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野宏幸在深夜清醒。
空气闷热。在窗外年老樱树的对面,能看见纤细的月亮高挂西空。
胸口有股奇妙的感觉。宛如温柔的强烈幸福感,正急速溶解、萎缩成类似丧失的沉重苦闷一般。
佐佐野思考原因,回想自己刚才的梦境。
那是个令人怀念的梦。
当时咲良田还不存在能力,当然也没有管理局,而且她就在自己身边——梦里的两人,当时完全没想到未来会被拆散将近三十年。那是宛如神话时代般的古老记忆。
她跟佐佐野算是远亲,从小就经常跟父母一起来佐佐野家玩。等成长到能独自外出后,她拜访佐佐野家的频率又更高了。
她比佐佐野小一岁。
尽管父母决定让两人一起玩,但佐佐野实在不晓得该跟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女玩什么才好。每到那种时候,他都会念童话给少女听。
少女喜欢故事。比起自己阅读,更喜欢让别人念给自己听。所以即使成长以后,她还是偶尔会缠着佐佐野念故事。
某个春日——当时佐佐野是十三岁的少年,她是十二岁的少女。佐佐野发现少女蹲在庭院,于是悄悄地走近她。
少女头上是盛开的樱花。无数混著淡桃色的白色花瓣正繁盛地开放,散发出平和又温柔的光辉。
不过少女看也不看那副景象,只顾著蹲在地上紧盯着脚边。
还是少年的佐佐野看向她的侧脸。少女一脸认真。虽然眼眶里泛著些微泪水,但看起来并不像在哭。那是一种能让人感觉到坚强意志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
佐佐野上前搭话。
少女蹲著仰望佐佐野,勉强露出微笑回答:
「我在看樱花。」
「樱花?」
那不是在少女的头上吗?
「那看脚边的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
少女回答。
「我一开始是在看樱树。因为我觉得开满花的樱树非常漂亮。」
佐佐野点头。樱树的确很美。
「然后吹起了一阵风。众多花瓣在随风起舞后,又变得更漂亮了。」
佐佐野再度点头。花瓣随风起舞的景象的确很美。
「我觉得好高兴,于是就看着花瓣乘风飞舞。直到花瓣掉落地面后,我才发现一件事。」
少女哭着尝试做出笑容的脸庞十分美丽。
那副表情,仿佛能直接渗进人的内心深处。
「无论是观赏樱花,还是觉得这副景象漂亮时,我脚底都踩着樱花的花瓣。」
「那让你感到难过吗?」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这并非什么令人难过的事情也不一定。不过,我变得有点想哭。」
少女从脚边捡起一枚花瓣。
那是何时掉落的呢?花瓣已经枯萎,边缘也变质为茶色。
「呐。你觉得这个漂亮吗?」
答案显而易见。
稍微烦恼了一下该不该说谎后,佐佐野坦率地摇头。
「不。我不觉得。」
少女看着手中的花瓣。
「我也一样。我一定就是因为这样,才变得想哭吧。」
坦白讲,佐佐野听不太懂少女的话。他无法理解少女究竟觉得哪里有问题。樱花就是那样的东西。只有短暂的时间美丽,过不久就无人关注,然后化为尘土。
然而少女的表情实在太过认真,因此佐佐野对她说:
「想哭也没关系喔。」
佐佐野认为如果想伤心,那伤心也没关系。
少夂起身看向这里,点头回答:
「嗯。谢谢你。」
少女在樱树下露出温柔的笑容,并流下一道泪水。
少女的眼泪十分美丽,而且比什么都来得纯粹,足以让人在悲伤之前,先感觉到美丽。
那巳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佐佐野依然清楚地记得。
在看见那道泪水后,佐佐野坠入了爱河。
即使足五十年后的现在,少女同时微笑与哭泣的样子依然让他觉得怜爱不已。
「我跟你说,花瓣会变成上壤。」
十三歳的佐佐野,对十二岁的少女说道。
「樱树矜吸收那个养分,然后于明年再度开花。」
无论再怎么笨拙或平凡都无所谓。他想要能让少女高兴的话语。
「明年我们还会再看见樱花,并再次觉得美丽。」
少女擦掉泪痕。
「明年开的花,会跟今年的花一样吗?」
佐佐野点头。
「嗯,一定会。」
少女再度看向手中枯萎的花瓣说道:
「呐,说故事给我听。」
佐佐野点头。
「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我想听约好再度见面,并确实实现的故事。」
「我知道了。」
佐佐野不晓得那种故事。
但还是非得说些什么才行。于是佐佐野勉强开口:
「某个地方,有一位魔女。」
「那是好魔女,还是坏魔女?」
「是好魔女喔。不过大家都以为她是坏魔女。」
佐佐野结结巴巴地说著。
魔女为了与约好重逢的恋人见面,骑着扫把飞上天空。
那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连标题都没有、就只为了少女所说的故事。
是个剧情前后不通、就连时间轴也乱七八糟的故事。不过因为少女在听,所以佐佐野还是拚命地说著。
在历经千辛万苦后,魔女总算敲了恋人房间的窗户。剧情到此结束。由于佐佐野事先只决定要是幸福的结局,因此成了个欠缺整合性的故事。
不过少女——
「太好了。」
还是如此笑道。只要这样就够了。
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喜欢上她,已经过了五十年。
距离那天过了十年后,咲良田开始出现不可思议的能力。然后少女获得了非常优秀的能力。变得愈难愈难与她见面的佐佐野,获得了用来沉浸在回忆里的能力。
在那之后又过了十年,少女改被囚禁在一个小房间里。不仅被剥夺名字,当成单纯的系统,她还被迫答应过著不再与任何人接触的生活。为了让咲良田与管理局得以成立,这是必要之举。
大约三十年前——正确来说是二十八年前,佐佐野跟她在樱树底下道别。
约好一定要再度相见的两人,决定分开度过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那是她不再能胜任管理局系统的时间。打从二十八年前起,两人就知道她何时会丧命。两人约定要在她死前的短短一个星期重逢。
佐佐野在闷热的空气中看向窗外。
即使春天来临,衰老的樱树也已经无法再度开花。
纤细的月亮缓缓下沉。
两人预定于那道月亮下次升起时重逢。
1 八月九日(星期三)——第二次
上午九点三十分,浅井惠躺在床上思考。
就感觉上而言,惠上次体验八月九日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或许是因为短短三天里发生太多事情,让他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重启前的八月九日,发生了两件事情。
首先是佐佐野联络惠,并希望后者能出让麦高芬。惠在接到佐佐野的电话后,便立刻动身前往他家。
第二件是津岛打电话过来,通知魔女传唤的事情。然后惠在隔天的八月十日见到了魔女。
然而无论佐佐野还是魔女,都是让人无法发自内心信任的对象。
至少佐佐野确实说了谎。
他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要麦高芬。
根据某个奇特的传闻,拥有麦高芬的人能够支配咲良田内的所有能力。
佐佐野说他是为了取回被冈绘里封印、能够进入照片内的能力,才想要麦高芬。
不过那是骗人的。他的能力早在拍照时就已经完结。撕破照片的人是谁都无所谓。这部分并不需要能力。即使能力被封印,他应该还是能进入照片才对。
佐佐野刻意隐藏了这个情报。
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佐佐野的目的。
而且光靠手边的情报,感觉也找不出答案。惠叹了口气,从床上起身。
重启前的八月九日,惠是在十点十五分左右接到佐佐野的电话。总之在那之前,惠打算先吃个早餐。
洗完脸后,惠走向厨房。
冰箱里没什么像样的食材。唉,反正平常就是这样。里面只有宝特瓶装的冰咖啡与矿泉水各一瓶、纸盒装的牛奶、调味料、一片吐司,以及少许的莴苣。那些大半都被收在冰箱门旁边的空间。本体空荡荡的空间,看起来十分空虚。
虽然或许再稍微认真点自己煮饭会比较好,不过惠还是因为嫌麻烦而提不起劲。惠认为自己基本上是个懒人。房间之所以看起来不凌乱,只是因为东西没多到能变乱罢了。
惠拿出吐司、莴苣,以及纸盒装的牛奶。他将吐司塞进烤面包机里按下按钮,并撕开
莴苣冲了一下水。流理台底下有一个沙丁鱼罐头。他拿出罐头,拉开拉环。
惠直接站在厨房用餐——他相信这是不累积待洗餐具第二有效的方法,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别在家里吃饭——接着在他刷牙时,门铃响了。惠稍微漱了一下口,便走向玄关。
他在短短几步的距离里边走边想。重启前的这个时间,并没有人来惠的房间。产生了某种变化。因为惠在重启前与重启后并未采取什么不同的行动,所以实在不晓得是什么造成了影响。
门口前站了一名邮差。简短交谈两三句话后,惠签名收下一个包裹。
惠关门上锁,确认包裹。那个包裹又小又薄,大概只有两本文库本并在一起的程度。上面并没有注明寄件人姓名。
拆开包装纸后,里面是本小小的相簿。相簿里只装了三张照片,而且全都是由拍立得相机所拍摄。惠曾经在佐佐野家看过其中两张。
