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跟平常一样,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就只有两台监视摄影机捕捉到那副奇妙的光景。
深深坐在木椅上的女子,对着以银色金属制成的骨董话筒缓缓开口。在那给人开朗印象、语调略高的声音中,偶尔会参杂一些笑声。
不过那位女子完全面无表情。宛如以橡胶制成的轻巧面具般,无论眉毛、脸颊,还是视线都完全固定不动。
即使挂著一副褪去一切、宛如空白本身的表情,女子依然温柔地说著话。那副声音与影像完全搭不起来的奇妙光景,足以唤起某种恐怖的感觉。
女子所说的话几乎都是谎言,是只要时间一过,就会被发现是错误的虚假情报。然而在目前这个时间点,还没有任何人能断定那是谎言。
女子诉说著虚假的未来。这都是为了将某位少年叫来这个房间。
「——嗯,没错。我必须跟他们见面才行。」
再度说完已经重复过好几次的话后,女子放下话筒。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女子的心跳开始加快。每当心跳声响起并送出血液时,盘据在她胸口的疼痛就会跟着增强。
懒得移动指尖,就连睁开眼睛都嫌麻烦的女子闭上双眼。
这个身体确实即将迈向终点。
女子闭着眼睛以右手触摸自己胸口,并在脑中想像一扇门。那是扇既沉重又巨大的门。门上有个钥匙孔,只有女子握有关键的钥匙。
将钥匙插入钥匙孔后,门上的锁在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后应声开启。接着女子旋转门把,推开大门——这一切都在想像中执行。
此时在原本照理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见背后,突然出现片段的影像。
宛如两面相对的镜子般,那些影像彼此重叠排列且持续往深处延伸。不过那些排成一列的影像并非无限延续,而是有终点的。在最深处的影像,总是相同的景色。
女子一个接一个地确认眼前并排的影像。只有她注意的影像会鲜明地浮现并发出声音动起来,剩下的影像则是静静地变得模糊。
大部分的影像都呈现相同的景色。被书架包围的房间、木制的桌子,以及放在桌上的骨董电话。完全看不见人的身影。这就是女子每天在看的、她本人的视野。
不过那里难得出现了变化。
在某个影像中,房间的门被打开,出现一位少年。
那是个虽然举止成熟,不过在某处依然给人稚嫩印象的少年。对方以认真的眼神问道:
「可以请你告诉我,我的未来吗?」
下一个影像是位拥有宛如人工物般美丽眼眸的少女,她正笔直地看向这里。
「不,我并不特别喜欢石头。」
在那之后的影像,暂时都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
女子将注意力移向前方,其中某个影像里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开门者是一位穿黑西装的男子,不过一位红眼的少女从他后面现身。
少女以无畏的笑容说道:
「嗨,我是来抢夺你的。」
影像继续迈向终点。
这是未来。是女子迟早会看见的未来景色。
时间排成一列,呈现在女子面前。
不久之后,她的意识抵达最后的影像。从那里望向这里的,是一位刚迈入老年的男子
面孔。他的表情忧喜参半。
女子的结局已经确定。她在不远的未来将目击这副景色,在这副景色中迎向终结。
不过她无从得知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或是感觉到什么。即使知道那是总有一天将
看见的景色,她的视野里总是不会映照出自己的表情。
——我到底会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迎接这个结局呢?
目前仍无从得知的未来,就只是存在于那里。
女子将影像回溯到少年前来这个熟悉房间的场景。
少年露出淡淡的微笑,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即使外表看起来纤细又充满强烈的反抗意志,他依然给人一种容易受伤的印象。
女子听得见自己的声音。那是她迟早会说出的话:
「呐,你会希望我的结局,是幸福的吗?」
少年点头回答:
「是的,当然。」
女子一面听着那个声音,一面睁开眼睛。
并列的未来消失。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闭着眼睛,被泪水稍微扭曲的视野中,映照出空无一人的房间。
既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任何声音,就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的房间。
再过不久,那位少年——浅井惠将造访这里。
1 八月九日(星期三)——前一天
用右手食指打开拉环后,碳酸随着这一道轻快的声响流泄出来。
一辆发出老旧引擎声的小货车经过眼前。
抵在左耳的手机,传出无机质的女性声响:
「你在外面吗?」
浅井惠简短地回答那个声音:
「嗯。」
之后他喝了一口右手的可乐,将碳酸的刺激咽下喉咙。
「真难得看见你在中午以前积极地活动呢。」
「我有点事,正要去见某个人。」
「喔,还是我晚点再打给你比较好?」
「没关系,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充裕,我才刚下公车而已。」
正确来说,这通电话是在惠下公车,到自动贩卖机买完可乐后才响的。
公车站里有张蓝色长椅,惠在那里坐下后仰望天空。眼前一片晴朗,根据气象预报,这样的天气似乎会持续到明天晚上。今天非常炎热。
「是吗?那关于之前那件事情。」
无机质的女声开启话题——虽然在电话另一边的人实际上并非女性。正在跟惠通话的对象,是一位通称「隐藏号码」的情报贩子。那个人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现身,只透过电话与人联系。他就是那种类似麦高芬的存在。惠在一个月前曾经跟他见过一次面,不过那应该算是极为特别的例外状况。
「 知道什么了吗?」
惠开口问道。
「 不知道呢,没什么成果。」
隐藏号码如此回答。然而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也不会主动跟惠联络。
隐藏号码继续说道: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太像是骗人的了。换句话说,甚至会让人开始怀疑起麦高芬是否真的实际存在。」
麦高芬。
惠之前曾委托隐藏号码调查这样东西。
「一切全都是谎言,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总而言之,按照常识来判断,应该不可能会有麦高芬这种东西。就连惠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坦白讲,我实在很想这么判断。基本上这件事情实在太夸张了。假设有人告诉你有把只要一拿到手,就能支配世界的传说之剑沉眠在某处,你会相信吗?」
「有点困难呢。」
「对吧?对我来说, 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无论是征服世界, 还是支配咲良田的所有能力。 」
「原来如此。」
再度喝下一口可乐后,惠轻轻举起罐子。有蓝天衬托的可乐红色包装,漂亮到让人觉得剌眼的程度。
罐子背后的遥远天空,是纯白的云朵。尽管有风正吹抚著脸颊,云依然动也不动。或许是高处没什么风也不一定。
——得到麦高芬的人,能够支配咲良田的能力。
「为什么像这种缺乏现实感的谣言会传开来呢?」
「到头来所谓的谣言,还是要看运气。就像在海上漂流的瓶中信一样。只要碰巧顺利漂流到某个地方被人捡到就会成立,否则就消失。当然只要事先做好调查并仔细思考,应该还是能做出容易被传开的谣言。」
「你办得到吗?」
「办得到喔。」
隐藏号码干脆地回答。
「倒不如说,只要在传开前持续散布就行了。只要想方设法地散布各种谣言,迟早总有一个固定下来。」
「换句话说,麦高芬就是其中一个偶然固定的没有根据的传闻啰?」
「目前这个阶段,还是这样判断比较妥当。」
「不过,麦高芬确实在我手上喔。」
惠是在约一个月前,透过某个事件得到麦高芬的。
那东西外表就像颗黑色的石头,而且是那种只要到河边随便找找,就能发现的普通石头。而且理所当然地,那东西并无法像传闻中的那样有支配咲良田的能力。至少目前看起来没有那样的迹象。
隐藏号码说道: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一般而言,像这种传闻里的东西,应该都不会实际存在才对。」
穿着短裤的小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嬉闹地从惠面前经过。那些肌肤晒得黝黑的孩子们,就像是暑假的象征。
「那也是偶然吗?例如某人宣称一颗普通的石头是麦高芬,而大家又碰巧都相信之类的。」
「嗯〜虽然我很想肯定你的意见,但这实在太没说服力了。因为只是普通的石
头喔?那种话谁会相信啊。」
「那么,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这我就想不到了。当然,最简单的解释就是将一切都归类成偶然的产物。」
隐藏号码接着补充道:
「不过麦高芬这东西看起来实在太缺乏真实性了。基本上这个传闻也才出现两年而已。明明之前没有任何能构成原形的话题,这么缺乏说服力的传闻却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流传开来,这样果然有点异常。」
麦高芬。为什么会突然跑出这样的传闻呢?
