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十三日(星期四)—再次回到两天前「七月十三日,十二点五十九分,十五秒。」春埼跟平常一样喊出存档的时间。惠习惯性地使用能力回想过去,并轻微踉呛了一下。那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坐上楼梯,然后说道:「好像重启了。」这是两人固定的对话模式。春埼说道:「是在去祭典之前,还是去祭典之后呢?」祭典?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们还没去喔。」应该说,看来是没办法去了。春埼轻轻笑道:「那就好。」「是吗?」「嗯。」
虽然不太清楚,但总之惠还是先向春埼说明了大概的状况——找猫的来龙去脉、变成幽灵的皆实未来、犯人是「隐藏号码」,以及村瀨阳香突如其来的袭击。
「那么,已经知道,『隐藏号码』的住址了吗?」
惠摇头回答她的问题:
「不,那封简讯不是津岛老师传的。」
那是智树传来邀惠一起吃晚餐的简讯。亏自己那么努力,真教人失望。这世界并非所有的努力都一定能获得回报。
惠快速地打了封简讯给津岛。内容是皆实变成了幽灵、犯人是「隐藏号码」,以及之后会详细说明,希望对方能立刻前往社办。
「所以我接下来要去一趟社办,你呢?」
「我知道了。那么,今天就在社办吃便当吧。」
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大骗子。」
惠说完后,津岛板起脸回答:
「被男人这样说,感觉有点令人沮丧呢。」
惠叹了口气说道:
「春埼。」
「唉,大骗子?」
春埼说完后,津岛点头赞许道:
「嗯,还不错。要是能再稍微由下往上地瞪着我说,那就更完美了。」
「……惠?」
「你不用做没关系。」
惠摇摇头,然后由下往上地瞪着津岛说道:
「你不是说任务完成了吗?为什么事情后来变得这么麻烦?」
「唉,我才没说过那种话。」
「你明天会说啊。」
「不过这次没说。谁有办法一一为在之前的世界说的台词负责啊。」
津岛啜饮了一口咖啡,皱趄眉头。该不会这个人其实讨厌咖啡吧。虽然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唉,别在意,完全没问题啦。」
「就算皆实同学死掉也一样吗?」
津岛再度喝了口咖啡。
「她在这个世界还活着喔。而且皆实已经不会再遇害了,我会负责处理好井。」
这样就能叫作没问题吗?
总觉得在某个跟逻辑无关的部分无法接受。
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惠叹了口气。即使在这里与津岛争执,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我打算将全部的事情都告诉皆实同学。」
或许原本没有必要这么做,也或许这么做只会平白增加问题,即使如此,惠还是希望她本人能了解自己的事情。
「我知道了。」
津岛简短地回答。
惠切换意识说道:
「话说回来,我们差点被人杀掉呢。村瀨小姐还会再来吗?」
若这次再被她盯上,可就真的束手无策了。毕竟直到明天中午再度存档之前,都无法使用重启。
「你觉得村瀨还会来吗?」
「不知道。」
惠直觉地认为对方不会来,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既然事关自己的性命,他实在无法做出过于安逸的判断。
「这部分我也会好好处理。至少到明天中午之前,我不会让那家伙跟你们见面。」
关于村瀨阳香的事情,津岛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村瀨小姐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不是说想得到咲良田吗?」
津岛表示,那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过,那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办得到。」
「这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因为觉得应该要这么做,所以才会试着努力吧。」
津岛从头到尾都一脸认真地回答。
「关于村瀨小姐的事情,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们吗?」
「嗯,我暂时不打算说。」
「不过我们差点被人杀掉耶。」
「……抱歉啊。」
惠再度叹了口气。
他知道就算继续问村瀨的事情也是白费力气。看来她跟津岛,应该是有什么内情吧。
惠针对不明白的部分再度提出了一个问题..
「麦高芬到底是什么?是能够让人获得咲良田的东西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不认为有那么方便的道具。」
津岛看向变空的马克杯,然后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最后津岛打消喝第二杯咖啡的念头,继续说道..
「麦高芬是一种都市传说。我记得是在两年前左右流传的传闻。虽然不怎么有名啦。」
「内容呢?」
「据说只要得到麦高芬,就能支配咲良田所有的能力……真是胡说八道。我实在不觉得真的会有那种东西。」
「那么,麦高芬根本就不存在喽?」
「不。姑且不论效果,的确是有个叫麦高芬的东西。」
「在哪里?」
「教职员室。就在我桌子的抽屉里。」
还真是草率。
「村瀨小姐非常想要得到麦高芬。」
「嗯,我想也是。」
回答完后,津岛起身说道:
「那么,午休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我去找一下好井。」
惠瞹昧地点头。
令人摸不透的事情实在太多,让他无法看清一切的全貌。
在叹了不晓得第几次的气后,惠开始思考。总而言之,也只能先从办得到的事情开始做了——一件一件,按照顺序。
春埼放学后一直待在惠的身边。就只是陪同而已,完全没做其他的事情。
惠首先打了通电话给野之尾,告诉对方猫再过不久就会回去,所以不必担心——春埼隐隐约约听见他传达这些事情。
之后惠去见了皆实。地点是在通往顶楼的阶梯,也就是他平常跟春埼一起吃午餐的地方。虽然春埼本来以为跟过去会惹惠不高兴,但后者并未特别说些什么。因此春埼就连那段时间,也待在惠的身边。
惠一一向皆实说明在重启前的世界发生的事情——她的死亡与幽灵化,以及犯人名叫好井良治——实际化为言语后,就只是些简短的情报。关于这部分,春埼并未怀抱任何的感慨。她当时在思考有关这个地方的事情。
这块距离顶楼不远的空间,现在已经是她与惠的定点。惠对再往前不远的那个地方,必然抱持着某种感情。或许是恐惧,也或许是悲伤,又或许是些许的安宁也不一定。那大概是混合了这些要素,就连春埼也难以捉摸的复杂思绪。
顶楼,是那位在两年前去世的少女的地盘。同时也是惠以前跟少女相互拥抱的地方。即使是春埼,也有无法忘怀的事情。
窗外下着雨。惠的说明安静地结束。皆实在听完这些事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口说道:
「浅并在知道我死掉时,有什么想法?」
惠的语气并没有改变。他以宛如雨声的平静语调回答:
「以前,有一个女孩子死掉了。」
那是出乎春埼预料的回答。惠当然也有在思考关于少女的事情,不过他非常难得会主动跟别人提起这个话题——即使是对春埼也一样。
惠继续说道:
「她是被重启害死的。因为发生我无法处理的状况,所以那个女孩子死掉了。在得知皆实同学的死讯时,我想起了那个女孩的事情。我以为自己又重复了相同的失败。」
春埼无从得知惠说这些话的对象是否为皆实。他好像是说给站在旁边的春埼听,又好像只是单纯在自言自语。
「这样啊。」
皆实回答。然后她笑着继续说道:
「总之我只要一死,就会变成幽灵对吧。」
「大概吧。虽然或许还有其他的条件。」
「至少可以确定只要我在星期五的夜晚,被那个姓好井的人杀掉就会变成幽灵。」
皆实的声音听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悲伤。就春埼所感觉到的印象,就只是在确认事实而已。
「你想变成幽灵吗?」
「……坦个嘛,虽然我是觉得变成那样应该也满有趣的。」
「有什么话,需要我帮你转达给好井良治吗?」
总觉得就只有好井良治这个名字,带有某种僵硬的不协调感。大概是因为惠还不习惯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吧。
皆实摇头回答:
「目前是没什么想告诉他的。因为我还活着,所以也不觉得悔恨。就算为彼此都不记得的事情生气,感觉也满愚蠢的不是吗?」
「嗯,或许吧。」
惠开心地笑道。这的确是他会喜欢的台词。生
气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春埼也觉得要是大家都能这么想就好了。
「如果我有想到要说什么,再拜托你吧。你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吗?」
「只要问津岛老师就行了。他应该会告诉你——好并知道很多事情,认识他会很方便喔。」
「嗯,我知道了。」
皆实点头,然后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她平常会在教室里露出的夸张笑容。
对惠来说是第三次的七月十三日星期四,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他按照跟重启前相同的行动去找野之尾闲聊,并在回程时顺便买了点东西。如同记忆,晚上雨曾经停过一次,直到隔天早上才继续开始下。
十四日的早晨,状况跟之前稍微有点不同。在去猫的事故现场之前,野之尾便传来了联络——她说猫已经回来了。大概是津岛为了不让惠与村瀨见面,做了什么安排吧。村瀨看起来也没有出现在惠面前的迹象。一切都顺利地进行。
惠与春埼在十四日的中午进行了存档。这么一来即使之后发生问题,两人某种程度上也能处理。
这次皆实总算没再提议寻找吸血鬼。于是惠就在找野之尾跟看书的情况下,度过了当天放学后的时间。
状况是在傍晚过后,也就是雨停之后开始出现变化。
津岛传来了一封简讯。
内容是希望能在明天——也就是七月十五日星期六上午十点,跟惠见个面。
地点是在初次跟村瀨见面的咖啡厅。不过连日期跟时间都完全相同,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简讯上并未说明有什么要事。虽然惠希望事情不会很麻烦,但可能性应该不高。看来之后也许又没办法跟春埼一起参加祭典了。
————
当天晚上,惠做了个梦。
不对,或许是在睡前突然浮现的记忆也不一定。其实哪一种都无所谓。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两年前实际发生过的现实。
那并非能以笑容诉说的过去,而是可以的话不想被别人知道,光想起来就会让人脸红的回忆。
当时惠第一次为了自己使用重启。他想消除一切,将事情当作没有发生。不过惠自己却无法忘记这段记忆。思考、五感、感情—这一切他全都鲜明地记得。
眼前有一位女孩子。地点是在国中的顶楼。
天空一片晴朗,只有远方飘浮着一朵安定的云。
惠轻轻伸出手。女孩动也不动。惠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碰触她的肩膀前,所感受到的少许但深刻的踌躇。
轻薄的夏季制服摸起来十分光滑,底下包着的是柔软的肌肤。惠能透过手掌感受她的体温,以及皮肤内侧的骨头形状。
女孩以近在咫尺的双眼凝视着这里。虽然希望她能闭上眼睛,但特地说出口也太愚蠢了。
大概是出于无谓的固执,惠也不闭上眼睛。她的嘴唇很温暖,而且一点味道也没有。
过了一段时间,等余韵充分被冲淡后,她轻声说道:
「我不懂。」
这或许只是自言自语也不一定。
不过惠确实地听见了那句话。
那是已经失去的过去。
唯一记得这件事的,就只有惠而已。
2
七月十五日(星期六)——第三次的起点
惠在星期六早上被智树的声音叫醒。到了第三次后,再怎么说也习惯了。世界一片晴朗,无论前一晚做了什么梦,天气都不会改变。
惠抵达约好的咖啡蘸时,津岛还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来了两位女孩。
一位是春埼,这并不令人意外。既然惠都被叫来了,那她应该也有收到传唤。对管理局而言,两人都是观察对象,因此行动时大多也是两人一起。
这倒还好,问题是另一个人。坐在春埼斜前方的,是正一脸不悦地喝着冰咖啡的村瀨。
惠本来想直接回去,但在转换方向前,春埼已经先开口:
「早安。」
她看起来一如往常。
惠回了句「早安」后,便坐到了春埼隔壁—也就是村瀨的正面。
村瀨沉默不语。如此一来气氛很僵。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村瀨不耐烦地回答惠的问题:
「是津岛叫我来的……你到底知道多少了?」
知道?知道什么?