一张是只拍了盛开樱树的照片。剩下两张则各拍了一位人物。
其中一张,是于夕阳下站在消波块上的少女。
惠无论如何都想要这张照片。结果这东西却来得如此突然,让他甚至有股接近晕眩的感觉。
只要到消波块上撕破照片,就能见到她——至少是与她一模一样的某人。
再来是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张老旧的照片。一位黑发的美丽女子站在海边。她的外表看起来约三十岁前后。虽然就只有这张照片没在佐佐野家看过,不过惠对这位微笑的女子有印象。
应该没错。那是魔女、无名女子、构成管理局系统的一部分——拥有咲良田最优秀能力的人。
只有这张照片附了一张小纸条。
——现在马上来见我。另外两张是礼物。
惠姑且先将钱包与手机塞进口袋,走出家门。
他对照片上的海岸没什么明显的印象。
那恐怕是好几十年前的照片。难保景色会一直维持原状。
不过照片里的远方有座小灯塔。那座白色灯塔是惠昨天与冈绘里见面的地方,从那个位置便能推测出大略的场所。
惠搭上公车,移动到七坂中学附近。手机没响。佐佐野既没有打电话过来,惠也没收到魔女的传唤。一定是产生了各式各样的变化。
惠跑向海岸。
——现在马上来见我。
惠不知道「现在马上」这句话究竟紧急到什么程度。总之还是动作快点比较好。
听见海浪声后,不久便能看见海岸。
即使在照片的范围外撕破照片,佐佐野的能力也不会发挥效果。因此绝对不能弄错地点。
惠对照灯塔现实的位置与照片中的灯塔,现在离灯塔还太近。于是惠继续沿着海边的马路奔跑。
此处阳光普照。明明要是有点阴影也好。根据气象预报,这样的天气似乎会持续到明天晚上。不过即使在这里抱怨,也没什么意义。
跑了一阵子后,惠再度确认背后的景色。灯塔已经变小许多,看起来几乎跟照片上的尺寸一样。惠发现一个能从马路走下沙滩的小阶梯,于是走到海边。
踩在沙子上的柔软触感给人一种怀念的感觉。沙滩上零星可见正在享受海水浴的人们,气氛颇为热闹。海面上,也能看见有红色的沙滩球在弹跳。
惠停下脚步深深叹气,再度比较照片跟周围的景色。海岸的形状、岩场的位置,以及远处的灯塔。虽然并非完全相同,但确实保留了些许风貌。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
惠在指尖用力,撕破照片。
接着他的视野被一片纯白笼罩。
那是让人联想到相机闪光灯的光芒。
周围的喧嚣消失无踪,只有海浪的声音以一定的节奏响起。
气温急速下降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冷的程度。虽然无法判断是春天还是秋天,但至少不是夏天的海岸。原本高温的肺部,瞬间充满了冷冽的空气。
视野缓缓恢复。惠站在从白色的空间中单独浮现出来、被切成三角形的海岸上。仅限于照片里的范围,过去的世界被重现了。
照片里的世界只能维持十分钟,从现实世界消失的惠,在模仿过去的世界中移动。
附近没有人影。惠转身察看。
前方不远处有一位背对这里的黑发女子。惠走近几步后,女子也看向他。
女子恐怕就是约三十年前的魔女。
实际见过面后,惠才发现她跟那位自己先前在屋内房间里见到的女子判若两人。那并非服装或白发量的问题,而是更为根本上的差异。
女子的脸上没有刻意做出来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自然流露的惊讶表情。
女子在这三十年来所失去的其中一样东西,应该就是这副表情吧。
她开口问道:
「你——是浅井惠吗?」
居然知道在三十年前还没出生的浅井惠。预知未来的能力,实在太过优秀了。
惠回答:
「是的。我是透过佐佐野先生的能力来到这里的。」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以为是你叫我来这里的。」
魔女摇头。
「我没看见这种未来。」
女子闭上眼睛一段时间。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睛,以认真的眼神看向惠说道:
「这表示,我,背叛了我自己。」
惠无法理解女子话中之意。
「那是什么意思?」
女子轻轻看向脚边。
「应该是某张照片里的我,安排你来到这里的。而且那一定是为了让我的计画出现破绽。」
「你的计画?」
「没错。我拟定了一个计画。」
女子以平静的语调低声说道。
「我在接下来的二十八年将被管理局囚禁。二十八年,是距离我死期的时间。关于被管理局囚禁至死前的事情,我已经接受了。不过——」
不过她能接受的只到死前一个星期为止。
就只有最后一个星期,她决定脱离管理局的掌控与恋人重逢。
两人是在立下重逢的约定后才分开的。
「即使只有短短一星期,管理局也绝对不会放我自由。所以……对不起。我才决定要利用你们。」
「我们是指?」
「主要就是你,以及一位叫冈绘里的少女。」
冈绘里。没想到她的名字居然会在这时候出现。难道她与魔女有所联系?
三十年前的魔女说道:
「冈绘里追求比你——比你使用的春埼美空的重启还要强大的能力。因为最长能重启三天份的时间,就表示能知道三天后的未来。所以冈绘里才会盯上绝对能预知未来的能力。」
换句话说,就是魔女。
冈绘里想要魔女。
三十年前的魔女,忏悔般的低头告白:
「所以我才决定利用冈绘里,离开那栋房子。」
「冈绘里有可能把你带出那栋房子吗?」
「我的警备在死前会变得非常简单。为了对应各式各样的能力,实在需要太多能力者了。管理局不会分配那么多的劳力,在已经停止观测未来的我身上。」
惠想起魔女所在的那栋建筑物。
那是一栋老旧又缺乏人气的矮小建筑物,与咲良田最优秀的能力者一点都不相配——那栋建筑并非用来保护魔女,只是为了囚禁她而已。那里的警备并非针对外人,仅仅针对内侧。
顿了一拍后,女子看向海面。
「管理局舍弃了我。不再继续运作的系统残骸,根本毫无意义。所以只要有适合的能
力,就能轻易把我带走。」
冈绘里的记亿操作。
只要能短时间操作他人的记忆,或许的确有可能将魔女带离那栋建筑物。即使那两扇门被能力严密地封锁,冈绘里恐怕也有办法让能力者自行开启。
魔女接着说道:
「不过若光等冈绘里主动来访,会无法赶上。等她下定决心带我离开时,年老力衰的我早已无法走动,濒死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那样我就无法与他重逢了。」
女子再度看向惠。
她的眼睛是干的。不过总觉得那副表情就像在哭泣似的。
「所以,有必要稍微提早冈绘里来访的时间——在输给你时,冈绘里便做好了夺取我的觉悟。」
惠总算理解了。
佐佐野找惠过去的理由并非麦高芬,当然也不是为了取回自己的能力。
而是为了告诉惠能力被冈绘里夺走的事情。
这都是为了让冈绘里与惠产生关联。
若没和佐佐野见面,惠根本就不会知道任何与现在的冈绘里有关的情报。
若不被魔女传唤,就不会在那栋房子前面遇见冈绘里。
就结果而言,也不会在昨天于灯塔和她见面。
然后,冈绘里一定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做好了夺取魔女的觉悟。
预知未来的能力。那实在是太强劲了。那项能力可以彻
底地迂回、间接,并宛如支配偶然般的操作未来。
「八月九日,冈绘里将于晚上九点十八分出现在我面前。」
女子说道。
那表示——
「将这件事告诉我,就是你对你的背叛对吧?」
若女子保持沉默,惠根本就无从介入这件事。
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冈绘里居然打算抢夺魔女。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不同了。在女子说出这件事后,惠甚至能够阻止冈绘里。
女子自己让自己的计画,出现了极大的破绽。
魔女轻轻垂下视线说道:
「我不知道冈绘里的未来。因为我害怕得不想知道。若冈绘里将我带走,管理局将正式与她对立。在咲良田与管理局对立,只会造成悲剧。」
即使如此,她还是为了离开管理局短短一个星期——为了与恋人重逢,而决定利用冈绘里。
惠感觉内心涌出了各式各样的感情。他叹了口气,将那份心情蒙混过去。
惠无法评断女子的对错。
被人隔离至死、并强制当成单纯的系统活下去的人生,他根本完全无法想像。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魔女微笑道:
「因为这些跟我无关啊。」
那是一道悲伤的笑容。女子的表情,宛如在忍耐不让泪水夺眶而出般的扭曲。
「因为将与他重逢的我,并不是这个我啊。」
照片里的女子。
她是自觉到自己是冒牌货的沼泽人。
跟现实的她一模一样,但又不是她的某人。
即将离开那栋房子与恋人重逢的,并非这位照片里的女子,而是与她极为相似的现实的魔女。
——她,背叛了她。
魔女的沼泽人,让魔女从三十年前开始准备的计画出现了破绽。
女子以悲伤的声音说道:
「到头来,我只是因为事情和自己无关,无法承受罪恶感罢了。」
惠在内心摇头:
他认为事情并非如此。
如果真的认为与自己无关,她根本就不会露出如此悲伤的微笑,也不用勉强忍耐泪水。
当惠正想开口时,整个视野突然被一片白光笼罩。
这让他再也看不见女子的身影。
佐佐野的能力,只能发挥短短十分钟的效果。
而那个时间已到。
「再见了。」
女子说道。