隐藏号码继续嘟囔道:
「若要将这一切都视为偶然,就需要极为大量的偶然。不过若将这当成是某人刻意散播的谣言,那位始作俑者又未免太过优秀。无论哪一种说法,都没什么现实感。」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特地制造这样的谣言呢?」
「不知道,但就算说是一种娱乐,我也能接受喔。电脑病毒的制作者,大部分也都是愉快犯呢。」
的确,或许是那样也不一定。
「唉,总之我会再稍微调查一下,毕竟我个人对这个话题也有兴趣。」
「嗯,那就拜托你了。」
就在隐藏号码出言道别’并准备挂掉电话时——
惠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嗯?什么事?」
「能请你帮我调查一位名叫佐佐野宏幸的人物吗?」
「好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他的年龄与职业。不过从声音来判断,感觉他应该有一定的年纪。」
「你没见过那个人吗?」
「嗯。他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想跟我见面。」
所以惠才搭公车来到这里。
「那么,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在意?」
「佐佐野先生,说他想要麦高芬。」
在今天早上的那通电话里,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费用就收一个星期份的矿泉水跟消毒用酒精吧。」
「谢谢你。」
患快速传达佐佐野的住址。因为就在这个公车站附近,所以应该是眼前的其中一间民宅。
「大概要多久才会有消息?」
「通常是到日落。如果到时候还查不出来,就会有点麻烦。因为那表示有人刻意隐匿情报。」
惠抬头仰望天空。
太阳几乎在正南边。现在大约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那么就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后,惠将身体靠在长椅上。
他慢慢喝着可乐,距离跟佐佐野宏幸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可说是绰绰有余。虽然因为是不熟悉的住址而提早出门,但或许就算晚搭一班公车也没关系。
想着想着,电话又再度开始响起。
外萤幕上显示来电者是津岛老师。那位老师的全名为津岛信太郎。他是惠就读的芦原桥高中的老师,同时也兼任管理局——负责管理咲良田无数能力的公家机关的职员。
津岛传达的要事十分简洁。
某位女性想见浅井惠与春埼美空。那位女性是在管理局中位居接近顶点位置的人物,基本上无法拒绝她的传唤。因此明天上午,将会有管理局人员来接惠与春埼。
虽然听起来简单,但实在是莫名其妙。
接近管理局顶点的位置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外人眼里,管理局内部的状况实在是模糊不清。
那样的大人物,应该没必要见惠与春埼才对。若只是希望他们使用能力,根本就不需要特地亲自接见,直接下达指示就行了。而如果是为了能力以外的理由,那就更让人无法理解。
津岛低声说道:
「真是的。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你们跟她扯上关系。只要是正常的老师都会这么想。」
「为什么?」
基本上正常的高中生,根本就不应该跟管理局这种组织有密切关联。
「关于她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不但没有那种权限,而且原本就没有太多她的情报——不过就某方面而言,她可以说是咲良田中最危险的对手。」
留下这句不详的话后,津岛挂断电话。
惠看着天空叹气。
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实在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即使想进行推测,情报也实在过于不足。
惠轻轻摇头,转换心态。现在得先处理佐佐野跟麦高芬的事情。
喝完可乐从长椅上起身后,惠将空罐丢到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垃圾筒里。
正当惠想着差不多该去佐佐野家时——
「你是浅井同学吗?」
某人从后面向他搭话。那根惠今天早上透过电话听见的声音非常相似。
惠回头一看,便发现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子站在那里。
「是的,你是佐佐野先生吧?」
「没错。」
男子点点头,露出微笑。他一笑就会产生明显的皱纹,头发里也掺杂着白发。虽然男子的外表看起来约六十五岁前后,但由于老化的方式完全因人而异,因此也无法明确地断言。
佐佐野开头说道:
「你来得正好。我刚才去了附近的和式点心店,他们的水羊羹很好吃喔。」
他轻轻提起拿在右手上的小袋子,接着说道:
「不过,年轻人应该比较喜欢西式点心吧?」
惠摇头回答:
「不,只要是甜食,我都喜欢。」
「那真是太好了。嗯,这里很热,我们先走吧。」
佐佐野踏出脚步,惠也尾随在后。
这一带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不过两侧的土壤已经外露,长出高大的杂草。
「感谢你远道而来。」
惠微笑地回答佐佐野的问候:
「只要搭一次公车就到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距离。」
「不过一通电话就要你马上过来,还是太勉强了。高中生应该也很忙吧?……对不起,年纪一大就变得任性实在不太好,而且还会把一切都推给年龄。」
「小孩子也一样会任性,并把一切都推给年龄。而且就高中生而言,我算是蛮闲的喔。」
佐佐野以温柔、但稍微有些柔弱的笑容说道:
「不过将来可是会愈变愈忙呢。」
佐佐野说著「到了,就是这里」,然后穿过一道老旧的门。那是一间木造的平房。虽然住宅本身普普通通,但庭院十分宽广。在庭院深处,停著一辆白色的车子。
惠穿过拉门,走进玄关,或许是外面的阳光太强烈,让他觉得屋内颇为阴暗。
「这边请。」
佐佐野脱下鞋子,走进光滑的走廊。
惠被带进一间宽广的和室,他不太习惯弥漫着榻榻米味道的房间。
佐佐野用遥控器打开设计陈旧的冷气,在丢下「我去泡个茶」这句话后,便走出房间。
惠在一张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木桌前坐下,虽然他先尝试跪坐,但或许马上就会因为不习惯而感到脚麻也不一定。
从房间的窗户能看见庭院,以及一颗种在庭院正中央的大树。那大概是樱树吧?不过那棵老树看起来非常衰弱,上面几乎没有任何叶子。跟周围翠绿茂盛的树木相比,老树的样子让人联想到死亡。
惠茫然地眺望着那棵树进行思考。玄关的鞋子不多。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间房子里应该只有佐佐野一个人住。
他有工作吗?今天是星期三,既然平日能待在家里,那应该不是自己做生意。尽管以他的年龄来说,就算已经退休也不奇怪,但惠手边并没有足以断定这点的情报。也有可能他只是将中元节的假期稍微提前而已。
像他这样年纪的人,为何会想追求麦高芬呢?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想追求咲良田的所有能力这种极为强大的力量。
惠当然不知道答案——就连想象都没办法。
佐佐野在过了几分钟后回来。他端来的盘子上,放了两份装在玻璃杯里的麦茶与水羊羹。将麦茶与水羊羹放到桌上后,佐佐野在惠的对面坐下。
在老人的推荐下,惠先吃了一口水羊羹。
「非常好吃。」
「对吧?每次一到夏天,我都很期待这个呢。因为只有这段期间有卖。」
佐佐野用牙签轻轻刺起一块水羊羹,然后接着说道:
「而且你不觉得这很漂亮吗?虽然不像果冻那么色彩鲜艳,但颜色十分厚实。」
惠重新看向水羊羹。自然地混合了黑色与红色,安定的色彩。举例来说,在试着调这个颜色时,会让人有点搞不懂该在调色盘上调和哪些颜料。
「的确很漂亮呢。」
惠再度吃下一口水羊羹。
等在口中扩散的甜味消失后,惠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会想要麦高芬呢?」
佐佐野倾斜装着卖茶的玻璃杯,冰块在碰到杯壁后,发出清凉的声音。
「我,想取回我的梦。」
冷气发出低沉声音吹出冰冷的空气。佐佐
野将杯子放回桌上。惠看着老人的眼睛问道:
「你说的梦是指?」
「那是虚构的,过去的幻想。比什么都要美丽,也比什么都要有价值。」
虽然试着思考了一下,但惠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稍微说得具体一点吗?」
佐佐野露出为难的笑容。
「无论如何都得说吗?」
「可以的话,麻烦你了。」
麦高芬是个非常难处理的东西。
惠并不认为麦高芬真的拥有如同传闻的力量,但若那些谣言都是真的,可就不能轻易地拱手让人。
坦白讲,无论佐佐野有什么目的,惠都不打算将麦高芬让给他。不过,若佐佐野怀抱着让他想要麦高芬的问题,那么或许惠帮得上忙也不一定。
佐佐野开口说道:
「我并非想获得强大的力量,只是想取回自己原本的力量而已。取回我失去的,我的能力——若麦高芬能支配咲良田内的所有能力,那当中应该也包含我的能力对吧?」
失去能力?
「请你告诉我详情。」
佐佐野啜了口麦茶,就只是稍微沾湿舌头的程度。
然后继续说明:
「我原本拥有某项能力。虽然并没有什么强力的效果,但对我来说是理想的能力。然而上星期来了个不认识的女孩,说要封印我的能力。在那之后,我就变得无法使用能力了。」
很难想象对方使用什么物理性的技术,让咲良田的能力变得无法使用。若佐佐野说的话属实,那么还是认为有能够封印别人能力的能力存在比较合理。
惠提出疑问:
「佐佐野先生拥有的,是什么样的能力?」
「是几乎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让你看一下实物好了。」佐佐野说完后,便站起身来。
他将手伸向位于房间角落,放置了几本相簿的书柜,然后从中抽出一本打开。
相簿里每页都整齐地放著四张照片。
「这是在我家庭院拍的。」
佐佐野指著其中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棵高耸的樱树。跟一般的情形相比,那张拍下盛开樱树的照片周围保留了较多的空白。
「你觉得怎么样?」
惠直率地回答:
「非常漂亮的樱树。这看起来使用拍立得照相机拍的。而且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照片。」
从位置关系来看,这棵樱树应该就是庭院里那棵快要枯萎的老树。现在那棵树,怎么看都不可能开出像照片内那样的樱花。
佐佐野点头。
「嗯,你说得没错。这是二十年前的照片了。那部分的照片更旧,是在我家前面的马路铺路前照的。海边的照片比较新,大概是七年前照的。话虽如此,当时你应该还是小学生吧?因为之后盖了防波堤,所以是在那之前的事情。」
照片上的景色,的确全都跟佐佐野说明的一样。
「这些照片,跟佐佐野先生的能力有关吗?」
「嗯,这些照片,全都是用我的能力照的。」
惠再度看向照片,但还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佐佐野以温柔的动作取出樱树的照片。
「这些照片拍的,全都是已经不在世上的东西。不过只要有我的能力,就能将它们取回。」
眯起眼睛,温柔地看过那张照片后,佐佐野将视线转向惠:
「我的能力,是重现过去。而且精密程度和现实一模一样。你可以想成是直接走进照片里。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
「进入照片里的能力吗?」
感觉似乎能够理解,但无法确实地想象。
佐佐野笑道:
「要是能实际示范给你看就好了。并没有什么危险性。」
佐佐野开始说明自己的能力。
首先,要在按下拍立得相机快门的同时使用能力。接着拍立得相机,理所当然会吐出照片。
「我只要撕破那张照片,就能走进照片里。」
不过这个时候,佐佐野也必须使用能力。据佐佐野所言,拍照与撕破照片的时候,合计两次,他都必须使用能力。
照片里的世界,会精密地重现过去。如果拍的是书,就能阅读那本书;如果拍的是人,也能与那位人物对话。
然而他的能力,并非实际让人移动到过去。那终究只是进入照片里而已,对现实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例如即使在照片中破坏什么东西,现实相同的东西也不会损坏。
「这只是让人用来沉浸在回忆里的能力。」
佐佐野说道。
「眺望怀念的景色、问问怀念的味道,以及与怀念的人说话,我的能力就只能做到这种事情而已。」
尽管没实际体验过无法判断,但感觉的确不是什么危险的能力——当然若有心想滥用,方法还是不少。不过基本上想找出不能滥用的能力,反而还比较困难。
「而且限制也很多。撕破照片时,人必须待在跟照片里相同的地方。即使在其他地方撕破照片,也不会发挥效果。能待在里面的时间约十分钟,时间到后便会回归现实。」
稍微停顿一下后,佐佐野继续说道:
「不过,自从那个女孩来过这里之后,我就变得无法使用这个能力。」
惠点头回答:
「谢谢你,我大概了解状况了。」
佐佐野吐了口气。
「太好了。那么,我们来谈谈麦高芬的事情吧。你愿意把那个东西让给我吗?」
「不,我并不认为麦高芬有特别的力量。」
惠喝口麦茶,继续说道:
「佐佐野先生的能力很可能是因为别的能力——恐怕是来找你的那位女孩子的能力,才变得无法使用。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来寻找解除那位女孩子能力的方法吧。」
按照惠的说法,那么做比较确实。
佐佐野轻声笑道:
「我完全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够解除别人的能力。」
「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协助你。」
「你吗?虽然我很感谢,不过为什么?」
要说明理由有些困难。
大略来说,是为了自我满足,但若要更加正确地说明,又会发展成长篇大论。惠两种说法都不想采用。
因此他只好提出一个不成理由的答案:
「因为我参加的是服务社。」
服务社是管理局判断拥有特别强大能力的学生,所参加的社团活动。活动内容主要是按照管理局的指示,解决有关能力的各种问题。
在一般人的认识里,就像棒球社挥棒。管乐社吹小喇叭一样,参加服务社的学生平常就是在解决与能力有关的问题。
惠继续说道:
「关于这次的事情,或许我能以服务社活动的方式协助你也不一定。」
实际上惠的心里,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服务社的活动换句话说,就是管理局公认的调查。
即使佐佐野失去能力,也不会产生什么具体的问题,只有他本人会感到难过而已。
虽然不晓得无法进入照片中——亦即无法进入回忆中,究竟会让人悲伤到什么程度,但惠不认为管理局会因为个人的感伤就下达许可。
不过只要报上服务社的名号,大部分的人都会因此接受。
佐佐野在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后说道:
「有可能解除施加在我身上的能力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这么做,应该会比依靠麦高芬要来得实际许多。」
能力有各式各样的限制,而且也有办法以其他的能力对抗。
「总之,请你告诉我那位来找你的女孩的事情。」
如果是能力者本人,应该会知道解除的方法。即使不知道,也能更加正确地得知能力的内容。
佐佐野缓缓说道:
「她的年纪跟你差不多。穿着破牛仔裤、戴着十字架的项圈,而且眼睛红红的。」
「眼睛红红的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经常用来形容眼睛哭肿后的模样。
「她说那是有色的隐形眼镜,还很得意地炫耀那镜片是特别订制的。……其他部分,我就没什么印象了。她的体型没什么特征。」
项圈、破牛仔裤,以及红色的隐形眼镜。
虽然这些特征都很明显,不过服装怎么改变都行,所以还是缺乏决定性的线索。
「那位红眼女孩是什么时候来的?」
「星期四。应该是八月三日吧?印象中应该是下午五点左右。」
六天前吗?
