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十日 (星期三)—三天前
「七月十二日,十二点五十九分,十二秒。」
将手机抵在耳边的春埼如此宣告。
惠旁边有个木箱,那应该是某种标本。再过去则是地球仪、被捆成一束的模造纸,以及几个无法判断内容物的纸箱。
此处位于校舍角落。这座楼梯通往被禁止进入的顶楼,平时则是被用来堆放杂物,鲜少有人靠近。惠与春埼每天都会在这里吃午餐。
惠闭上眼睛,回想五分钟前的事情。
照理说五分钟前,他应该正在跟春埼共进午餐,或是在餐后边喝水壶里的茶,边聊着无聊的话题才对。
不过这两者都不是他所回想起来的记忆。惠当时在山里。他在一座老旧的祠堂前,与一位白皙的少女对话。那是一位陌生的少女——不对,她叫野之尾盛夏。
各式各样的情报,突然无视时间顺序浮现在惠的脑海里。在惠倒抽一口气的短暂时间内,他已经回想起接下来七十二小时——亦即直到七月十五日星期六,十二点五十八分四十七秒为止所发生的事情。
一股宛如刚起身时的晕眩感袭卷而来,让惠有些蹒跚地重新踏稳脚步。睁开眼睛后发现春埼的惠,刻意露出笑容说道:
「好像『重启』了呢。看来我们得去找猫才行。」
将时间重启——这就是春埼美空的能力。说得更精确一点,她能将世界的状态恢复到过去某个特定的瞬间。
那个效果十分强大。无论是时钟的指针、太阳的位置,还是人的记忆,几乎全世界的事情都会因此回到某个瞬间。好比说即使是七月十四日去世的猫,在恢复成七月十二日的现在依然还活着。
春埼美空的能力,能产生类似时间回溯的效果,并足以影响整个世界,目前还没发现其他范围像她这么广阔的能力。
不过她的能力有几个限制存在。
例如只能将状况倒回事先「存档」的瞬间。若重新存档,就无法回到上次存档的时间。而且存档在经过七十二小时后就会失效。像这次的状况,只要一超过七月十五日十二点五十九分十二秒,就会变得无法重启。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麻烦的条件。例如必须由特定人物——目前只有惠一个人——下达指令,才可以使用能力。还有只要「重启」过一次,在那之后的二十四小时都无法「存档」。
而且春埼本人也适用重启的效果。换句话说,她的记忆也会跟着被替换成存档之前的内容,忘记自己曾经使用过能力的事情。虽然是超乎常理的强大能力,但另一方面使用起来也十分不便。
不过只要与惠的能力配合,她的能力就会变得非常好活用。惠能够再现自己过去的五感与意识。只要是曾经见闻、思考过的事情,无论何时都能确实地回想起来。
虽然效果只有记忆力比常人好的程度,但这项能力的强度非常高。换句话说,惠能够无视春埼的重启,想起世界被复原前的事情。也就是说,他能在保留记忆的情况下回到三天前。
春埼会在今天——七月十二日进行存档,纯粹只是偶然。每当存档后七十二小时的限制时间一到,惠就会指示春埼重新存档。不过这次能在最佳的时间点发挥作用,实在是非常幸运。
无论面临什么状况都能透过重启重来的感觉,会产生一种让人无法轻易放手的安心感。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既然有办法预防,那么不去实行反而显得愚蠢。当然这或许也只是在依赖能力而已。不过总之惠在下达指示时,还是会想办法尽可能有效利用春埼的能力。
倒不如说春埼从来不会主动表示意见这点,反而还比较异常。她总是像这样,彷彿缺少了某种特定的感觉。例如她极少为自己一人显露情绪。能让她有所感触的,就只有跟某个特定人物有关的状况。而惠也有自觉,那个「人物」通常是自己。
「这次是为了什么重启?」
春埼机械式地、彷彿这件事完全跟自己无关似的问道。很少有能力者像她这样完全不依赖自己的能力。
「我们星期六按照津岛老师的指示,去见了一位叫村瀨阳香的人。」
若进行了重启,关于在这段期间内发生的问题绝对不能对彼此说谎,这是两人之间的约定。惠至今从来没打破过这个约定。针对利用重启所得知的内容说谎实在太有效果了,因此他认为这并非能随便使用的方法。
大致说明完状况后,春埼点头确认:
「所以说接下来只要在星期五早上前,抓到那只猫就好了吗?」
「嗯,没错。」
「不过,只要去见那位姓野之尾的人,就能轻易地解决吧。」
「大致上没错。」
野之尾说她能知道猫的现在位置。只要能获得她的协助,应该就能够解决问题。
「等放学后,就去神社吧。」
「我知道了。」
春埼点头回应。
说着说着,惠不自觉地将手抵在额头上。一次整理三天份的记忆,果然不是什么正常的行为。惠有一种脑袋突然变重的感觉。
「没事吧?」
春埼盯着惠的脸说道。这个行为背后,大概包含了一种类似母亲对小孩的直率感情吧。
「嗯,只是有点想睡而已。」
惠打了一个大呵欠后,便提议先回教室。
春埼美空的座位在惠的左斜后方。就位置关系来看,只要春埼一将脸颊靠在左手上,就能自然地看见惠的身影。
午休还剩下十分钟左右。惠看起来正在跟同学中野智树讨论些什么。春埼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说话的声音。看来今天的主题似乎是薛丁格。话虽如此,两人并不是在讨论量子力学,而是薛丁格到底喜不喜欢猫。中野智树主张讨厌猫,而惠则是持相反意见。春埼对讨论的内容本身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大概猜得到惠支持喜欢猫的理由,所以默默地表示赞同。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聊得很开心,不过对惠而言,其实这些对话早在三天前就进行过了。所谓的重启,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惠不可能忘记那些内容。他不但能够一字一句地完美重复相同的对话,而且实际上也正在进行那样的作业。
无论多么琐碎的事情,都有可能成为改变未来的原因。惠不希望未来因为重启而产生不必要的改变。
惠在这方面做得十分彻底,就连晚餐的菜色都不会改变,所以他不可能会毫无意义地变更与朋友对话的内容。惠现在一定也正忠实地重复曾经说过的话——以看起来觉得快乐、新鲜的样子。
春埼心想,除了自己以外,应该没人会注意到这件事吧。周围的人并不知道他每天都在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需要重启的工作,经常都带有某种性质——因为发生了某件令人难过的事情,所以两人接受委托进行重启,然后在事情发生之前解决问题。委托人连自己受到帮助的事情都不会发现,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地接受幸福。当然也不会有人因此而感谢惠。
春埼觉得这是件残酷的事情,远远超过无人聆听的风铃,或是没被人发现的彩虹。
惠到底为什么要接受委托呢?
难道是为了完成服务社的工作?春埼并不这么认为。真要说起来,惠原本就没必要参加服务社。他的能力并不危险,只不过是跟自己——也就是春埼美空一起行动后,才变得有些麻烦而已。只要惠愿意发誓不再跟春埼美空扯上关系,管理局对他的监视应该就会放宽许多。管理局原本只要监视春埼美空就够了。
那为什么他要配合使用重启的能力呢——春埼非常清楚其中的理由。
两年前,有一位少女去世了。那是一位身材消瘦、体格娇小,宛如野猫般的女孩子。周围的人都是那么形容她的。
春埼本人对那位少女,并不抱有任何的感情。只不过知道她对惠而言,是位特别的人物而已。
那位女孩子去世了。原本在重启前的世界没死的少女,在重启后的世界遭过意外去世了。惠一直以很明确的方式,在为这件事情感到后悔。
他应该是为了向那位野猫般的少女忏悔,才使用重启的吧。惠大概是想用害死那位少女的重启能力,来拯救其他的人。所以他不可能拒绝能帮助猫免于意外的委托,也不可能不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够喜欢猫。
也或许惠是想透过与管理局合作,来尽可能了解更多的能力。他相信有能够让少女复活的能力。若惠希望少女能够复活,那这个愿望应该迟早会实现。春埼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她从来没有看过惠的愿望无法实现。即使只是基于经验法则,春埼也很难怀疑这完美的经历。
春埼其实也希望少女能复活。毕竟因重启能力而去世,就等于是被她害死的。春埼记得自己当初哭得很厉害。不过由于难以想像自己哭的样子,所以或许其实是误会了也不一定。总之她过去十分后悔,而且现在也是托惠的福才能继续使用能力。
只要按照惠的指示,她就能堂堂正正地使用能力。换句话说,春埼透过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少年身上,来维持自己精
神上的安定。这真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春埼不知何时闭上眼睛,抚摸着手机上的猫咪钥匙圈。意识到这件事后,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向惠。
一位班上的女孩子,加入了惠与中野智树的谈话。
皆实未来是一位表情夸张的女孩子。
拥有一双大眼睛的她虽然没有任何能力,但总是表现得十分开朗。她一定是位讨人喜欢的人吧。即使在学校戴表也不会被人责备,皆实就是那样的女孩子。
她是在惠诉说薛丁格的偏爱时插入对话的。
「喂,浅井,你后天放学后有空吗?」
后天——也就是星期五,是猫预定会遭遇事故的日子。惠预定在那天之前完成委托,所以放学后应该会有空。不过当然也没人能保证之后不会发生什么出乎预料的问题。
惠一面分心思考这件事,一面按照记忆讲出了相同的回答:
「虽然目前是没有预定,不过有什么事吗?」
「嗯,其实我参加了U研。」
惠知道这件事,因为她本人就曾经来劝惠入社过好几次。
顺带一提,U是指unidentifled的字首,简单来说就是跟UFO的U一样是未确认的意思。研则是研究会的略称,直译便是「未确认研究会」。
研究未确认的协会,总觉得是个有点犯规的名字。毕竟研究早已被确认过的东西也没什么意义。从这个角度来看,恐怕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研究机关都能简称为U研吧。
皆实开口问道:
「浅井,你知道幽灵山吗?」
「我只听过名字。」
幽灵山的正式名称为尽边山,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如同它的通称,是一座据说有幽灵出没的山。虽然听说以前是被标记为凭边山,但这个传闻似乎并非事实。
「幽灵山怎么了吗?」
虽然形式上问了一下,但惠当然事先就知道皆实会如何回答。
「听说幽灵山出现了吸血鬼呢!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根据惠记忆中的七月十二日,在听皆实提到之前,他还不晓得这件事。
「智树知道吗?」
「我是有听说过啦。不过那应该是好几年前流行的传闻吧?」
智树兴趣缺缺地回答。皆实将手撑在桌上,朝智树探出身子。少女胸前的缎带,在惠的眼前晃动。
「那才不是普通的传闻!实际上真的有被害人出现啦。」
「被害人,是指吸血鬼的吗?」
「没错!据说有人失去意识,昏倒在山脚呢。」
「所以说,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
智树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而惠也不想积极地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无论是出现幽灵还是吸血鬼,在咲良田都能用「有那种能力者在」来说明。某方面来说,这里或许是最不容易流传那种都市传说的地方。若真的发现了不明人士,管理局应该会进行调查吧——而且是以极度冷静,完全不符合都市传说的方式。
「不过幽灵跟吸血鬼要怎么扯上关系啊?」
吸血鬼应该不算是幽灵。那么幽灵山真的会有吸血鬼出没吗?