那是惠最后听见的一句话。
海浪的声音以一定的节奏响起。
周围恢复喧嚣,世界重新取回夏季的暑气。
漂浮在海上的红色海滩球,随着波浪晃动。
惠回到了现实世界。过去的幻影已经不留痕迹地消失。
他看向脚边。并未留下任何脚印、干净的沙滩。
惠低着头,闭上眼睛。
短短十分钟内,一位女子诞生并消逝。
挂著宛如忍耐泪水般的悲伤笑容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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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女子待在某栋宁静建筑的其中一个房间内。
那个房间跟平常一样悄然无声,无人造访,只有沉默的书本围绕四周。
她将手抵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睛——为了确认已经确定的未来。
她看见已经看过好几次的未来。
今晚,将有人开启这个房间大门的未来。
开门的是一位黑西装男。不过接着一位红眼少女将从他背后现身。少女戴着十字架的项圈,身穿破牛仔裤。
少女露出无畏的笑容说道:
「哈啰,我来绑架你了。」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脚步声。这个房间受到监视,不可能无人察觉这项异变。
接着又出现了两位黑西装男,一位押著红眼的少女。另一位则是将无名女子带进深处的寝室,关上房门。
不过男人们的能力,无法对抗冈绘里的能力。
短短五秒,只要一对上视线,他们就变得无法抵抗了。
多么脆弱的警备啊。女子心想,原来自己的价值已经丧失到这个地步。管理局已经舍弃她了。
她并不觉得这是件悲伤的事情。管理局一直都面临慢性的人才不足。管理咲良田的能力并驱使各项能力,即使拥有只要有心什么都做得到的力量,但反过来说,也完全找不到替废弃物准备安定警备的余裕。管理局是个扭曲的组织,所以她才有办法离开这个房间。
未来的女子屏气凝神,专心听着门对面的声音。
冈绘里发出奇妙的笑声,女子焦急地等待少女边嚷着「意外地简单呢」边打开寝室房门的瞬间——已经确定的未来,正确实地发生。
照理应该发生才对。
然而——
在未来的影像中,魔女从门对面听见的却是别的声音。
「到此为止了,冈绘里。」
那是一道既平静,又让人感觉有些冷漠的少年声音。
——浅井惠。
为什么?他不应该在这里才对。
女子从来没看过那样的未来。
「我是来阻止你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未来。因为就连想改变未来的努力,都被包含在未来里面。
是透过重启的效果得知未来吗?不对,就连使用重启,在未来都已经是确定的事情。那个能力并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改变未来。
能改变未来的,就只有纯粹的预知未来能力者而已。
换句话说,就只有跟她拥有同样能力的人而已。
过去除了她以外,也有其他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不过那个能力早已不存在于咲良田——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未来在跟她无关的情况下产生变化,最近的一次也是在两年前。在那之后一次都没发生过。
能在这个时间点改变未来的存在,她只想得到一个人。
——是在某张照片里跟我相同的某人,改变了未来。
那个人将不应该告诉浅井惠的情报告诉了他。
无名女子理解到一件事。
那就是从三十年前起预定的脱逃与重逢计画,出现了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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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从七坂中学附近的公车站发车的公车,正平稳地开向咲良田中心。
虽然浅井惠的视线对着窗外,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若不阻止冈绘里,她将与管理局陷入对立,相对地魔女一定会逃出那栋屋子。
若阻止冈绘里,她将维持跟文件上相同的普通国中生身分,但魔女就会持续被囚禁在那栋屋子里。在那个狭小的房间,于七天后迎接孤独的死亡。
该选择冈绘里还是魔女。虽然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无论哪一边都不是惠所期望的未来。
有必要采用完全不同的解决方法。让魔女逃脱那栋屋子,又能让冈绘里不与管理局对立的未来。
简单地说,就是需要不靠冈绘里的能力,救出魔女的方法。
——不对,不是这样。
惠在内心摇头。
救出魔女恐怕并没有那么困难。例如只要让村濑阳香持续消除各种能力、门跟墙壁前进,就能到达魔女身边。
不过那样已点意义也没有。只不过是将冈绘里的位置,直接换成村濑罢了。其他能力者也一样。到头来,一定会有人与管理局对立。
魔女被夹在走廊两端的门所囚禁,且那两扇门被能力严密地封锁。不过,真正的障碍并非那种东西。
管理局这个组铁,想将魔女留在手边。这件事实才是最大的问题点。无论怎么做,只要协助魔女离开那栋屋子,就等于是忤逆了管理局的决定。
管理局本身并非那么庞大的组织。他们只是在市公所与警察局分别设有部门,并在咲良由内分散设置了几间小事务所而已。虽然不清楚正式局员的数量,不过大概只有一百多人吧。在那之中还有几成,是像津岛那样同时兼任了其他职业。
虽然只是那种程度的机关,但他们拥有的力量却是绝对的。
管理局管埋咲良田的能力。他们几乎网罗了咲良田中所有的能力,并在发生事件时委托最适任的能力者协助。只要从多达数万的咲良田能力当中挑选出适当的对象,大部分的事情都能获得解决。
咲良田的居民绝对不该做出与管理局对立的事情。
面对管理局这个对手,无论想达成什么目的都极为困难,更何况原本就不能制造出能力者个人抢先管理局的事实。像咲良田这种拥有无数能力、既奇妙又不安定的城镇之所以能够成立,就是因为有管理局。若管理局针对能力制定的规范出现破绽,那咲良田这个城镇将无法维持。制定规范的组织,必须是优越于所有个人的存在才行。
在理解这点的情况下,——还要将魔女带出那栋屋子并忤逆管理局的决定,就成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若真有什么方法。
惠回想起两年前的事情。他自己与管理局对立时的事情。
若真有什么方法,那就是管理局从头到尾都是个冷静、现实的组织。
管理局对组织本身并未抱持梦想。他们知道光靠区区一百多人的组织,原本就不可能完全管理咲良田里的所有能力。同时对居住在咲良田的人们而言,管理局必须是绝对的存在。
所以管理局比起追求完美,更优先于表现得完美。在发生问题时比起解决事件,他们更倾向于抹去问题本身的痕迹。他们深知无论多么妥善地对应,光是发生问题这个事实,就会对管理局带来负面的印象。
即使魔女逃离那楝屋子,这件事也不会为人所知吧。基本上他们本来就不可能大剌剌地公开像魔女那样的存在——剥夺了一位女性的名字,并将她持续隔离了二十八年的情报。
所以比起解决事件,他们直接抹消事件本身的可能性更高。因为现在的魔女,应该并不具备让管理局倾尽全力夺回的价值。
基于同样的理由,浅井惠自己虽然在两年前忤逆了管理局,但依然在咲良田过著还算平稳的生活。
话虽如此,他也不能因为反正不会被问罪就感到乐观。
必要的是将问题压抑到最低限度的努力。
具体而言,就是将带出魔女的责任——亦即反抗管理局的责任交给谁背负的问题。
其中一个可以确定的是魔女本人。既然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还被别人带走,就表示魔女本人期望那样的事情发生。至少管理局会如此判断。
另一个人是佐佐野宏幸。既然两人期待能够重逢,那这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过只有魔女与佐佐野还不够。因为光靠这两人,并无法通过被能力封锁的那两扇门。所以他们才会决定牺牲冈绘里。
到头来,一定会牵扯到其他人。可以的话,惠希望能以责任较轻的形式获得他人的协助。
他想到了一个方法。
刚才在海边从照片里的世界回来时,惠在看见脚边的情况后便确信了。就只有在照片里移动时的那几步,没有留下脚印。而在照片里的世界移动的距离,也会让回到现实时的位置产生变化。
只要利用这点,一定就能将魔女从那个房间里带出来。
必要的东西,是那两扇被能力封锁的门同时开着的照片。只要有了那个,就能透过在照片里移动来通过那两扇门。
若能得到春埼与村濑的协助,应该就能在不被管理局发现的情况下取得那张照片。
——加上冈绘里就有三人,将与带出魔女的事情扯上关系。
当然还有完全不同的选项。
惠可以选择别跟魔女扯上关系。
他甚至觉得应该要那么做才对。
魔女的境遇确实坎坷,惠也相信她应该要获得救赎。
不过真的有必要为此将村濑跟春埼给卷进来吗?这是该让她们承受风险的事情吗?