惠熟识的少女——春埼美空,拥有类似能够将时间倒回,名叫重启的能力。不过能透过重启倒回的时间最多只有三天,而且只能回到有存档的时间点。
春埼上次存档是在前天的八月七日,在目前这个阶段即使重启也没有意义。
「那位女孩有带走什么照片吗?」
消除别人能力的理由,惠只想得到一个。那就是觉得那项能力碍事。
还
是认为佐佐野拍的照片中,有什么重现后会对别人造成不利的东西比较妥当。
但佐佐野却摇头回答:
「不,并没有。她就只是炫耀自己的隐形眼镜,还有宣称要封印我的能力而已。」
对方只封印了佐佐野的能力。
换句话说,对那位女孩而言,会造成问题的并非照片。
虽然光拥有照片没什么意义,不过重现本身应该带有某种意义才对。
有什么东西是只要满足了那个条件,就会对特定人物产生价值呢?
「佐佐野先生,你有没有什么能透过重现、发掘出特别情报的照片呢?」
「特别情报?」
「是的。例如信、电脑,或是平常遇不到的人物。你有拍了类似这些东西的照片吗?」
佐佐野稍微思考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摇头回答:
「对不起,我有点搞不太懂。因为我拍的照片几乎都是风景。」
「这样啊。」
不过一定是遗漏了什么。一定有某张照片,对特定人物来说很重要才对。
「能借我看一下那本相簿吗?」
「当然没问题。」
惠接过厚重的相簿,开始翻阅。那是将照片收纳在硬纸板与透明胶膜之间的类型。由于纸板很厚,因此页数并不多。
照片里的景色有半数左右都是惠知道的场所。开着漂亮红叶的山道、沙滩持续延伸的海边、其中还有一座能从惠毕业的国中看见的灯塔。咲良田并不是多大的城镇,适合照相的地点更是有限。
如佐佐野所言,这些照片全都是风景照。虽然也有几张拍到人的照片,但惠无法判断里面是否有包含特别的人物。
果然要是不能知道那位封印能力的女孩到底是谁,就无法找出特别的照片。书架上排列著许多相簿。
惠不抱期待地翻开最后一页。
那张照片里地景色,是一条沿着河穿的小路。
——同时也是惠非常熟悉的场所。
那条路就位于惠念的国中附近。
火红的夕阳尚在天际,照片右侧的河川反射著阳光,散发出橘色的光芒。尽管不像河口附近那么夸张,但这条河到下游后依然十分宽广。照片深处的河边堆满了消波块。在消波块下方,有一道长长的黑影。
惠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并陷入时间停止般的错觉。
那里是惠与某位少女邂逅的场所。
在两年前去世的、野猫般的少女。
而且——
「嗯,那张照片啊。因为夕阳很漂亮,所以我不自觉就拍下来了。夕阳跟阴影的对比很棒对吧?」
佐佐野正在说些什么。
然而惠根本听不清楚。对现在的惠而言,那就像蝉声或是耳鸣一样,根本毫无意义。
随便怎样都好,一切都无所谓了。事情实在太过突然’让惠无法好好思考。
「那张照片看起来还很新。是在两年前拍的吗?」
照片深处的消波块上,站着一位四肢纤细的少女。
微小的影像。在逆光的影响下,几乎只看得见轮廓的少女。
不过,惠不可能看错。
在那里的确实是她,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她。
照片里的少女,朝这边伸出右手。
虽然因为影像太小而难以辨识,不过她的右手上,放了一个类似黑色小石头的东西。
一个类似麦高芬的东西。
——这一切实在是太凑巧了。
不自然到让人觉得是刻意的安排。
惠阖上相簿。
「怎么样?有什么看起来会造成问题的照片吗?」
佐佐野的声音,总算重新恢复成有意义的话语。
「不,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惠以跟平常相同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的声音回答。
佐佐野收下相簿,放回书架。放在从上面数来第二层,从右侧数来第三本的位置。
「要看别本相簿吗?」
「请问到底有多少照片呢?」
「我也不太清楚正确的数目,不过应该有一、两千张吧。有些照片,就连我自己也想不起来收到哪儿去了。」
惠摇头回答:
「还是算了。」
想在没有特别线索的情况下,从数量庞大的照片里找出目标物实在太过困难。或许那
位红眼的女孩也是基于类似的理由,才没把照片带走也不一定。
佐佐野点头说道:
「我之后会找时间,慢慢把所有照片检查一遍。」
「我知道了。我也会试着展开各种调查。」
「话说回来——」
佐佐野轻轻偏著头说道:
「关于你帮我取回能力这件事,我该怎么回报你?」
「这是服务社的活动,所以我不会收取报酬。」
所有的经费都会由管理局拨给学校,再由学校以社费的形式支付给服务社。
佐佐野有些困扰地弯起嘴角:
「可是,那样我不太能接受。」
惠在稍微犹豫了一下后问道:
「佐佐野先生的能力,也能让我进入照片里吗?」
「嗯。只要你在我撕破照片时,跟我一起碰触照片就行了。」
「那么,如果事情一切顺利,能请你为了我使用能力吗?」
佐佐野拥有两年前去世的少女的照片。
老人露出微笑回答:
「嗯,当然没问题。如果只要这样就好,那当然没问题。」
惠看着佐佐野的眼睛问道:
「对了,我从接到电话时起,就一直有个疑问。」
「嗯?什么疑问?」
「你是怎么知道麦高芬在我手上的?」
知道惠拥有麦高芬的人,应该不多才对。
「啊,我从认识的人那边听说的。」
「你认识的人是?」
「管理局的相关人员。」
「我可以请教那个人的名字吗?」
佐佐野以接近苦笑的表情,稍微闭起眼睛。
「对不起,这我无法回答。」
惠点头。
「我知道了。」
尽管感到在意,但就算现在逼问也没用。
离开佐佐野家后,惠在公车站的蓝色长椅上坐下。此时太阳依然高挂天空。
惠闭上眼睛,回想佐佐野的话。
梦、虚构、过去的幻想。的确如此。惠在内心深处的部分笑道。
之后他开始思考那张照片的事情。那张拍下河边的小路、夕阳以及消波块的照片。
在消波块上,有一道微小的少女身影。
少女伸出右手,并拿着简直就像是麦高芬的黑色石头。
她确实就在那里。
————————————————————
搭公车返回咲良田的中心地后,惠在速食店解决午餐,并顺道绕去书店跟唱片行逛了一下。
这段期间,他一直在思考相同的事情。
无论是在书店角落翻阅逻辑益智游戏书,还是在唱片行试听以奇妙歌词为特征的乐团新曲时,惠都一直在想着佐佐野的能力,与被他拍进照片里的少女的事情。
下午三点左右,惠回到家里。
他冲了个冷水澡、打开冷气,然后坐在窗边的床上。夏天下午与傍晚之间的天空,带着深沉的蓝色。就像薄荷口香糖的包装一样。
惠眺望着天空,同时拿起手机。之后他从通讯录里叫出村濑阳香的名字,拨出电话。
然而即使拨号音响到第十声,村濑还是没接电话。惠在下一道拨号音响完后挂掉电话。
过不久,便换村濑打电话过来了。
惠按下通话键「喂」了一声。
村濑默不吭声一段时间后,不悦地回了句「什么事」。
「好久不见。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废话,这通电话是我打的耶。」
「有什么事?」村濑以警戒着什么似的声音问道。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后天能见个面吗?」
虽然惠希望能尽快进行,但他明天必须跟春埼一起去见管理局的大人物。他并不打算无意义地反抗管理局。
村濑稍微沉默了一下后回答:
「傍晚以后,我应该有空。」
「如果你有别的行程,那改天也没关系。」
「……我平日都要去上辅导课。」
这么说来,村濑第一学期的确因为某些理由而很少出席,连期中考跟期末考都没参加。
村濑继续说道:
「不过我姑且还是能升级。看来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接受过补考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
「真是奇妙的说法呢。」
一般来说,考试这种东西应该得在有自觉的情况下去学校参加才对。
村濑回答:
「津岛曾经来我家好几次,硬逼我接受考试。看来那些似乎就是补考。」
嗯,津岛以前的确说过让不来上学的学生接受考试,结果对方拿了满分的事情。
村濑像是在掩饰害羞的说道:
「学校方面,应该也不太希望有学生留级吧。」
「无论如何,那真是太好了。」
「因为出席天数压倒性地不足,所以我整个暑假都得参加辅导课。……夏天的教室非常热,真亏津岛有办法做这种事。」
这段话表达的,大概是村濑对津岛的谢意吧。差点忍不住笑出来的惠,勉强忍住笑意说道:
「我这边的事情何时处理都行。毕竟不是什么急事。」
虽然心情上很急,但并没有时间限制。
「我现在刚上完辅导课。如果是这个时段,那应该随时都没问题。」
惠瞄向时钟,现在正好是下午四点左右。这段时期白天很长,即使在这个时间行动也不会有问题。
「那么,还是后天麻烦你吧。如果之后有什么问题再更改日期。」
「我知道了。……话说,你打算要我做什么?」
「我想拜托你两件事。」
首先是第一件。
惠开始说明关于佐佐野的事情。
毕竟村濑的能力,是消除自己碰到的事物,或许她也能消除封印佐佐野能力的能力。
听完惠的说明后,村濑说道:
「我有几个问题。」
「怎么说?」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能力只能消除对象五分钟。虽然能够连续使用,但再怎么样,我都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待在那个叫佐佐野的人身边。」
「嗯。不过光是能短暂让佐佐野先生恢复能力,就算有价值了。」
红眼少女恐怕是基于某种理由才封印佐佐野的能力。等佐佐野取回能力后,或许就能摸清那个理由。而只要知道理由,就能当成了解对手的线索。即使结果不顺利,也有一试的价值。
「唉,既然你那么说,那大概就是那样吧。」
从村濑的回答来看,她似乎非常信赖惠。
「其他问题是?」
「那么,再来就是我从来没消除过加诸于别人身上的能力。我只能消除自己碰触的东西。不过碰触那个叫佐佐野的人,算是碰触能力吗?」
「这个嘛?」
既然村濑本人不知道,那惠自然更是无从知晓。
「唉,反正试试看就知道了。」
「嗯,拜托你了。还有其他问题吗?」
「……嗯,这是最后的问题。」
「什么事?」
村濑以僵硬的声音说道:
「找变弱了。」
变弱?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能力,变得无法将人当成对象了。」
「……原来如此。」
能力拥有各式各样的限制,而且限制可能会在事后追加。惠知道那样的实例。
惠认为正确来说,并不是能力本身产生变化。产生变化的是使用者的意思。能力只会在使用者希望的情况下发动,这是大前提。那么若是透过使用者不希望的方法,就会变得无法使用能力。
村濑不希望消除人类。
「对不起。」
惠说道。
村濑变得无法对人使用能力的原因,无疑是出在惠身上。一个月前,惠对她做了一件真的非常过分的事情。
「不。」
村濑以温柔的声音——她大概是刻意发出那样的声音回答:
「我觉得那样很好。」
关于这点,惠也能赞同。发生在村濑身上的,是非常正确、和平的变化,甚至能称得上是一种成长。不过这同时也代表,她的痛苦就是深沉到这种程度。
惠伤害了村濑某个极深的部分——他并不后悔。不过,也不打算将那当成一件正确的事情接受。