皆实有些疑惑地回答:
「不过两边都是妖怪吧?既然有幽灵,那应该也有吸血鬼喽?」
皆实讲得好像妖怪们晚上会在墓地开运动会似的。
尽管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就算反驳应该也没什么用。
为了让话题有所进展,惠试着开口:
「所以呢?星期五放学后怎么了吗?」
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话般,皆实伸出手指回答:
「星期五那天是新月,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吸血鬼啊?」
「新月跟吸血鬼?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啊。」
智树都囔道。
「因为吸血鬼不是给人一种在满月很强的印象吗?如果是新月,感觉也许就有办法与他们一战呢。」
「唉,战什么战啦。」
一旁的智树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的皱起眉头。
关于这点,惠也有同感。若真的有所谓的吸血鬼存在,其真面目十之八九是拥有某种能力的人类。既然是让人足以被称为吸血鬼的能力,想必应该具有一定程度的攻击性。
另一方面,惠的能力不但完全无法拿来当成攻击的手段,也无法用在防御上面。智树的能力只能将声音传达给其他人,皆实目前看来应该也没有能力。虽然这些和平的成员让人颇有好感,但惠还是不希望发展成必须跟某人战斗的状况。
「为什么要找我们?找U研的人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不然干嘛参加社团活动呢。
然而皆实轻轻地摇头回答:
「完全找不到人。会长说这件事以前就调查过了,但没有任何发现。」
「说得也是,毕竟是老旧的传闻,已经不流行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或许以前躲起来的吸血鬼,差不多要现身了也不一定。」
正当皆实如此主张时,上课铃声响起。
「那么,浅井你考虑一下吧!中野想跟的话也没关系喔。」
皆实单方面地说完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谁要去啊。」
智树都囔道。
若接下来都按照记忆发展,惠应该会在星期五午休正式拒绝她的邀约。惠将从津岛那里收到与村瀨见面的指示,而他也会为了准备这件事,把前一天晚上空下来。毕竟总不能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与委托人见面。
惠闭起眼睛,趴在桌上。这个时间,老师会晚五分钟进教室。虽然以休息来说,五分钟的睡眠时间实在太短,不过还是聊胜于无。
————
每次重启后只要一闭起眼睛,惠一定会想起某段记忆。不对,说想起其实不怎么正确,因为惠从来不曾忘记过那段记忆。那是与某位在两年前去世的少女有关的记忆。
当时惠等人就读国中二年级。少女经常把惠叫到一栋位于学校最南侧的校舍顶楼。虽然春埼偶尔也会跟他在一起,但也有惠被单独叫过去的时候。惠造访那里时,少女通常都坐在顶楼的角落,抬起纤细的下巴仰望南边的天空。或许是对那个方向有什么执着也不一定,关于这点,惠不是很清楚。
在老师抵达教室前的那五分钟,惠一直都在思考当时的事情。两年前的某个晴天,少女在称赞完晴朗的天空与温暖的阳光后说道:
「假设我这段话,与你所知的语言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少女经常在对话里使用奇特的假设与比喻。这一定是因为对她的思考来说,这个世界的语言实在太过局限了。无论是多厚的辞典,应该都找不到能简短表达她所有意思的话语吧。所以少女才会采取让对话变得复杂的方法,这都是为了更正确地传达她想表达的意思。
「做这个假设的目的是什么?」
惠开口问道。少女像是受到阳光的刺激般,眯起眼睛回答:
「嗯?大概是用来作为让我们了解彼此的材料吧。」
「我们有了解彼此的必要吗?」
「必要?我才不知道那种东西。不过反正闲着没事,就来试着假设一下吧。或许会是一段有意义的时间也不一定喔。」
惠摆出一副非常无奈的样子点头。当时的惠十分拘泥于这种别扭的方式。大概是因为比现在还要纯真,还要爱着自己吧。回想起来,实在令人有点难为情。
「好吧,我知道了。你现在使用的是跟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的语言。」
「没错。那这样你还有办法跟我对话吗?」
惠之所以开始思考,而没嘲笑这个问题愚蠢,是因为他在心里的某处其实对少女抱持着尊敬。当时的惠,应该绝对不会承认这点吧。不过惠毫无疑问地相信少女是比自己还要优秀的存在。不对,说得更正确一点,他是这么希望的。
假设少女其实是用别的语言在说这些话。
惠回答:
「没办法对话。因为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不过你不是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那是因为你用的是我所知道的语言。」
「我们已经假设那是别的语言喽,包括我现在说的话在内。你就当成我说的是别的语言,只不过发音碰巧跟你所知的语言很像吧。」
真是过分的题目。根本就是陷阱题。惠压抑想板起脸的冲动,重新思考——按照少女提出的假设,思考得更加深入。
然后开口下达指示:
「举起右手。」
少女配合惠的话举起纤细的右手。
「慢慢放下来。」
少女缓缓地将手放下。
「明明是不同的语言,意思却能相通呢。」
「这一定是偶然啦。」
「如果真的有这种偶然,那我一定连你所说的话,跟我知道的语言是不同的东西都不会发现吧。、
「没错。我们彷彿理所当然似的对话,就连彼此使用的语言不同都没发现。只是被偶然的一致所欺骗,交换了
几句毫无关联的话语。」
总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这段对话从头到尾都只是误会,两人其实根本就完全不了解对方。
「那么到头来,我们根本就没在对话。光是累积没有传达意思的话语,根本就称不上是对话。」
惠如此回答。然后心想,这应该是少女给自己的忠告吧。换句话说,除非以真挚的态度接受对方所说的话,否则根本就无法成立对话。当时的惠确实有着几个需要这种忠告的要素。不但自以为是又任性妄为,还打从一开始就否定了其他大多数的人。
一想到少女的目的就是传达这项讯息,惠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失望。惠在她身上追求的并非廉价的忠告
并非那种随处可见的话语。
惠看向少女的侧脸。
少女维持眺望南方天空的姿势,静静地摇头。接着突如其来地转头看向惠:
「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能够跟你对话。」
少女以抱持着某种确信的语调说道。她总是给人一种极为自然、充满安定自信的印象。
「即使不懂彼此的语言,即使误会彼此,我还是理解你所说的话,并相信能将自己的话语传达给你。」
「不可能,那根本是奇迹的领域。」
「不过你在刚出生时,一定也不懂这个世界的话。你有把握自己在那之后从来没弄错过话里的意思,并正确地理解所有的话吗?」
没这回事。但惠一时无法回答。
少女露出微笑:
「若是连这点奇迹都不会发生的世界,那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语言诞生。」
这是两年前,某个晴朗日子的记忆。
大约两个星期后,少女就去世了。
————
课程结束,现在是放学时间。
惠与春埼一同前往教职员室。这是为了向津岛报告接受委托,以及进行了重启的事情。每当进行过重启,就必须重新存档才能够再次使用能力。而且重启后的二十四小时,也会变得无法进行存档。换句话说,即使这段期间内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用春埼的能力应付。
惠大致说明完事情的经过后,津岛只回答了一声「这样啊,那就交给你了」。虽然他平常本来就总是像这样置之不理,但还是辩解似的在后面加了一句:
「我也是有很多事要忙的。而且还有学生不肯来上学。」
反正惠也不认为找猫是什么大事.即使真的演变成什么大事,也只要到时候再拜托津岛就可以了。
惠跟春埼走出学校,来到了位于商店街的三月堂。这里的泡芙一个一百六十圆,惠以服务社的名义要了一张收据。
惠提着装了干冰的盒子,前往神社。天气一片晴朗。梅雨季结束前的夏日天空,带着透明的淡蓝色。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惠知道今天晚上会开始下雨。
「那位野之尾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春埼这么一问,惠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回答:
「她给人一种冷静的印象。该怎么说,即使用猫来比喻,感觉也不是那种可爱的小猫,而是身材很好的成猫。遗憾的是她讲话时并不会在语尾加上,『喵』。」
「惠喜欢人家那样吗?」
「咦?什么意思?」
「在语尾加上,『喵』。」
「啊,嗯。我觉得那样很可爱。」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
「今天天气真好喵。」
但春埼却以认真的表情说道。大危机。感觉异常地难为情。
「唉,那个……」
「怎么了喵?」
「对不起,我说谎了。算我拜托你,用普通的方式说话吧。」
如果不坦白说清楚,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改回来。到时候若被别人听见,可是会被当成犯罪者。
「这样啊,我知道了。」
春埼平静地点头。
「你还是多珍惜自己一点比较好喔。」
惠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既然惠这么说,我会努力。」
「首先还是先试着改掉那种思考方式吧。」
「……你说的话好难喔。」
这个问题十分严重。不过由于没必要立刻解决,因此惠决定先暂时搁置。比起这件事,现在得先找猫才行。
两人绕到社殿后方,登上石阶,并在途中看见有几只猫像是在散步般的悠哉行走。惠想起野之尾的话,他并不了解猫的时间。
过不久石阶换成了平缓的上坡。野之尾跟惠在几个小时前——客观来说是再也不会来临的三天后看见的一样,正闭着眼睛坐在祠堂前的楼梯。宛如时间停止一般。
「野之尾同学。」
惠出声搭话后,少女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
野之尾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看向惠,简短地问道。
惠首先报上名号,介绍春埼,然后说明三天后发生的事情。
野之尾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换句话说,你们知道未来的事情?」
「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实际上只是知道被抹消的过去而已,不过要说明之间的差异并非易事。
「而且还见到了未来的我。」
「总之,你可以先这样想。」
「算了,重要的是,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惠递出三月堂的纸盒,接着回答:
「还有这样下去,后天会有猫遭遇交通事故。」
野之尾收下纸盒,从里面拿出泡芙,然后咬了一口。因为脸上沾到了一些卡士达奶油,于是她伸出舌头将奶油舔掉。
握着缺了一口的泡芙,野之尾表情严肃地说道:
「你说的那个叫村瀨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那只猫的?」
惠对这个问题有印象。
「半年前」—惠如此回答。
「星期六的你也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这问题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
野之尾再度吃了一口泡芙。发现卡士达奶油从缺口流出来后,她慌慌张张地将剩下的泡芙一口气塞进嘴里吞下去,并舔掉沾到手指的奶油。然后她才总算回答: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猫。不过我知道它是一只野猫,跟那个叫村瀨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吗?」
「嗯,话虽如此,我最近这几天都没见到它。」
如果那只猫是在这段期间内被人捡走,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虽然野之尾试着解释,但事情并非如此。村瀨确实说过自己是在半年前捡到那只猫。
「该不会是长得很像的其他猫吧?」
野之尾像是在仔细确认每一个情报似的复诵:
「灰色、还很年轻、蓝眼,再加上弯弯的尾巴。」
然后她缓缓地摇头。
「在咲良田,只有一只猫符合这些条件。那是一只无名的野猫。」
惠叹了一口气。他早有这样的预感——村瀨很可能说了某些谎。
她说的话里,有许多让人感到不协调的地方。
例如从村瀨那里收到的相片——虽然已经因为重启而消失。那只猫是在路边吃饲料。那些饲料应该是村瀨准备的吧。不过,怎么会有人在路边喂家猫呢?
