久之后,他开口说:

「可是,也许有人想要读那样的报导吧?」

「……」

「你先前问我喜不喜欢记者。姑且不论喜不喜欢,我因为发现尸体受到采访之后, 一点好事都没有。

我还上了电视,不过只有照到脖子以下,结果反应很夸张,有人调查出我的身分,打电话给我说『你是发现尸体的人吧』。那是个女人,用很尖锐的声音对我怒吼,说『你为什么没有救他?杀人凶手!』

在学校也成了话题,虽然说是我发现的,不过我也只是瞥了一眼,可是同学却一

次又一次耍我说明尸体是什么样子。结果我被老师叫去骂了一顿,说『现在是面临入学考的重要时期,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被骂?大概连老师自己都不知道吧。」

太刀洗默默听他说话。她握著方向 。直视前方。

「可是也不可能一直闹下去,所以才需要结论,各家媒体都介绍了在东京死掉的

那位爷爷的日记吧?就是写说区公所很冷淡的那个,那就是结论吧?大家觉得『哦,原来是因为区公所很冷淡』,话题就结束了。

如果你写文章批评田上先生,那也会成为一种结论吧?大家会觉得『哦,原来因

为他是个坏人。所以不得好死』。也许有很多人就是想要得到这种答案,不是吗?」

这是他一直在想的问题。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因为

自己说的话,会让田上良造孤独死亡的事件如何变质?他一直在思考。

暮色渐深,太刀洗打开车子的头灯。她说:

「的确,也许有这样的人吧,就如你说的,大众随时都在寻求结论。」

从她的侧脸看不出任何表情。京介的话并没有让太刀洗产生动摇。他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话,感到有些羞耻。

太刀洗接下来的问题温和到让京介感到意外。

「那么你觉得应该有别的结论吗?」

「……是的。」

他很自然地这样回答。

太刀洗把一只手从方向盘移开,摸索著外套的内侧口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京

介。

「在发现田上先生遗体的时候。桌上放著这个,因为是没有被报导的东西,所以

我不能借给你。」

「我可以看这样的东西吗?」

「那不算机密,只是还没有人看出新闻价值。」

这张照片拍的是明信片。

明信片大概是杂志附的问卷调查。最上面印的「历史个人」大概是杂志名称。文字很小,很难阅读,照片显示的似乎是背面,没有贴邮票的地方。京介在光线不足的车内勉强阅读。

问卷调查几乎没有文字回答的项目,填写地址和名字的栏位大概在正面。作答方

式是在几个选项当中圈出适当的答案。

历史个人第二十二号读者问卷调查

性别

2女性

年龄

1十九岁以下

2二十多葳

3三十多岁

4四十多岁

5五十多岁

⑤六十多岁

7七十岁以上

职业

1中小学生

2高中生

3大学生专校生

4上班族

5公务员

6自营业

⑦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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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刀洗的驾驶并不算粗鲁,但是一直盯著细小的文字让京介感觉快晕车了,因此

他移开视线,询问

「请问这代表什么意思?」:

「那或许是田上先生最后写的东西。」

京介再度低头看照片。

「……这样啊,原来那个人喜欢历史。」

京介并不知道《历史个人》这本杂志,不过他可以想像到田上坐在那间起居室的

桌前、从杂志撕下问卷明信片的姿态,仔细看,明信片边缘偏离了撕开线,有些弯曲。

太刀洗说:

「《历史个人》二十二号的发售日期是这个月的四日。田上先生有订阅这本杂志,请附近书店寄到家里。这期的特辑是『戊辰战争所论』,我还没去查赠品二号和六号的内容。」

周围已经变暗。休旅车放慢速度,进入路边的家庭餐厅。餐厅的玻璃窗透出灯

光。停车场的车子并不多。

太刀洗将车子熄火之后,总算看著京介说:

「我们到了,下车吧。」

5

田上宇助一个人独占家庭用的大餐桌,桌上摆著啤酒杯和炸鸡排,啤酒杯已经几乎空了。字助的脸很红,眼神也已经涣散。他的头发油腻。下巴长著赘肉而轮廓不明,脸颊上留著胡碴。他看到太刀洗接近,便举起手喊:

「喂,在这里。我已经先开始吃了。」

太刀洗对他鞠躬说:

「谢谢你在繁忙中拨空过来。」

宇助一手拿著啤酒杯,露出嘲讽的笑容。

「哼,繁忙?你在讽刺我吗?算了,这个不提。小气的大姊,你再怎么小气,应

该也会付这餐的费用吧?」

「是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已经点了接下来的份。」

他说完喝光啤酒,当啤酒杯空了之后,他的视线转向站在太刀洗后方的京介。

「那家伙是谁?」

「他是……」

太刀洗回头,向京介招手。

京介当时有些呆住了。他原本以为田上宇助应该和他父亲良造长得很像。田上良

造个子瘦小,总是皱著眉头,最后瘦到像枯木一般死去。然而在田上宇助身上却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京介有好一阵子无法理解自己第一眼看到宇助时涌起的感受。等到两人视线交接,他才知道这是厌恶。

「桧原。」

他被呼唤之后才恢复理智。他忍住想要退缩的心情,踏出半步。

「初次见面,我叫桧原。那个……你是田上良造先生的……」

「没错,我是他儿子。你是谁?还穿学校制服,是来社会见习的吗?」

宇助朝著太刀洗露骨地皱起眉头。

「我可没听说会有其他人一起来,」

太刀洗很镇定地应对:

「他是最早发现的人。」

「啊?发现什么?」

「是他最早发现田上良造先生的遗体。」

宇助用涣散的眼神瞪著京介。

「哦,是你啊。原来如此。」

宇助凑向前,口中吐出带有酒精臭味的气息,京介正感到不知所措,宇助突然厉

声喊:

「你是来干么的?想要索取礼金吗?别小看我,小鬼,谁要给你礼金。」

京介咬紧牙关,他不知道宇助在说什么。宇助臃肿的身体看起来格外庞大。

太刀洗说:

「不是的,他是因为没有向田上良造先生的家属报告他最后的情况,因此感到很

在意,你就当他是来吊唁的吧。」

「吊唁?别开玩笑。吊唁要把钱放在白色信封里拿过来。你连这种事都不晓得?臭小鬼!」

「他还是国中生,你就原谅他吧。」

「哼……臭小鬼……」

宇助狠狠说完。眼神再度显得涣散。他直接用手抓起鸡排,抹了一大坨美乃滋放入嘴里。面无表情的店员将装了啤酒的杯子端来。这时太刀洗终于坐,京介仍旧

站著,他不想坐在宇助正对面。他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想到这里,他就回想起先前太刀洗的警告。这样的经验应该不会很愉快。

店员放下啤酒正要离开,宇助大声叫住他。

「喂,还有香肠。铁板烧。」

「好的,我知道了。」

字助伸手拿起刚端来的啤酒,太刀洗不介意地开口。

「田上先生,我想询问有关已故的良造先生的事情。」

「哦,对。」

宇助放下啤酒杯,单肘放在桌上。

「……所以你要问什么问题?快问,我很忙。」

「良造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这时宇助突然笑了,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蠢,突出肚子靠在椅背上。

「原来是这种问题。」

接著他又露出严肃的表情。

「听好了,记者小姐。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可是还没烂到那家伙的地步。」

「你说的烂是指?」

「那家伙有病,他觉得自己以外的人都是垃圾。」

宇助的表情带有异样的热度。

「你应该早就调查出来了吧?我们家从爷爷那一代就是造园师,老爸是次子。所

以当不成董事长,只能当专务经理,说经理好像很好听,可是那家伙根本不懂园艺,连树木都不会认。还把职人当傻瓜。他还对我说,你得当个更正经的人。

很遗憾,我脑筋不好。不过还是找到了工作。我当了木造建筑工人,还被夸奬很

有潜力。可是老爸不喜欢。他说那不是正经的工作,我朋友继承老家的农业,他也说那不是正经的工作。我堂哥进入鸟崎市公所工作,当公务员。你知道老爸说什么吗?他说公务员都是税金小偷,不是正经的工作。

你懂了吧?对老爸来说,正经的职业就是造园公司的经理,他没有拿过园艺用剪

刀,搞不好连记帐都不会,可是他觉得只有做那种工作的人才是正经的。」

他拿起啤酒杯,咕噜咕噜地喝下啤酒,不过口齿反倒变得清晰、宇助瞪著太刀洗

继续创:

「我工作的建筑公司倒闭了。因为委托者逃走,开的支票跳票,实在太过分了。根本就是诈欺。老板因此上吊自杀。他是个好人。我没有看过像他那么善良的人,可是对老爸来说,那种事不重要,他就是不爽公司倒了、我变成无业,每次见到我就说『无业的人都是垃圾』。听好了,我有工作。我一边找木造建筑工人的工作。一边从早到晚兼差当警卫或清洁人员……可是,记者小姐,就算我真的无业――

他凭什么批评我?我的老妈,弟弟,都被他说成是垃圾,还有我的老婆,孩子

甚至死掉的老板,他都说是没有用的垃圾。可是他自己又如何?我听过他在公司的风评,既不工作也不做决定,更不用负责任,只因为他是前任董事长的次子,就能白吃白喝到退休。

你懂了吧?那家伙有病,是个烂人。所以没人接近他,也被公司完全切断关系。

最后没人帮助他,只能一个人孤单地死……真是好消息。实在是太好了。要不然这世界就太不公平了……」

宇助说到最后声音变小,低下头,热度消退了。

「我说完了,可以了吧?」

京介彷佛被宇助的热气感染,一脸茫然。但太刀洗不同。她以冷静稳重的声音问:

「那么,你最近没有去见良造先生吗?」

宇助用好似纠结在喉咙的声音说:

「我有去。」

「是在十一月三日吧?」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那天是我老妈的忌日。第七年忌日。总不能不去。」

他狠狠地说。

「可是我没有见他,我们彼此都不想看到对方的脸。我只是隔著隔扇听到他在说话,我拜过佛坛就早早离开了。我也对警察说过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太刀洗从外套内侧口袋取出信封,宇助的眼神变了。

「喂。没想到你还是肯付钱。」

「不。这是这用餐费。只是聊表心意。」

她把信封放在桌上,递给宇助。宇助连忙抓起信封。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插进。

他的表情立刻转为失望。

「……哼,算了。」

「还有,很抱歉,我是自由工作者,所以有很多税金方面的事情要处理。」

她从肩背包取出小张的纸和原子笔。

「请写下收据的签名和日期。」

「这么一点钱也要收据?哈,到处都是不景气。今天是几日?」

「十一月二十六日。」

宇助皱著眉头,但还是潦草地动笔,太刀洗接过收据。迅速起身。

「谢谢你。这次访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然而宇助没有回答。当店员走过附近,他抬起头怒吼:

「喂。光是一道香肠而已,要我等多久?」

6

在回程的车上,太刀洗说:

「那个人向采访记者索取报酬。要求如果想采访他就得包多少钱。没有人给他

钱,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心情会很不好。」

「所以他才喝得那么醉吗?」

「我也有点惊????。见过面之后,你觉得如何?」

京介坦白地回答:

「……我觉得很害怕。」

田上宇助的丑态和莫名其妙的怒吼当然也很可怕,但是最让京介感到恐惧的,是

宇助谩骂父亲时彷佛被附身般的说话方式。

京介没有明说,太刀洗似乎也察觉出来了。

「他的话并不都是正确的,至少关于良造在田上造园的立场,我也听过别的说

法。他似乎真的没做多少工作。但有人说那是因为对身为董事长的哥哥有所顾虑。也有人说,他在公司内受到排挤,因此得不到工作。每天都过得很拘束。」

「哪一种说法才正确?」

「谁知道。」

她的回答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休旅车沿著来时的道路回去,在黑夜中,周遭没有太多车辆。两人不说话时,车

内听得到轻微的引擎声。

京介无法忍受沉默,开口问:

「这样就能写出报导了吗?」

「是的。」

「你要写出什么样的报导?」

太刀洗停顿一下,然后低声说:

「人死留名是什么意思。」

这是田上良造写在日记上的句子,京介想起他见到太刀洗时的情景一太刀洗。太刀洗一开始的问题就是:「你觉得『人死留名』是什么意思?」

「人死留名是什么意思?」

京介这样问,但他并不希望得到回答。

他的愿望没有实现。太刀洗回答他:

「死时拥有头衔。」

「头衔……?」

「死后不会被称作无业。」

京介不禁发出「啊」的声音。

「你看过《鸟崎新闻》的投稿栏吧?在那篇文章中,田上良造的头衔是『前公司

主管』,我看了之后感到奇怪。退休之后离开公司的人,头衔通常是『无业』。至少『前公司主管』不是职业名称。

我也想到,或许《鸟崎新闻》习惯刊登退休者过去的职位头衔,但又发现这并不是惯例。你把我交给你的透明资料夹里的文章都读过了吗?」

京介默默点头,想起其中一篇文章,自称曾有人找他讨论用米糠味噌炖鰯鱼制作拉面的投稿者,原本应该是水产公司的总经理。

「前总经理的投稿并没有使用『前总经理』的头衔,而是『无业』。也就是说『前公司主管』这个头衔恐伯是田上良造自己要求的。我想他对于这一点非常坚持。从刚刚采访田上宇助的过程中,也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据。

话说回来,在可以选择自称的《鸟崎新闻》固然可以坚持头衔。但死后会如何?

刚好这一阵子陆续传出独居老人死亡的新闻,在社会上成为话

题,因此他想到自己死后上新闻的可能性也很高。到时候,他因为死亡时没有工作,即使自认为是前公司主管,或许也会被写成无业,田上先生对此感到很恐惧。」

太刀洗的侧脸有一瞬间被街灯照亮,但立刻又变暗。京介一直看著她的侧脸,心

中想著她究竟知道多少事实。

接著京介想到,太刀洗给他看过的不只《鸟崎新闻》。

「可是,那份问卷又怎么说?在《历史个人》的问卷上,他确实圈选了『无业』。」

「的确。」

「如果田上先生真的这么在意头衔,不可能会在谎报也不会被发现的问卷上选

『无业』吧?」

「我也这么认为。」

京介开始思考。太刀洗想必已经发觉到这一点,才会觉得那份问卷具有特殊意义而带在身边。那份问卷的特徵是什么?

接著他想到可怕的假说。

「难道……那份问卷不是田上先生写的?」

前方遇到红灯,休旅车停下来。太刀洗再度从外套的内侧口袋取出问卷的照片。

「我也怀疑有这个可能。」

问卷上的确几乎没有自己亲笔写的部分,即使是其他人代填,大概也不会柀发现。唯一可以看出笔迹的,就是在读者赠礼选项的栏位写的两个数字:「2」与「6」。

「我知道田上良造是个孤独的人。目前已知曾经造访过的只有他的儿子宇助。所

以我稍微设计了一下。」

她再度拿出一张纸,这是宇助刚刚在家庭餐厅签的收据。

「啊……我刚刚以为你弄错了。今天明明是二十七日。」

「我心想只要得到『2』的笔迹就行了。不过他既然问我日期,我就临时创谎。」

上面写的是11月26日。

问卷明信片上的数字「2」与「6」。收据上的数字「2」与「6」。

京介不知不觉地喃喃自语:

「好像, 一模一样,」

灯号转绿,休旅车再度前进。惯性的力量比预期更强,把京介压在座位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颤抖。但是太刀洗虽然自己设下陷阱,对于结果却似乎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很乾脆地说:

「填写《历史个人》问卷的,恐怕是宇助。也就是说,当时良造已经死亡了。」

「你说的当时是指……」

「宇助三日去过老家。难道……!」

「十一月四日之后,也就是《历史个人》二十二号的发售日之后。」

京介发出悲鸣。如果说良造在三日过世。而宇助为了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四日死的,故意填写问卷明信片……宇助的确憎恨著良造……

但是太刀洗简短地说:

「不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以为是宇助杀死了良造,那是不正确的「三日夜晚,几乎可以确定良造

处于临终状态。根据警方的调查。他没有吃任何东西的痕迹。我不认为有人会刻意去杀害已经快要死的人。」

「那么这张明信片……」

「但是他也没有救良造。」

京介屏住气。

「在三日的时间点,良造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当时造访他的宇助应该可以替

他做些什么。他可以煮饭,或者既然是去祭拜,应该会带供品吧?要是良造已经虚弱无法进食,也可以叫救护车。但是宇助却见死不救。

他已经对外宣称三曰要回老家。所以良造必须在四日以后死亡。否则他就会有麻

烦,他大概是为了确认情况,再次回到老家,然后看到寄来的《历史个人》,就耍了一点小花招。

「这不算杀人吗?」

「不算。」

接著太刀洗淡淡地说:

「这是照护责任者遗弃致死罪,警方也已经接触字助。只是……因为在北九州有

国际会议举行,所以大概很忙,还没有处理到这件事。」

7

太刀洗似乎不打算送京介回到住处。休旅车停在两人最初见面的巷子。

「好了,下车吧。」

太刀洗催促他,但京介却坐在前座没有动弹。

「怎么了?」

京介一直犹豫著该不该问。

他是第一个发现遗体的人,然而这非偶然。他一直觉得田上良造可能快要死了,可是他却无法告诉别人:「我就知道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他在害怕。

现在京介接触到了田上良造生命的一角,但光是如此,无法完全消除他的恐惧。而且他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为什么太刀洗要让他看报纸投书、看现场照片,还带他去见田上宇助?

他也可以不问,只要时间流逝,他有预感这一切会变成无关紧要的过去。

但是他今天看到憎恨父亲的儿子,如果现在不打破沉默,他也可能会变成那样。京介直到最后都在犹豫,而太刀洗则默默地等候他的决断。

最后京介终于缓慢地开口问:

「你可以告诉我,你发现田上先生害怕『无业』的线索,真的只有新闻投稿栏

吗?」

就如他预期的,太刀洗缓缓地摇头。

「不是,是因为有人告诉我。」

「你果然听到了。」

「是的,当你在上学的时候,我就去采访过通报者。」

「我爸告诉你了?」

「他全都说了。」

田上良造生前曾经造访经营印刷厂的京介家。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雇用我吧。我不需要薪水,只要给我头衔就可以了。我快要死了,可是这样下

去会变成无业的死者。我不希望那样。不要让老年人丢脸。如果你还有良心,就让我『人死留名吧!』

京介的父亲桧原孝正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

『不要说傻话,请你回去。』

田上已经瘦到皮包骨,脸颊凹陷,呼气中带有令人感到不安的气息。他已经不是

那个动不动就挑邻居毛病,令人不快的老人。

「我觉得我爸很冷淡,田上先生的确是个麻烦人物,可是那么虚弱的人拚命请

求,我觉得应该帮他实现愿望才行。我和老爸吵过架。可是他不肯听我的。」

「所以你才会在上下学途中关注田上先生的家?」

京介点头。

「我……知道那个人会死。我应该可以替他送食物之类的。可是我什么都没做

如果说宇助先生是罪人……那么我也是。」

这时太刀洗突然喊:

「不对。」

由于她的声音太强烈,让京介吓得缩起来,太刀洗正面注视著京介,很恳切地对

他说:

「你不可能知道。你是医生吗?不是吧?光是看到田上的模样,不可能知道他马上要死了。你怎么会知道田上已经虚弱到无法进食?就算知道,你以为不相干的人真的可以每天送食物给他吗?」

京介理论上也明白,但就是无法拋开这个念头,如果当时接受田上的请求――这个念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冷静想想:如果接受田上的要求会怎么样?田上如果还是死了呢?这一来,就

变成桧原印刷厂的现任职员没有吃东西而饿死,那怎么行呢?京介。抬起头。」

京介不知不觉已经低下头,听到她这么说才抬起来。

「你父亲很担心你的情况。田上先生对他提出绝对无法接受的要求。那个人想必

是因为过度恐惧而脑筋错乱了。不论如何,你父亲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你,却好像无法忘怀田上先生最后的话。他说,那家伙还只个小孩子,没有学会割舍。

京介,受人拜托时想要实现对方的愿望,的确是很珍贵的感情。你能这么想,代表你是一个温柔的孩子,但是田上先生的要求是异常的,甚至可以说,他是想要利用他人的善意。你不能永远被因禁在那些话当中。忘记吧。你必须忘记。」

不知何时,京介眼中流出泪水。

「我没办法忘记。」

田上良造的结局对桧原京介来说,等于是某种形式的人死留名。太刀洗的表情有

一瞬间显得绝望而悲哀。

当这个表情消失,她就如最初见面时一般,恢复冰冷的脸孔。

「那么我给你结论吧,听好了,而且要记住。」

她的声音很低沉,而且就像要传送到灵魂般强而有力,她说:

「田上良造是个坏人,所以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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