如果要决定顺序,跟魔女相比,惠一定会优先选择春埼跟村濑。这毫无烦恼的余地。若无论如何都想救出魔女,只要牺牲冈绘里就行了。
——即使如此,我一定还是会实施这个计画。
惠能抱着强烈的确信如此断言。
那既非为了魔女与佐佐野,亦非为了冈绘里,更不是什么为了帮助他人那种美丽的感情。
只是惠本人讨厌那样。在眼前有能够拯救所有人的可能性时,惠无法不对那个可能性伸出手。
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像神明引发奇迹般,在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情况下,只获得最好的结果。
但相对于这个理想,惠的力量实在过于不足。若不利用别人的力量,就无法达成目的。
——我想证明学长的软弱。
冈绘里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没那个必要。惠认为自己打从开始就一直非常软弱,就连两年前也是一样。
公车抵达了公车站。惠起身下车。车门在背后关闭,公车也再度出发。
惠掏出手机。
他打了重启前的八月九日,曾经显示在萤幕上的号码
拨号音停止后,电话里传出「喂,请问是哪位」的男性声音。
「初次见面,我叫浅井惠。」
惠一报上名号,电话另一端的佐佐野宏幸便吐出了一道懦弱又疲累的叹息。
跟佐佐野对话了约十分钟后,惠已经理解大致的情况。
幸运的是,佐佐野宏幸已经回想起能力的使用方法。这样就能省下几道麻烦的手续。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记忆被操作成只要一找到用能力拍出来的照片,就要全部邮寄出去。
收件人是冈绘里。她的目的大概是从封印能力,改成夺取所有照片了吧。若知道佐佐野的详细能力,那算是理所当然的行动。不过这种操作记忆的方式,只要透过会话就能解除。这样的设定原本就不太自然,因此解除起来也不用花太多工夫。
惠告诉佐佐野的内容十分简洁。他知道佐佐野与魔女的计画,以及没打算就这样牺牲冈绘里。
在对话的过程中,佐佐野不断道歉,说了好几次的「对不起」。
惠思考着,他究竟是在对谁道歉呢?或者应该问,他究竟为何要道歉呢?
「对不起,对不起。」
佐佐野反复说著。
惠在听了一段时间后问道:
「那么,你打算放弃与她重逢吗?」
明明没必要特别确认,惠还是提出这个过分的问题。
话一说出口,惠便自觉到原来自己意外地焦躁。
到底是对什么感到焦躁呢?
魔女跟佐佐野打算牺牲冈绘里。无论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惠都不认为那是正确的方法。不过惠能理解他们的心理,也觉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基本上,冈绘里原本就打算把魔女带出那栋房子。少女自己也有责任。
思考过一轮后,惠才发现——
他是对打算把春埼跟村濑卷进来的自己感到焦躁、对想不出其他方法感到焦躁,他只是将这股焦躁发泄在佐佐野身上而已。迁怒别人,真是太丢脸了。
佐佐野以明确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我办不到。」
「为什么?」
「我想见她。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弃。」
那是个简单,同时也是最容易让人接受的回答。
「你有什么能跟她重逢的方法吗?」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老人回答:
「我要试着直接过去那里,拜托他们让我跟她见面。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那是非常正当、正确的方法。
不过应该不可能成功。
如果这样就行得通,那魔女打从一开始就不会下达那种指示。管理局恐泊不会允许佐佐野与魔女重逢。
「请让我帮忙吧。」
惠说道。
佐佐野以沙哑的声音惊讶地问道:
「为什么?」
「我跟她约好了。希望她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在初次拜访那栋房子时。
虽然没自信那究竟算不算是约定,不过理由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
「谢谢你。」
佐佐野说道。
约好下午五点登门拜访后,惠挂断电话。
之后惠分别打了电话给春埼美空与村濑阳香。
他毫无隐瞒地说明了状况。魔女的事情、冈绘里的事情,以及惠个人的目的。
在请求协助时,惠认为村濑拒绝的可能性很低。她至今仍敌视管理局。再加上她因为一个月前的事情,现在仍对惠抱持着愧疚。从村濑甚至对自己的能力加了新的限制,就能看出那件事对她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至于春埼,几乎可以说是绝对不会否定惠的行动。
理所当然地,两人的回答都是肯定。春埼泰然自若地回应,而村濑尽管多少有些胆怯,但更为魔女的境遇感到强烈的愤慨。
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发展。
无法选择的选项,根本就不是选项。那种事跟强制没什么两样。早在提出的时间点,结局就已经确定了。
在预定跟佐佐野见面的时间到来之前,惠决定到街上闲晃。他去逛了书店跟唱片行,并在附近国小的操场眺望孩子们打棒球。没有食欲。幸好早上有先吃过早餐。
惠突然想见与这次的事件完全无关的人,甚至兴起了去找经常在神社跟猫一起睡午觉的少女——野之尾盛夏的念头,不过她喜欢的泡芙已经卖光了。于是惠也跟着打消了这个想法。
虽然也可以去找中野智树,不过若造访他家,将会因为得处理许多事情而稍微超过时间。而且智树有时会莫名地敏锐,若打电话找他出来,应该会害他担心吧。尽管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目前这个时间点,惠不太希望发生那种情形。
到最后,惠还是只能独自坐在长椅上茫然地想事情。
例如有没有办法在不靠春埼与村濑帮忙的情况下达成目的。虽然的确并非不可能,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而且那样只
是换把别人卷进来而已。惠认为这是接近逃避的思考。
既然已经决定要把她们卷进来,接下来就应该思考该如何竭尽全力。然后惠就这样思考着今晚可能发生的问题以及应付的方法,度过了这段时间。
下午四点左右,惠与春埼美空和村濑阳香会合。之所以约这个时间,只是为了等村濑上完辅导课而已。
「我太在意这件事,根本就念不下书呢。」
村濑说道:
由于她的的语气平常就像在生气,因此惠决定不要太在意。他跟春埼一起为昨晚的事情向村濑道谢。村瀬的能力实在太过便利,总觉得一直都在依靠她。
三人搭上公车,前往佐佐野家。
如果情况许可,惠其实想向她们说明违抗管理局的危险性,以及主张即使就此收手也没关系。不过若真的说出那种话,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若不想将两人卷进来,那一开始就不该找她们。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惠都不认为她们会改变主意。那些说辞只是借口。虽然没打算否定借口,但现在做那种事情也没意义。
即使到了下午四点三十分,太阳依然高挂天空。
公车在青空底下,开往咲良田的外围。
三人一下公车,就发现佐佐野站在公车站那里。
他的表情阴暗。
在跟惠等人简单打过招呼后,佐佐野便带一行人前往他家。春埼跟村濑也很少开口。春埼是无论对谁都很少说话,村濑则是似乎决定对初次见面的对象,都要先抱持警戒的态度。至于佐佐野,还是一样频频道歉。
到达佐佐野家后,惠在走进跟上次相同的和室后说道:
「那么,我来说明一下今晚的计画。」
目的很简单。惠在打电话给春埼跟村濑时就已经告诉她们了。
在潜入那栋房子,让佐佐野拍下供魔女逃脱的路线照片后,便进行重启。在那之前,先将拍好的照片交给村濑。村濑将用她的能力,抵消重启的效果。
就结果而言,惠等人将透过重启抹消潜入魔女住处的事实。不过就只有拍下逃脱路线的照片,会留在村濑手上。
只要把那张照片交给魔女,她就能在照片里移动,并逃离那里。
问题在于照理说不应该存在的照片的事情。管理局可能会因此察觉到村濑跟春埼和这件事有关——最好还是认为只要管理局想认真调查,就没有什么查不到的事情比较好。
关于这个问题,目前还毫无对策。不过只要魔女顺利脱逃,就能跟她接触。换句话说,能够某种程度上得知未来将遭遇什么危机。当然即使如此,有危险这件事还是没有改变。
「各位有什么问题吗?」
惠问道。
村濑首先提问:
「要怎么把拍好的照片交给她?」
「我有想过方法。应该不会有问题。」
「你要怎么做?」
「利用适合的能力。」
「谁的什么能力?」
惠在内心叹气。既然拜托对方帮忙,那么还隐瞒情报就太不诚实了。
「我要利用的,是那栋房子里的她本身的能力。我会请她本人把我叫去那里。」
在重启前,惠曾经造访过魔女的房间。这证明只要她有那个意思,就能让惠进去那栋建筑物。而且当时并没有进行身体检查。
村濑怀疑地看向惠。
「为什么她会叫你过去?」
「因为我会这样告诉她。」
「什么时候?就算今晚讲也没意义吧。因为会被重启。」
「在不会来临的未来。」
魔女能预见未来,而且也只有她能够改变未来。
若魔女没传唤惠,他就会再次强行入侵那栋房子,将所有的计画告诉她。魔女只要看见那个未来,应该就会事先把惠叫过去。就结果而言,惠闯入魔女住所的未来就会被回避。
「总之为了将情报传达给魔女,我要制造虚假的未来。」
与其说是虚假的未来,不如说是以被回避为前提的未来。
村濑暂时茫然地看向这里,然后问道:
「那种事有可能吗?」
「不知道昵。不过就我所知的情报来判断,应该没理由不行。」
魔女曾经说明过自己的能力。