「果然很奇怪呢。」
春埼提出质疑。惠点头赞同后,向野之尾问道:
「你知道那只野猫现在在哪里吗?」
「思,虽然要花点时间。」
「能麻烦你帮忙调查一下吗?」
「既然事关猫的性命,那就得帮喽。」
回答完后,少女闭上眼睛。
正当惠想着接下来应该暂时无事可做时,他发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是春埼。她抓着惠的衣摆,往某个方向走去,而惠也没理由反抗。
稍微离开原本的地方后,春埼开口问道:
「惠,你还要继续进行这个委托吗?」
春埼刻意压低音量,大概是为了避免干扰野之尾的睡意吧。
惠点头回答:
「嗯,没有理由中止。」
村瀨说谎的可能性的确很高,不过即使如此,状况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春埼以有些困扰的表情说道:
「你不觉得事有蹊蹺吗?」
「即使如此,也不会有问题。只不过是救只猫而已,又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然而春埼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既然不惜说谎也要让我们行动,就表示背后应该有什么理由吧?」
「理由?」
「虽然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但有可能是想利用我们之类的。」
「或许吧。不过即使我们被人利用,若有人能因此获得幸福,那不是件好事吗?」
「……真的没问题吗?」
春埼的声音感觉有些踌躇。她很少会像这样对惠的判断提出疑问。仔细一看,她正在摆弄着手上的钥匙圈。
惠无奈地摇头回答:
「目前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了。当然,也有让某人不幸的可能性。」
遗憾的是,这世界本来就充满了让某人不幸的可能性。
「村瀨小姐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不知道。不过无论是谁,只要委托我们都会有好处。」
或是对惠等人产生明显的坏处。
「什么意思?」
「就是使用『重启』的能力。或许是基于某种私人的理由,才想要重启也不一定。若是如此,那村瀨小姐其实已经达成了目的。」
希望能将时间倒回三天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春埼同意似的点头。
惠继续说道:
「也或许是基于某种私人的理由,而不希望被重启。」
「因为不想被重启,所以才提出委托吗?」
惠点头。
「只要重启过一次,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就无法再次使用能力。也许村瀨小姐是打算趁我们无法重启的这段期间进行什么事。如果是这样,那她的目的应该能在今天中午到明天中午之间达成。」
当然前提是她非常清楚春埼的能力。
「感觉那样似乎不太好呢。」
惠点头。既然必须事先提防重启,就表示她的目的是某种会让人想要重启的事情。若发生的是幸福的事情,惠不认为会有人想将它重启。
「无论如何.前提还是村瀨小姐拥有即使重启,也不会丧失记忆的能力。」
照理说能不受重启影响的人,应该不多才对。不过咲良田的能力实在太多样化了,无论有什么能力都不会让人惊讶。
「即使如此,你还是打算继续完成委托吗?」
「嗯,应该没关系吧。反正既然已经重启了,就没有我们能介入的空间。而且我们也已经向津岛老师报告过这次的事情了。」
惠非常信任津岛。
津岛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若真的将发生什么重大的问题,他应该会主动介入才对。若没发生问题,只要按照村瀨的想法行动就好。即使被她利用,也没什么好困扰的。
不过春埼看起来还是无法接受。
于是惠只好无奈地继续说道:
「我有在警戒啦。不过总不能就这样放弃委托吧。毕竟或许后天真的会有猫发生意外也不一定。」
「我——」
正当春埼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时,背后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不行。」
两人往声音的来源一看,便发现野之尾睁开了眼睛。惠重新看向春埼,后者简短地摇头回应。于是惠便回到野之尾面前。
「不行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它现在好像在睡觉。」
这里的「它」,应该是指那只猫吧。
「在睡觉会有什么问题吗?」
野之尾点头回答:
「我的能力读取猫的意识。则使跟睡着的猫共有意识也没什么用,只能偶尔看见一些荒唐的梦境。」
「原来如此。」
惠不知道原来猫也会做梦。
「我可以等晚一点再试试看。」
「拜托你了。等知道它在哪里之后,可以联络我们吗?」
接着野之尾将惠告诉她的号码输入在自己的手机里,让惠感到有些意外。因为野之尾给人一种没有3C产品的印象。
「嗯,我知道后会马上联络你。」
「谢谢你。我会再带泡芙来。」
「啊,不用了啦。能帮到猫,我也很高兴。」
说着说着,野之尾拿出第二个泡芙咬了下去。看得惠也开始想吃了起来。反正是由社团出钱,早知道就连自己的份也一起买。
「再见。」
野之尾挥手道别。惠发现她白皙的肌肤,不知从何时起反射出红色的光芒。抬头一看,天空已经被美丽的夕阳染红。不过西边的天空被深蓝的云层笼罩。再过两小时左右,就会开始下雨。
在从神社回家的路上,惠与春埼稍微绕路来到了商店街。两人经过那家星期五可能会有猫遭过事故的面包店前面。那里是处看起来十分平凡的商店街一角。让人难以想像会有猫在这里丧命。
店家已经关门了。被涂成白色的铁卷门上,用绿色的字注明了营业时间。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十分浅显易懂。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走在路上。春埼趁这个机会,像是在踢小石头般自然地提议:
「要吃完晚餐再回去吗?」
虽然没特别注意,不过惠的肚子的确是有点空。然而他还是摇头回答:
「今天就算了。我昨天的晚餐还有剩。」
惠独自住在公寓套房。所以春埼只要到了这个时间,通常都会邀惠一起共进晚餐。不过春埼不但有等她回家的父母,顾家的母亲平常也会亲手替她准备晚餐,所以其实不应该频繁地在外面吃饭。
不知从何时开始,惠在心里定下了一个月只跟春埼共进晚餐两次的规则。月初跟月底各一次。除此之外,都会婉拒她的邀约。
「这样啊。」
站在惠左边的春埼轻轻点头。她应该也发现惠心里的规矩了吧。即使如此,她还是经常邀惠一起吃晚餐。或许这当中隐藏了某种意图或讯息也不一定。不过惠现在并没有加以解读的意思。
从某处传来太鼓跟笛子的声音。大概是在为周末的夏季祭典做准备吧。
「话说回来,我们约好要一起去参加夏季祭典呢。」
在进行重启之前,接下村瀨的委托之后。
「……我没听说喔?」
春埼稍微皱起眉头。这恐怕是她心情不好时,刻意露出的表情。惠决定当作没发现这件事。
「祭典是在星期六晚上举行吧?到时候村瀨小姐的委托应该也已经解决了。」
「虽然不这样我会很困扰。不过为什么你不在重启完后马上告诉我呢?」
「对不起,我不小心忘了。」
看起来还想继续反驳的春埼,轻轻摇头后换了个表情说道:
「算了。那么,这下我得准备浴衣才行了。」
「不错嘛,很有夏天的感觉。是紫色的那件吗?」
惠指的是春埼去年穿的浴衣。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当时的影像马上就浮现在脑中。淡紫色的布料搭配金鱼的图案。手上还拿着苹果糖。
「虽然我本来打算买新的……不过去年那件比较好吗?」
「其实没差。」
「就算是像哥德萝莉那种一堆蕾丝的也没差?」
那样还叫作浴衣吗?虽然惠很希望这只是玩笑话,但对偶尔会乱来的春埼实在不能大意。
「总之,我希望是走纯和风的路线。」
「颜色呢?」
「就像现在天空那样的颜色好了。」
此时虽然夕阳已经隐没在山的另一侧,但附近的天色还没有完全变暗。有种像是将蓝色颜料融入空气里的感觉。
惠在微暗中找到了公共电话,于是停下脚步。在一旁的春埼也跟着佇立在原地,仰望天空。
「这样跟去年的没什么不一样呢。」
「说得也是。那就穿去年那件怎么样?很适合你喔。」
反正是一年穿不到几次的衣服,没必要每年都买新的东西。
惠拿起公共电话的话筒,投入硬币。按完号码后,便传出跟平常一样的系统语音。
「不过无论我穿什么,惠都会说很好看吧?」
「那表示春埼无论穿什么都很漂亮啊。」
惠挂上话筒让硬币掉下来,然后再度将那个硬币投进电话。
「总觉得有点不能信任呢。」
「咦,为什么?」
「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心里完全没底呢。照理说我们之间明明就建立了强烈的信赖关系。」
春埼紧盯着将话说得非常夸大的惠。
「男生都对服装没兴趣吗?」
「我觉得应该没这回事。吶,智树不是就会穿那种高得奇怪的鞋子吗?」
「不过惠没有那种鞋子吧。」
「我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如果是喜欢的东西,就算价钱贵一点我也会买。」
只是往往从便宜货开始挑时,就找到了还不错的东西。或许是因为运气好,也或许只是单纯不挑而已。
「不过你对女孩子的服装没兴趣对吧?」
「不不不,我喜欢迷你裙喔。像是红色格纹的那种。」
「可是我穿的时候,你明明就很讨厌。」
「有那回事吗?」
「有喔,而且还是好几次。」
那是因为春埼之前穿的是像女仆装或体操裤等极端的服装。她在国中时,甚至还曾经穿过男生制服上学——虽然这全都是因为惠在聊天时曾对这些服装表示了肯定的意见。
直到最近,她才总算变得会开始质疑惠的意见。即使如此,若惠坚决肯定,她应该还是什么都会穿吧。那样感觉还满危险的。
「那我就来准备红色格纹的迷你裙吧。」
「不,不用了。那种东西就是要偶尔看见,然后穿在不认识的女孩子身上才好。」
坦白讲惠最喜欢的女性打扮,其实是牛仔裤配
白色T恤。可以的话,最好还能戴顶遮住眼睛的帽子。像野之尾那样的女孩,应该就很适合那种打扮。
虽然春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惠用手制止了。
「通了。」
这次相对地比较快。惠本来以为还要再重打十次左右。
惠拿起话筒,简短地报上名号。如同往常,回话的是一个冷淡的女性声音——是「隐藏号码」
「哟,惠。今天有什么事啊?」
「我从你那里获得了情报,但后来重启了。代价是被单跟T恤各三件。请你重新从我的户头扣款吧。」
「嗯,我知道了。谢啦。」
真是奇怪的报酬。虽然银行那里后来有扣款,但也不知道那笔钱是不是真的被拿去买被单跟T恤。
「话说我是卖你什么情报啊?」
「我正在找猫,所以你介绍了一位叫野之尾盛夏的人给我。」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特地打来通知我的?」
「不,我有事想问你。你知道村瀨阳香这个人吗?」
如同春埼所言,这次的委托充满了许多疑点。总之只要能先知道村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情况应该就能明朗许多。
「隐藏号码」在电话的另一头回答:
「她的情报被禁止公开。即使对象是你也一样。」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回答。虽然她的情报的确有可能被隐藏,不过惠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坦白告诉自己。这不就等于是在叫人要怀疑吗?