「唉,是指麦高芬的事情吗?」
惠一回答,村瀨就一脸无趣地摇头说道:
「你也知道那个东西啊。」
总觉得会话有点对不起来。关于麦高芬的事情,惠应该之前就有跟村瀨提到过——就在进行重启前,在河畔被她袭击的时候。
「还有呢?那家伙有提到关于我能力的事情吗?」
「你说的那家伙是指?」
「当然是津岛啊。」
惠实在不晓得村瀨为何说得如此篤定。
「事到如今,你还想问什么?」
难道在河畔看到的那些,还不是村瀨所有的能力吗?
「……事到如今,是什么意思?」
总觉得两人的对话完全搭不起来,就像是情报在某个地方产生了分歧般。惠突然有个想法,于是试着问道:
「村瀨小姐,你想杀我吗?」
村瀨惊讶地板起脸回答:
「为什么我非得杀你不可啊。」
看来应该没错。她没有前一个世界的记忆。
「我开玩笑的。」
惠说道。
「真低级的玩笑。」
村瀨说完后,露出不悦的表情。
「话说猫已经没关系了吗?」
「反正你也全都听说了吧。」
又是津岛吗?
不过他完全没告诉惠任何与村瀨有关的情报。
「为什么你要提出那种委托?」
救猫的委托。为何村瀨不惜说谎,也要救与她无关的猫呢?
「……我只是想试试看而已。测试我的能力,能不能消除你们的能力。既然有办法消除,那你们对我就不成威胁。不过这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由此可见,村瀨还有倒数第二个世界—也就是委托惠等人救猫时的记忆。看来只有上一次重启,对她也产生了效果。所以她才会不记得曾经袭击惠等人的事情—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惠向店员点了杯漂浮冰咖啡。
「为什么要点那种东西?」
村瀨维持不悦的表情问道。
「你不喜欢漂浮冰咖啡吗?」
明明就很好喝,真是可惜。
「因为冰块跟冰淇淋不是会混在一起吗?」
的确,这在构造上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若想优雅地享受漂浮冰咖啡,就多少必须要有牺牲冰淇淋的心理准备。
「如果想要冰咖啡跟冰淇淋,那只要各点一份就好了。特地将冰淇淋放到冰咖啡上,感觉实在很没品。」
「不过分开点会很贵喔?」
「反正付钱的人是津岛吧。」
「啊,说得也是。真失败,要是你在点之前告诉我就好了。」
「那种事谁知道啊。」
就在惠度过与村瀨闲聊这种宝贵的时光后,津岛总算到了。他大约迟到了五分钟。
「到底有什么事?」
村瀨瞪向津岛。后者回答:
「麦高芬被偷走了。我想请你们去帮我拿回来。」
真是突然的话题。
春埼若无其事地收下打工店员送来的早餐套餐的松饼,她跟平常一样看起来对话题毫无兴趣。津岛点了特调咖啡。
村瀨等店员回柜台后面才重新开口:
「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办得到了。」
「这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我希望你们三个人一起处理。」
「为什么?这不是很没意义吗?」
「无论对你们谁来说,都不是没有意义。」
津岛指向惠。惠漠然地看着对方的指尖。
「他是这两年来,最让管理局头痛的人物。」
村瀨的眼睛睁大了一下,然后立刻眯了起来。看来她似乎是那种会将感情表现在脸上的类型。个性坦率曰疋件好事。
「什么意思?」
「两年前,还在就读国二的浅井惠曾经违抗管理局的规则,而且差点就成功了。如果以西洋棋来比喻,就是几乎要『将死』了。虽然我们这边有许多『步兵』,但对方那边有两个『皇后』。尽管对手还只是孩子,依然让管理局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那后来怎么样了?」
「他只做到这里,就自己收手了。于是管理局急忙将棋子摆回初期配置。不过,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真的吗?」
村瀨瞪向惠,后者有些疑惑地回答:
「嗯,虽然跟我的记忆不太一样,不过管理局那边的说法是这样吗?」
「那你的记忆是怎么样?」
「打从一开始,棋盘上就没有『国王』。」
虽然试着努力过了,但目标的国王根本就不存在。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获胜。
「听不懂你在讲
什么。」
村瀨如此说道。唉,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反抗了管理局,然后失败了而已。
惠收下店员送来的漂浮冰咖啡,小心地在不让咖啡洒出来的状况下,舀起放在上面的冰淇淋。
依然指着惠的津岛,面向村瀨说道:
「换句话说,这个人等于是你的大前辈。」
「……为什么那种人,最后会变成管理局的手下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说是为什么?」
虽然惠希望能集中精神处理漂浮冰咖啡,小心不让上面的冰淇淋沾到冰块上面,不过既然有人提出问题,他也只好无奈地回答:
「因为就算反抗也只是白费力气。」
两年前的自己,并不晓得如此单纯的道理。惠认为自己弄错了投注心力的地方。当时的他是真心相信按照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任性地硬闯是一件很帅的事情。
「先别管这个了,现在重要的是麦高芬吧。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把那个东西偷走?」
「嗯—」
津岛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回答:
「犯人应该是好井良治。因为麦高芬周围,偶然出现了三分钟完全没人的状态。能做出这种事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情报操作吗?看来他似乎非常努力地进行了麻烦的作业。
不过比起这件事,惠更在意津岛的措辞。「能做出这种事的,大概也只有他了」——这根据未免也太微薄了。明明就能想到许多的例外,但津岛似乎非常确信犯人就是「隐藏号码」。
虽然感到在意,不过惠还是什么都没问。津岛手中应该还握有其他情报——而且是足以让他断言犯人是「隐藏号码」的情报。关于这部分,惠心里也不是完全没底。
「理由怎么样都好啦。麻烦你们快点去把东西拿回来吧。」
津岛悠哉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我知道了。」
村瀨意外坦率地回答。
「我只有一个问题。」
惠一面重新集中精神舀冰淇淋,一面问道:
「皆实同学,有跟『隐藏号码』取得联络吗?」
津岛凝视惠的脸好一阵子后,缓缓地摇头回答:
「那种事根本就不重要吧。」
由于惠也是这么想,因此只以点头回应。
————
在那之后,惠等人依照村瀨的指示跟在她后面。虽然惠原本打算一接近通往河畔的楼梯就要逃跑,但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
「今天天气真好。」
春埼说道。
「思,要是今晚能去逛祭典就好了。」
惠逃避现实地回答。他对这项工作实在提不起劲,毕竟无论麦高芬落入谁的手中,都与他无关。
「刚才那件事,再告诉我详细一点。」
村瀨瞪向惠的眼神还是一样充满了攻击性。不过,总觉得有股不协调感。
惠稍微思考便想了起来。没错,奇怪的是惠之前对她眼睛的印象。她在河畔时的眼神,看起来比现在还要认真。当时的村瀨究竟在想什么呢?不过即使惠绞尽脑汁思考,应该也得不到答案。
「刚才那件事是指?」
惠决定先试着装儍看看。
「我是问你到底对管理局做了什么?」
结果村瀨坦率地回答了。
「没什么,我只是稍微任性了一下而已。虽然我在许多人的帮忙下反抗管理局,但结果还是失败了。」
惠说到这里便暂时停顿,凝视村瀨的眼睛——以尽可能不表现出攻击的态度,但还是能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认真的方式。
「村瀨小姐。津岛老师说我是你的前辈。这表示你也打算做出相同的事情吗?」
村瀨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回答:
「没错。我想改变管理局的现状。」
只要一开口,她就会变得饶舌。
「我对管理局的做法非常不满。明明只要做得更好一点,就能解决许多问题。不过他们却只是站在一旁观看,毫无作为。这不是很不可原谅吗?难得拥有能力,不用实在太奇怪了。其实每个人都应该为了获得幸福而尽最大的努力才对。」
惠点头赞同,他对村瀨说的话深有同感。既然难得拥有能力,就应该要好好活用。惠就是透过理性如此判断,所以才会加入服务社,并拜托春埼将许多事情重启。即使每次都会害怕哪里发生事故,他还是因为相信自己能拯救更多的事物而反覆重启。
真是任性的想法。惠只是想向那位少女道歉—或是用这件事当借口,来拯救其他人而已。
「吶,浅井。你也讨厌管理局对吧?既然如此,那要不要跟我联手?若能好好利用春埼的能力,可是会非常方便喔。」
惠假装思考了一下。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惠看向春埼,但后者只是单纯地望着这里,看起来一点兴趣也没有。迫于无奈,惠只好独自回应道:
「有什么方法吗?你打算怎么跟管理局对抗?」
「我想怎么样都行。因为我的能力是最强的。津岛应该有告诉过你吧?我不但能消除所有的能力,还能消除所有的东西。只要我有那个心,就算从正面硬闯管理局也不会输。」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不需要我们帮忙吧?」
「你说得没错。不过或许还是会发生什么出乎意料的状况也不一定。在那种时候,只要能够重来就会很方便。你们只需要在我失败时,负责重启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惠点头说道。只要拥有还算方便的能力,任谁都会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换句话说,就跟惠以前得知春埼的能力时,曾经产生过的误解一样。
「那么等打倒管理局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重新建造一个能更有效率使用能力的新管理局。」
惠再度点头。村瀨的答案大致跟他预料的差不多。这么看来,村瀨阳香应该算是个好人。那么为什么她在前一个世界会想杀害惠等人呢—虽然惠已经慢慢大概猜到了原因,不过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如何?要跟我联手吗?」
面对村瀨的问题,惠看向春埼问道:
「怎么办?」
春埼平静地回答:
「这并非由我决定的事情。」
惠以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方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或许春埼有发现也不一定。虽然没有根据,但惠有这种预感。
「请让我考虑一段时间。」
总之现在还是先保留答案吧。即使目前没有与村瀨联手的打算,但跟她争执也没什么意义。
村瀨不悦地噘起嘴,至于眼神大概是原本就很凶恶吧。虽然惠希望能看见她开朗的笑容,但看来短期之内是不太可能。
「比起这件事,我们得先去找,『隐藏号码』才行。」
「这简单。」
村瀨将手抵在旁边的墙壁,开口说道:
「手,阻挡我跟好并的东西。」
不过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村瀨直接走到相反方向的墙壁,将手贴在上面。
这次墙上开了个洞。而且形状跟村瀨的手一样。
「看来是这边。」
村瀨说道。
「……还有这种使用方法啊?」
真令人惊讶。未免也太方便了。
「既然办得到,那就是有吧。」
感觉有点犯规。
「你消除的东西到底能抽象到什么程度?」
「只要我能明确地想像都行。一小时内擦身而过的人还没问题,但超过一小时就不行了。」
「你认识,『隐藏号码』吗?」
「嗯,是津岛介绍给我认识的。」
「话说那个能力的使用条件是什么?」
「才没有那种东西。我随时都能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使用。」
村瀨若无其事地回答。虽然就目前来看.至少必须先出声宣言才行。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好特地抱怨的。既然只要宣言就能使用,那的确即使是在咲良田的能力当中,也称得上是最强的类型。
村瀨反覆地走走停停,将手抵在墙壁上说「阻挡我跟好井的东西」。
墙壁上一下开洞,一下没开洞。由于通往「隐藏号码」的方向愈来愈明确,惠等人也逐渐免于进行无谓的移动。
惠开口问道:
「村瀨小姐跟管理局是敌对关系吗?」
「没错。」
村瀨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不过你有跟津岛老师联手吧?」
至少两人看起来并非敌对关系。明明真要说的话,津岛也算是管理局的一部分。
「跟联手有点不太一样。那家伙只是擅自跑来干涉我而已。」
村瀨稍微思考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津岛跟我打了一个赌。」
打赌?