——如果要说明得更详细一点,那就是在不考虑我本人能力的情况了从现状模拟未来的能力。
魔女看见的未来,并不包含自己的能力。若包含那个能力,就会造成矛盾的回圈。
例如魔女预知A这位人物即将遭遇事故,于是事先通知A回避事故。这么一来,A遭遇事故的未来就消失了。如果模拟到那个程度,那魔女就无法预知A即将遭遇事故的事实。无法将情报传达给A的结果,就是A依然会遭遇事故。所以若再连那里开始模拟……就会持续循环,没完没了。
因此魔女看见的未来,并不包含自己的能力。A会遭遇事故。魔女只能简单地知道这点。然后只要魔女告诉A事故的事情,未来就会改变。
换句话说,魔女看见的并非实际造访的未来,而是「自己没有使用能力时的未来」。所以只要利用那个未来,应该就能将情报传达给魔女。
话虽如此,实际上光凭惠所掌握的情报,也无法断言绝对办得到。
「如果不行,我会重启并使用别的方法。」
惠说道。
例如拜托认识的人,只要经过几道麻烦的手续,就能只向魔女传达讯息。不过若情况允许,惠并不想将多余的人给卷进来。
「算了,只要办得到就好……」
舂埼像是在接续村濑的话题般开口:
「所以就结果而言,将由惠负责跟她见面,并把照片交给她吗?」
「没错。」
「这样不会有危险吗?」
惠讨厌这个问题,所以可以的话,实在不太想碰触这个话题。
在惠与魔女见面后,她马上就会逃跑。因此管理局首先当然会怀疑惠,这是无庸置疑的。关于这部分,目前也没有应付的方法。
「说到危险,其实大家都一样。光是将魔女带出那栋建筑,就已经非常危险了。」
「即使如此,惠还是要带她离开那栋建筑物吗?」
「嗯,我绝对要救她。」
「我这个人意外地顽固呢。」惠说道。
「我知道。」春埼回答。
在那之后,惠以各式各样的形式调查佐佐野的能力。
例如测量按下拍立得相机的快门,到吐出照片并浮现影像的时间;照片损伤到什么程度才会发动能力;让村濑在消除能力的状态下撕破照片时的效果;同样地,还有村濑在进入照片的世界后,消除能力时的效果。
之后惠等人开始详细地讨论发生问题时该如何处理,并于晚上八点过后一起搭上佐佐野的车子。惠等人预定在九点十五分入侵管理局的设施。
佐佐野坐在驾驶座,村濑在副驾驶座,惠与春埼则是坐在后座。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变黑,这附近的车流量并不多。
村濑看向惠问道:
「为什么要选九点十五分?」
这么说来,惠还没说明这件事情。
「因为冈绘里将在这段时间入侵那栋建筑物。」
正确说来是九点十八分,冈绘里会抵达魔女身边。
「所以我们要跟在她后面入侵那里。」
「为什么?」
「因为冈绘里的入侵行动已经确定会成功。」
毕竟是魔女透过观测未来所安排的预定,所以应该不会错。虽然不晓得过程,但总之冈绘里将在九点十八分抵达魔女身边。既然一定会成功,那就应该加以利用。
「我有点意外呢。」
村濑说道。
「为什么?」
「基本上只要别让她去那里,就能少一个人跟这次的事情扯上关系。」
「你说得没错。」
即便少了冈绘里,只要有村濑的能力,抵达魔女身边的可能性还是很高。就拍摄目标的照片而言,冈绘里的行动并非绝对不可或缺。
「不过有冈绘里在的情况,成功率一定会比较高。」
若将为了自己目的行动的冈绘里,以及被惠强硬牵扯进来的春埼和村濑放在一起比较,那么无论如何都必须优先确保春埼她们的安全。
即使如此,最安全的人还是冈绘里。因为她入侵设施的事迹将被重启消除,不会像春埼或村濑那样以照片的形式留下痕迹。
「……喔,这样啊。」
村濑阳香简短地回答。
————————————————————————————
「……喔,这样啊。」
村濑阳香简短地回答。
她并非对浅并惠的选择感到不满。
虽然考虑到村濑一个月前的行动,她根本就没有立场指责冈绘里,不过她依然认为冈绘里的行动是不智之举。坦白讲,村濑对少女的下场拫本就没兴趣。
她之所以回答得那么冷漠,是因为浅井看起来实在太坦然了。
村濑心想,自己应该是感到不安吧。
她对违抗管理局这件事还有些害怕。
——明明自己到上个月为止,还打算独自打倒管理局呢。
想到这里,村濑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与管理局对抗这种事大概是谎言。村濑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那种勇气。
她只是对许多事情觉得不满,虽然无法接受,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才硬是坚持要打倒管理局罢了。一切都是谎言。
浅井也好,津岛也好,他们恐怕都发现了村濑的谎言。就只有她自己没发现而已。
若真的打算与管理局为敌,应该会采取更有效率的行动才对,根本就没必要被麦高芬那种虚幻的传闻牵着鼻子走。即使主张迟早要与管理局对抗,但村濑的心里却希望那个「迟早」永远不会来临。
只有她自己持续假装相信打倒管理局的谎言并逐渐失控,然后在即将跨越界线时被浅井惠阻止了。村濑很庆幸有人阻止自己。
村濑对管理局的情形并不了解,不过还是怀抱着恐惧。或许就是因为不了解才会觉得恐怖也不一定。或许光是大人们的组织这点,就够让高中生害怕了也不一定。
佐佐野的车确实地接近目的地,时钟的指针也持续前进。再过几十分钟,我方这些人似乎就要入侵管理局的建筑了。
——为了救出被管理局监禁的女性。
村濑坦率地认为这是件正确的事情。跟上个月仅仅为了迁怒而主张要打倒管理局相比,要来得正当多了。她是发自内心想帮忙,不过即使如此,可怕的事情还是可怕。
村濑看向坐在后座的浅井与春埼。
真是的,这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若无其事地在聊烟火的事情。被浅井问到「你喜欢哪种烟火」后,村濑不悦地回答「老鼠炮」。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答老鼠炮。她不但并没有特别喜欢老鼠炮,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实际看过那种东西。
「为什么她没有名字?」
村濑问道。
虽然她原本是打算问浅井,但回答的却是坐在驾驶座的佐佐野。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佐佐野对这些事情知道得最详细。
「二十八年前,管理局停止将她当成人类对待,并决定要彻底否定她的个性。」
佐佐野以令人意外的平静语调淡淡地说明:
「她的能力实在太强了。管理局内因为那个能力而分成了两个集团。分别是打算拥护她成为管理局的绝对支配者的人们,以及打算利用她的能力、自己掌控管理局的人们。我觉得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不过二十八年前,那两个集团正式展开斗争。」
管理局被分裂成两派。
虽然村濑不太能了解那代表什么意义,不过对咲良田而言,那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
佐佐野继续说明:
「她知道未来。打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知道将发生一场围绕着自己的争斗……而她发现了解决的方法。」
浅井从后座问道:
「所以她才舍弃了名字吗?」
佐佐野缓缓点头。
「失去名字是一种象征。必要的是让她舍弃个性,成为个单纯的道具。被关在完全隔离的房间,无法主张自己的意见,同时也不能与任何人见面。她决定成为一个无论对谁都一律平等的系统。」
她从二十八年前开始,就舍弃了人的身分。
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单纯的系统。
「最优秀的能力,不能成为个人的东西。她不被允许拥有意志。除了成为没有感情的系统以外,没有其他能让管理局成立的方法。」
村濑看向窗外漆黑的夜景。远方只有一组其他车子的红色尾灯。
虽然佐佐野的说明太过缺乏现实感,让人无法移入感情。不过浅井曾在一个月前说过「让我们跟其他人一起做些充满笑容的事情吧」。她实在不认为孤伶伶地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以系统的身分死去的女性能够笑得出来。
看向正前方那栋恐怕是魔女所在的建筑物,佐佐野说道:
「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她变回人类。想确实地看着她的眼睛,呼喊她的名字。」
村濑认为,那一定是件必要的事情。
——————————————————————
花了三十分钟左右,车子抵达目标的建筑物前方。
浅井惠觉得被黑暗包围的矮小建筑,看起来就像墓碑一样。这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联想。
车子经过建筑物前方,在下一个转弯停车。距离预定时间还有约三十分钟。
佐佐野拍摄筑物周围的道路。既然魔女预定将从照片里的世界逃出那栋房子,那么能隐藏身形移动的距离自然是愈长愈好。
一行人在车内并未特别聊天,静待时间流逝。冈绘里在晚上九点十分出现,进入屋内。三分钟后,惠等人也跟着下车紧跟在后。
入口处还是一样没有人的气息。一行人穿过自动门进入屋内,在没遇见任何人的情况下沿着走廊前进。当然,也没有突然响起警报声。
惠站在电梯前方,对佐佐野下达指示:
「请把这条走廊也拍下来。」
佐佐野点头,将相机对向无人的走廊。随着一道「喀嚓」的快门声,拍立得相机的镜头吐出照片。村濑收下那张照片。
惠等人搭上电梯。接着惠仿照重启前造访这里时,黑西装男操作电梯的方式按下按钮。
「这个有在动吗?」
村濑问道。这座电梯非常安静。甚至到了下次开门时,会让人难以相信已经到不同楼层的程度。
「我想应该有在动。」
惠回答。
「该不会门一打开,就突然被人用枪指著吧?」
「我想应该不至于会有枪。」
管理局人员平常并未佩枪。而且村濑总不可能连子弹都无法消除吧?