「意思是你知道这个人?」
「多少啦。不过不能说的事情还是不能说。」
嗯,算了,反正光是知道不能说这件事,也算是个很大的收获。
「那你知道麦高芬吗?」
虽然目前看起来与这次的委托无关,但惠还是对这个词感到在意。
「关于那方面的情报,也同样被禁止公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我无法回答呢。」
嗯,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指示隐藏村瀨阳香跟麦高芬情报的,是同一个人吗?」
「秘密。跟这两者有关的事情,全都是秘密。」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隐藏号码」以冷淡的女性声音发出的笑声。
「放心吧。看来你目前进展得很顺利。」
顺利?
「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在怀疑麦高芬跟村瀨阳香之间的关联,照理说这两者本来应该毫不相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告诉我这些没关系吗?你不是被下了封口令?」
「勉勉强强啦。不过这应该还不算是情报吧。毕竟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何况关于麦高芬的本质,其实我也是一无所知。」
虽然无法理解,但这的确称不上是情报。话虽如此,这段对话倒也不是毫无价值。
惠试着思考其他能问的事情,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想到。
「那就先这样啦,以后还请你继续关照。」
说完这句话后,电话就挂断了。于是惠也挂上了话筒。
「怎么样?」
春埼问道。
惠摇头回答:
「果然不应该随便怀疑别人呢。」
这下更加无法信任村瀨阳香的惠,又变得难以行动了。
当惠回到家并吃完简单的晚餐后,外面便开始下雨了。
雨势非常单纯,就只是笔直、漠然地落到地面,甚至连风也没有。惠在雨群的陪同下洗完衣服,然后躺到床上。
话虽如此,现在要睡还太早了。惠拿起枕边的手机,首先拨了津岛老师的号码,然后马上就听见语音信箱的声音—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惠之前有留过言,询问津岛关于村瀨阳香的情报。
惠挂断电话,将手机丢到一边,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关于村瀨的情报,惠知道的实在:太少了。虽然他有记下对方的邮件地址,但目前还想不到什么能有效使用的方法。若村瀨有受到重启的影响,自然就还不晓得我方的事情。即使突然传简讯过人,也只会让她起疑而已。
惠闭上眼睛,检视浮现在脑海中的各项记忆。
咲良田的能力,必定存在着某种限制。例如使用次数、可使用的状况,或是完全无关的其他条件。惠的能力当然也不例外—他无法自己解除使用过的能力。
若是五感跟感情倒还不成问题,毕竟那些都是瞬间的东西。即使惠以能力再现,也会自己逐渐淡化消逝。
麻烦的是单纯作为情报的记忆。只要是曾经再现过的记忆,无论经过多久都会持续留下,绝对无法忘记。
自己过去愚蠢的场面持续在脑海里回绕,实在称不上什么正常的状态。说真的根本是一种痛苦。
惠也曾经想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但没有人知道答案。学校从来没教过能力的事情,大部分的人都将能力当成一种未知的事物接受。就像宇宙的起源一样,即使无法理解,既然实际存在那也无可奈何。真要说例外的话,大概也只有在管理局特殊部门工作的人员,或是无论对什么都会抱持疑问的小孩子吧。
无论再怎么痛苦,既然无法理解,那也只能选择接受了。虽然惠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能力,但说到想不想让这能力消失,答案却是否定的。这个能力已经深深地融入惠这个人,变成他构成要素的一部分。
咲良田的能力,是只要许愿便能获得结果的力量。与本人实在是过于密切相关。
惠试着尽可能客观地检视自己的记忆。当然人不可能对过去的自己完全不抱任何感情,不过惠认为维持平衡,避免过度肯定或否定的意识还是有其必要。
此时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将惠的意识强行拉回现在。虽然记忆并不会因此消失,但至少能让他的注意力稍微转向现实。
惠最期待的来电对象是津岛信太郎,再来是野之尾盛夏,而这次是后者。
他以仰卧起坐的要领撑趄身体,将手机抵在耳边。
在接电话的人出声之前,野之尾已经大喊道:
「它被人绑架了!」
真是突然的发展。
「它……是指那只猫吧?你说的绑架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它遭人诱拐,被不认识的人带走了。」
「这不是很糟糕吗?」
这件事在重启之前的世界也有发生过吗?还是说,是因为重启的影响,导致情况产生了什么变化呢?
「你知道那只猫在哪里吗?」
总之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这点。
只要能知道位置,就是很大的进步。不过野之尾从电话另一端丧气地回答: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无法得知猫自己也不了解的事情。」
野之尾开始说明自己的能力。
她能与咲良田所有的猫共有感觉——跟「隐藏号码」说的一样,这点和惠的能力相似。只不过她并不能确实回想起过去的记忆,只能知道猫现在看见跟记得的事情。
「不过既然如此,你应该还是能知道不少事情吧?例如猫被绑架的时间跟地点,或是对方的脸之类的。」
「它是今天下午三点左右,在西区的公园前面被绑架的。」
嗯。今天啊。在重启之后马上被绑架这点,让惠感到有些在意。
「那只猫现在在室内吗?」
「思,好像是那样。房间——我有看见床跟桌子。桌上摆了一个装着年轻男子相片的相框。」
「那么对方的长相呢?」
「……关于这部分,感觉有点奇怪。」
「……什么意思?」
「在跟那只猫的意识连系上后,我有感觉到人的气息。我想确实有人进了那只猫所在的房间,但我却看不见。」
「是因为猫没转向那个人吗?」
「我想应该不是。猫确实有警戒并看向那边,只不过视野十分模糊。」
「……原来如此。」
不出惠的预料。就像他跟春埼说的一样,若这项委托的目的是让两人使用重启,那么对方很可能拥有能够无视重启的能力——也就是能将别人的能力无效化的能力。
问题是那个人究竟是谁。虽然惠推测对方应该与村瀨有所关联,但还不能确信。除外知道对方的目的,否则就连对方是不是敌人,或者单纯只是将重启当成道具利用都无从得知。
若是基于和平的目的利用重启也就算了。若对方抱持着明确的恶意,那在各方面都会很麻烦。
「总之那只猫还活着吧?」
「嗯,我无法从死去的猫身上获得情报。」
这倒是少数正面的情报。
「会不会其实并非绑架,只是因为觉得那只猫太可爱才不小心捡回家呢?」
「我是觉得以世间的观点来看,那只猫并不算是可爱的类型。而且即使对方是出于善意将它捡回家,只要无视猫的意思,那就算是绑架。」
原来如此,的确是那样没错。
「话说回来,你不是能操纵猫吗?」
「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办
得到,不过你怎么知道?」
「在重启前,是一只猫带我到你那里的。」
要说是偶然,未免也太巧妙了。
「原来如此,我的确稍微能操纵它们。应该说我能让猫产生我想的事情就是它们想的事情的错觉。」
原来野之尾能让自己的意识跟猫共有到那种程度。
「那有办法指示它逃走吗?」
「不可能,门被关上了。即使猫想离开房间,也没办法转动门把。」
「那么趁门开着时,让它从缝隙逃出去呢?」
「嗯,我试试看。不过可别太期待了。还不晓得猫会不会正确地行动到那个地步。」
真是微妙但又难以运用的能力。虽然这就像在全咲良田都有眼线,所以也是有它方便的地方。
「其他猫都没看见它被绑架时的状况吗?」
「嗯,我预定接下来要展开调查。本来只是想简单地联络你一下,结果意外地费了不少工夫。」
「我知道了。那么后续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放心吧,既然它没事,就表示对方没有要加害它的意思。」
「……说得也是。我会再跟你联络。」
说完后,野之尾便挂断了电话。
惠再次躺回床上——为什么那只猫会被绑架呢?若对方的目的是让我方使用重启,那照理说应该已经达成了才对,没必要继续节外生枝。
无论如何,感觉就算继续思考下去也得不到答案。惠看向窗外,雨依然持续下个下停。不知不觉间远离意识的雨声,又缓缓地回来了。
既然猫在室内,那至少应该不会被这场雨淋湿吧。
2
七月十三日(星期四)——两天前
隔天雨依然没停。
春埼美空在上午的下课时间,心不在焉地从教室的窗户眺望雨景。按照惠的说法,这场雨在令天深夜会暂时停一阵子,直到天亮前才会继续下。明天是猫预定发生意外的日子。这表示猫将会死在雨中。虽然春埼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对一般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将视线移到惠的方向后,春埼发现他正在使用手机,大概是在跟野之尾盛夏联络吧。
野之尾每到下课时间就会传来讯息。她频繁地使用能力确认猫的安危,看来今天应该是向学校请假了吧。上一次下课时间——也就是第二堂课结束时,那只猫似乎还活着。从惠现在的明朗表情来看,这次应该也平安无事。再一个小时就是午休时间了,到时候便能进行存档。只要这段期间都没出状况,那只猫获救的机率就会大幅提升。
春埼打从心底希望那只猫能平安无事。若它发生了什么不测,惠一定会责怪自己吧。反正它本来就预定会在星期五早上遭遇事故—这应该也无法拿来当成借口。
惠收起手机。春埼起身走向他。不过在那之前,中野智树已经先站到了惠旁边。因此春埼只好无奈地在后方停下脚步。
她听着两人的谈话。
「喂,你有听说墙壁开洞的事情吗?」
「洞?」
春埼看向惠的侧脸,后者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可见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换句话说,重启后的世界一定产生了什么变化。
中野智树跟平常一样夸张地挥着手说道:
「听好喽,这是发生在昨天傍晚的事情。我们就先称目击者为A好了。A在夕阳西下时,走在回家的路上。试着闭上眼睛想像一下,那种被又湿又热的空气黏在身上的感觉。就是那种周围的景色,被染得像血液般鲜红的时间。」
每当话题一拉长,智树讲起话来总是会变得特别做作。
「光靠这些资讯根本无法想像啦。地点是在大马路?还是小巷子?」
惠开口发问——以跟平常闲聊时完全相同的样子。话虽如此,他应该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因为重启而产生的变化,无论什么样的小事都是重要的情报。
「在川原坂附近,也就是所谓的高级住宅区。当时就连洋馆的白色墙壁,也被夕阳照得一片鲜红啊。」
川原坂是学校东南方那一带的地名。从这里过去会经过一条平缓的上坡,再继续前进则会碰到一座小山—那座山被通称为幽灵山。山脚有条小河经过,周围则是如中野智树所言,座落了许多高大典雅的住宅。
「因为A是直接回家,所以A的家应该就在那一带吧。有钱人真是令人羡慕。而有钱人又比穷人更容易遭人怨恨。虽然这或许是偏见,但即使是偏见,也足以成为怨恨人的根似
「真令人遗憾呢。」
「没错,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悲伤的事情,当中只掺杂了一点点的幸福,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构造。不可以随便出手,必须仔细看清楚才能掌握幸福。」
话题一直没什么进展。惠应该也是这么觉得吧,他试着插嘴道..