「内容是?」
「这不重要吧。总之津岛默认了我的行动。」
不过,打赌吗?
「相信那个人没问题吗?」
真要说的话,津
岛其实算是与诚实这个词相去甚远的人物。只要觉得有必要,他会毫不在意地说谎,在赌博时应该也一定会诈赌吧。姑且不论实际状况,至少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是这样。
「怎么可能没问题。」
村瀨回答。
「我只是先试着利用他看看罢了。反正我是无敌的,根本就不怕他背叛。」
惠心想既然如此,那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没必要与津岛联手才对,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了原因—恐怕无论是什么样的形式,村瀨都希望能有同伴吧。姑且不论是否对自己有利,只要有人愿意倾听自己的想法就够了——惠想到这里,才发现原来津岛也是有好好地尽着身为老师的义务。
村瀨再度将手贴在墙壁上说「手,阻挡我跟好井的东西」,接着墙上便开了一个手中形状的洞。从刚才开始,只要村瀨一让手碰到墙壁,就一定会开出洞来。
「真奇怪。」
「怎么了吗?」
村瀨看着开洞的墙壁说道:
「这是往好井家的方向。」
「……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嗯,我三天前有去过一次。」
原来如此,继续顺着这个方向走就会抵达川原坂,那里同时也是传出掌形洞传闻的地区。恐怕那些洞,就是村瀨之前寻找「隐藏号码」时开的吧。
「换句话说,他待在自己家里?」
「大概吧。明明偷走了麦高芬,他还真有余裕呢。」
这么一来,惠便大致掌握了状况——虽然他之前就有隐约料想到这种情形。
麦高芬应该不在「隐藏号码」的手上。
「就是这里。」
村瀨在一间看起来随处可见的公寓停下脚步。那是一栋不算大的四层楼建筑物。
「好井家就在这里的四O八号室。」
最上层的角落房间——总觉得好井也许是希望能尽可能远离地面。
三人站在大门前方。
「去按门铃。」
村瀨下达指示。为什么她不自己按呢?这让惠感到有点奇怪。
「难道你不擅长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吗?」
「怎么可能。」
虽然村瀨不悦地瞪了过来,但惠当然也不是真心想问这个问题。
「是因为能力还没失效吗?」
既然门铃阻挡在她与「隐藏号码」之间,那应该就会被消除。
「……那又怎么样?」
「不,没什么。」
惠在摇头的同时思考着,目前已经大致能掌握村瀨的能力。让碰触的东西消失、运用层面广泛,以及使用前必须先喊出声。考虑到河畔那时的状况,有效时间应该是五分钟左右—而且在时间到为止,无法凭自己的意思解除能力。
智树提到的「开在墙上的洞」,大概就是这个能力造成的吧。村瀨在上次造访「隐藏号码」家,以及绑架猫的时候,一定都有使用过这个能力。那么可知的情报就更多了。墙上的洞会自然消失,这表示被村瀨消除的东西,在有效时间经过后就会恢复。
虽然其中参杂了一些推测,不过大概就是这样没错吧。
惠按响门铃,之后屋里马上就传出了回应。那是一道男性的声音。
「我是浅井。」
「稍等一下喔。」
房间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着大门缓缓开欣,可以闻到一股消毒用酒精的味道。
站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位看起来极似病人的男子。他不但全身消瘦,身上穿的衣服也白到给人一种洁癖的印象,此外男子手上还戴着一双薄橡胶手套。
「哟,好久不见。还是应该说初次见面呢?」
虽然只有声音是如此,但男子精神抖擞地向惠打了声招呼,就像后者平常在电话里听见的那样。只不过那并非冷淡的女性声音,而是有些尖锐的男性声音。
「至于你就不是初次见面了。你三天前也来过这里。都怪你把电话线切掉,害我吃了不少苦头呢。真是的,这可是攸关生死的问题耶。因为这会害我失去能量的来源。你想想看,你要是没了食道也没办法活下去吧?」
男子笑着说道。那人正是「隐藏号码」,或是好井良治,坦白讲叫哪一个都没差。
「这一切都要怪你吧。」
村瀨回答。「隐藏号码」举起双手,夸张地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
「你说什么?怪我?不,这怎么可能。我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做过会招人怨恨的事情。一定是你误会了。或是别的世界的我干的好事。」
「因为你不是不肯告诉我关于浅井他们的情报吗?可是你之后却还跟浅并联络。」
「真过分。我不是也有确实给你情报吗?而且我也没告诉惠关于你的情报。」
换句话说,村瀨是因为以为「隐藏号码」背叛,所以才夺取了他的通讯手段吧——而且还是在不晓得这会造成什么结果的情况下。
「唉,算了。快把麦高芬还来啦。」
「麦高芬?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再把你的电话线切断喔。」
说完后,村瀨将手贴在墙壁上。也许电话线就埋在那里面吧。
「等等!我骗你的,其实我知道麦高芬的事情。你看,我这不是坦白招认了吗?折断樱树枝的人是我!所以你应该可以原谅我了吧?」
「只要你愿意乖乖地把麦高芬还来,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可是,东西真的不在我手上啊。」
村瀨将手轻轻放在勉强挤出笑容解释的「隐藏号码」头上。
「喔,这样啊。就算直接消除骗子的头,我也无所谓喔?」
尽管稍微发抖了一下,「隐藏号码」还是笔直地看着村瀨说道:
「你试试看啊。如果那个能力真的只能消除骗子,那我的头绝对不会消失。」
村瀨紧盯着「隐藏号码」的脸。虽然后者看起来很想移开视线,但最后还是笔直地看向村瀨。
春埼小声地说道:
「没关系吗?」
虽然认为不会有问题,但惠姑且还是开口制止两人:
「村瀨小姐,『隐藏号码』说的话应该是真的。麦高芬并不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村瀨疑惑地问道。而更重要的是,「隐藏号码」的表情出现了显着的变化。他收起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将身体微微地靠向惠。
「惠。」
男子简短地喊道。虽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只要仔细思考,或许就能了解也不一定。
「『隐藏号码』大概只是协助某人偷走麦高芬而已。」
「那麦高芬现在到底在谁手上?」
村瀨的问题—
「惠-」
与「隐藏号码」的声音重迭在一起。
惠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是谁偷走的,因为太多人办得到了。『隐藏号码』在麦高芬周围做出了一个无人的环境。我也好,春埼也好,任何人都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把东西带出来。」
「隐藏号码」制造了一个让人无法特定犯人的状况。
「那到底——」
惠打断村瀨,并说出大概是「隐藏号码」所期待的回答:
「不过或许偷走麦高芬的人不小心在某个地方把东西弄丢,然后又碰巧被别人捡走了也不一定。」
惠看向「隐藏号码」。
「而他或许会知道是谁捡走了麦高芬。」
虽然惠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但至少「隐藏号码」应该会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吧。津岛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一切,所以才将这个工作交给惠处理。
真过分。尽管有许多地方都让惠感到不满,但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你知道吧。」
惠如此说道。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
「隐藏号码」满意地笑了。
「我不知道。不过或许是被那位女孩捡到了也不一定。」
村瀨看起来一头雾水,春埼则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虽然惠已经想回去了,但还是因为理解自己必须奉陪到底而叹道:
「那么,就麻烦你联络那位女孩吧。」
「等我一下。你们可以先进来房间休息。」
「我们进去没关系吗?」
男子一脸正经地回答:
「嗯。因为我有很多消毒剂。」
由于村瀨表示不想进房间,因此惠便拜托春埼留在外面等候,而她也点头了。
最后只有惠跟「隐藏号码」进了屋内。
那是一个诡异的房间。室内有张桌子跟一台电脑,以及好几具的电话。再来就是几件全新的衣服跟被单,这些通通被装在透明袋里叠了起来,而且每一件都是纯白无花纹的样式。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纸箱。其中一个是装矿泉水,另一个则是装密封的消毒用酒精。
地板上当然也是一尘不染。这个房间连张床都没有,一定是因为屋主不喜欢底下累积灰尘吧。
惠随便找了个空位席地而坐。
「隐藏号码」扔
掉手上的薄橡胶手套,然后重新套上相同的东西。他打开屋内唯一能让人感觉到生活慼的冰箱。里面是无数的宝特瓶装矿泉水,而且全都是相同的蓝色包装。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东西了。
「请用。」
男子将宝特瓶递给惠。后者道完谢后收下瓶子,打开瓶盖喝了一口。虽然冰冰凉凉的很舒服,但一点味道也没有。
「真是简单的房间呢。」
惠说道。
「思,很漂亮对吧?」
「隐藏号码」回答。
「人们总是会称赞万里无云的天空很漂亮呢。」
「但人们也会称赞色彩鲜艳的花田很漂亮喔。」
「不过如果看到叶子上有虫在爬,就会发出惨叫吧?如果全都是人造花,或许我也会觉得很漂亮。」
说完后,男子拿起电话。他拨了个号码,而对方似乎立刻就接了。
「哟,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一下。你有捡到麦高芬吗?那是一个类似黑色小石子的东西。」
惠再度喝下一口矿泉水,然后尝试思考打造出这个房间的男子的事情。即使本人就在眼前,他还是无法顺利地想像。
经过一段简短的对话后,「隐藏号码」挂断了电话。
「她果然有捡到麦高芬,而且会帮我们送来这里。」
「那真是太好了。」
语毕,惠接着问道:
「喂,『隐藏号码』。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男子笑道:
「不包含水吗?」
「嗯,不包含水。」
「这个嘛,大概只有四、五年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可是还曾经吃过冰琪琳呢。」
「为什么是冰淇淋?」
「因为放在冰箱里面就不会滋生细菌啊。」
「现在也可以吃啊。我去买冰回来好了。」
「我不会阻止你吃。」
「一起吃啦。我们不是朋友吗?」
「虽然是朋友,但我不要。因为那东西融化后,不是会变得黏答答的吗?」
「趁融化前吃完就好啦。」
「可是反正只要一吃就会融化。一想到那东西在肚子里变得黏答答的,难道不会让人想猛抓皮肤清洗干净吗?」
「我是不会啦,你会变成那样吗?」
「前提是身体不会流血呢。一想到抓了就会流血,我无论如何都会感到犹豫。你想想看,那个不也是黏答答的吗?」
「你无法忍受身体流血吗?」
「实在无法容忍。以前我曾经去捐血过。但我一请对方把我体内的血抽干后就被骂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医生不想杀人吧。」
惠跟「隐藏号码」就像这样闲聊了一阵子,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心情逐渐好转。即使两人对话的内容有些奇妙,但还是给人一种平静愉快的感觉。