「真要说的话,跟枪比起来,还是拥有能力的人比较可怕。」
「那怎么办?」
「若管理局真的有心做好守护她的准备,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来到这里。」
如果真的无计可施,就进行重启。
村濑还来不及再度开口,电梯门就开了。
惠等人走上走廊。眼前这条在纯白日光灯映照下的狭窄走廊,完全没有半个人影。
佐佐野将相机对准走廊深处,按下快门。这次拍立得相机吐出的照片,一样由村濑收下。
之后惠等人继续沿着走廊前进,然后发现并排在右侧的房门中,只有最深处那间——通往魔女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此外,那里面还传出细微的对话声。
惠看了一眼时钟——晚上九点十八分整。正好是冈绘里抵达魔女身边的时间。
惠探望门后方的情形。
位于短小走廊头尾的两扇门,如今都大大地开启,因此能够看见魔女位于深处、被书架环绕的房间。
没看见魔女本人的身影。房间里只有三位黑西装男,以及一位红眼女孩。
冈绘里成功地开启了两扇囚禁魔女的门。
其中两位黑西装男站在位于房间深处的门前方。魔女曾经说过那扇门后面是寝室。魔女大概就在里面吧。
最后一位男子正抓着冈绘里。不过那名男子已经与冈绘里对上了视线。这样下去,冈绘里的能力马上就会改写男子的记忆。
惠喊道:
「到此为止了,冈绘里。」
抓着冈绘里的黑西装男看向这里。他的视线移开了。冈绘里的记忆操作没有发动。
佐佐野在背后按下快门。相机吐出囚禁魔女的两扇门同时开着的照片。
不过这样不行。佐佐野刚才拍的照片里也拍到了黑西装男跟冈绘里。在魔女于照片中移动时,他们可能会构成妨害。
惠希望能拍到没有任何人,只有那两扇门开着的照片。
即使是这种时候,黑西装男依然以低沉平淡的声音说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她的朋友。」
惠指向冈绘里,并走向魔女的房间。春埼就站在惠旁边,而她背后则是村濑与佐佐野。
「你明明就不用特地过来。」
冈绘里说道。虽然有点僵硬,但连这种情况下都能露出笑容,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黑西装男瞪向惠:
「所以你是来帮她的吗?」
惠边在通道上前进边摇头:
「不,正好相反。」
接着他望向冈绘里说道:
「我是来阻止你的。」
黑西装男重重地摇头:
「没有必要。一切都交给我们这边处理。」
「这可不行。请让我跟她说话。」
「我跟学长没什么话好说的。」
冈绘里回答。
「要是你没来,一切都会很顺利。」
的确如此。不过就是这样才会有问题。
惠等人继续在通道上前进。黑西装男站到通道前面,遮住魔女的房间。
「不准再继续靠近了。如果进入
这个房间,你将会被冠上极大的罪名。」
惠在内心叹了口气。无论进不进房间,既然都入侵到这里,对管理局而言一定造成了极大的问题。
惠就这样继续在通道上前进,直到距离黑西装男三步前的位置。
男子喊道:
「站住。」
在狭窄的通道上遇到管理局人员阻挡时该如何应对,惠等人已经在佐佐野家好好地商量过了。
「我知道了。」
惠点头,然后再稍微前进一步后停下。村濑冲过他身旁,小声地喊出「全身,能力」。
黑西装男朝村濑伸出右手,大概是想使用某种能力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力,但村濑将一张照片抵在男子手上,撕破了它。
那是佐佐野刚才拍的照片——照了这条通道的照片。
男子的身影消失,但村濑依然留在原地。她的能力连佐佐野的能力效果都能消除。只有黑西装男移动到照片里的世界——这跟冈绘里昨晚在灯塔上对惠使出的方法几乎一样。
惠再度走到村濑前方——亦即站在魔女房间的入口。房间里的天花板上有两架摄影机。
「你们知道对我们使用能力,代表什么意义吗?」
另一位男子说道。他的声音明明跟刚才对话的那名男子不同,但总觉得听起来还是完全一样。他们都彻底缺乏人味。或许这些黑西装男跟魔女一样,也被当成了系统的一部分。
「当然。平常这种事情是不应该的。不过,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
惠边回答,边再度踏出几步。后面三人也走进了房间。
黑西装男说道:
「你们错了。并非平常,而是无论任何状况,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咲良田的居民都绝对不应该与管理局敌对。」
惠认为男子说得没错。
尽管内心同意,他依然摇头回答:
「我们这边也是有很多原因。」
背后传来一道快门声。
佐佐野拍下了只有两扇门开着的照片。只要撕破那张照片,就能制造出逃离这个房间的路线。
村濑收下拍立得相机吐出的照片,然后跑了出去。只要她能离开这栋建筑物,惠等人的目的便大致达成了。
只有村濑能无视重启的效果。她能带着照片到重启后的世界。
黑西装男并未追逐逃跑的村濑。因为他们的工作是让魔女留在这里。
他维持不变的表情说道:
「真是的,居然做出这种蠢事。」
「我知道。」
「管理局不会放过你们。」
惠叹气。真希望能够获得原谅。
「难道就不能干脆忘了这一切吗?」
「不可能。」
「这样啊。」
这栋建筑物并不大。如果是能无视墙壁移动跟无视重力往下跳的村濑,想离开这里应该不用花多少时间。应该已经够了。
「重启。」
惠说道。
这么一来,他们就会忘记一切吗?这才是问题所在。
——————————————————————————————
惠与春埼并肩坐在灯塔上的铁梯。
将手机抵在耳边的春埼说:
「八月八日,晚上九点二十八分,五十五秒。」
前不久惠才在这座灯塔与冈绘里见面,并取回了春埼的重启。
就结果而言,这就近似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被倒回了。
惠按著头,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短短二十四小时里,实在发生太多事情。
「好像重启了。」
惠说道……
春埼看向这里。惠眺望着远处的沙滩,一一说明情况。在月光照耀下的海浪,宛如深呼吸般来来去去。
宁静的夜晚。春埼就在旁边。月亮下只有惠平淡的声音。在踏进魔女住所前二十四小时,惠的周围是如此宁静。
明明要是能一直像这样待在平静的场所就好了,但实际上可不能这么做。
大致说明完后,惠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得去接村濑同学才行。」
若一切都按照计画,那么就只有她没受到重启的影响,还待在魔女住所附近。
惠看着春埼问道:
「要一起去吗?」
少女轻轻点头回答:
「当然。」
从村濑阳香那里拿到照片后,带出魔女的准备就完成了。
惠起身踏出脚步,春埼也紧跟在后。
楼梯很暗。
惠走下几段楼梯后,便停下脚步回头。
他将手伸向春埼说道:
「手给我。」
少女惊讶地看着惠的手。
「可以吗?」
「要是踩空就危险了。」
春埼的手掌与惠的手掌交叠。那是带着些微汗水,夏天的手掌。
惠缓缓加重手的力道。在避免松手的同时,也小心控制力道以免让她感到疼痛。
春埼也以相同的力道回握惠的手。
两人并肩走下楼。
「咚咚」的两道脚步声并列响起。
2 八月九日(星期三)——第三次
第三次的八月九日,浅井惠在上午九点三十分下床,站在厨房吃吐司配莴苣与沙丁鱼罐头。
惠昨晚已经通知佐佐野重启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今天早上应该不会打电话过来。
十点整时,邮差在门铃响起后现身。惠收下包裹。里面是一本装了三张照片的相簿。
那恐怕是某张照片中的魔女为了将自己的计画告诉惠,而托佐佐野送来的。
惠站在海边看着魔女三十年前的照片,那张照片旁边附了一张写着「现在马上来见我」的小纸条。
不过如今已经没必要与魔女见面。不需要特地制造出短短十分钟就会消失的女子。
惠翻阅相簿,看着一张照片好一会儿。
那是张沿着河川道路的照片。夕阳的橘色光芒,与浓浓的黑影形成了漂亮的对比。
照片深处是一堆消波块。一个女孩子站在上面。两年前的少女,就站在惠与她邂逅的场所。她像是对准这里似的伸出右手。那只手上放了一颗黑色的小石子——类似麦高芬的某种物体。
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存在呢?
佐佐野说是因为觉得夕阳很漂亮,所以才拍下这张照片。那恐怕并非谎言。不过这张照片拍到那位野猫般的少女,真的只是幸运的偶然吗?