「然后呢,那个墙壁的洞是怎么回事?」
「嗯,你说到重点了。A当时感觉到了一股不协调感,虽然不晓得根据为何,但他总觉得有东西从附近的住宅区,也就是空无一人的墙壁那里注视着自己。于是他不经意地往那边一看——」
「然后就发现墙壁上开了个洞?」
「没错,而且还是个手掌形状的洞,连五根手指的轮廓都清晰可见。从尺寸来看,那应该不是大人,而是女性或小孩的手。因为那一带是A上学的必经之路,所以他很确定白天经过时还没有那种东西。」
智树刻意以惊悚的语气叙述,但听起来还是不怎么可怕。
虽然惠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物理上并非不可能做到。更何况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咲良田都能以「能力」来解释。
「于是觉得情况不对的A缓缓走近墙壁-」
「之后那个洞就突然在他眼前密合了对吧——」
两人的同学,皆实未来接着说道。这个故事似乎只到这里为止,因此中野智树瞪了皆实一眼。即使听到最后,果然还是不怎么可怕。
「浅井,你有什么看法?」——毫不在意的皆实继续询问惠的感想。
「就算你这么说,也只能认为是有人拥有那样的能力。」
「唉~难得出现像掌印这么有幽灵感觉的要素。美空也觉得是幽灵搞的鬼吧?」
皆实将话题丢给了春埼。虽然原本并没有打算参与对话,但春埼还是随口回答:
「既然会把墙壁修好,那应该是好的幽灵吧。」
「喔喔,原来如此!换句话说,可以在那一带安全地进行灵异探索,真是充满建设性的意见!」
真过分的曲解。春埼决定效法惠,加以无视。皆实似乎本来就不期待有人回应,继续擅自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刚好地点也在幽灵山附近。这怎么想,都只能认为是神明在叫我们明天去探索吸血鬼啊!」
「我从来没听说有吸血鬼会在墙壁上开掌形的洞。」
「关于这点,即使是传说的怪物,要是不加点新要素进去,害大家厌烦就不好了。」
「在墙上开洞,还真是不起眼的要素呢。」
中野智树提出反驳。看来虽说是自己主动提起的话题,他还是有这方面的自觉。
「总之明天就决定去探索吸血鬼啦!美空也会一起去吧?」
「唉……我有点不太方便。」
明天是星期五,也是猫预定将遭遇事故的日子。春埼跟惠原本预定要在上午找到猫,但目前的状况明显发生了一些变故。或许到时候还没办法找到猫也不一定。
而且即使一切都顺利解决,春埼也预定要偷偷地去买新的发夹。后天就是祭典了。纵然要穿去年的浴衣,春埼还是希望能做点改变。
春埼看向惠的方向。
「如果没事我就会去。」
惠开口回答。由于春埼没听说在之前的世界有参加寻找吸血鬼的活动,因此想必是后来在某个时间点拒绝了吧。
「对了。」
春埼说道。她难得主动开啟话题。
「你知道麦高芬吗?」
春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只是因为u研偶尔会有一些意外的情报,为了慎重起见才随口发问。
话说出口后,春埼才想到——重启前的自己,应该还不晓得麦高芬的事情。也就是说自己刚才提出了跟之前的世界不同的问题。而且还没得到惠的许可。
皆实看向春埼,感觉前者的表情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大概是错觉吧。也许她只是因为听见陌生的词汇,才皱起眉头而已。若是惠,应该有办法更正确地解读那个表情——他非常擅长这种事。或许是因为他透过能力,完全记下了人们的各种表情也不一定。
「我没听说过呢,那是什么?」
中野回答。在他说完之前,皆实表情的变化已经完全消失了。
「嗯,我也不知道呢。还是我帮你去问u研的学长姐看看?若是跟超自然有关的东西,我想他们应该都会知道。」
皆实的行动有可能会变得跟之前的世界完全不同。虽然只要进行重启,通常都会伴随这样的风险,而且惠也接受了这点。不过这
次是因为春埼美空未经惠的判断就擅自发问,才制造出这种状况。
春埼看向惠。
或许是注意到了春埼的视线,惠像是在安慰她似的露出微笑——
「那就拜托你了。」
接着便如此回覆皆实。
————
每到午休,惠跟春埼总是会一起爬上楼梯。不过两人绝对不会前往顶楼。通往顶楼的门被上了坚固的锁,所以只能走到门的前面。
接到野之尾的电话时,惠正跟平常一样待在楼梯平台。此时才刚过十二点四十五分,再十几分钟就能重新存档。
当惠为了确认正确时间而拿出手机时,电话正好进来。惠在第二道铃声响完之前接起电话。
「喂。」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道悲痛的声音。
「睡不着。」
这也难怪。
为了使用能力与猫共有意识,野之尾似乎得先将脑袋净空到忘我的状态。为此睡觉是最好的方法。不过既然每隔一个小时就传来讯息,表示她很可能每次都有入睡。这么一来精神当然会很好。
「白天家里应该不会有人在吧?我想那只猫应该很安全。」
「才没那回事。我不时会感觉到有人进房的气息。虽然影像还是跟之前一样模糊,无法辨识。」
难道对方既没去工作,也没去学校吗?既然有重要的计划,那么请假也很合理不过即使如此,难道绑架猫的那个人的能力,能够经常发动吗?
「我怎么样都睡不着,帮帮我吧。」
「要我唱摇篮曲给你听吗?」
「不了,既然这么清醒,我想应该是睡不着了。我想试试看别的方法。」
这样啊。看来也不是非得睡着才行呢。」
将脑袋净空到忘我的状态。由于条件实在太过暧昧,惠到现在都还有点搞不太清楚。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聊点能让我心不在焉的话题吧。最好是那种能让人意识模糊的无聊话题。」
「让人心不在焉的话题啊。」
虽然有点掌握不到要领,但惠还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后问道:
「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维持现状。当然是等把猫带回来之后。」
「高中生居然希望将来能维持现状,这难度还满高的呢。」
无论本人的意愿如何,通常高中这种地方只要过了三年就会把人赶出去。
「我对那种现实的话题没兴趣。」
原来如此,那么就来谈论不切实际的话题吧。
「如果能投胎转世,你希望变成什么?」
这次换野之尾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她以平稳的语气回答:
「这个嘛,我想变成一棵大树。」
真是稀奇的答案。惠倒是听说过有人希望能转生成贝类。
「为什么?」
「这样猫就会爬到我身上,然后坐在树枝上眺望远方。这么一来,我也能跟它们一起眺望远景。因为是一棵高大的树,所以能够看得很远。世界和平,天气晴朗,我将跟一只猫看着那样的景色。」
真是不错的想像。那样的生活,的确包含了某种确切的幸福——而且是每个人都会想追求的那种。
「不过要是长得太高,猫有可能会下不来吧。」
「那就由我来保护那只猫。我要成为一棵会长出美味水果的大树,让树上变成猫的乐园。」
「猫会吃水果吗?它们应该比较喜欢吃鱼吧?」
「嗯,那就没办法了。既然如此,为了方便它们上下,我就在身上卷满藤蔓好了。等猫咪们用完餐后,就会悠闲地来到我身边。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时候,都不会改变。」
「听起来很棒呢。」
野之尾在电话的另一端轻声笑道:
「你还满会讲这种无聊的话题呢。」
稍微顿了一下后,野之尾继续说道:
「浅并,如果能够投胎转世,你会想变成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惠回答:
「我想变成神。而且是那种不会一一给人试炼,相信人类的神明。给肚子饿的人面包让悲伤的人获得幸福。我想每天做这些工作,过那样的生活。」
这大概不是为了别人,而是出于更加利己的理由。要是这世界能不再有悲伤就好了。
「我可以替变成树的你跟猫,在远方的天空架起彩虹喔。」
感觉那真的是一种理想的生活。
野之尾缓缓咀嚼惠所说的话,思考了一段时间后问道:
「你曾经遇过什么伤心的事吗?」
惠并不这么认为。不过,或许就是那样也不一定。人在追求巨大的力量时,通常都有相对应的理由。这两年来,惠从没忘记过那位死去的少女。
「我觉得现在的世界,悲伤的事情有点太多了。」
电话另一端的野之尾,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而这段期间内,惠也同样襟口不语。
接着少女轻声说道:
「我稍微看见了一点点,猫平安无事。」
「这样啊,太好了。」
「嗯,我会再联络你。」
结束对话后,惠看向时钟。十二点五十八分。继续凝视一会儿后,就变成了五十九分。
「春埼,确认时间。」
春埼拿出手机,拨了一个三位数的号码。
「五十九分,十秒,十一、十二……」
她持续报时。在听见数到十三时,惠下达指示:
「存档。」
隔了一拍后,春埼回答:
「七月十三日,十二点五十九分,十五秒。」
惠一面听着春埼的声音,一面回想五分钟前的事情。他当时正在跟野之尾讲电话。
「看来还没重启呢。」
惠已经养成在存档后稍微回忆之前的事情,以确认有无进行重启的习惯。
春埼笑着回答:
「那来吃便当吧。」
————
由于期末考已经结束,因此正课也跟着减少。话虽如此,高中生在规定的时间内似乎还是得待在学校,于是下午就变成了自习。班导将椅子拉到讲台前面,然后坐下来看书。虽然看得出来是文库本,不过因为上面装了书衣,所以无法确认书名。
惠茫然地看着雨中的校园,思考两年前的事情。他认为这是受到了与野之尾那段对话的影响。能够眺望远方,宛如乐园般的大树——对两年前的惠来说,那就是国中校舍的顶楼。或许直到现在依然没变。
记忆中的惠跟春埼站在一起,等待少女现身。偶尔惠等人会比少女还早抵达顶楼。
当时的春埼比现在还要矮一点。不过惠这两年内长高得比较多,所以两人当时的身高差距相对较小。跟现在不同的是,春埼之前留的是长发,脸上也比现在还要缺乏表情。
国中二年级的春埼美空,坦白讲就是个奇怪的女孩。就像是只由一个公式所组成般,彻底地简单、纯粹,以及理性。至少看在当时的惠眼里,她就是个那样的女孩。
惠首先开口: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你的事情。」
春埼回答:
「我的什么事?」
只要对话中出现了无法理解的部分,她都会直接提出疑问。惠觉得这是一种非常老实的对应方式。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老实,想必就连春埼本人也没发现吧。
「我思考的不是部分,而是关于春埼美空的一切。不过硬要限定的话,就是你的思考与哲学吧。」
「我不是很懂哲学这个词。」
「那就试着去查字典吧。虽然发现不懂的地方是明智,但放任自己不懂下去就是愚昧了。」
「愚昧有什么问题吗?」
这要看状况而定。不过明智者的问题会少很多。而且我喜欢聪明的人。」
「我知道了。」
春埼点头。然后对话到这里就断了。这对她而言,应该完全不会构成问题吧。若还有其他该说的话,只要直说就好,不然就保持沉默。这是非常单纯的事情。
惠回到原本的话题。
「春埼,你应该是欠缺了什么。」
「是哪方面有所欠缺呢?」
「以一个人来说,有所欠缺。」
「如果我是个有缺陷的人,那到哪里才能找到完美的人呢?」
「完美的人——说得也是,或许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
「我不懂。我是人类。而且完美的人应该有很多不是吗?例如你就是其中一个。」
「你的确是人类。不过我认为以一个人来说,你欠缺了某样东西。好比说即使只有半颗苹果,也依然是苹果对吧?但同时从整体来看,它也缺少了一半。我就是这个意思。」
惠回答完后,继续接着说明:
「同样地,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没有缺陷的人。」
春埼有些疑惑地问道:
「如果全部的人都有所欠缺,那不就表示对人类来说,有所欠缺才是正常的姿态吗?会不会其实是你所定义的人类,
包含了太多不必要的部分呢?」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惠摇头说道:
「这都不是问题。一般人的定义怎样都好。我只不过是认为,春埼所欠缺的部分实在太大了而已。」
「那我到底是缺少了什么呢?」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你觉得自己缺少的是什么?」
春埼稍微沉默地思考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迟疑太久,最后很快就像平常一样淡淡地回答:
「感情吗?」
惠摇头。
「我一开始本来也这么想。这是最容易想到,而且也能让人接受的回答。不过不对,你也是有感情的。」