「喂,如果你肚子饿,可以吸取我的情报喔。」
惠试着提议。
「隐藏号码」摇头回答:
「不,不用了。我前天已经从津岛那里拿到了很多情报。」
「……关于前一个世界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大概跟你告诉津岛的一样多吧。我觉得他不会隐瞒这种事情。」
「隐藏号码」拿出一张新的被单铺在地上,躺了下来。
「惠,我做了一件非常坏的事情。」
「是吗?」
「是啊。」
「那大概就是那样吧。」
「嗯,谢谢你。」
惠也跟着躺在地板上。视野改变之后,换窗外的天空映入眼帘。虽然或许只是偶然,但外面的蓝天晴朗无云惠想起以前第一次透过电话与男子交谈的事情。
男子当时是这么说的——
用纯洁的话语来交谈吧。
将污秽的东西全都塞到别的地方。
逐一交换各种意见,依序加以理解。
让我们慢慢来进行透明的对话吧。
——虽然惠对这段对话是否由纯洁的话组成感到疑问,不过这个房间的气氛的确十分干净。纵然或许只是错觉,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在那之后两人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并尽可能挑选透明的话语。
惠心想,或许「隐藏号码」真的是自己的朋友也不一定。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破坏了原本矇朧的气氛。外萤幕上显示着「皆实同学」。惠躺着接起电话。
「喂,浅井。」
电话里传来皆实的声音。
「什么事?」
「我晚点过去时应该会说谎,所以我想趁现在先跟你解释清楚。」
她的声音像是褪去了所有色彩般平静。
「是关于麦高芬的事情吗?」
「没错——是我偷走麦高芬的。」
这句话完全否定了「隐藏号码」的努力。
「按照我们这边的说法,你只是碰巧捡到那东西而已。」
「说法什么的怎样都好啦。」
那么这下该怎么办呢?既然都接了电话,那似乎也只能听对方讲话了。不过感觉似乎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对话。
惠与「隐藏号码」对上了眼睛。后者放弃似的轻轻笑了一下。虽然他似乎有说些什么,不过由于声音太小,因此传不进惠的耳里。
「吶,浅井,我很想见吸血鬼。」
皆实如此说道。
「我想你一定无法理解吧。不过,我想变得特别。我想见吸血鬼——然后希望能被他咬。故事里不是都有提到吸血鬼的能力会传染吗?」
「通常被吸血鬼咬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喔。不是被村民用石头丢,就是变得无法在太阳底下走路。」
「那样就够了。即使被别人讨厌也没关系。我并不是想获得强大的力量。像是被光照到就会烫伤的那种特质就够了。我也想要拥有某个特别的部分。」
少女表示惠绝对无法理解。
而惠本人也这么认为。
皆实在说了声「吶,浅井」后,继续接着说道:
「我曾经有好几次都想死掉。这并非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身体知道这个能力,所以才会非常自然地想寻死。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你应该不会懂吧?」
的确是不懂。惠讨厌电话。电话总是单方面地擅自响起,并擅自开始说话。
「前天好井先生打电话给我。因为他说愿意替我做任何事,所以我就拜托他杀了我。结果他却拒绝了呢。很过分对吧?」
惠安静地听着。窗外的天空一片晴朗。皆实的声音,并不像雨声听起来那么舒服。那是一种让人无法轻易忘怀的声音。
「所以,我就跟他说我想要麦高芬。能够支配咲良田所有能力的力量。即使是在『特别』中,那也是格外『特别』的东西。虽然我原本以为只是传闻,不过因为美空在星期四时有提到这个词,所以我才觉得或许真的存在也不一定。」
星期四—是第一次听见墙壁开洞的传闻时的事情。由于中间曾经重启过,因此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在提到麦高芬这个词时,皆实的表情的确有所变化。明明有发现这点,但惠却什么也没做。
「皆实同学当时的表情,感觉非常难过呢。」
她的确曾经露出阴沉的表情。
「咦,为什么?」
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感到意外。
「我不知道。」
真的是完全不知道。
「……不可能。因为我一直很想要那个东西。」
「那大概是我误会了吧。」
虽然惠能明确地想起皆实当时的表情。
不过她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心情被人否定吧。少女只是想找一个又黑又深的洞倾吐一切而已。既然如此,惠决定充当那个洞穴。
「我无法使用麦高芬……我问你,这真的是麦高芬吗?」「关于麦高芬,我也同样一无所知。」「……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知道?」「因为——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浅并给我的印象,就是会知道不知道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比起我,U研那些人应该更清楚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吧。」「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也开始变得有点搞不懂了。」皆实像是为了掩饰害羞似的笑道。这是惠今天第一次听见皆实未来平常的声音。「我快到好井先生家了。」「你不需要麦高芬了吗?」「嗯,反正我也没办法用。」惠有些疑惑地问道:「皆实同学,你现在还想变成幽灵吗?」少女沉默了一段时间——「秘密。」然后简短地回答,挂断电话。
春埼美空将身体靠在「隐藏号码」房间前的走廊扶手上,仰望晴朗的天空。站在一旁的村瀨,每隔数十秒就会都囔一声「好慢」。明明如果闲着没事做,只要去找惠他们就行了。她就这么不想进「隐藏号码」的房间吗?
「喂,我问你。」
村瀨迁怒似的问道。
「你知道浅井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是指多久以前?」
「当然是两年前的事情。」
村瀨理所当然似的说道。春埼当然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只不过没有坦率回答的心情罢了。既然惠不想说自己的事情,那春埼就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
「因为我就是在那段时期认识惠的,所以也下是什么事情都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他反抗管理局时的事情吧?」
至少比村瀨清楚—春埼在这么想后,换了个方式回答:
「某种程度上,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告诉我吧。他到底做了什么,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
春埼美空轻轻摇头。虽然她试着思考推托的借口,但结果还是想不到什么好方法。
「你为什么不说话?」
麻烦的是,村瀨整个人靠了过来。
「村瀨小姐为什么要与管理局为敌呢?」
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春埼还是为了转移话题而试着问道。
「理由随便怎样都好吧。因为他们错了,所以才要加以导正啊。」
「他们有哪里做错了吗?」
「……你之前都没在听吗?」
春埼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听见什么,但还是完全没有印象。她从来不让没兴趣的事情留在脑海里,因为这样比较不会麻烦。
春埼认为要理解别人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咲良田的能力,通常会与本人的个性有关。因此能使用重启的自己,应该是个容易放弃各种事物的人吧。既然这样的自己想要了解惠,那变得对其他人漠不关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少女稍微闭上眼睛如此思考,然后做出了自己没做错任何事的结论。大部分的人,都对其他大多数的人没有兴趣。
「总而言之,快点告诉我浅井的事情啦。」
村瀨的举动让春埼感到有些厌烦。
由于春埼沉默不语,因此村瀨只好继续说道:
「我不觉得像他那种人有办法拿管理局怎么样。如果管理局的能力真的只有这点程度……那我也乐得轻松。」
虽然春埼不晓得理由为何,但村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郁闷。
「喂,你不打算加入我这边吗?」
「这件事要由惠决定。我不知道。」
「你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决定吗?」
类似的话春埼已经被人说过很多次了,但她还是无法理解。遵从惠的指示是她自己的选择,这样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眼见春埼完全不开口,村瀨只好放弃似的摇头问道:
「那你觉得浅井会成为我的同伴吗?」
不可能。至少春埼完全想不到任何惠与村瀨合作的理由—不过她还是只回了一句「不知道」。
在那之后,村瀨又抱怨了好一阵子。
这段期间,春埼只是茫然地眺望附近的景色。她一下仰望天空,一下俯瞰公寓前面的马路。过不久,皆实未来便从某个街道的转角现身了。
「啊,是美空耶。哈喽!」
皆实悠哉地挥完手后便走进公寓,从春埼的视野消失。
「刚才那个人是谁?」
春埼无奈地回答村瀨的问题:
「是我同班同学。」
「为什么你同学会跑来这里?」
「嗯,我也不知道。」
皆实一面在走廊上发出「啪塔啪塔」的脚步声,一面走向这里。
「果然美空也来了。」
在发现村瀨后,皆实困惑地打了声招呼:
「唉,你是美空的朋友吗?」
正当春埼迷惘着该怎么回答时,村瀨简短地回了一句「不是」。由于皆实以更加困惑的模样看向春埼,因此后者只好无奈地介绍道:
「她是革命家村瀨。」
「咦,革命家?」
皆实夸张地吓了一跳。「不是啦。」村瀨再次否定——虽然应该没错才对。「唉,随便啦。」皆实以一副看起来真的无所谓的样子点头。「浅井在里面吗?」「嗯,他正在跟,『隐藏号码』讲话。」「『隐藏号码』?」「唉,那个,就是好井先生。」站在一旁的村瀨瞪向皆实。看来她不管对谁都会摆出敌对的态度。「你来这里干什么?」村瀨话中带刺地说道。春埼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应该会很累。相对地,皆实则是笑咪咪地回答。总觉得这样似乎也很容易累积压力。「我是来送东西的。」「喔,原来捡到麦高芬的人就是你啊。」「看起来好像是变成了这样。」村瀨讶异地皱起眉头。「……唉,算了。总之麦高芬目前在你手里对吧?」「嗯,没错。」「可以借我看一下吗?」春埼有一股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的预感。然而皆实却干脆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某个类似黑色小石子的东西。「把那东西交给我。」「嗯,这个嘛,不过我答应过浅井要把这东西交给他耶。」「快交出来。那是应该要由我持有的东西。」「……为什么你会想要这个啊?」「为了打倒管理局。」看吧,她果然是革命家。然而皆实还是一样笑着说道:「那种事怎么可能啊。」「办得到。我拥有力量。别用你的价值观擅自评断。」皆实的笑容稍微产生了一些变化——而且恐怕是往冷淡与否定的方向。「那是怎样,像个笨蛋一样。既然拥有力量,那根本就不需要这种东西吧。」