惠觉得一切实在太过凑巧了。
她碰巧入镜的那张照片。
而拍下那张照片的,又碰巧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佐佐野。
最后惠碰巧发现那张照片并顺利入手,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虽然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但还是无法坦率地相信。相较之下,认为背后有某人的意图介入要可信多了。
惠阖上相簿,收进桌子的抽屉里。这张照片一定包含重要的意义。
「好了。」少年嘟囔著。
惠在十点三十分走出房间。
——————————————————————————————
无名女子跟平常一样待在某栋建筑物的房间里。
她将手抵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为了确认已经确定的未来。
不过此时看见的景色,跟至今看见的那些完全不同。
即使到了晚上,红眼的少女依然没出现。
在影像里,女子还是一如往常地独自待在这个房间。
变化发生在更后面的未来影像。
几夭后,门上突然浮现出一只手。那只手只要一动,门被碰到的部分就会消失。
——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女子完全摸不著头緖。
站在门对面的,是两名少女与一名少年。
女子认识其中一名少女,春埼美空,但另一名少女就不得而知了。那是位头发及肩的少女。大概就是她把门消除的吧。
「这是应该回避的未来。」
少年——浅井惠露出无畏的笑容说道。
「冈绘里不会来这里。你将用别的方法逃离这栋建筑物。」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
那是几张小四方形的——照片。
照片上的景象是这栋建筑物的走廊,此外那两扇不会打开的门在照片内还是开着的。
「请你尽快把我叫来这个房间。我会带照片过来。」
浅井惠再度清楚地说道。
「这是应该回避的未来。只要你把我叫来这个房间,这个未来就不会来临。」
无名女子睁开眼睛。
末来消失,视野再度恢复成跟平常相同、空无一人的房间。
太令人惊讶了。自己的未来,居然在跟自己无关的地方产生了如此大幅度的改变,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真是的,太令人惊讶了。
——那位少年居然想同时守护红眼少女与我的未来。
无名女子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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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一点,浅井惠站在某间公寓前方。
虽然称不上高级,但依然算是不错的公寓。冈绘里与母亲两人住在这里。
红眼少女打开自动锁的大门现身,是惠刚才打电话把她叫出来的。一说「我在你家前面等你」,对方马上就坦率地出来了。
少女不悦地开口:
「跟我来。」
惠跟在迈开脚步的冈绘里身边。
「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总之我不太想站在这里说话。」
少女快步走着。
「我妈在家。从窗户看得见这条路,我不想让她之后问东问西的。」
惠点头。总觉得会在意这种事很有国三女生的风格,让人感觉不错。
冈绘里轻轻地咋了一下舌。
「为什么学长会知道我家在哪里?」
「从佐佐野先生那里问来的。」
「佐佐野?」
「你不是操作他的记忆,要他一看见照片就把东西寄来这里吗?」
「……嗯。」
少女板起脸说道:
「真是的,你是跟踪狂吗?」
惠笑道:
「差不多吧。」
目前还不晓得冈绘里会做出什么事,所以看来还是暂时跟着她比较好。
两人漫无目的、淡淡地走着。毕竟只要离开公寓前面,就算现在停下脚步也没关系。
不过两人还是继续走着。
冈绘里在一旁发出非常吵杂的脚步声。惠并不觉得那听起来刺耳。她的脚步声感觉就像心跳那样,像是为了生存所必要般,切实地响着。脚步声与蝉鸣声混杂在一起,在炎热的柏油路上刻下节奏。
惠轻声说道:
「我重启过了。所以我知道你今晚打算做什么。」
「……然后呢?」
「那一定会失败。你的能力必须跟对方视线交会才能发挥效果。只要告诉那栋房子里的人这件事,你就无计可施了。」
前方的交通号志变红。
冈绘里停止前进,脚步声也跟着中断。
她凝视著交通号志。这段期间,有好几台车经过她的眼前。
「我之前就认为学长应该会重启。」
惠瞄向少女的侧脸。
少女以接近面无表情、但似乎有些受伤的脸色说说道:
「因为我认为学长一定会想救我。」
平静的语气。惠觉得现在的冈绘里跟藤川绘里有点相似。
少女摇头说道:
「不过,那样是不行的。」
「为什么?」
「有点太弱了。这样连我也会成为学长的弱点。」
「这哪里不行了?」
这有什么关系?无论是打算保护冈绘里,还是她成为了弱点。
「全都不行啦。学长不可以变弱。」
交通号志转为绿色。
冈绘里再度迈开脚步。
惠跟在与少女间隔一步的后面。
「学长,你昨天是什么时候重启的?」
「昨天晚上。」
「距离重启到现在,还没经过二十四小时对吧?」
「嗯。」
冈绘里看着脚边说道:
「举例来说。学长不应该在这种时间点来见我。你应该要确实存档并事先布好许多防线,然后再以悠哉到让人不爽的样子现身。」
惠叹了口气。
为什么光是见个学妹,就得先做好那种准备才行呢?
「我现在确实是毫无防备。」
「嗯。」
「不过,也没有任何危险。」
冈绘里停下脚步,看向这里。
惠也同样站住身子,笔直地看向少女。
像是被停止的脚步声给留下来般,现场只剩下蝉鸣声。
惠说道:
「即使我毫无防备,你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 光是一位普通国中三年级生与普通的高中一年级生见面,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世界还没野蛮到那个程度。
冈绘里暂时紧盯着惠——以看起来像是瞪视,又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惠也看向少女,看向普通的国中三年级女生。
少女突然转身。
「学长真狡猾。」
她再度低头迈开脚步说道:
「我明明必须赢过学长才行。我明明想对抗,你却不愿意跟我对抗。」
「就是那样。」惠想着。
人通常无法以浅显易懂的形式跟什么东西对抗。大部分的敌人都不像游戏里出现的怪兽那样,拥有浅显易懂的形态。人无法靠单纯互殴做出了断那样,浅显易懂地一决胜负。
例如冈绘里,绝对无法跟藤川绘里对抗。
少女默默地继续走着。她的脚步声已经比刚才要小声一些。惠也间隔一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恐怕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目的地。
不过只要持续走下去,最后总会抵达某个地方。
两人不久便走到河边。若继续下去,就会抵达那个有消波块的河川。再过去则是海以及白色的灯塔。
河边的道路铺装得很漂亮,并设置了几张长椅。冈绘里挑了其中一张坐下,吐出一口气。惠也跟着坐在她身边。
两人无言地看着河川。风摇晃着水面,反射出复杂的光辉。
最后冈绘里轻声地说道:
「呐,学长。请你变回两年前的学长吧。这么一来,我就可以不用赢过学长了。如果是以前那个强悍的学长,就算输给你也无所谓。」
若办得到那种事,至少姑且能先拯救冈绘里一次吧。等放心之后,少女就能继续追求她现在目标的坚强。或是能够暂时忘记自己曾经是藤川绘里的事实也不定。
不过现实上,要回到两年前是不可能的。
惠问道:
「只要回答『我知道了』就可以了吗?」
冈绘里「哈」地一声笑道:
「这怎么可能。两年前的学长才不会因为被我说了什么,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惠露出微笑:
「那就没办法了。」
这种程度的事情,冈绘里一定也知道。
「我啊。这两年非常努力喔。我不但改变了说话方式踉穿着打扮,甚至还买了彩色隐形眼镜。」
少女嘟囔著说道。
「我本来以为只要一戴上彩色隐形眼镜,周围的景色看起来就会变成别种颜色。我想看见与在藤川家时不同的景色。」
少女低着头的身影,感觉就像在哭泣一般。惠发现了那个原因。
「结果景色有改变吗?」
惠问道。
「完全没变。」
冈绘里摇头回答。
「彩色隐形眼镜在瞳孔的地方根本就没上色。就像甜甜圈一样,只有周围是红色的。所以景色看起来也不会跟着变成红色。」
「那改戴太阳眼镜如何?」
「我不要。即使如此,我还是满喜欢这副隐形眼镜的。」
按照少女的说法,这副隐形眼镜能让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像别人一样。
惠望向少女的侧脸想着。
还是别戴红色隐形眼镜比较好。这样少女只要在露出悲伤的表情时,只要稍微低下头,那眼睑深处的红色就会让她看起来像是哭肿了眼睛。而一看见眼睛红红的女孩,就会让人感到寂寞。
不过惠还是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回答:
「你喜欢就好。」
红眼的少女看起来像在哭,一定只是惠擅自做出的幻想。那种误会,绝对不应该产生。
「……说的也是。只要我喜欢就好。」
少女「咯咯咯」地笑道。她大概是勉强自己做出那种夸张的笑容。
「我会在近期之内,找到能华丽地赢过学长的方法。」
惠点头回答:
「嗯。我等你。」
「别等啦,你要害怕才对。」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尝试」
「对了,一起去看场电影吧。」惠说道。
「我绝对不要。」冈绘里回答。
在夏天宽广湛蓝的天空下——
少年与少女在互道再见后,就此分别。
在与冈绘里道别二十分钟后,惠的手机响起。
来电者是津岛信太郎。光是这点,就大概能知道他有什么事了。惠按下通话键。
「有某个人想见你。」
他简短地说道。这是来自魔女的传唤。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四点,会有管理局人员去接你。」