「我有吗?」
「你觉得没有吗?」
「……不。可是,我经常被人说没有。而且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够证明自己有感情。」
「每个人都一样啦。这世界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无法好好地以理论向其他人证明白己有感情。」
惠看着春埼的眼睛说道:
「我认为必须证明自己有感情的这个想法,正显示了你的思考与哲学欠缺的部分。」
春埼的眼神毫无动摇,看不出任何变化。这正是大家认为这位少女欠缺感情的原因。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春埼回答。
「你希望我说明吗?」
惠问道。
「不,我没什么兴趣……或许我果然真的没有感情也不一定。」
「刚才……」
惠拍了一下手后,继续说道:
「刚才,你应该有产生某种感情对吧?悲伤、放弃、失望,又或许是优越感也不一定。随便那种都好,总之,你并非没有感情。」
感觉春埼的视线首次出现了动摇。
「……嗯,大概吧。」
惠点头,像是发自内心肯定眼前的少女一般——至少从容观的角度看起来是那样。
「春埼,你所欠缺的,是将什么视为特别的意识。也许你并不晓得,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自己很特别,是比一切都要来得重要的存在。而且还是无自觉、本能地这么做。可是你并不认为自己特别。」
因为自己并不特别,所以感情也跟着稀薄:因为自己并不特别,所以才缺乏主体性。无论是自己的问题、别人的问题,还是幻想或假设性的问题,全都用相同的方式思考。甚至连自己的感情,都认为需要以理论的方式来向其他人说明。
「有许多说法能表现你的特殊性。真要定义的话,我想就是『不会扭曲』吧。你并不具备正常人会有的思考或价值观的扭曲——即使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我想就算有也十分淡薄。」
非常难得地,春埼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接着说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浅井惠,为什么你要思考我的事情呢?」
惠露出笑容。这背后当然有个既卑微又简单的意图,不过他刻意不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
「春埼,你也来思考关于我的事情吧。这么一来,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也不一定。」
「……我知道了。」
这段对话就此结束。
之后两人便一同默默地等待少女现身。
下课铃响,将惠的意识拉回现在。
————
惠虽然想在放学后跟津岛见一面,但教职员室内并没有看见后者的身影。看来津岛似乎忙着到处跑来跑去。
因此惠只好无奈地去找野之尾。他与春埼分开行动。惠请她去帮忙打听墙上开洞的传闻。这件事在重启前的世界并没有发牛,光这点便足以让它成为不容忽视的情报。
野之尾跟往常一样,在祠堂前闭着眼睛——就像是一颗在雨中找不到方法避雨的小石子般。
祠堂前方设有屋檐,但十分短小。只要稍微有一点风,雨滴就会飘到屋檐底下。惠带了伞与毛巾给野之尾。这是在放学后能采取的行动中,最有价值的事情。
看来野之尾的调查不怎么顺利。
「不行,每只猫都没看见它。」
野之尾轻轻摆手说道。
实际交谈过后,惠发现跟通电话时的声音或是被雨淋湿的那副姿态相比,她看起来还要更有精神。
「这样会感冒喔?」
「没关系,区区感冒,又不会死人。而且有点发烧反而比较好使用能力。」
野之尾将白色毛巾披在头上说道。那副身影,看起来就像是将头钻进待洗衣物里的猫。
「猫没事吧?」
「思,至少一小时前还很有精神。它因为吃到高级猫食而很开心喔。就是装在金色罐子里的那种。」
「原来如此,看来它过得还不错嘛。」
「或许真的只是被人捡回家也不一定。再观察一下状况,如果没问题,或许就没必要继续勉强找它了。」
野之尾粗鲁地用毛巾擦拭头发,湿润的黑发也跟着黏上白皙的脸颊。
「不好意思,从昨天到今天都一直慌慌张张的。」
「不会,不过你现在看起来还满冷静的呢。」
或许还比惠冷静许多。
「嗯,猫的感情十分极端。害怕时会毫不犹豫地害怕,放心时则是会彻底地放心。性情非常单纯。只要使用能力,就会受到它们的影响。」
说完后,野之尾用毛巾擦脸,并以模糊的声音补充道:
「要是因此害你担心,我向你道歉。」
惠摇头。这并不构成问题。他发自内心觉得少女担心猫的感情十分美丽。
「不过目前还没有要把猫抢回来。」
「我也不是打算把它抢回来。只是因为它感到慌张,所以我也跟着慌张而已。现在它似乎已经安心,所以我也跟着安心了。那位绑架犯一定是个好人吧。」
「那只猫有看人的眼光吗?」
「应该说是对恐怖跟危险很敏感吧。它们的意志不会像人类那样耗损,总是抱持着要好好活着的觉悟。」
「所谓的活着,就表示随时可能会死」——野之尾如此说道。之后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嘴角露出微笑。不过因为被毛巾遮住,所以惠看不见她的眼睛。
「话说今天那个女孩子不在吗?」
「春埼吗?我麻烦她去处理别的工作了。」
惠试着问一件之前有些在意的事情:
「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
「嗯,随你问吧。」
「春埼看起来像跟踪狂吗?」
「……这想法还真过分。」
从毛巾的缝隙中,采出一对深褐色的眼睛。
「唉,并不是我这么认为。」
野之尾在重启前的世界曾说过那样的话。虽然她当时或许只是在开玩笑,不过也可能是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
「算了。那么我差不多该再使用一次能力了。」
「它看起来不是很安全吗?」
「只是类似定期健康检查而已。难得这么拼命地为它担心,还是再担心一阵子好了。你会帮忙吧?」
「嗯,当然。」
在那之后,惠跟野之尾悠闲地讨论起了「世界上最温柔的话」。由于两人都打从心底了解这是个无意义的话题,因此惠也能讲出接近真心的话,让他感到有些畅快。
野之尾突然陷入沉默,像是睡着般的闭上眼睛。大概是她的能力发动了吧。
惠心不在焉地看着少女的脸庞,过不久她便睁开眼睛说道:
「它没事。看来它已经跟绑架犯混得很熟了。」
能够平安无事当然是最好。
最后这段对话还没讨论出「世界上最温柔的话」是什么,就划下了句点。至于原因,恐怕是出在两人都没特别想知道答案吧。
与野之尾道别后,惠决定走一趟那只猫当初遭到绑架的公园。无法了解猫咪心情的惠,无法像野之尾那样坦率地感到放心。
话虽如此,惠也没期待公园会有什么东西。即使想找人打听消息,他也不认为平常在晴朗的白天来公园的那些人,会在下雨天的傍晚出现。但即使如此,或许还是有机会找到什么线索也不一定。只要是能力可及的事情,他都想尽力去尝试。
雨天的公园完全没有人影。惠缓缓地绕着公园周围走动,然后发现了一位少年。看起来应该还是小学生的少年撑着一把黄色的伞,紧盯着公园对面某栋民宅的墙壁。
「你好。」
惠笑着出声,少年因此将头转了过来。
「方便请教你一些事情吗?」
面对惠的问题,少年只是沉默地看向他。惠试着等待对方回答,但少年只眨了两下眼睛。
由于对方看起来没有否定的意思,因此惠继续问道:
「你经常来这附近吗?例如上学经过之类的。」
少年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是常来这里还是上学会经过,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
「你知道一只灰色、蓝眼,尾巴弯曲的猫吗?」
「我知道。」
惠对少年的回答感到有些惊讶。
「……你昨天有看见那只猫吗?」
惠抱着些许的期待问道,但少年摇头回答:
「我昨天没看见它。不过它偶尔会出现在这里,大概一个星期一次。」
总而言之,看来这一带是那只猫的地盘。惠在小心不让少年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的调查果然还是没有进展。
「那么,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只是临时想到,但惠的确有些在意少年出现在这种雨中的原因。少年观察的墙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
少年回答:
「我在找墙壁的洞。」
墙壁的洞——这让惠想起智树说过的话。
「你说的是手掌形状的洞吗?」
惠的问题,让少年惊讶地说道:
「你知道吗?」
惠点头。
搜索猫的行动与墙壁上的洞。惠认为这两者之间可能有某种关联。若墙壁上的洞是因为重启才出现的,那么要认为它们完全无关反而还比较牵强。
不过,惠完全想不透这两者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昨天傍晚好像有人在川原坂附近看见那种洞。这里的墙壁也有吗?」
公园与川原坂之间有一段距离。这两个地方隔着学校,几乎座落在完全相反的位置。当然这附近也没有吸血鬼的传闻。
少年点头说道:
「嗯,是我找到的。」
「在什么时候?」
「我昨天从学校回家的途中,看见墙上开了个手掌形状的洞,不过后来马上就消失了。」
看来这条路果然是少年的通学道路。
「那一定是幽灵啦!」
无论是少年、智树还是皆实,为什么总是马上将事情跟幽灵或鬼怪扯在一起呢。若真的发生那种现象,惠首先一定会想到是某人的能力。
「你还记得你几点从学校回家吗?」
「……三点左右。」
三点——这跟猫被绑架的时间一致。
「当时你还有注意到什么其他怪事吗?」
少年稍微思考了一下后——
「我有听到猫叫声。」
便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若硬要选的话,惠喜欢雨滴在地面的声音。单纯的连续细微声响能让人感到平静,那样的感觉还不错。
不过关于雨的其他部分,惠大多都不太喜欢。虽然他认为能解决缺水的状况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是不便之处很难令人高兴起来。惠能够明确地断言自己讨厌空气中的湿气,以及必须一直拿在手上的伞。好比说当一只手提着书包,一只手撑伞时,若手机开始响起来的话该怎么办?都这个时代了,伞也差不多该能自己浮在天空上了吧。
在惠思索着这些事情时,手机真的开始响了起来。他走到附近某间店铺的屋檐底下,将伞收起来跟书包用同一只手拿着,然后接起电话。这种状况意外地总是会有办法解决。
电话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女性声音。
「喂,我是春埼。是惠吗?」
「嗯。」
春埼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有点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中间有经过电波的转换吧?她的声音里带有些微的动摇,似乎是在紧张的样子。
少女开口说道:
「我试着调查了一下墙上开的洞。」
「辛苦了,然后呢?」
惠对这个话题有兴趣。既然有人在猫被绑架的时间跟地点目击了那种洞,那么应该能合理地推测这件事跟猫的绑架案有关,只不过惠目前还找不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在打听消息时,我遇见了U研的人。」
「喔,那些人也在调查这件事?」
这的确像是那些人会有兴趣的事情。
「嗯。作为帮忙打探消息的代价,他们也将手边握有的情报告诉我了。」
「虽然帮忙是没什么关系,不过u研那边有什么情报?」
那些洞是在昨天被人看见的。无论u研再怎么热心调查,应该都无法在今天放学后知道那么多事情。
「据u研的人所说,关于掌形洞出现跟消失的传闻,至今似乎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最新的一次大概是在一年前。」
原来如此,所以春埼是从他们那里得知了当时的调查结果。
「一年前,那些洞似乎是被称为,『死神的通道』。」
「你是说那些开在墙上的掌形洞?」
看来死神的个子还真小呢。
「嗯,不过在发现洞的现场附近,当天好像发生了交通事故。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跟死神扯上关系。」
「喔,所以这次则是在现场发生了绑架事件啊。」
「唉,那是什么意思?」
「昨天有人在猫被绑架的地方看见了那种洞,而且时间也几乎吻合。」