皆实不屑地笑了一下后,转向春埼问道:
「美空也觉得不可能对吧?」
春埼实在不想参与这个话题。因为感觉不论否定还是肯定,都会被卷入两人的争执。她不想扯上麻烦。
一旁的村瀨厌烦似的摇头说道:
「够了,快点交给我。不然我就用抢的了。」
「随你高兴啊。」
「……我这么说可是为了你好。你应该也不想受伤吧?」
「反正你什么都办不到吧。我很清楚,真正拥有力量的人,才不会像你这样。」‘
为什么皆实会变得这么固执呢?这跟她平常在教室里表现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虽然她看起来似乎有点焦躁,但春埼并不晓得箇中原因。
「想抢的话,就尽管抢啊。」
村瀨的眼睛因为皆实的话而眯了起来。
「食指指甲,人体。」
低声喊完后,村瀨伸手轻轻擦过皆实握着麦高芬的手。麦高芬随着一道清脆的声响掉到了地面。不一会儿,便传出皆实的惨叫声。
「这样就行了吧?」
村瀨淡淡捡起掉到地上的麦高芬。皆实的手流出鲜血。
「如果浅井想跟我联手,就叫他跟津岛联络。」
单方面宣告完后,村瀨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虽然春埼原本打算跟上去,但在她行动之前,某人已经先打开了「隐藏号码」房间的门。
「没必要追。」
春埼按照惠的指示默默站在原地。
惠趁这段期间确认皆实的伤势,然后打了通电话向津岛报告。
比起伤口的状况,皆实似乎更为自己受伤这件事情感到惊讶。她并没有特别哭或笑,只是茫然地看着被用来代替绷带卷在自己手上的床单。
最动摇的人是「隐藏号码」。他一面忙碌地在一旁徘徊,一面反覆地唸着「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春埼不知道他究竟在困惑什么,但或许其实连「隐藏号码」本人也不知道。
「放心吧,既然这个伤口是村瀨小姐用能力造成的,那么只要过五分钟左右就会恢复。」
惠如此说道,而春埼也觉得就是那样没错。虽然没有担心皆实的必要,不过惠自己还是偶尔会开口安慰皆实。
春埼试着向惠问道:
「为什么不用去追村瀨小姐呢?」
惠苦笑似的回答:
「我觉得津岛老师大概认为就算让村瀨小姐拿走麦高芬也没关系。」
「是这样吗?」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惠若无其事地点头回应:
「唉,反正她也没理由不把那东西带走。我想无论是谁。应该都会这么认为吧。」
「那津岛老师为什么要将村瀨小姐编入讨回麦高芬的成员呢?」
「说得也是……看来这部分有必要好好逼问他一下。」
惠平静地笑着,彷彿早已看穿了一切。虽然或许他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无论是哪一边都没差。惠不会犯错。春埼只需要遵照他的指示。
稍微加深脸上的笑容后,惠继续说明:
「而且我不追村瀨小姐还有另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要是追上去,今天晚上大概就没办法去逛祭典了。」
原来如此,这点的确很重要。而且比那个莫名其妙的麦高芬要来得重要多了。
春埼点头赞同。
虽然春埼不晓得理由为何,但惠此时似乎露出了有些悲伤的表情。
————
惠顺应津岛的要求,再次独自前往咖啡厅。在惠向津岛报告村瀨抢走麦高芬时,春埼为了换浴衣而先回家了一趟。由于两人是约在傍晚碰面,因此目前还有几个小时的餘裕。
现在是星期六下午。要不是村瀨委托惠等人救猫,这个时间应该早就已经过去了。关于接下来的发展,惠也没有任
何资讯,就连天气会是如何都不知道。不过他希望能继续放晴——无论是今晚,还是明天。
走进咖啡厅后,惠发现津岛正坐在跟今天早上相同的位子。此外就连咖啡冒着的热气也一样,只有他脸上的表情略微不同。
惠入座后跟店员点了杯冰咖啡。津岛轻轻开口..
「我有件工作想拜托你。」
「是服务社的正式工作吗?」
「不,不是。」
津岛严肃地看向惠:
「是我私人的请求。」
惠移开视线,他不擅长应付这种难过的表情。
「内容呢?」
惠像是为了确认理所当然的程序,也像是为了重复过去体验过的对话般问道。就连津岛接下来要说的话,他都已经预料到了。
「我教的班级有一个拒绝上学的学生。我想请你说服她来学校。」
津岛继续说着不需要能力,而且与管理局完全无关的话题:
「那位学生的姓名是村瀨阳香。虽然她比你大一岁,不过因为从去年夏天开始就没来学校,所以现在跟你同一个年级。虽然她算是你服务社的前辈,不过这边也把她当成退社来处理了。」
就只有服务社前辈这点超出惠的预料。虽然他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但考量到村瀨的能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请你详细告诉我关于那位学生的事情。」
津岛喝了一口咖啡。
然后他首次开始讲起村瀨阳香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的,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虽然成绩跟运动能力都很优秀,但生性笨拙又不擅长球类运动。平常做事不得要领,个性认真又不服输,真要举例的话,就是那种在打扫时间边抱怨边做得最努力的学生。」
随处可见的学生、应该过着普通幸福生活的高中生、根本就没必要特地去思考掀起革命这种蠢事的女孩子。
「村瀨以前有个跟她年纪有段差距的哥哥。那家伙在两年前加入了管理局,同时也是我的后辈。他也一样是个认真的家伙,认为若能更加妥善地运用咲良田的能力,就能在救急之类的领域获得巨大的成果。他就是为此才加入管理局的。而村瀨也深受那位哥哥的影响。」
哥哥——以前野之尾曾经提过在猫被囚禁的房间里,有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那里应该就是村瀨的房间吧。
津岛继续说道:
「那位哥哥,在去年夏天死掉了。前阵子才刚举办过周年已i。」
「他是为什么去世的?」
「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因为没有能力介入的余地。所以管理局也没特别采取什么行动。真的只是一起随处可见的不幸。」
没错——只要这里不是咲良田的话。
若村瀨阳香没有能力,也不知道那种东西的存在。那原本应该会是个让人哭上好几天,只要一想到就会落泪,然后逐渐风化的不幸。
「不过村瀨有迁怒的对象。她认为要是管理局当初有遵照哥哥的意见管理能力,或许他就能获救也不一定——而实际上,也的确是有那个可能性。」
「若她哥哥已经在管理局工作了好几年,你觉得管理局的状况会改变吗?」
津岛缓缓摇头:
「不,应该不可能吧。虽然不敢说绝对,但我们的组织对个人的幸福一点兴趣也没有。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抱持着跟那家伙的理想完全相反——也就是不让能力干涉这个世界的目的在活动。」
「那津岛老师个人的意见呢?」
「……这个话题没有意义。」
津岛再度喝了口咖啡。他应该很欣赏村瀨的哥哥吧——恐怕对村瀨本人也一样。不然状况也不会变得这么麻烦。
「为什么你一直不插手村瀨同学的行动?」
津岛至今一直隐瞒村瀨的情报,甚至还事先阻止了「隐藏号码」洩漏她的资讯。
「要是你能早点介入,就能事先对应很多状况了。」
「我基本上是采取放任主义啊。」
「就算是这样,也该有个限度吧。」
与管理局为敌,很明显是个异常的状况。
「……这一年来,那家伙一直说她无法原谅管理局。」
津岛静静地将手抵在额头上说道。
「每次、每次、每次,都一直重复相同的话。」
恐怕津岛这一年来,都一直在不干涉村瀨的情况下守候着她吧。这个人基本上其实是个非常正经的人。
「我在这个月初从你那里听说麦高芬被偷的消息时,就预料到犯人应该会是村瀨。毕竟知道麦高芬在我手里,而且又想要那东西的人,就只有她而已了——坦白讲,我很高兴。因为她总算有所作为了。所以无论她有什么打算,我都想暂时让她放手去做。」
惠不是不能体会津岛的心情。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有几个让惠无法接受的部分。说得更极端一点——就是在感情上,有几个让他无法原谅的部分。
「不过她的做法错了。我不认为她对,『隐藏号码』跟皆实同学做的那些事情是正确的。」
当然,「隐藏号码」跟皆实同学的行动也一样。虽然惠并不打算积极评断他们的罪过,但这些也绝对并非让人想出手相助的事情。
津岛点头,并再次摸了一下咖啡杯。不过他并没有将杯子凑向嘴巴,而是笔直看着惠说道:
「所以我希望你阻止村瀨。」
惠轻轻摇头:
「到头来,老师究竟想拿村瀨同学怎么办?是要帮她,还是相反呢?关于麦高芬的事情也一样。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村瀨同学?根本就没必要特地叫我帮忙传那些话吧。」
「麦高芬被偷走了」——这是惠之前帮忙传的讯息。
「我怎么知道。拜托你传话的,是重启之前的我吧。现在的我根本就没当时的记忆。」
「即使如此,在收到传言后负责处理的人还是你啊。你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犯人是村瀨同学。」
津岛轻轻摇头。光凭这点程度的动作,根本就无法推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让你跟村瀨产生关联。拜托你转告麦高芬被偷的我,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其实麦高芬怎么样根本就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是让你们用重启来阻挠村瀨。只要让村瀨知道你们的存在,让她跟你们产生联系就够了。」
「为什么?」
「这都是为了在我能处理的范围内——也就是不跟管理局扯上关系的范围内,结束村瀨的任性。
津岛的意思是既然村瀨想对抗管理局,那就让她试试看吧。不过当然不能真的让她与管理局为敌,因为这样会让事情闹得太大。所以为了在私底下解决这件事情,有必要替她准备一个适合的煞车。
「我想找一个能让村瀨适当地大闹一场,并在最后输得心服口服的对手。」
「那要是我们输了怎么办?」
「管理局就会正式行动,将一切布置成从来没发生过——除了村瀨曾经反抗过管理局这项事实。」
津岛表示这么一来,将只会留下不幸的事情。
然后他也没忘了补上一句:
「更何况,我本来就不认为你们会输。」
惠原本打算反驳,但还是打消了念头。
取而代之的是问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一切都如同老师的预料吗?」
「真是的,才没这回事呢。第一,我事前几乎什么都没想,只希望别发生让管理局采取行动的大事。然而就连这点,也称不上完全顺利……让好并杀人,就是一个极大的失误。」
没错。皆实的死,是完全没必要发生的事情。这样只是单纯伤害被害人与加害人而已。
津岛继续说道:
「基本上,村瀨应该要更早跟你们接触才对。不过她比我预料的还要胆小。大概是因为没能得到麦高芬,所以变得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吧。我本来以为要是她知道你们的能力,一定会马上冲去找你们。」
「为什么?」
「这还用说。至少你们表面上是在帮管理局的忙,而且又拥有能救她哥哥的能力。她当然无法轻易忽视你们。」
原来如此。若是春埼的重启,的确有办法拯救村瀨的哥哥。
即使如此,村瀨还是无法与惠等人敌对。直到她找到另一个确切的契机——也就是直到她知道那只猫遭遇事故为止。
惠大致理解了状况,包括应该正确地向村瀨传达什么。
不过——
「一定得马上阻止村瀨同学才行吗?」
「嗯。」
「能够说服她的方法……我目前只想得到一个。」
而且那并非正确的方法。
可以的话,惠还不想马上采取行动。
津岛深深吐了口气,摇头回答:
「村瀨,伤害了皆实。」