「当时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只是我办不到而已。」
惠希望能找出不让任何人受苦的最佳方法,但他办不到那种事。他只能持续从可以选择的选项里,找出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方法。
「……我有点意外呢。」
村濑说道。
「我本来以为你这个人一直都是自信满满的。」
「才没有那种事。」
他并没有自信,只是如果有必要,会装出有的样子而已。
电话的另一端,村濑以轻柔的声音说道:
「要我安慰你吗?说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惠笑着回答:
「那真是个非常有魅力的提案。」
他是真的这么想。不过让村濑本人做这种事,也未免太过分了。
村濑静静地开口:
「骗你的。反正你一定不追求那种事情吧?」
「怎么可能。我喜欢别人对我温柔喔。」
「那只要一直跟春埼在一起不就好了?」
「……说的也是。」
不过不能那么做。就各种意义而言,她都是特别的。
「唉,好吧。」
村濑拉回话题。
「虽然我变得无法对人使用能力,但既然这次只是要消除能力,那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坦白讲,我还是不太想在使用能力的状态碰触人体。」
这点惠倒是没想到。
「那就算了。」
这并非绝对必要的事情。惠拜托村濑的事情有两件。比较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然而村濑回答:
「我又没说我不想做,只是结果可能会因为这种由失败而已。」
虽然有点烦恼,但惠还是点点头。那恐怕也是村濑希望的结果。
「那么,就拜托你了。话说我还有另一件事情想麻烦你。」
「我听完你的说明就知道了。总之只要找出那个女孩就好了吧?」
「没错,就是这样。」
村濑的能力能以有些特殊的方式使用。
她能消除的物体定义非常广泛。例如在指定「阻挡自己跟对方的东西」后,就能透过确认碰触的物体是否消失,来得知对方所在的方向。这次的情况,只要指定「阻挡自己与封印佐佐野能力者的东西」,就能轻易掌握对方的所在位置。
「你愿意帮忙吗?」
「那还用说。」
村濑以接近毫无感情、不悦的声音回答:
「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那一切都是津岛老师的计画。」
「说得也是,所以我会乖乖上辅导课。」
在那之后,惠与村濑稍微确认了一下后天的行程便挂断电话。
或许是因为通话时间有点长,手机的电池有些发热——就类似与人牵手时所感觉到的体温温度。
惠轻抚手机背面,将手机放到桌上。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惠试着思考,但目前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惠联络佐佐野,表明希望能在后天傍晚碰面。有必要让村濑跟他见个面。
再来就是等待隐藏号码的联络。惠之前曾请隐藏号码帮忙调查佐佐野。
手机是在下午六点四十五分左右响起。萤幕上显示为不明来电。随着太阳缓缓西沉,影子也跟着被拉长,室内逐渐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深蓝色里暗中。
惠按下通话键。
「喂,我是浅井。」
「晚安。是我啦。」
话筒另一端传来隐藏号码无机质的女声。
惠回答:
「晚安。查到佐佐野先生的事情了吗?」
「嗯,多少啦。还满有趣的。」
隐藏号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得意。虽然站在惠的立场,还是比较希望能听见不有趣的情报。
「佐佐野宏幸。他以前在市公所上班,于三年前离职。嗯,就是很普通地退休。」
听起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算是有趣的情报吗?」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随便找个人都能在两分钟内查到。是比泡面还要简便的情报。」
「这么说来,还有其他消息?」
「当然。他是在二十八年前被调到市公所的。那么在那之前,他究竟在哪里工作呢——答案就是管理局。他原本是管理局的职员。」
这的确有点让人惊讶。
「那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吗?」
即使是管理局人员,依然算是正当的公务员,没必要因此就对他抱持警戒。
不过隐藏号码回答:
「有喔。而且是非常重要的意义。问题在于他隶属管理局的时期。他之前在管理局工作了十年。」
经对方这么一说,惠开始思考。
佐佐野被派到市公所是二十八年前的事情。若佐佐野是在同一年离开管理局,并曾在那里工作十年,那么他应该是在三十八年前加入的。
于是惠总算注意到——三十八年前。那是让眹良田变成一座特别城镇的时期。
隐藏号码以虽然缺乏生气、但带着兴奋色彩的女性声音说道:
「三十八前,那是首次在咲良田发现不可思议的能力,同时也是管理局诞生的年份。佐佐野宏幸是管理局创设时的成员之一。」
咲良田的能力,是在约三十八年前出
现的。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比任何天灾都还来得戏剧性,扩散得比任何疾病都还来得迅速。原本毫无特别之处的人们,在各种意义上都获得了既特别又多样的能力。
然而,世界并未陷入混乱。除了咲良田的居民以外,甚至没人发现这压倒性的变化。
常然就这座城镇而言,还是产生了相当的问题。不过跟出现能力这种异常的巨大变化相比,产生的问题实在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都只在一座城镇内完结。
理由十分明确。因为有个机关以压倒性的速度,对应了这谁也无法预料的变化。
管理局。那是一个在世人首次发现能力的隔月便完成编制,并立刻有效地发挥机能的
组织——也或许在管理局正式成立之前,他们就已经以组织的方式开始在运作了。
隐藏号码说道:
「管理局是个异常的组织。无论资金、人员、系统还是所有的一切,都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准备完成。这可不是比喻,以公家机关而言,管理局的确是以不可能的速度成立。简直就像在很早以前,也就是能力首次被人发现之前,就已经确定要成立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答案的人不多。恐怕除了管理局的创设相关人员,都无人知晓。
「佐佐野先生知道管理局成立的过程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在进入管理局的前几年,就已经任职于市公所。接着能力被人发现,管理局成立之后,他才被编排进创设时期的成员。」
或是管理局设立时,为了调整人员的数量,才适时地将他拉进来也不一定。由于无论管理局还是市公所都有配置地方公务员,因此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还有别的可能性。对管理局的创设而言,佐佐野或许是拥有重要意义的人才。这的确是不能忽视的情报。
隐藏号码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这下麦高芬的存在总算变得比较可信了。毕竟连管理局创设时的成员都想要那个东西。或许佐佐野宏幸掌握了什么足以让他相信麦高芬的传闻属实的情报也不一定。」
这就难说了。虽然可能性并不是零,不过——
「按照津岛老师的说法,管理局在经过调查之后,似乎做出了麦高芬没有那种价值的判断。」
「嗯〜或许你持有的麦高芬是假的也不一定。」
「而且,佐佐野先生说他只是想取回自己的能力而已。」
惠开始说明与佐佐野的对话。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确认麦高芬,至少看起来并不像想要麦高芬的样子。
「算了,总之我会再试着调查麦高芬一阵子。」
隐藏号码说道。
「拜托你了。谢谢你帮我调查佐佐野先生的事情。」
「这点小事,根本就不算什么。」
接着道完别后,隐藏号码便挂断电话。
如果情况允许,惠其实还想麻烦他调查封印别人能力的能力者的事情。不过若不小心害隐藏号码的能力遭到对方封印,那事情就不妙了。他平常是透过能力将情报变换成营养维生,除了水以外,并不会经口摄取其他东西。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惠将手机放到桌上。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天夜晚的黑暗十分深沉。
在那之后,惠躺上床闭起眼睛,钜细靡遗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各种情报交互掺杂在一起——麦高芬、佐佐野、管理局、红眼女孩,以及照片里的少女。
此外她的右手上,还有颗黑色的石头——外表极似麦高芬的石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有种自己成了被人操纵的难看傀儡的感觉。到处都布满透明的细线,将各个部分纠缠在一起,让人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然而透明的线,正支配、操纵著惠的行动。
以绝对的力量,进行确实的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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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惠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思考许多事情。
关于麦高芬、关于照片中的少女,以及已经没人记得的与某个女孩子的对话。他分散、扩张自己的思绪到各种地方——例如在沼泽附近被雷打到的男子。
直到夜深、快要睡着之前,惠想起两年前的事情。
正确来说是两年又一百二十二天之前,第一次和她相遇的那天。
那是四月上旬,一个天气还有点凉的傍晚。
刚升上国中二年级的惠,坐在河边的消波块侧边——那是一个不会引人注目的地方。
总觉得不想见到其他人,懒得与任何人说话。他想一直待在那里,直到周围变暗为止。
惠发现有道细微的脚步声爬上消波块的侧边。
他希望尽可能不跟任何人碰面,独自待在这里。
过不久,脚步声停在惠的耳边——亦即惠的斜后方、比他坐的位置略高的消波块上。
然后他听见了一道女孩子的声音。
「喂。」
惠沉默地看着河川。
「喂,我在叫你。」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谁,但只要别回头,应该马上就会离开吧。