至少当时那只猫还活着,所以可见死神应该只是顺应传言加上去的名词——不对,若那只猫明天早上真的遭遇事故的话,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一年前遭过事故的那个人,后来去世了吗?」
如果能跟那个人见面,惠有些事情想请教对方。
「我不知道。U研的人也只是在同一个时期,听说了有人发生事故的事情跟掌形洞的传闻,并不清楚详情。」
嗯,由于台面上并没有传出将两件事情扯在一起的传闻,因此也无法顺利收集情报。
「那『死神的通道』是什么意思?」
「……我想大概是U研的人自己取的名字吧。」
「毕竟这感觉就像是他们会喜欢的事情。」
U研的做法就是不顾一切,先硬将微薄的发现凑在一起来提升干劲。就像某些杂志会进行比起探求真相,更着重于提升传说真实性的调查一样。
「这次他们好像也有调查发现洞的地方附近,是否有发生意外呢。」
「那么,结果有吗?」
「虽然尚未确认,不过似乎有个经过附近的小孩跌倒了。」
「居然能将昨天才刚发生的事情调查到这种地步,实在令人佩服。」
要是能改掉那种像赌博般集中突破的做法,他们应该能成为相当优秀的调查机关吧。
「既然有办法打听周围是否发生事故,就表示他们应该锁定了非常精确的地点吧。」
「思,在川原坂附近,似乎还各别传出了三件目击情报。那三个地点都已经确实知道了。」
惠问了那三个洞出现的时间跟地点。时间集中在傍晚—大约晚上七点到七点半之间。至于地点则是有些分散。与其说是集中在川原坂周围,不如说那些洞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从东边往川原扳的方向移动。U研大概就是从这种出现方式,联想到「死神的通道」这个名字吧。
「只有猫被绑架的公园附近,无论时间还是地点都跟其他地方错开,这点让人感到有些在意呢。」
「难道不是单纯因为情报的来源有所偏颇吗?毕竟今天都只在川原坂周围打听消息。」
「原来如此。或许还有其他很多人都看过那种洞也不一定。」
若那些洞会随着时段在各种地方出现,那么就能理解为何在学校流传的谣言,都是集中于有最多学生在外面出没的傍晚时段了。反过来说,同一个时间在其他地方没出现洞的可能性也很高。毕竟咲良田到处都是学生。
「那些洞果然都会自己消失吗?」
「思。那些洞全都长得一样。外观像是不大的掌印,过一段时间就会自行消失。因为没有人目击开洞的现场,所以无法确认洞过多久才会自行恢复。不过至少会维持三分钟左右。」
嗯,看来认为是同一种能力的效果会比较合理。目前还不知道必须做出这种事的理由。情报明显不足。
「以上,就是今天所打听到的消息。」
「嗯,了解。你帮了大忙呢。」
「明天怎么办?」
「总之早上先去猫遭遇事故的现场看看吧。等到了那里后,再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办。」
若猫真的现身,那只要抓住它就好了。不过如果没出现,感觉事情似乎会变得很麻烦。
「我知道了,要约几点?」
惠田思考了一下后回答:
「就约早上六点吧。」
面包店的店员是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听见车子的煞车声。虽然或许只要监视那个时段就好了,但惠还是决定为保险起见从开店时间开始警戒。这时期的早上六点还很亮,若有猫在店家开门时被车撞到,很可能会被人目击到。
「春埼可以睡晚一点没关系喔。」
这项作业应该不太需要人手。而且猫也很可能不会现身。若是白跑一趟,那人数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但春埼回答:
「我也要去。我会带一壶红茶过去,到时候一起吃刚出炉的面包吧。」
原来如此,真是个不错的计画。
「那明天见吧。」
「嗯,这次请你不要迟到喔。」
「啊,嗯。」
话说回来,这位春埼并没有利用智树的能力
传话。所以她并不晓得那个吵醒惠的晨间呼唤。
到头来,只有自己拥有被重启的那段时间的记忆。惠以前曾因此感到一股优越感,不过最近只觉得有些寂寞。
————
惠与春埼通完电话后,便前往商店街。他拿起公共电话的话筒,投入硬币,然后为了联络「隐藏号码」而执行跟平常一样的步骤。
他想要的,是跟墙上开的洞有关的情报。无法得到明确的回答也好,被告知是秘密也好,都能借此确信那些洞与村瀨有关。
不过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无论惠打几次,都只能听见冷硬的女性语音服务,说话的节奏也完全没有变化。
当听见第二十次的语音服务后,惠将硬币收回钱包,传了简讯给津岛。
——我联络不上「隐藏号码」。
至今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那个人总是在电话的另一端。除了这支电话以外,惠并不晓得其他能与「隐藏号码」联络的手段。
原本只存在于电话另一端的「隐藏号码」,就这样消失到别的地方去了。
3
七月十四日(星期五)——昨天
七月十四日星期五,是猫预定会遭过事故的日子。
惠在凌晨五点多时走下床。睡意未消的他看向窗外,在日期刚变时曾经稍微停过的雨,又再度开始「沙沙」地敲打着地面。
简单地准备一下后,惠便前往面包店。
虽然若一直监视到九点会来不及上学,不过关于这部分津岛应该会想办法处理吧。许多社团在参加大赛时都不得不向学校请假—服务社的活动,也被承认具备相同程度的价值。
惠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五分钟来到面包店前。此时春埼,以及i野之尾已经站在店门口了。这是惠第一次在祠堂以外的地方见面。撑着蓝色雨伞站在商店街街角的野之尾,看起来意外地普通。
周围并没有猫的身影。太好了,看来至少意外还没发生。
「早安,你们来得真早呢。」
惠轻轻举起手打了声招呼。或许是还有点想睡吧,惠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含糊。
春埼跟着回答「早安」。
野之尾则是单纯点头回应。她大概是那种早上很难清醒的类型。
并没有特别想聊天的惠,就这样跟她们一起茫然地眺望附近的景象。早上的街道人并不多。
在差两分六点时,面包店的铁卷门被拉开,再来就是偶尔会有路人穿越马路。或许是因为下雨,就连带狗出来散步的人都很少。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面包店只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外表约二十岁的女性。这三十分钟,面包店就只为了那位女性而开。
六点三十分。惠以第二位客人的身分走进面包店。当然由于必须有人看着马路,因此三人是轮流入内。
店里的架上只摆了五成左右。惠从中挑选刚烤好的商品,最后买了两个面包。一个是加了大量乳酪的小法国面包,而另一个则是在上面放了一条腊肠的产品。春埼买的是夹了低脂奶油的牛角面包,野之尾则是买了红豆面包与牛奶。
刚烤好的面包美味到了让人意外的程度。恐怕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面包,光是现烤就会非常好吃吧。只要没弄错时机,大部分的事情都能进展顺利——虽然人往往都是在错误的时机行动比较多。
春埼将红茶倒进水壶的杯盖里递给惠。在红茶差不多喝完时,惠总算完全摆脱了睡意。
「你觉得猫会来吗?」
春埼问道。
「有点微妙呢。虽然我是希望它会来啦。」
「我稍微确认一下好了。浅并,讲点无聊的话题吧。」
「恩,像我昨天晚上做的梦之类的?」
「就先讲那个好了。你做了什么梦?」
「是个好梦喔。」
惠说的是谎言。那其实是个既无条理又莫名其妙的梦。
事出无奈,他只好随口编造:
「我梦到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孩子,那位女孩不但有钱,而且周围的人都想讨好她。」
「然后那女孩变成你的恋人了吗?」
「这个嘛,或者我自己就是那位女孩也不一定。」
惠一面回答,一面环视周围。猫没出现,路上也没车。这样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生事故。
「也就是说,你想变成女孩子?」
「虽然性别怎样都好,但我既想变成有钱人,也希望能被大家奉承呢。」
总之对一个人来说,这是种浅显易懂的幸福形式。
「不过这样会被男生告白吧?」
「真要说的话,她比较受年纪比她小的女孩子欢迎呢。」
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其实就算是受年长的女性欢迎也无所谓。总之还是感觉和平一点比较好。
「浅井,你是几月生的?」
野之尾问道。然而不知为何,居然是春埼回答:
「十月。他比我大两个月。」
「这样啊。真遗憾,我是五月生的。」
「野之尾同学,能力呢?」
「不行,看来不怎么顺利。」
真令人困扰。不过总不能叫人家在这附近小睡一下。这能力的发动条件实在很麻烦。总觉得刻意让意识放空这件事本身,在前提上就有所矛盾。
试着闲聊一会儿后,状况还是不太顺利。早知道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要是这样就能使用能力,反而还比较派得上用场——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惠并没有说出口。
事实上,惠并不认为一定得在今天救到猫。即使那只猫真的遭遇了事故,只要能确认它的外表就够了。他想要的是情报。发生事故的正确时间、正确位置、猫出现的方向,以及造成事故的车子。
只要能知道这些资讯,下次重启时应该就能确实地救到那只猫。若有必要,也可以直接在猫现身的时间站到大马路中央。只要举个烟雾筒,车子再怎么说也会停下来吧。不过因为在那之后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或许得做好蒙面逃跑的准备也不一定。像银行强盗那样,感觉似乎有点开心。
时间缓缓流逝。面包店的客人开始增加,车流量也明显提高。惠用手机确认时间—七点三十分,距离猫出现还稍微早了一点。
「要是它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野之尾问道。
「我当然还是会继续找它。不过既然在室内,光靠我们的能力或许会有点困难。若能利用你的能力,找到一些线索就好了。」
「嗯,我会努力看看,不过有点困难呢。」
「好比说如果对方是学生,就能透过制服来特定出那个人的学校与性别。这样至少能将嫌疑犯缩减到剩下几百人。」
即使这依然是个庞大的数目,但总比完全没方向要好多了。至少在调查上会有个明确的方向。当然目前已经有个可疑的对象,不过在与那个人接触前,惠希望能尽量多掌握些情报。
「我没看见制服呢。」
「其实什么东西都行,通常只要看过房间,某种程度上应该就能知道对方的性别与年龄。」
除此之外,也能透过能力的内容来推测对方的身分。野之尾的能力无法确认对方的身影。不过既然她能跟猫共有意识,就表示对方的能力没办法大范围地将能力无效化。所以应该是只能将针对自己的能力无效化,或是真的能够隐藏身影。
惠有想到几个找猫的方法。不过能确定的是,那些方法都很花时间。这么一来,状况应该又会生变吧。而且通常是往不好的方向。
就在他思考着这些事情时——
「有声音!」
野之尾喊完后,便立刻冲了出去。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惠也只能选择追上去。
「是猫的声音吗?」
惠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没错,一定是它。」
「你的听力真好呢。」
「嗯,眼力也很好喔。」
野之尾率先冲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接着惠与春埼也跟了上去。在转弯前,惠也听见了一道细微的叫声。
惠停下脚步。
那只猫就在小巷子里面,而且正被某人抱在怀里。抱着猫的人,某方面来说是个最令人意外的人物。
戴着眼镜的少女——村瀨阳香。惠没想到会在这里过见她。
村瀨还是一样不悦地瞪向这里。猫叫了一声后离开她的手,安静地在柏油路面着地。野之尾赶到猫的身边,而村瀨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副场景。
在场的所有人彷彿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像是在路上转个弯后,就到了异国似的。因此他们也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彼此的表情。
这也没办法,毕竟野之尾并不晓得村瀨的长相,而春埼也不记得世界重启前发生的事情。所以两人应该都无法判断对方是谁吧。
那么,村瀨呢?