「……那只是擦伤而已。」
「不是那个问题。这次的事件,是她第一次抱持攻击的意志,对人类使用能力……这是意志的问题。管理局不可能不采取行动。」
「不过事情应该
不至于会变得那么——」
「你觉得不会变得那么严重?」
惠突然无法点头。
当管理局开始介入后,不晓得村瀨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至少她应该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吧。
「问题在于村瀨会做到什么程度。坦白讲,我也很意外她居然会对皆实使用能力。那家伙已经超出我预想的界限了。」
惠默默地思考了一段时间。行动的结果、不行动的结果,以及若村瀨对管理局的人使用能力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大致思考过一遍后,惠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走出咖啡蘸时,惠向津岛说道:
「我想请你帮我传话给村瀨同学。」
「好,内容是?」
「一起联手对付管理局吧。请你明天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到川原坂的河畔。记得要严守时间。」
明天一切应该就会结束了。
————
在那之后,惠去了一趟神社。
距离跟春埼约好的时间还有些餘裕。惠想起第一次去见野之尾时的事情。重启了两次,然后好不容易才抵达了在那之后几小时的世界。当时还在准备中的摊贩,现在总算开始卖章鱼烧了。惠买了一份后,走上石阶。
惠踩着已经习惯的山道前进。他在祠堂前面,见到了与初次见面时一样被猫环绕的野之尾。
拥有白皙肌肤的少女,还是一样闭着眼睛。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也只有她身边多了一只灰猫吧。那只尾巴前端弯曲的猫正闭着眼睛,看起来很舒服似的打了个呵欠。
「你好。」
野之尾的眼睛,因为惠的招呼而缓缓睁开。
「哎呀,是你啊。」
少女回答。
「要吃吗?」
惠递出手上的章鱼烧。野之尾开心地收下纸盒,打开盖子,然后说了句「没加美乃滋」。
由于一只猫起身让出了楼梯上的空位,因此惠便直接在那里坐下。站起来的猫抓着惠的背爬到他头上——这样其实还满重的。
野之尾将一颗章鱼烧送到嘴里。看来她意外地不是猫舌(注:在日文中,猫舌有怕吃烫的人之意)。这让人感觉有点遗憾。惠也从旁边叉了一个章鱼烧来吃。远方传来祭典喧嚣的声音。虽然还没到正式开始热闹的时间,但还是比平常的神社要来得吵闹许多。
「为什么不说话?」
惠轻轻摇头回答野之尾的问题:
「我正因为想不到话题而感到困扰呢。」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爬树。」
人总是会有想从高处眺望远方的时候。
「不过你又不是猫。」
野之尾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知道吗?我曾经跟你讨论过世界上最温柔的话是什么。」
「……我没印象呢。」
「因为在那之后就重启了。」
「那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你说得没错。」
晴朗的天空、太阳的光芒、深黄绿色的树木、蝉的呜叫声、草的香味,以及从远方传来的喧嚣。猫再度打了个呵欠。
惠继续说道:
「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打算找出答案。」
只是单纯讨论「温柔的话语」,跟肯定彼此的意见。
从此之外,别无所求。
「我们两个都知道这个话题没有意义。」
「也许吧。」
野之尾回答。
村瀨或许只是想传达什么吧。只不过她本人大概无法正确地理解想传达给谁,以及传达什么话而已。她一定是无法以正确的手段,来正确地传达。
而津岛也一样,只是想跟她说话罢了。津岛大概只是想将自己所知道的村瀨,好好地传达给本人而已。
然而两人进行得都不顺利。这一定是因为他们在村瀨哥哥去世的这一年以来,一直都找不到正确的话语。
视情况而定,语言也可能十分无力。
在有无论如何都想传达的事情时找得到能够传达的话语,一定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我喜欢帮忙传话。」——少女曾经这么说过。
惠打从一开始,就放弃寻找世界上最温柔的话。
「我明天大概会做出很过分的事情。」
一定会有人哭吧。即使一切都按照惠所想的进行。
到头来,惠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传达方法。
「不想做的话,放弃不就好了。」
野之尾回答。
「这就没办法了。因为即使放弃,最后还是会剩下讨厌的事情。」
「难道没有别的手段吗?」
「或许有,但我想不到。」
「那拜托别人不就好了。」
「我可以拜托你吗?」
「前提是要我办得到。如果没办法,那就放弃吧。」
此时吹来了一阵舒服的风。惠摇头道:
「坦白讲,我没什么罪恶感呢。」
只是觉得麻烦,希望能快点结束而已。其实惠希望能过着做别种事情的生活——例如救猫之类的。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所以说,我是为了眺望远方,才来到高的地方啊。」
不过结果现在,还是只能看见眼前的事情。
野之尾维持相同的表情看向惠:
「明明只要坦率地承认自己很难受就好了。」
「是吗?我以为这样已经算是很坦率了。」
「那么……就去告诉春埼吧。她一定会很高兴,而且知道比我更确切的答案。」
「其实我就是不喜欢那样呢。」
惠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呢?真是愚蠢。这样根本就是在乱发脾气嘛。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已经可以了吗?」
惠点头回答:
「嗯,对不起。我下次会带泡芙来。啊,你比较喜欢有加美乃滋的章鱼烧吗?」
「看心情吧。不过看到泡芙高兴的机率比较高。」
然后少女笑着说道:
「下次再来吧。你软弱的样子,看起来还满有趣的。」
「不是我自夸,我基本上就是个软弱的人。」
关于一切顺利的记忆,可说是少之又少。
春埼正望着商店街的橱窗。她并非对里面的商品有兴趣,只是想看自己透过玻璃表面映照出来的身影。但不晓得是受到光线的影响,还是玻璃表面有经过特殊的加工,实在不太能当成镜子来用。虽然春埼正穿着淡紫色的浴衣,但上面只映照出模糊的轮廓。
由于昨天已经用熨斗仔细烫过,所以应该没问题才对。不过春埼还是伸长了手臂,确认袖子附近的状况。真是的,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明明即使现在发现问题,也找不到什么能有效处理的方法。约会迟到这种事,实在是无法想像。
唯一让春埼心系的是发夹。虽然她昨天本来打算去饰品店买发夹,但最后还是找不到喜欢的款式。由于逛了好几间都没找到能接受的东西,因此最后什么都没买到。
不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在意打扮。明明以前外出时,都没穿过制服以外的衣服。
春埼走向约定碰面的地点,然后在预定的十分钟前—下午六点二十分左右抵达神社。此时惠已经站在石阶前面了。
「让你久等了。」
春埼一搭话,惠就笑着回答:
「还早十分钟呢。我只是因为没事做,所以在这里发了一下呆而已。」
「这样啊。」
既然还有时间,那明明就可以稍微逛一下附近。话虽如此,春埼也不认为自己会独自一个人跑去逛祭典。
「其实我已经吃了一颗章鱼烧呢。」
「一颗,不是一盒吗?」
「不,就只有一颗而已。」
惠大概是刻意这么说的吧。发现这点的春埼试着问道:
「那剩下的是被谁吃掉了?」
「野之尾同学。」
大概预料到这个答案的春埼,试着做出不悦的表情:
「你最近经常跟女孩子在一起呢。」
「我明天也会去见村瀨同学喔。」
「……我也会一起跟过去喔?」
「思。如果你愿意这么做,那我会很高兴。」
春埼原本以为这段对话预定到这里就结束丁,但看来并非如此。
「虽然不是代替章鱼烧……」
说着说着,惠拿出了一个小纸袋。春埼姑且先收下后问道:
「这是什么?」
「简单的说,就是礼物。」
春埼吓了一跳,没来由地倒抽了一口气。试着打开纸袋一看,里面的东西又再度让她大吃一惊。
那是一只设计简朴的深红色发夹,而且完全符合她的理想。明明昨天到处找都找不到——春埼心想,幸好没有找到。自己买的东西跟从惠那里收到的东西,意义完全不同。
「为什么?」
不对,理由这种东西随便怎样都好。那种事情根本就不成问题。
春埼连
忙道谢,并别上发夹。真是的,为什么自己没带手镜出来呢?平常看见女同学们在学校化妆时,实在不应该感到惊讶。人真的应该要事先为各式各样的状况做好准备才行。
「……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春埼战战兢兢地问道。但惠干脆地点头:
「嗯,看起来还不错嘛。」
春埼笑了。而且是真的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不过在她心里某个冷静的部分,还是对这份礼物抱持疑问。
惠很少会在没有特别理由的情况下送人礼物。虽然他经常买饮料请春埼喝,但除此之外,扣掉生日与圣诞节,这是她第二次收到正式的礼物。
尽管觉得背后应该有什么理由,但春埼同时也觉得无所谓。理由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
「我们去逛逛吧。」
说完后,惠走上石阶。跟在他旁边的春埼虽然差点不自觉地哼起歌来,但还是勉强自制。
在将零钱投入油钱箱,合掌祭拜之后,春埼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晓得这座神社祭祀的是什么神明。
「这里拜的是什么神明啊?」
试着这么问道后——
「不晓得呢,不过只要笼统地希望能变幸福,并许类似的愿望就可以了吧。」
看来惠似乎也不知道。于是春埼就先适当的许了个愿望。
在那之后两人一面小心别被卷入人潮,一面四处闲逛,过了下午七点,春埼在太阳总算下山后买了一份苹果糖。
她喜欢天色变暗之后的祭典。廉价的灯光笼罩着摊贩,并在苹果糖上反射出绚丽的光芒,看起来十分美丽。
春埼徐徐地吃着苹果糖。看见捞金鱼的摊贩时,她虽然有些犹豫,不过一想到捞回家后也麻烦便放弃了。惠挑战了钓水球,并成功钓起了一个。在挑战第二个时,他刻意挑了一个钓环沉在水里、明显不可能钓起来的目标并失败了。大概是觉得一个就很够了吧。
惠将水球递给吃完苹果糖后双手空下来的春埼。少女将手指伸进钓环,上下甩动水球。里面的水反覆摇晃的触感,让人觉得十分畅快。
两人吃了章鱼烧,喝了弹珠汽水。
虽然也有挑战射击游戏,但没射到任何奖品。
明明不喜欢人潮,但惠还是笑了。原本预定想主动提议早点回去的春埼,因此错失了开口的机会。
好幸福。幸福到让人觉得许多事情都变得无所谓的地步。
就在两人玩到一个段落,差不多觉得满足时,惠开口说道:
「明天,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从惠的语气来看,春埼心想大概不会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春埼并不感到意外。无论内容为何,她都会理所当然地遵照惠的指示。
惠缓缓开口——关于明天要做的事情、明天会发生的事情,以及所有的一切。
内容十分残酷。春埼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顺利地点头。
————
惠认为最容易让人想起过去的,也许就是从躺上床闭起眼睛,直到入睡前的那段时间,此时脑中只剩下记忆与幻想。不过即使想将意识全交给幻想,理性还是有点太过坚强了。想完全沉溺于幻想,只要让自己做梦就好了。由此可见过去的记忆支配了多少的意识。
惠躺在床上回想过去。不对,回想这个用词并不正确。惠从来没忘记过去,他的能力不允许这种事情。