少女开口问道:
「你在哭吗?」
这指摘实在是错得离谱。
惠忍不住朝后面看去。
在夕阳的照耀下,一位四肢纤细的少女正站在消波块上。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少女仿佛一只无畏、孤独又随兴的野猫般,以大大的眼睛直视这里,带着微笑说道:
「没什么理由。不过感觉只要这么问,你就会愿意回答。」
惠仅弯曲嘴角笑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我有事情想问你。」
「很遗憾,我现在没什么心情跟人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呢?」
没什么理由。只是偶尔会懒得跟人说话而已。
惠提出疑问:
「你觉得为什么我会不想跟人说话?」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少女回答:
「因为夕阳非常漂亮?」
真是莫名其妙的回答。
「嗯,就是那样。」
惠敷衍地点头,将视线重新转向前方。
透过衣物摩擦的声音,惠知道少女也坐到了消波块上。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眺望着天空。夕阳的暗红色,缓缓染上夜晚的深蓝色。
惠不太能理解为何少女要坐在自己旁边,但他也提不起劲主动搭话,因此持续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道段期间,他一直在思考坐在斜后方那位少女的事情。
陌生的少女——不对,惠曾经在学校见过对方几次。而且她现在身上正穿着跟惠一样的的七坂中学制服。不过这次是两人首次对话。
夕阳缓缓西沉。
当最后的阳光消失在远方的大楼背后时,少女开口:
「道么一来,你不想跟人说话的理由就消失了。」
惠叹了口气。
虽然也不是不能出言反驳,但总觉得现在没那个心情。
「你说得没错,有什么事情吗?」
惠看向少女。
少女露出宛如恶作剧的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有事情想问你。你觉得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消波块呢?」
消波块一般是设置来减低海浪的冲击力,实在没必要放在流速缓慢的河川。
「你就是为了问这种事,才等到现在的吗?」
少女理所当然地点头。
「嗯,因为这不是很令人在意吗?」
惠从来没在意过这种事。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惠回答: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有条河,而且夕阳很漂亮吗?」
少女疑惑地说道:
「这能算是理由吗?」
「谁知道。夕阳西下时,在水边的消波块,我个人是还满喜欢的。」
或许是哪位伟人被从这里看见的夕阳感动,认为一定要在这里设置消波块也不一定。
惠说完后,少女再度露出笑容。
「我也喜欢夕阳下的消波块喔。总觉得很像故事中的一个场景。我觉得男孩与女孩在
那样的地方立下约定,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嗯,听起来还不错。」
「我们来做个什么约定吧?」
惠再度弯曲嘴角笑道:
「很遗憾,夕阳已经沉下去了。」
「我也喜欢月亮下的消波块喔。」
「距离月亮出来,还有一段时间。」
「只要等到那时候不就好了。」
「如果太晚回去吃晚餐,我会被骂呢。」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惠是在升上高中后,才开始一个人生活的。在那之前,他都寄住在某人家里。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惠跳下消波块,站到地面上。
少女俯瞰著惠说道:
「下次再见啰,浅井同学。」
惠没想到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算是约定吗?」
惠问道。
「只要你点头,就会变成约定喔。」
少女回答。
那是发生在大约两年又一百二十二天,八小时四十五分前的事情。
夕阳西沉,但天空还没完全变暗的时间。
在淡蓝色的空气中,野猫般的少女看着这边微笑。
2 八月十日(星期四)——起点
盛夏上午七点,在这个充满最新鲜阳光的时间,传来了一封简讯。
通知来讯的电子音叫醒了惠。他一面因为从窗户射进来的那过于健康的光芒眯细眼睛,一面伸手拿起手机。
那是春埼传来的简讯。内容是简洁的句子——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惠今天预定要跟春埼一起去见某位管理局的大人物。
因为管理局人员会来接送,所以惠预测移动方式应该会是开车。比起分别绕去惠跟春埼的家,还是先让两人集合在同一个地方会比较有效率。
春椅的家距离这里,步行大约要十五分钟。所以惠应该还有时间刷牙洗脸跟换个衣服。
于是惠回了封「可以」的简讯。他在床上用力伸起懒腰,然后门铃就响了。
由于不难猜测门外的对象是谁,惠发出叹息。门铃只响一次,而且恐怕无论再等多久,都不会有第二次。话虽如此,当然还是不能加以忽视。
爬下床后,惠试着摇摇头摆脱睡意并走向玄关。
强烈的光芒在他解锁开门后照射进来——那是一道暴力,或是宛如正确象征的光芒。站在门前的春埼美空说了句「早安,惠」。她身上穿着在这四个月间,已经看惯的制服。
惠忍不住笑了出来。嗯,看来这早晨还不算太坏。
「早安。春埼,你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不过我有做三明治。」
春埼的右手提了个小纸袋。
「惠吃过了吗?」
「不,我才刚起床而已。」
「那我们一起吃吧。我准备了两人份。」
「真是太感谢了。话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什么事?」
「我要换衣服,麻烦你等我三分钟。」
惠住的是公寓套房,所以很遗憾,没办法去别的房间换衣服。
春埼轻轻歪著头说道:
「我不介意喔。」
那究竟是指服装的事情,还是在她旁边换衣服的事情呢——虽然无论是哪一种,惠的答案都一样。
「我有点介意。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在外面等一下。」
「我知道了。」
惠在看见春埼点头后关上门回到房间,脱掉身上的T恤跟短裤,快速换上制服。这是为了配合春埼的打扮。既然要去跟管理局的大人物见面,穿得太邋遢也是个问题。
在前往玄关的途中,惠顺手将脱下的T恤跟短裤放进洗衣篮里。
重新打开门后,春埼还是以相同的姿势,站在跟之前相同的位置。就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久等了。」
春埼在被带进室内后说道:
「我可以借一下盘子吗?」
「当然。」
惠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等他回到房间时,三明治已经被整齐地摆在桌上的盘子里。而春埼就站在旁边。
之后春埼收下惠递给她的坐垫,以安静的动作坐下。
「喝冰咖啡可以吗?」
「嗯,谢谢。」
惠从冰箱里拿出宝特瓶装的冰咖啡,倒入两个杯子,并连同咖啡用的牛奶一端到桌上。在春埼正面就座后,惠重新看向三明治。
「看起来很好吃呢。」
盘子上摆了番茄莴苣三明治与鸡蛋三明治。在白色的面包之间,看得见红、绿、黄三
种颜色。
「请用。」
「嗯,我开动了。」
惠首先拿起右侧的鸡蛋三明治。
「做这些很辛苦吧。你几点起床的?」
「五点三十分左右。」
那实在不是暑假该起床的时间。就连每天早上都会去参加收音机体操的活泼小孩,都还会再睡晚一点。
「你不困吗?」
「如果我说想睡,可以在这里睡吗?」
「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制服会皱掉。」
春埼喝了一口加了牛奶的咖啡。
「其实我昨天很早就睡了,所以一点都不困。」
「听起来不错,感觉很健康呢。」
说著说著,惠打了个呵欠。
「惠昨天很晚睡吗?」
「有点晚。我在想事情。」
「那么,是我太早来了吗?」
「没关系啦。托你的福,我才能吃到美味的三明治。」
与其说春埼擅长料理,不如说她根本不会失败。只要有食谱她就能照做,而旦也不会忘记先尝味道。她会确实地预想到自己失败的状况。这位少女虽然看起来缺乏感情,但这绝对不代表她欠缺想像力。
「你昨晚在想什么?」
「很多各式各样的事情。」
「例如呢?」
稍徽思考了一会儿后,惠回答:
「某个小男孩跟小女孩相遇,然后陷入了恋情。」
惠以冗长的比喻缓缓说道:
「那就像是场南岛的暴风雨,突然遮盖了周围的景色,让人只能看见眼前的对象。他们就是陷入了那种恋情。」
春埼笔直地看着惠,同时咬了口用双手拿着的鸡蛋三明治。惠觉得那动作看起来就像只小松鼠。如果她愿意鼓起脸颊,或许会很可爱也不一定。不过若实际说出口,她一定会真的鼓起脸颊。正因为清楚这种事,所以惠刻意不提及脸颊的魅力,继续说道:
「虽然两人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但离别还是突然降临。女孩其实是某个国家的公主,无论如何都必须返回自己的国家。」
春埼吞下嘴巴里的三明治说道:
「回国这件事,比那个男孩子还重要吗?」
「这个嘛,我觉得应该不是顺位的问题。而是发生了无可奈何的事情,例如母亲病重倒下之类的。」
周遭的人都说只要等母亲痊愈,再回来见男孩就行了。而女孩也认为那么做是正确的。
惠喝口冰咖啡继续说道:
「两人立下绝对要重逢的约定后便道别了。然而女孩母亲病倒的事情,其实是国王的谎言。女孩有个早就决定好的未婚夫,不能让她跟异国男孩的感情变得太好。于是国王雇了一名魔法师,请魔法师消除女孩对男孩的记忆。」
「真是过分的国王。」
春埼说道。虽然惠也深感赞同,不过他知道春埼一定并非打从心底那么认为。她大概只是针对这个话题,想像了一个最适合的回答而已。
「除此之外,国王还送了一道讯息给男孩。国王特地告诉男孩,女孩早已忘记跟他的约定。不过这究竟是一项残酷的举动,抑或是国王个人的温柔就无从得知了。」
「之后,」惠接着说道。「男孩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看待女孩忘记的约定。男孩不知道已经被对方遗忘的约定,是否依然得以成立。春埼,你怎么认为?」
冗长的比喻。这是与两年前去世的少女类似的手法。不过若真要比较,她的比喻要来得复杂多了。
春埼干脆地摇头。
「我认为所谓的约定,应该是建立在与他人之间的东西。光只有一个人,是无法成立的。」
「那么男孩应该忘记约定的事情活下去吗?」
春埼再度摇头。
「没有那个必要。即使约定不再是约定,也没必要因此就改变目的。如果男孩还想与女孩重逢,只要自己一个人努力就行了。」
少女的回答,偶尔会过于正确。
「说得也是。」
惠点头,然后咬了口三明治。非常美味。