「唉,该说是初次见面吧?」
惠尽可能轻松地说道。对村瀨而言,两人应该也是初次见面才对。如果她也有受到重魬的效果影响。
村瀨轻轻瞪了惠一眼后,便转身冲了
出去。
「等等!」
村瀨头也不回地无视惠的呼喊,后者反射性地追了上去。
村瀨阳香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
接着她的身体便浮了起来,消失在建筑物的对面。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午休时间,惠与津岛一起待在服务社的社办。
除了惠与春崎以外,还有几位学生也参加了服务社。虽然不晓得正确人数,但一学年应该有两三人吧。
不过很少有人会利用社办。毕竟成员们并不像其他社团那样,会聚在一起进行跟共通兴趣有关的事情。而且同学年的成员也不多,更何况服务社原本就不是那种会跟朋友一起参加的社团。即使特地跑来社办,也没什么乐趣。除非是要跟津岛交换情报,否则惠平常也不会使用这个房间。
社办内飘着咖啡的香味。放在桌上的咖啡机,是津岛擅自带来的东西。最常利用这个房间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然后呢,那只猫后来怎么了?」
津岛摸着平常懒得刮的胡子说道。
「野之尾同学把它带回去了。剩下的我就不清楚了。」
「总而言之,那只猫获救了对吧?这样不是很好吗?这就叫做任务完成啊。」
惠原本想反驳,但仔细想想的确是如此。虽然留下了许多不解的部分,不过惠该做的事情都结束了。接下来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而已。
在无可奈何之下,惠只好基于好奇心问道:
「结果,村瀨小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嗯,大概是想救猫吧?」
「不过她跟那只猫,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基本上,就连是否真的有发生事故都不晓得。虽然从保险的角度来看,惠不认为这一连串的行动是白费工夫。
津岛将刚泡好的咖啡倒入马克杯。虽然津岛有问惠要不要喝,但后者摇头婉拒。
「随便怎样都好吧。反正你已经完成救猫的委托,目前也没任何人变得不幸。再加上这场雨明天就会停,这样你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惠心想,或许的确是这样没错。
当然还有许多令人在意的事情。村瀨阳香的目的、出现在墙上的洞、麦高芬的意义,以及「隐藏号码」的行踪——不过这些事情,惠都已经向津岛报告过了。但津岛并没有命令他调查。
即使怀疑管理局的能力也没有意义,而这也同样适用于津岛的事情。这些疑点之后应该会在惠所不知道的地方,自然地获得解决吧。也或许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什么非得解决的问题。
「意思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必须去做的喽?」
「嗯——」
津岛边将牛奶倒进马克杯边说道。
「只有一件事。你最后一次存档,是在昨天中午吧?」
「思,七月十三日,十二点五十九分,十五秒。」
「这样啊。不好意思,请你最近暂时不要重启。至少等到三天后,也就是能够重启的最后期限为止。」
意思是或许还会再发生什么事情吗?
惠点头。说到目前的预定,就只有明天晚上要跟春埼一起去参加祭典而已,应该是不会遇到什么必须重启的状况——除非有猫在眼前遭遇交通事故。
思及此处,惠回想起某件事情。
「对了,明天中午能当成我有服务社的工作吗?」
这是为了拒绝今晚探索吸血鬼的邀约。虽然反正没事,就算陪皆实一起去找也无所谓,但惠不太想采取与重启前的世界不同的行动。毕竟无法确认哪些事情,会成为引发其他事件的契机。他不想随便改变人的未来。
「嗯,我知道了。毕竟借口很重要呢。」
津岛缓缓用汤匙搅拌咖啡,接着喝了一口后皱起眉头。他每次喝咖啡时总是会露出很难喝的表情,或许是有什么奇怪的坚持也不一定。例如胡子一个星期只刮一次,或是认为大人喝咖啡时一定要露出难喝的表情之类的。
「话说那位拒绝上学的学生后来怎么样了?」
津岛至今都以这件事为理由,拒绝与惠见面。不过惠也想不出来津岛有什么理由躲避自己,因此或许真的只是频繁地去拜访那位学生而已。话虽如此,惠还是很难想像津岛那副热心的模样。
「虽然我每天都跑去劝那家伙,但不怎么顺利呢。」
「津岛老师亲自去开导学生?」
「那还用说,我可是老师耶。老师本来就应该叫学生来学校。虽然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实,但既然是事实,那也只好忍耐啦。」
「对方很不情愿吗?」
「当然不情愿,因为来学校很麻烦吧。」
话虽如此,总觉得这台词不应该从老师的口中说出来——没什么理由,就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劝那位学生来学校?」
「就是因为发现那样做没用,所以我才换着尝试说明学力的必要性。」
「结果呢?」
「试着考过试后,那家伙居然拿了满分。我因为心有不甘,所以就出了一堆陷阱题,结果被对方一问『难道学校都在教这种东西吗』,我就哑口无言了。」
「不然试试看多阐述些友情的美好等感情方面的言论如何?」
「要是那家伙有坦率到这样就能接受,一开始就会来上学了吧。基本上能用感情来说服别人的,就只有小孩跟美女啦。」
因为实在太有道理,所以惠并没有反驳。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总之先慢慢来、慎重地看看状况吧。既然没办法说服,那接下来也只能随对方去了。」
「这样对方就会来学校吗?」
「谁知道。如果不行的话,我会再想想看。」
嗯,虽然有点消极,但或许也没其他办法了。
津岛以一种彷彿望着远处的眼神看向惠。
「当上高中生后,通常都会对自己该做什么有所自觉。姑且不论办不办得到或正不正确。照理说,老师原本应该只是单纯让学生利用的存在。」
「而且那样也比较轻松」——津岛接着说道。
惠在那之后,又跟津岛稍微闲聊了一下才离开社办。
但没走几步路,他便停下脚步假装眺望窗外,思考猫与村瀨之间的关联。惠做了几个假设,并一一检视其可能性。不过做这种事并没有任何意义。猫平安归来,而且也没人因此变得不幸,再也没什么事比这些更重要了。
惠总算慢慢地接受—这一切全都结束了的事实。关于在搜索猫的期间内发生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刻意遗忘的必要。不过同样地,也没必要冒着扰乱周围的风险,硬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
他安静地离开窗前。
日常生活里充满了琐碎的问题。惠决定回到位于教室的座位,然后思考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好比说自己的问题。
————
放学后,春埼带着惠一起去镇上逛街。这是她在午休时做的决定。在惠跟津岛谈话的这段时间,春埼都独自待在平常的那个楼梯平台等惠回来。
春埼每次只要一意识到顶楼,就会想起某段记忆—那段记忆宛如一张照片般,极为片段。那是一段跟惠,以及两年前去世的那位少女有关的记忆。
春埼认为那位少女对惠来说,应该是一位意义重大的人物。在春埼的记忆中,惠跟那位少女正宛如一对情侣般相拥而抱。
两人平常并没有给人那种感觉,倒下如说这才是例外的状况。春埼只见过一次两人做出那样的举动。某天春埼来到顶楼后,发现少女正靠在惠的身上,而惠也将双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这些要素已经足以让春埼感到不安。
一想起当时的事情,春埼马上就决定放学后要与惠一起度过。找猫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春埼希望今天能尽可能跟他在一起久一点。
惠意外干脆地答应与春埼同行。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惠只有五成的机率,会毫无理由地答应春埼的邀约。虽然这并非什么难得的状况,但春埼还是觉得能赌赢这五成的机率,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因此放学后,春埼与惠一起走在路上。
「你想去哪里?」
惠问道。
这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其实春埼本来想去找搭配浴衣的发夹,但惠应该不喜欢逛装饰品。而且必须注意的是,若过度配合他的兴趣,很可能会变成两人一起去咖啡厅看书。无论做什么事,都得留意平衡才行。
「总之我们先去书店吧。」
「商店街那间?」
「嗯。去美仓那边好吗?」
美仓书房是一间郊外型的大型书店。虽然距离这里有点距离,但相对地藏书十分丰富。而且在到那里之前,会先经过一间专卖和风商品的饰品店。那里应该有卖发夹。若只是稍微绕过去看看,惠应该也不会觉得不耐烦吧。不过就是因为他很少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所以才难应对。
惠用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后点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