他脑中再现的,是两年前的某一天。当时秋意正浓,而那位少女也才刚去世不久。
「一切都如同预定。」
记忆里的惠如此说道。自己误会一切时的声音,听起来实在不怎么让人愉快。这就像是将自己小时候乱唱的歌录下来,等过了十年后再回头听一样。即使难为情得不得了,还是只能正面看待事实并加以接受。然后告诉自己这至少比完全忘记,并重复相同的失败要好得多。
「只要我一个指示,你们就会确定落败。」
惠说这段话时,背后还有两位女孩与一位男孩。其中一位女孩是春埼美空。惠完全不用回头,就能知道她脸上的表情—那是完全的面无表情。当时的春埼,并没有除此之外的表情。虽然她现在的表情变化也不算多,不过还是比当时要好上不少。
那么当时的自己,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这对惠而言,也是不需要思考的事情。大概是在笑吧。坚信自己很强,认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并理所当然地笑着。如果那么做的是别人,惠应该会边叹气边希望自己别变成那样,但既然是过去的自己,那就真的无可奈何了。
笑容的前方是几名管理局人员。惠的目标是其中一人,也就是站在最后面、外观看起来二十五岁前后的女子。女子平常被称为「索引小姐」。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管理局拥有的与咲良田能力有关的庞大情报,全都是由她负责管理。
女子开口: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时的惠点头:
「当然。」
索引小姐立刻否定道:
「不可能。如果你真的了解与管理局为敌所代表的意义,根本就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
「这可难说了。至少我认为如果管理局真的是那么优秀的组织,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了。」
「这种状况?就凭现在的你们,有那种本事吗?」
惠轻轻摇头:
「索引小姐,我所说的,『这种状况』,是指即使陷入这种状况——这种决定性的状况,你却还在说这种话的意思。」
索引小姐稍微皱起眉头,然后缓缓审视惠这边的成员。
「你们的能力我全都一清二楚。虽然是很有趣的组合,但你以为我们的能力无法与之对抗吗?」
「当然。我不但知道你们所有人的能力,也知道你们接下来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所以毫无失败的餘地。」
索引小姐没有质疑惠的回答。
即使知道她已经理解了一切,惠还是继续说道:
「这已经是我跟你在今天这个时间、这个场所第二次见面了。我进行了重启,并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其实就连这段对话,我们都已经在当时讲过了。你一字一句、毫无误差地讲出了完全相同的话—思,实在有点可笑。」
「……既然你都坦承自己重启过了,难道就不怕我们这边跟着改变对策吗?」
「你在之前的世界也说过相同的话。不过你是在说谎。」
「真是愚蠢。」
「嗯。我也知道你会这么说。」
惠笑道:
「你们有办法采取跟上一个世界不同的行动吗?慢慢烦恼没关系。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做,而我们这边又会如何对应?要怎么做才能反将对方一军——无论你们怎么烦恼,最后一定还是会采取跟上一个世界的你们相同的行动。」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索引小姐都看着这边。
然后她低声说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惠就是在等这句话—姑且不论理由为何,至少要打造出一个让对方愿意听自己说话的环境。原本管理局根本就没必要问这种事情。因为我方明显是坏人,所以只要默默地攻过来就好了。
然而她却发问了。即使只有些微的程度,她还是让步了。当时的惠以为一切都很顺利:
「我想让某个女孩子复活,所以正在寻找办得到的能力。」
——不过,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至少在惠所及之处,哪里都不存在。即使翻遍书包与抽屉,也完全找不到。
惠在床上翻了个身,已经平静地接受过去的现在的惠,安静地思考。或许村瀨阳香,希望让哥哥复活也不一定。
不过即使成功支配了管理局,也办不到那种事。
3
七月十六日(星期日)——新的一天
七月十六日,星期天。惠在晴朗的天空里,发现了一道飞机云。
总觉得跟小时候比起来,长大后发现飞机云的几率要低上许多。究竟是因为那种类型的飞机最近比较少飞,还是自己仰望天空的次数变少了呢。
惠看了一眼自己许久没戴的表。十一点四十三分七秒、八秒。秒针持续前进。时间是正确的。因为惠今早才刚对过时,所以一定没错。正确的一秒,比他所想像的还要稍微长了一点。
在惠后方不远处的是春埼,正面则是村瀨。地点是川原坂的河畔,惠与村瀨间隔一段距离相对而视,彷彿接下来即将进行一场古典的决斗般。
「天气真好呢。」
惠如此说道。村瀨一如往常地从椭圆形的镜片后方,用看起来不怎么友好的眼神瞪着阻。
惠再度眺望天空。飞机云宛如从以前开始就在那儿般,安定地浮在空中。即使说它再过一会儿就会消失,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你。」
「什么事?」
「那只猫在原本的世界,真的有遭遇事故吗?」
「……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吧。」
「这很重要,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
要。」
惠看向村瀨。她看起来并不像飞机云那么安定。打从第一次见面起,惠就觉得她的内在包含了某种脆弱。若是现在,他一定能理解那个脆弱的真面目。
「真的有发生事故,而且那只猫也死掉了……这样行了吧?」
「嗯。」
太好了。她真的是为了救那只猫,才提出那件委托。
惠露出夸张的笑容点头说道:
「我打算成为你的同伴。」
「……真的吗?」
村瀨似乎对什么感到不满似的皱起眉头。真过分,明明是她自己主动来邀人加入的。
「当然是真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惠补上一句「不过……」。
村瀨像是觉得无趣,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说道:
「不过什么?」
与其说是话中带刺,不如说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某种未经研磨的感情。坦率是件好事——要是她平常也能一直这么坦率就好了。
「我不相信你的能力。你真的有办法战胜管理局吗?」
惠笔直地注视着村瀨的眼睛。
她一脸不悦地往这边瞪了回来。村瀨一直都是这样,她总是以那双既漆黑又没有映照出天空的双眼,笔直地看向前方。
「我的能力是最强的。」
惠静静地回答对方那宛如吶喊般的声音:
「那么,就让我测试看看吧。」
村瀨一定会答应。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即使如此,她还是想要同伴。到头来,村瀨的意志还是没坚强到能独自下定决心与管理局战斗。或是应该说,她还没异常到那种程度。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村瀨都一直瞪着这里。惠也已经逐渐习惯她的眼睛了。即使她的脸上充满怒意,看起来也只像是在闹别扭而已。仔细一看,村瀨原来是娃娃脸。
「……只要通过那个测试,你就会成为我的同伴?」
村瀨直截了当地确认。大概是暂且想先让惠同意一次吧。
惠觉得她就是一个会像这样追求微小安心感的人。虽然对她的了解不多,但惠还是发现对方拥有既纤细又胆小的特质。
不过惠没有点头,反倒是摇头回答:
「不对,村瀨同学。无论这个测试结果如何,我都会成为你的同伴。我怀疑的是从正面挑战管理局有没有胜算而已。我的意思是,也许用稍微迂回一点的方法会比较顺利。」
「……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只要你通过测试,我就会照你的话去做。不过若你无法通过,就请你按照我想的方法打倒管理局。」
「你想的方法是什么?」
「首先,我想请村瀨同学来学校,以一个认真学生的身分度过校园生活。此外也要积极地参加服务社,别对管理局抱持任何的疑问。像这样从学校毕业后……无论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总之最后要在管理局就职。然后以更加正确的方法,一件一件地提案,借此逐渐改变管理局。换句话说,就是跟你哥哥一样的做法。」
村瀨胡乱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其中几颗石头发出声音在地上滚动。
「到头来,你也跟津岛一样!」
惠轻轻摇头:
「不一样。只要你通过我的测试就行了。如果你真的拥有足以正面对抗管理局的力量,应该能轻易通过这项涮试才对。」
村瀨沉默不语,嘴角弯成不悦的形状。不过她最后还是会接受测试吧。因为这项测试真的非常简单;只要她不犯错的话。
「村瀨同学,用能力来一决胜负吧。只要能让对方认输就算赢。要是我输了,就会遵从你的指示。」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惠带着确信点头。真是过分的做法。连自己都要开始讨厌起自己了。不过决定该做,那就只能实行了。
「那就来试试看啊。」
村瀨踏着小石子,缓缓朝这里接近。
惠带着笑容,用手比出手枪的形状对着村瀨喊出:
「春埼,存档。」
说完后,他模仿了一下开枪的姿势。以这个动作为信号,村瀨开始迅速、笔直地跑了起来。
「七月十六日,十一点四十八分,十七秒。」
在听见春埼声音的同时,惠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村瀨笔直地冲了过来。
「食指指甲,人体。」
喊完后,她挥出右手。
惠没有闪躲。他直接伸出手掌,紧接着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疼痛。村瀨的指甲刺了进来。幸好她没有出手太重。即使如此,血还是往下一直流到了手腕。温热的触感给人一种思心的感觉。
惠尽量留意不让表情产生变化,同时说道:
「跟这种东西比起来,还是刀子比较可怕。」
村瀨瞪大眼睛后退了几步。她看着自己沾了血的右手,而惠趁这个机会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是笨蛋吗?」
村瀨说道。
「为什么?」
「右手,人体。」村瀨重新喊道。「下次你可是整只手腕都会不见喔。」
「那可不得了。」
惠更加拉开距离。状况还没准备完全。
之所以挑在河畔碰面,是有理由的。这里是他以前被村瀨袭击的地方。
惠的能力将当时的事情从头到尾都鲜明地记忆了起来。皮肤的痛楚、踩小石子的触感,以及空气的湿度—当时发生在河畔的一切,他全都能毫无遗漏地回想起来—当然也包括村瀨阳香的动作。
惠反覆地重现当时的过程。从上次被她袭击,到使用重启为止的时间大约是七分三十秒。惠的脑内反覆地浮现那七分三十秒的村瀨,以及自己那实在称不上帅气的身影。
「头、身体、双手,重力。」
村瀨以跟当时相同的方式,逐渐将自己惯用的能力调整到最佳状态。亦即她的使用方法,有一定的模式存在。
像是单纯将脚往前伸般,她以独特的悠然姿势跑了起来。现在她的身体,大概只有双脚会受到重力的影响。
「那个能力,我已经知道了。」
惠一直等到村瀨极为接近时,才往旁边跳开。这次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难看地跌倒。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村瀨在稍微冲过头后,以类似军人向后转的动作重新面向惠。