春埼说道:
「如果惠是那个男孩,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一定会与女孩重逢对吧?」
即使凝视春埼的眼睛,惠还是读不出任何感情。她的眼神一如往常,宛如人工物般清澈。
惠笑道:
「这个嘛。如果确定重逢能让两人变得最幸福,那我应该会尽可能努力看看吧。」
究竟男孩是否有办法确信自己应该与女孩重逢呢?与那位忘记约定的女孩。
「话说回来,」惠用这句话改变话题。「我昨天去见了一位想要麦高芬的人。」
说明完与佐佐野之间的对话后,惠接着补充道:
「如果有必要,或许得麻烦你重启。
「我知道了。」
春埼一如往常,简单地点头。
「还有什么其他我能帮忙的事情吗?.」
「目前还是我一个人行动比较好。如果有事情要拜托你,我会再跟你联络。」
「好的。」
惠拿起番茄莴苣三明治。被夹在白色中间的红色与绿色,看起来十分鲜艳。由于实在太过漂亮,反而让人觉得有点欠缺
现实感。
春埼在惠房间这件事,已经透过津岛转告给管理局了。
九点一到,一位穿黑西装的高大男子便出现在惠的房间。
男子的外表让人联想到混凝土墙,给人一种压抑感情的坚毅印象。他以毫无温度的声音说道:
「我是管理局的人,是来接两位的」
男子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带领惠与春埼走出家门。
公离前面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虽然给人的印象并非特别高级的车子,不过被整理得非常干净,无论窗户玻璃还是引擎罩都一尘不染。
黑西装男打开车门。惠与春埼在对方的催促下坐进后座。
总觉得似乎跟不好的事件扯上了关系。例如绑架或是地下交易之类的。幸好现在还是悠闲的早晨。如果是深夜,一行人的目的地绝对会是码头旁的仓库。
车子开始前进后,惠提出疑问:
「请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坐在驾驶座的黑西装男回答: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那我们预定要见的人物是谁?」
「无可奉告」
惠在心里叹气。
然后他想起从津岛那里问来的情报。位居接近管理局顶点位置的人物,某方面来说,算是咲良田中最危险的人物。
「能不能至少告诉我对方的名字?」
惠原本以为对方又要说「无可奉告」。
然而在一阵沉默后,男子回答:
「她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惠突然想起过去的某件事情。四年前正好就在这个时期,惠首次造访咲良田时,曾在电车内接到一通电话。
惠询问对方的名字。常时那位女子是这么回答的。
——对不起,我没有名字。
没错,女子自称魔女。而且之后也宛如真正的魔女般做出预言。
——咲良田不会放你离开。
那个人就在这辆车的目的地吗?她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名字是什么意思?」
惠问道。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男子如此回答。
之后一行人便再也没有对话。
车子沿着国道,往东南方开了约十五分钟。咲良田是个小城镇,高耸的建筑物马上就变得稀疏。
这方向有什么跟管理局相关的设施吗?虽然试着回想,但惠的记忆里并没有那种地方。
车子开进一条小路,停在某楝孤立于镇外的楼房的停车场。黑西装男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
「请下车。」
惠下车后仰望这楝楼房。面向这边的部分完全没有窗户,虽然无法完全确定,但总共应该有四层楼,称不上是高大的建筑物。
外表的混凝土墙因为日晒而变色。尽管这栋房屋看起来跟接近管理局顶点的人物有些不匹配,但仔细想想,管理局只是一个在市政府底下营运的机关,职员的人数也不多,或许现实就是像这样也不一定。
「请往这边走。」
男子带头踏出脚步。
惠看了站在旁边的春埼一眼后,便跟在男子后面。
一行人走进楼房,穿过走廊,搭上电梯。由男子操作按钮。
虽然门有关起来,但惠实在无法判断电梯是在上升还是下降。这座电梯非常安静,仿佛从搭上去开始,就完全没在移动似的。
过不久,门再度开启。
眼前是一条被纯白日光灯照亮的狭窄走廊。现场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右侧的墙壁上一共有四扇门。
黑西装男握住门把,打开最前面的一扇门。
「春埼小姐,这边请。」
惠看向门后方,里面是一间空荡的房间。除了沙发跟桌子,以及装在墙壁上的电话跟时钟以外,完全看不见其他东西。
「只有春埼吗?」
「是的,一次只能一位进去。」
惠看向春埼,而后者也回望这边一眼。惠在两人视线交会时说道:
「那么,晚点见。」
「嗯,我先进去了。」
简短地对话完后,春埼走进房间。
男子关上门,用右手摸著那扇门持续了几秒。
他到底在干什么呢?然而在惠发问之前,黑西装男已经回头转向这里。
「这边请。」
男子再度迈出脚步。惠只好无奈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
这栋缺乏人气的筑物,简直就像被舍弃到世界角落。
「真安静呢。」
「是的。」
「这栋子是属于管理局所有吗?」
「这我无可奉告。」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
男子在走廊的最深处停下脚步,这次换用左手触摸那里的门。接着他握住门把,打开了门。
门的前方,是另一条走廊。男子与惠一同踏进走廊后,便确实地将门关上,并再度用右手摸了一下门。
惠环视周围。这里是条跟刚才没什么两样的狭窄走廊,只是稍微短了一些,而且只有正面的墙壁上有一扇门。
男子在走廊上前进,跟刚才一样用左手碰了一下门——
「请进。」
然后缓缓地拉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架。狭小房间的墙壁完全被书架填满。
房间深处的右侧有一张厚重的木桌,一位女性深深地坐在桌子前方的大椅子里。
那是一位奇妙的女性。她的身材娇小,并穿着一件仿佛住院服的朴素白衣。从外表很
难推测女子的年龄。虽然她应该有相当的年纪了,但脸上却几乎没有皱纹。
黑西装男从走廊关上门。于是房间里现在只剩下惠跟那位女子。
女子缓缓抬起脸颊,以做作且刻意的动作露出温柔的笑容——总觉得稍微有点恐怖。
「好久不见。还是该说初次见面呢?」
女子以温柔、但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女子以和四年前相同的台词回答惠的问题:
「对不起,我没有名字。」
「不过这样我就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你了。」
「说得也是。因为我本来是没必要让人以名字称呼的存在……不过如果有必要,就叫
我魔女吧。」
「 好的。」
魔女。
惠环视周围后,在右侧深处的墙壁上发现一扇门。魔女解释:
「那后面是寝室。里面有浴室跟洗手间。另外也有一些用来运动的空间。」
「那里有窗户吗?」
「没有。一扇也没有。」
惠试着调查了一下刚才进来的门,但完全无法转动门把——尽管那扇门看起来并没有上锁。
「右手是上锁,左手是解除。」
这一定就是那个黑西装男的能力。
魔女点头。
「没错,而且被他施加能力的东西,绝对不会产生变化。」
房间里没有窗户。若想进来这里,就必须先通过两扇被能力封锁的门。
这个房间被完全隔离了。
「那两扇门是用来保护你的吧?」
然而魔女摇头回答:
「不,我是被关在这里。那扇门并不是为了防止别人入侵,单纯只是用来防止我脱逃而已——我跟外界完全没有联系。」
「那个呢?」
惠指向桌上。那里放了一台被设计成骨董风格的金属制电话。
「那只能通到一个地方。每次接电话的对象都一样。你相信有那种生活吗?」
惠摇头。
魔女维持着做作的笑容,发出笑声:
「在各方面都很辛苦呢。」
惠有些在意地问道:
「四年前,你是怎么打电话给我的?」
「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并准备了好几个借口呢。」
魔女开口要惠再靠近一点。
惠走向魔女。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面前。
「稍微弯下来一点。」
魔女坐在椅子上伸出手,碰触惠的脖子。她先闭上眼睛,然后在重新张开时凝视惠的脸
「我好想见你,浅井惠。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觉得莫名其妙的惠问道:
「道歉?为什么?」
「为了让你来到咲良田的事情。」
惠在想起四年前的电话后回答:
「不过你当时有给我忠告。是我擅自来到这个城镇的。」
魔女轻轻摇头。
不对,我早就知道了。只要打那通电话,你一定会来到这个城镇。而且比直接叫你来咲良田,还要能确实引起你对这座城镇的兴趣。」
的确,或许是那样没错。惠的确因为魔女打来的那通电话,而对咲良田产生了兴趣。
在那之后经过四年。
——咲良田不会放你离开。
就各种意义而言,她的预言都实现了。
惠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位居接近管理局顶点位置的女性。
四年前向未曾谋面的少年传达预言的魔女。
被隔离在杳无人烟的老旧建筑里的无名氏。
「我可以说是系统。」
女子说道。
「我本来应该要是个没有自我的道具。是制作、培育、维持管理局所必需的系统的一
部分。」
女子的声音十分平静。
明明是人发出的声音,但听起来却像是更加诡异的东西。虽然不至于像机械音,但举例来说,就像是风声那样不定形的声音。
「是你创立了管理局吗?」
「有点不一样。创立管理局的,是一群巧妙利用了我的能力的人。」
魔女稍微闭上眼睛一段时间。
那个动作比起眼皮完全不动,更让她的存在看起来缺乏人味。
「我能够预知人的未来。」
「预知未来?」
「没错,那就是我所拥有的能力。例如在管理局创立之前,就知道在创立与营运时会遭遇什么问题。」
那样的话,那个能力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我是用来监视咲良田未来的系统。」
系统。
惠发现在不知不觉间,笑容已经从魔女的脸上消失了。
失去表情的她,看起来就像是某个非人之物。
真的就只像是个系统,凝聚成人形后的存在。
惠一想到这里,女子便露出微笑。
女子就像这样以极为做作的笑容,强硬地让自己恢复成人类。
「对不起。我偶尔会忘记表情。要是一直独自待在这种房间里,就会忘记自己身为人
类的事实。」
「你到底从多久以前就待在这里了?」
「在比你出生还要久远之前。虽然中间换过几次地方,不过我已经将近三十年,都像
这样被与世隔离了。」
三十年来,都像这样在没有窗户的房间生活吗?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
遗忘表情的生活方式,到底是何种性质的东西?