一般人在跑的时候,都会挥动双手保持平衡。转弯时,身体的重心也会跟着倾斜。不过现在她的手跟身体都不受重力影响。没有体重的她并不擅长转弯,只能靠脚的惯性拉动上半身。
惠趁村瀨转身的这段时间,再度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从不会马上被碰到的距离向她搭话:
「你原本就不在乎我们的能力。其实你只是为了救猫才让我们使用重启的吧?」
「才没那回事。这跟猫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重启之后,你马上就去找猫了呢?」
村瀨没有回答,只是再度笔直地走向这里。
她在惠眼前举起了右手,但后者却主动朝那个方向扭转身体。村瀨的右手惊险地掠过惠的脸旁。在手的另一边,能看见村瀨惊讶的表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只要稍微碰到,惠就会死。
惠扭转身体,只将右脚留在原地。以扫腿来说,这姿势实在不太好看。由于惠的重心也有倾斜,因此按照道理应该会跟着一起跌倒才对。
然而从脚传来的冲击并没有那么强烈。惠预估村瀨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大半的体重,所以才会认为这招能够奏效。
即使如此,加速的影响还是不容忽视。惠虽然跟膾了一下,但还是勉强踏稳了脚步。村瀨以身体飞向空中,脚却持续朝下的奇怪姿势跌倒。
「你知道皆实未来死掉的事情吗?」
村瀨缓缓起身,困惑地看向这里:
「皆实……是那个偷走麦高芬的家伙?」
她果然受到了重启的影响,没有前一个世界的记忆。
「星期五晚上,皆实未来被好井良治杀害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昨天带麦高芬来的那个人是谁?」
「是皆实同学喔。星期六中午,我们因为遭到你的袭击而重启了。第二次的重启,让状况回到了星期四。事件得以防患未然,所以皆实同学才没死。你不知道对吧?」
「为什么我要袭击你们?」
「应该是为了将皆实同学的死重启吧。我想你一定是在前一个世界,从津岛老师那里听说了这件事。而你认为只要袭击我们,就能确实地重启。」
村瀨看起来十分混乱。由于惠只给予她片段的情报,所以应该很难正确地理解状况吧。
为了从周围的各种东西上转移视线,她像平常一样瞪向这里。
「你骗人。基本上,我根本就不可能受到重启的影响。」
那就是回答。
在上一个世界,村瀨原本打算消除重启的效果。她的确说了「全身,能力」。而村瀨的能力,也的确曾经消除过一次重启的效果。只要她发动能力,应该就不会受到重敔的影响。
然而——
咲良田的能力,只要使用者希望就会发动。
「除非本人希望,否则能力不会发动。」
她,一定不是个坚强的人。她一定个软弱的人。
「村瀨同学,你不想消除重启的效果。因为你希望能忘记皆实未来死掉的事情。」
她想忘记一位根本不熟悉的少女的死。津岛在前一个世界,一定有仔细地向她说明吧。因为村瀨夺取了好井的通讯手段,所以害死了一名少女。
「不可能。」
村瀨摇着头站了起来。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算忘了又能怎么样。」
「至少要是能忘记,就可以少一个烦恼。」
惠真心认为,那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才没有那么软弱。」
「为什么?」
为什么要否定软弱。
软弱是一种敏感度。对某件事情拥有良好的敏感度,才会被称为软弱。对疼痛的敏感度、对恐惧的敏感度,以及对悲伤的敏感度。
惠认为,人本来就应该要对悲伤敏感才对。对悲伤的敏感度愈是良好,就代表那个人愈是温柔。人的温柔,拥有值得被无条件肯定的价值。
然而惠接下来,却准备破坏那应该被肯定的软弱。真是件残酷的事情。
惠瞄了一下手表,上面显示十一点五十三分四十八秒、四十九秒。
「想认输也没关系喔。」
惠说道。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逃跑而已吧。」
村瀨喊出「全身,人体」。
「这样你就没办法像刚才那样了。你甚至连碰都不能碰我。」
「就这点来说,你也一样吧。」
「像你这种家伙,我马上就能逮到你。」
惠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办法用那双手碰我。因为只要一碰到,我就会死。还是因为只要时间到就会恢复,所以要试着碰碰看吗?」
恐怕即使恢复原状,也没有意义吧。手掌的伤口在刚才就恢复了,但流过的血依然附着在手臂上。好比说若胸口开了个大洞,即使过不久就会自然填起来,这段时间所流的血液也不会回来。同理:心臟应该也不会重新跳动才对。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会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啊?这场战斗的目的不足为了让我们成为你的同伴吗?杀了我不就没意义了。」
「够了。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同伴。」
「不行。我要成为你的同伴。」
惠露出微笑。即使觉得这么做很差劲,他还是继续说道:
「好了,如果你的能力真的有优秀到足以反抗管理局——就快点来打倒我吧。」
村瀨朝这里冲了过来。不过不晓得她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已经变得比之前还要缓慢。就像正轻轻抱着从鸟巢里掉出来的小鸟般,在某处暗藏着胆怯。
她很早就有这种倾向了——打从右手获得消除人体的能力开始。如今那项能力扩展到了全身,她根本就不可能正常地行动。
惠闪过她的身体。跟那个河畔时的记忆相比,这次容易得多了。惠持续躲过村瀨伸过来的手,而她本人也是如此期望的。
只要这边的反应一变钝,她就会开始困惑。这项工作实在过于简单,让惠甚至还有看表的余裕。已经过了十一点五十五分,目的几乎都达成了。
「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量。」
惠在闪躲的同时,向村瀨搭话:
「如果用来伤害人的力量,无法为了伤害人而使用,那根本就毫无意义。」
「不对。我昨天让那个女孩子受伤了。」
「的确,不过那只是轻微的皮肉伤。这点程度,用裁纸刀也办得到。」
「我只是手下留情而已。」
「如果不得不手下留情,那就等于是全力了。」
手表的指针持续回转。一切都按照预定到令人悲伤的程度。
「你们的力量,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办不到吗?」
「才没那回事。」
惠等人的能力更加残酷。这能力以前曾经害死一位少女,而且接下来还即将击溃村瀨阳香。
村瀨似乎逐渐习惯了惠的动作。她的行动透露出某种意图。看来村瀨似乎想将惠引诱到某个地方,而这正合后者的心意。
惠慢慢假装不知情地移动到那个地点。十一点五十七分四十七秒。时间正好。
在环视周围,对照记忆之后,惠发现那里正好是自己十分钟前站的位置。前方不远处的石子上,还沾有从手掌流出来的血液。
然后——
惠在那个地方跌倒了。
「跟我预定的一样。」——村瀨阳香心想。
不对,比预定的更好。惠刚好在她计画的地点跌倒了。
「不准动。」
村瀨跨在惠的身上提出警告,并小心别让自己踩到对方。这么一来,惠就动弹不得了。无论他怎么行动,都会碰到村瀨的身体。
「春埼」
村瀨打断惠喊道:
「全身,能力。」
她早就预测到惠一旦陷入危机,就会想使用重启。既然对方都特地在自己眼前喊出存档了,那么不注意到这点才怪。
在这个状况下进行重启是有意义的。惠本人的状态会恢复到存档的瞬间—也就是既没有跌倒,也没有累积疲劳的状态。
不过——
「你发现了吗?这里是你存档时站的地方。」
村瀨不会受到重启的影响。她的能力能消除那个效果。村瀨计画让惠重启后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样她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不对,其实差了两步。」
惠若无其事地回答。真令人不爽,明明就没有任何力量。
「那又怎样。即使重启,你也会出现在我踏一步就碰得到的地方。重启之后,我马上就能攻击你。」
「真的吗?」
「曾经发动过的能力,在五分钟内都不会消失。只要我在这段期间内重新使用,能力的效果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想问的是,你真的有办法攻击吗?」
惠依然十分镇定。不过村瀨认为那只是在逞强罢了。没有人不怕死。当性命真的遭遇危险时,他应该就无法再摆出那副游刀有餘的样子。
村瀨将手伸向他的脸。随着手掌逐渐接近,她心跳的鼓动声也跟着愈变愈大。村瀨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在害怕。
少年的前发在被食指碰到后无声地消失了。村瀨将手掌伸到惠的脸前面,皮肤与皮肤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一公分左右。
「这样你还有办法说那种无聊话吗?」
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因为被村瀨用自己的手遮住了。不过只有他的嘴角,像是正在笑似的弯曲。
「只有一件事,我必须事先告诉你。」
村瀨的手掌感觉得到惠的气息。看来她的能力似乎无法连气息都一起消除。
「虽然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除非有我的指示,否则春埼无法重启。」
「那是什么意思—一
「村瀨同学,想认输也没关系喔。」
这句话里,并未包含重启。
惠起身。他的头碰到了村瀨的手。
完全没传来任何触感,就像平常在墙上开洞一样。少年的头开了个洞,不一样的地方只在于有血喷出来而已。
村瀨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惠刚挺起来的身体,又再度倒下。
少女看向自己的手掌。一点都不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全部都被消除了。
仔细一看,地面被染成一片鲜红。
——为什么?
理当如此。因为他死了。
因为她杀了他。
村瀨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理解这个事实。然后她就变得完全无法思考了。
春埼从不远处看着村瀨阳香哭倒在地。
惠是在十一点五十八分四十七秒死掉的。一切全都按照他的计画。
春埼觉得浅井惠很过分。他居然在快乐地从祭典回家的路上讲出这项计画。这怎么想都是在故意惹人厌。
村瀨持续地哭着,但春埼没听见声音。村瀨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只要坦率地哭出来就好。春埼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春埼想进行重启,并消除掉这一切。快点、快点,她想快点忘记这种感情—这种像是在憎恨惠的感情。
为什么他要为村瀨做到这个地步呢?明明无论她变得怎么样,都没什么好在意的——至少对春埼而言,昨天的祭典要重要得多了。
春埼放弃看向村瀨。她转为看向手表。十一点五十九分四十九秒、五十秒。秒针缓缓地、缓缓地持续前进。五一
、五二。春埼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模糊。五三、五四。然后她才想到自己似乎正在哭。为什么?明明没有必要。五五、五六。想快点听见他的声音。五七、五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