完全无法想像。
惠提出疑问:
「可以请你详细告诉我你的能力吗?」
「没问题。」
魔女点头,将手伸向惠。
「首先,要触摸某个人并闭上眼睛。」
魔女以右手触摸惠的脸颊,闭上眼睛。
「然后想像开门的样子。打开锁,转动门把,静静地推开门。这么一来,我的脑中便会浮现出对方的未来。那就像相对的镜子笔直排成一列般,而我也能借此得知那个人将来会看见的景色,以及将来会听见的声音。」
魔女缓缓睁开眼睛,将手抽离惠的脸颊。
「你刚才看见我的未来了吗?」
「嗯,虽然不多,但感觉非常新鲜。因为我平常都只有看自己的未来。」
女子将手抵在自己的胸口,接着说道:
「我一直都在这个房间,持续看着自己的未来。只要咲良田发生重大的问题,就会有人来向我报告。因此只要观看我的未来,就能知道咲良田将发生什么问题。然后我只要看见收到报告的未来,就会透过那台电话传达问题。」
「那样未来就会产生变化吗?」
魔女将手从胸口放下,点头回答:
「没错。所以说是预知未来其实并不正确。应该说是能极为正确地模拟未来的能力才对。
如果要说明得更详细一点,那就是在不考虑我本人能力的情况下,从现状模拟未来的能力。」
「所以我总是独自一人。」魔女说道。
只有在发生问题时,才会有人造访这个房间。
不过透过魔女的联络,问题在发生之前就被回避了。
所以现实中,根本不会有人来到这个房间。
每次都只有在魔女透过自身能力看见的假想未来中,才会有人来到这里。而那个未来将会被确实地回避,永远没机会化为现实。
实际体会过重启效果的惠,稍微能够理解那种感觉。
能够预知未来的能力,其实就等同于能够改变未来的能力。
发现自己指尖微微颤抖的惠,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可以请你告诉我,我的未来吗?」
亦即今后将遭遇的所有问题。
若能获得那些资讯,或许未来的人生就能完全不犯下任何错误,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
即使那是宛如幻想般的事情,不过如果能够达成,惠将不择手段。
然而女子摇头回答:
「我办不到。就连这个房间里,也受到管理局的监视。他们不允许我为了个人目的,
诉说未来。」
惠确认室内,在天花板的左右各发现一台监视用摄影机。
「像你这样的人,究竟还需要获得谁的允许呢?」
与管理局的创设息息相关,拥有绝对能力的魔女。
「我并没有针对特定人。我指的是包含我在内,管理局的系统全体。我不过是作为系统的一部分,作为一种机能——真要说的话,就只是作为一个被人利用的道具——才待在这里的。」 女子轻轻摇头,接着说道:
「我今天跟你见面,是极为例外的状况。甚至可以说是系统错误,是应该被导正的问题。」
「这算是问题吗?」
「嗯。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观看你的未来。」
「为什么?」
「我不能回答你。若告诉你理由,就等于是泄漏未来。管理局不允许我对个人说泄漏未来的事情——之所以让你跟春埼美空个别进来这个房间,就是基于这个理由。」
「……原来如此。」
管理局不允许他们在能够重启的情况下,跟魔女见面。
因为只要在从魔女那里听取未来后进行重启,惠就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获知
未来。
魔女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不该说的未来,管理局就会将你跟春埼美空隔离。而且至少会持续三天以上,到你们无法使用重启为止。」
惠点头。
能预知未来,是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
惠能理解管理局为何如此警戒。
他想起津岛的话。
——就某方面而言,她可以说是咲良田中最危险的对手。
若是现在,就稍微能够理解。对管理局而言,与她见面,亦即产生让人知晓未来的可能性这件事,应该是一件不可忽视的问题。
「好了,让我再更仔细地观看你的未来吧,浅井惠。」
魔女闭上眼睛,再次用手触摸惠的胸口。
魔女到底在看什么呢?
管理局到底想知道自己的什么未来?
无论再怎么思考,惠还是无法得出答案。
闭着眼睛、持续触摸惠胸口的魔女说道:
「我只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那是跟未来有关的事情吗?」
「嗯,没错。」
「我听了不会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已经获得许可了。」
「那就拜托你了。」
魔女毫无感慨、淡淡地,就像是春埼美空那样宣告:
「我马上就要死了。」
「咦?」
「我即将死去,这是既确实、又不可能回避的未来。」
既然这话出自能预知未来的魔女口中,那也没有怀疑的余地。她确实即将死亡。
不过那道声音实在过于平淡,让惠不自觉地问道:
「那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吗?」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
难道这世界上有完全不蕴含任何悲伤的死亡吗?
假设人类灭亡,且遗留到最后的某人将迎接人类最后的死亡。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死亡一定仍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纵使没有人会感到悲伤,光是没有为死亡感到悲伤的人存在,就已经是场悲剧。
所有人的,所有的死,一定都有哪里蕴含着悲伤。
应该要确实地蕴含悲伤才对,惠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魔女却摇头回答:
「不,那并不是件悲伤的事情。」
女子睁开眼睛仰望惠,露出微笑。
她这次没有忘记做出表情。
即使如此,惠依然不觉得那当中有包含感情。那副美丽的笑容就只是美丽而已,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女子——只是系统、没有名字的她开口说道:
「我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并非可能性,而是确定的未来。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为这种早就熟知的事情感到悲伤。」
已知的未来,并不算是未来。那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女子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在持续观看自己死亡的瞬间。
维持着美丽、无机质且毫无感情的微笑,魔女说道:
「呐,你会希望我的结局,是幸福的吗?」 .
惠点头回答:
「是的,那当然。」
从很久以
前就一直持续观看的结局居然是不幸的,这世界不应该有那种生存方式。
「谢谢你。」
女子摸著惠的胸口,再度闭上眼睛。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惠眺望魔女闭着眼睛的表情。
微微低头的魔女,脸上的表情被固定成微笑的形状。或许是角度的问题,总觉得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来得苍老。
过不久,魔女轻轻将手从惠的胸口移开。
「虽然我还想再看一下你的未来,但看来时间差不多了。」
睁开眼睛后,女子再度看向惠的脸说道:
「最后,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事吗?」
惠实在非常想问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即使问那种对方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没什么意义。
思考了一会儿后,惠总算想到一个无聊的问题。
「为什么你是魔女呢?」
譬如预言者,应该会是比较确切的称呼。
魔女「呵呵呵」地笑道:
「要是太直接不就不有趣了吗?而且我以前曾经听过一个骑着扫把在天空飞的魔女,去敲喜欢的人房间窗户的故事。我很憧憬那种事呢。」
那是个孩子气的愿望。
如果她不是一直被关在这种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
「那么,再见了。」
在女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入口的门也跟着打开。黑西装男握著门把,站在那里。
「……谢谢你。那我告辞了。」
惠轻轻低头行了一礼后,便走向房间的出口。虽然惠心想,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跟她说话了——
不过在惠穿过门时,女子从背后说道:
「对不起。」
惠微笑地回头:
「关于来到咲良田这件事,我从来没后悔过。」
然而魔女摇头回答:
「不,我刚才道歉,是为了别的理由。」
在惠询问那个理由之前,黑西装男已经把门关上。
一走出屋外,周围便充满了声音。车子的引擎声、蝉的鸣叫声。因为听得见水流声,所以附近应该有河。强烈的阳光,让惠产生某种类似晕眩的感觉而眯起眼睛。
有种总算回到普通世界的感觉。话虽如此,当然不代表这栋建筑的内部就是异世界。
惠靠在一旁的路树上,再怎么样,他也不至于丢下春埼自己先回去。
他闭上眼睛思考——魔女、无名的女性,以及预知未来的能力。若那种人真的存在,那么包括管理局在内,每个人一定都会想利用。
魔女恐怕就是构成管理局这个系统的基础。
正因为有她监视著未来,所以咲良田才不会发生与能力有关的大问题。问题的可能性,在事先就被排除掉了。
这么一来,她的死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在失去她的能力之后,管理局还有办法像过去一样管理咲良田的能力吗?管理那些千差万别、毫无脉络可言,就连存在本身都像犯规的众多能力。
当然管理局应该也理解这点,所以想必准备了某种代替她的方法。
不过真的有人能够完成跟她同等的职务吗?
惠睁开眼睛,看向魔女居住的小楼房。
——恐怕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跟魔女的价值相比,这周围的环境实在与她太不匹配了。
建筑物周围完全看不见警备人员的身影,内部似乎也没多少人在。尽管透过能力封锁的那两扇门十分坚固,但惠实在不认为那有办法对应所有的能力。
按照魔女的说法,她不久就会死。
想必魔女充分完成了她的工作,管理局对她应该已经别无所求。他们唯一期待的,就是她待在那间被隔离的房间中不与外界接触,然后静静地死去。
不过——惠试着思考。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叫来这里呢?
她究竟看见了什么样的未来?
惠准备再度闭上眼睛,但却被一阵夸张的脚步声给打断
就像用鞋底敲打地面般「哒哒哒」的声音,脚步声笔直地朝这里接近。
惠看向脚步声的方向,同时想着这一切应该都在魔女的预料之内。
一位女孩正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破牛仔裤、十字架的项圈,以及不自然的红眼。少女露出无畏的笑容,双手插在口袋里,发出夸张的脚步声走向这里。
她在惠的面前停下脚步,并露出更为明显的笑容。
然后活泼、开朗地——
「哈啰,学长。」
如此喊道。
——————————————————
此时春埼美空正在被书架包围的房间里,与魔女见面。
魔女闭上眼睛,用右手触摸春埼的脸颊。
过不久,魔女缓缓睁开眼睛,把手拿开——
「你喜欢一个人的哪里?」
然后唐突地问道。
春埼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回答:
「应该是类似思考方式的部分——在各种状况下会思考什么,以及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之类的。」
「那你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吗?」
春境不知道魔女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使用「他」这个字,不过对她而言,符合的对象就只有一个人。
春埼摇头回答:
「我不知道。」
「明明不知道,却还是喜欢他?」
「即使无法知道一切,还是有能确信的事情。」
「什么事情?」
春埼美空陷入思考。她确实对那个人怀抱着确信。
不过很难以言语表达。
魔女说道:
「你有办法喜欢上石头吗?」
石头?春埼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不,我并不特别喜欢石头。」
虽然也不讨厌,不过她无法对石头怀抱感情。
「我想也是。正常来说,人是不会喜欢上石头的。」
魔女露出微笑,然后继续补充道:
「不过,你喜欢他的手吗?」
春埼点头。
「那么就把那只手拿掉吧。你喜欢少了手的他吗?」
「是的。」
春埼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意图。无论有没有手,都不会影响他的价值。
「接下来把脚也拿掉吧。你喜欢少了脚的他吗?」
「那当然。」
「那么再来是脸。挖掉眼睛、压烂鼻子、削掉耳朵,并把嘴巴给缝起来。你应该不喜欢那样的他吧?」
「不。」
即使如此,他还是他。这是无庸置疑的。
「不过他已经无法跟你说话,也听不见你的声音啰?」
「即使如此,他一定还是会思考。思考跟我说话,以及听我说话的方法。」
如果是他,一定会持续地思考。无论何时,他都绝对不会放弃。
春埼没来由地就是知道这点。
换句话说,这就是她对他的确信。
魔女点点头,继续说道:
「那么只留下思考的部分,将身体换成石头吧。换成一颗小到能收进掌中的石头。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就只是一颗会思考的冰冷小石子。你有办法喜欢那颗石头吗?」
答案十分明确。
「是的,我可以。」
「不过这么一来,那颗会思考的石头跟路边的普通石头究竟有什么差别?你对一颗思考的石头究竟有什么期待?」
「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不期待。
只要他的意志存在于那里就够了。
对她而言,那是唯一必要的东西。
魔女凝视著舂埼的脸问道:
「真的吗?」
「是的。」
「想必你的问题点,就是出在如此轻易便点头的部分。」
春埼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魔女笑了。笑得非常美丽。
「如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只要一直抱着小石子活下去就行了。只要相信他的意志存在于那里,并维持那样的状态死去就行了。」
不对。
春埼摇头:
「只要他发自内心希望,那么迟早他的声音会传达到我这里。只要有必要,那颗石头
就会恢复人的姿态。」
「这样啊。」
魔女点点头,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什么都不期待呢?你只要希望石头说话,并恢复人的姿态不就好了?」
「因为没有必要。」
只要他希望,就会实现。
——那么我只要希望他的意志存在于那里就够了。
魔女说道:
「重要的只有他的思考而已吗?」
「是的。」
「那是骗人的。」
「不。」
完全没有一丝虚假。
魔女以带着某种确信的声音说道:
「那么,就从那颗石头上夺走他的思考吧。当他的意志完全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当石头真的变成普通的石头
时,你有办法舍弃那颗石头吗?」
当然。那只是普通的石头,完全不具备任何价值。
——即使如此。
春埼不知为何无法点头。她没有能够轻易舍弃那颗石头的自信
魔女提出质问:
「你喜欢他的哪里?」
这跟一开始的问题十分相似,但性质不同。
如果是喜欢上某人的部分,春埼马上就能回答。
不过针对已经喜欢上的对象,她却不知道究竟喜欢对方的哪里。
春埼摇头回答:
「……我不知道。」
然后她试着问道:
「请问你问这些问题的意图何在?」
他不会变成石头。
「我没什么意图。只不过是想跟女孩子聊聊恋爱的话题而已。虽然像这种话题,你应该马上就会忘记。」
有办法忘记吗?尽管对春埼而言极为难得,但她对这个话题非常有兴趣。
魔女伸手触摸春埼的脸颊并暂时闭上眼睛,等过一段时间后才再度睁开。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对不起,居然特地把你叫来这种地方。」
「不会。」
反正原本就没什么预定,就算被叫出来也不会感到困扰。
「你还是动作快一点比较好喔。」
魔女说道。
「浅井惠目前正在跟女孩子说话。」
魔女说完后,春埼背后的门便应声开启。
——————————————————
「哈啰,学长。」
红眼的少女说道。
惠缓缓地从原本靠着的树干上起身,笔直地看向少女的脸。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有办法认出少女。因为她给人的印象跟以前截然不同。
冈绘里。虽然这名字一讲出口,听起来就像是略称,但这是本名。
少女是惠国中时代的学妹。因为她比惠小一岁,所以现在应该是国中三年级。
惠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与少女重逢。
「好久不见了,冈学妹。」
少女因为惠的话而皱起眉头:
「什么冈学妹啊,恶心死了。像以前那样,直接用全名叫我啦。」
「那么,冈绘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城镇外围,魔女所在的建筑物前方。
「是偶然啦。我不自觉地走到这里,并看见学长表情一脸凝重,所以才想来戏弄你一下。」
少女以不自然的笑法,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不自觉地来到这种地方?附近并没有国中生会光顾的店,这让惠稍微感到有些不对劲。
「你给人的感觉变了很多,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在惠的记忆中,少女总是整齐地穿着制服,而且眼睛也是黑色的。就连语调也跟现在完全不同。
「我从以前开始,就想打扮成这样喔。」
「嗯,很适合你。」
惠点头并接着问道:
「要不要找间店一起喝个茶?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嗯〜还是算了。要是被春埼学姊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喝茶,学长会很困扰吧?」
「咯咯咯。」
——真是位爱笑的少女。
「去那边买饮料吧。我要喝雪碧
少女指向马路对面,在那里的公车站旁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
「去那边买饮料吧。我要喝雪碧。」
惠左右张望、穿过马路后,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面。
虽然最近很少看见雪碧,不过这台自动贩卖机里确实有摆这项商品。惠投入硬币,按下按钮,接着雪碧的罐子便发出「铿啷」一声掉进取物口。
就在惠蹲下,将手伸进取物口时——
他感觉有某种冷硬的东西正抵在他的脖子上,接着背后传来笑声:
「意外地简单呢。我本来以为你是更加谨慎的人。」
「每次背对女孩子就要警戒的人生,也太讨厌了吧。」
惠拿出雪碧。
「你要是敢动,我就刺你喔。」
「项圈的十字架没那么容易刺穿人的脖子啦。」
惠起身转向冈绘里,将手上的雪碧递给她。
少女将项圈重新戴好后,收下飮料。
「你怎么知道是项圈?」
「因为从那里看得见。」
惠指向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公车时刻表。经过塑胶加工的表面,模糊地映照出周园的风景。
冈绘里板起脸说道:
「你骗人。从自动贩卖机前面的角度,根本就看不见。」
「我在移动时有看见你解下项圈。」
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惠光从轮廓便能看出那是解下项圈的动作。
「哎呀,你还是有好好地在警戒嘛。」
「真是讨顾的人生。」冈绘里说道。
惠不自觉叹了气。虽然不是什么需要极力主张的事情,但这真的只是偶然。
惠的能力是能详细地回想起五感跟意识。他只是在发现脖子被人用东西抵住后,注意并回想起自己看过的景象而已。
惠替自己买了冰咖啡,在打开拉环喝下一口后问道:
「是你让佐佐野先生无法使用能力的吗?」
项圈、破牛仔裤,以及红色隐形眼镜。这有必要确认一下。
「佐佐野?……啊,你是指那位老爷爷吧。嗯,是我干的。」
冈绘里点头。
「为什么?」
少女比出食指,宛如在说明这个世界的真理般得意地说道.
「因为所谓的坏人,就是要给别人添麻烦啊。」
「你是坏人吗?」
「没错。我跟学长这种伪善者不一样。」
冈绘里喝着雪碧,凝视惠的脸说道:
「学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你以前给人的感觉明明要再更坏、更帅气一点。」
惠轻轻摇头。
这并非口头便能说明的事情。
「算我拜托你,可以请你让佐佐野先生的能力恢复原状吗?」
「我不要。哪有坏人会因为别人的请求,就停止做坏事啊。」
冈绘里露出奸笑,喝着雪碧。
「那要怎么做,你才肯让他恢复?」
「嗯〜对我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抗你』。」
「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抗你。」
「在后面加一声『汪』。」
「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抗你,汪。」
为什么是「汪」呢?虽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虽然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让他恢复。」
「嗯,我想也是。」
不过对话毫无进展。问题在于完全看不出来她的目的。总觉得一切都被「坏人」这两个字给蒙混过去,真是优秀的伪装。
就在惠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冈绘里说道: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学长。」
「什么事?」
「是犯罪预告喔。」
冈绘里得意地笑道:
「首先,我会在近期之内夺走学长的麦高芬。」
又来了。又是麦高芬。
「你怎么知道麦高芬在我手上?」
「这个嘛,为什么呢?坏人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公开情报。」
这一切背后到底有什么联系呢?佐佐野、冈绘里、麦高芬,以及照片中的少女。
冈绘里说道:
「第二,我要夺取春埼美空的重启。」
真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情?」
如果失去重启——会很困扰。
当然一部分是因为那个能力本身十分优秀,但不仅如此而已。
舂埼美空拥有那项能力,对她和惠来说有重大的意义。现在惠还不想失去那个意义
冈绘里发出声音喝着雪碧,用拇指擦了一下嘴角。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学长不喜欢这样啦。我啊,最讨厌学长了。」
说著说著,少女凝视著惠的表情。她的脸上还是一样,挂著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过,总觉得她的眼神非常认真。
——最讨献学长了。
惠思考着其中的理由。
冈绘里是他国中时期的学妹。
不过不只如此,两人的关系还要再稍微复杂一些。
浅井惠曾经在两年前利用过冈绘里。在那之后,他几乎是单方面地协助她改变了周圔的环境。换句话说,就是想要拯救她。
当时惠是真的相信这么做是为她好——以憨直、狭隘的视野。
现在回想起来,那并非正确的手段。不过至少最后的结果,应该没有脱离她的期望才对。
惠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意思?」
「后来有发生什么因我而起的问题吗?」
若是如此,那惠想听取状况。如果因为他的失误引发了什么问题,那他也想尽可能地挽回。
然而冈绘里却板起脸,以一副发自内心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