「我知道了。」
一切都按照预定在进行。
——————————————————————————————
浅井惠在下午一点三十分回到家里。
他冲个澡洗掉汗水,换上高中制服,然后将几张拍了魔女住处走廊的照片塞进裤子口袋里最后一张照片上,拍了两扇开着的门。
虽然有点担
心会不会被黑西装男发现,不过如果计画失败,那魔女应该会在事先察觉到才对。在这个时间点,她没理由不确认未来。
下午四点整时,门铃响起。一位穿着黑西装的高大男子站在门前。
「我是管理局的人,是来接您的。」
男子说道。
惠极力以跟重启前被叫到魔女住处时相同的心态应对,跟在男子后面。
搭上黑色轿车后,车子沿着国道往东南方前进十五分钟左右。在车内的对话,也跟重启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日期跟时间而已。上次去魔女住处时,是在八月十日的中午以前。这次是八月九日,大约早了十七个小时。
车子开进房子老旧的小停车场。惠下车后,仰望了一下那栋建筑。
穿过走廊,搭上电梯。惠在完全没接受身体检查的情况下,走向魔女的房间。
他并没被特别警戒——大概是只要魔女没离开这个房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与管理局无关吧。例如即使惠拿着刀子扑向魔女也没关系。现在的魔女,只被要求必须死在管理局的监视之下。
黑西装男用左手碰触最后的门,接着门便无声地开启。
在被无数书本包围的房间内,魔女正深深地坐在一张木椅上。
魔女的脸上没有表情,跟照片里三十年前的她完全判若两人。在这三十年间,她一定失去了许多东西。
门在背后关上。
无名女子缓缓地、以勉强的动作露出做作的笑容。那是宛如仿制品般的美丽笑容。
「好久不见。还是该说初次见面呢?」
跟记忆里一样的台词。现在对话并没有意义。唯一重要的,就只有将裤子口袋里的照片交给她。
「我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对不起,我没有名字。」
「不过这样我就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你了。」
「说的也是。因为我本来是没必要让人以名字称呼的存在……不过如果有必要,就叫我魔女吧。」
「好的。」
仿佛演戏般,惠模仿着重启前的对话。
最后女子维持做作的笑容,开口说道:
「请你再靠近一点。」
惠走向女子。一步、一步。然后比上次造访这个房间时,再多走了一步,直到两人的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的位置 。
「稍微弯下来一点。」
魔女举起右手,碰触惠的脖子——正好就像遮住惠的身体,不让天花板的摄影机看到一样。她闭上眼睛,然后用左手轻轻从惠的裤子口袋里抽出照片。
她顺势将左手也伸向惠的脖子,用双手抓住惠的脖子。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照片已经消失在她那宛如住院服般的白色衣袖中。
——这样目的就达成了。
魔女得到了佐佐野用能力拍出来的照片。照片上有两扇将魔女关在这房间的门开启的画面。
只要在照片里的世界移动,她就能离开这个房间。
魔女睁开眼睛,放开手凝视惠的脸庞:
「我好想见你,浅井惠。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那是跟重启前相同的台词。
如今惠已经知道她真正想道歉的事情。
她为了逃离这个房间而利用了惠等人——特别是利用了冈绘里。那恐怕并非正确的事情。无论有什么事,都不应该牺牲一位少女的未来。
「那么错的到底是谁呢?」惠想着。
冈绘里、魔女与佐佐野、管理局。
行动最任性的一定是冈绘里。而且最大的被害者,本来也会是她。
魔女与佐佐野虽然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行动,但他们只是希望能在短短的最后一星期与恋人重逢而已。这本来应该是更加轻微、和平,并且值得被祝福的事情。
虽然将魔女关在这栋房子里的是管理局,不过既然这是为了咲良田所必须的事情,那惠实在无法加以否定。魔女的能力实在太强了。
谁是加害者,谁是被害者,这并非惠能够判断的事情。这种判断,一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
只要持续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的未来就好。
魔女说道:
「你有办法喜欢上石头吗?」
这是个突然的质问。在重启前,并没有这段对话。
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惠摇头回答:
「不。应该没办法。」
他有点难以想像喜欢上石头的状况。
「我想也是。正常来说,人是不会喜欢上石头的。」
魔女笑道。
那副依然显得做作、美丽的笑容就只是美丽而已,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试着回想你喜欢的人。你喜欢她的手吗?」
面对这个感觉有点难为情的问题,惠回答:
「是的。」
魔女也点头。
「那么就把那只手拿掉吧。你喜欢少了手的她吗?」
惠笑道:
「真是个残酷的话题。」
「嗯,这个话题还满残酷的。你的回答是?」
惠无奈地回答:
「即使少了手,也不会改变。」
「那接下来把脚也拿掉吧。你喜欢少了脚的她吗?」
惠大致预测到这个话题和能否喜欢石头之间的联系了。
他点头:
「是的。」
「那么再来是脸。挖掉眼睛、压烂鼻子、削掉耳朵,并把嘴巴给缝起来吧。」
「即使如此,我的答案还是不变。」
「不过她已经无法跟你说话,也听不见你的声音啰?」
「那真是太遗憾了。」
「这样也没关系吗?」
「虽然并非没关系,但那并不会成为讨厌对方的理由。」
魔女点头,并接着说道:
「那么只留下她的思考,将身体换成石头吧。换成一颗小到能收进掌中的石头。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就只是一颗会思考的冰冷石子。你有办法喜欢那颗石头吗?」
答案十分明确。
「是的,我可以。」
「不过这么一来,那颗会思考的石头跟路边的普通石头究竟有什么差别?」
「无论是会思考的石头,还是不会思考的石头,都没什么差别。虽然或许有那么一点不同,但我没办法知道。」
惠缓缓摇头,然后继续说道:
「我一开始的回答错了。我一定有办法喜欢上石头。」
魔女目不转睛地看向惠的脸。
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了。
「你喜欢石头的哪里?」
「我喜欢的是过去,也就是至今为止的回忆。」
如果石头真的是由她变成的,那么自己一定有办法看着那颗石头回忆过去的事情,并露出温柔的微笑。
魔女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也说不定就是那样。或许我所爱的,就只是普通的石头也不一定。」
普通的石头。本身并未包含任何价值的某物。
原本是人类绝对不会喜欢上的对象,渺小的无机物。
「那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吗?」
惠问道。
「嗯,非常令人悲伤。」
魔女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别人。或许我只是想相信自己喜欢某人而已。丨
魔女。无名女子。长时间只作为系统活下来,不被允许和其他人接触的女子。
持续磨耗著诸如感情等各种事物活过来的女子。
表情已经无法恢复的她,以空洞、甚至连悲伤都没有的表情说道:
「或许我已经只剩下过去,只爱着过去也不一定。我觉得那应该是件非常令人悲伤的事情。」
持续爱着变成石头的恋人,一定就是持续爱着过去,持续爱着回忆。
那是一种美丽的感情。纯粹、漂亮、诚实。
不过同时也是既残酷又非常孤独的感情。
因为所谓的回忆,是只存在于自己内侧的东西,并未将视线移向外侧。就宛如这个门绝对不会打开、无人造访的房间般。就像位于此处的无名女子那样,完全仅靠一人成立。
「你的恋人不能只是一颗石头。」
不能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回忆。
必须是能够好好说出带有意思的话语、将她从孤独中解放的某人才行。
女子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以的话,我想确信自己还能好好地爱人。」
确信她的心还没被完全的孤独所囚禁。
确信她爱的并非石头——仅存在于自己内心的回忆,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就是为了确信这点,才想离开这个房间去见佐佐野的吧。她想在生命结束前,对自己证明这点。
等和恋人重逢时,她能够确信自己还爱着人类吗?惠不知道答案,只能希望她的未来是幸福的。
魔女朝惠伸出手。
她碰触惠的胸口,闭上眼睛,并维持这样的状态好一段时间。
魔女大概正在看惠的未来。
虽然惠很想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样的未来,他想知道跟这次的事件扯上关系的冈绘里、村濑阳香以及春埼美空将面临什么样的未来。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惠默默地看着闭上眼睛的魔女。
过不久,女子睁开眼睛说道:
「很遗憾,看来时间差不多了。最后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事吗?」
稍微烦恼了一会儿后,惠问了跟上次相同的问题。
「为什么你是魔女呢?」
魔女也做出跟上次相同的回答:
「我以前曾经听过一个骑着扫把在天空飞的魔女,去敲喜欢的人房间窗户的故事。我很憧憬那种事呢。」
只有表情不一样。
魔女的表情已经回不来了。
惠希望要是她那微小的愿望能实现就好。要是她能确实地去敲心爱的人房间窗户就好了。
「那么,再见了。」
女子说道。
在惠的背后,黑西装男打开了门。
惠走出魔女的住所时,才刚过下午五点。
他为了确认时间而拿出手机,然后发现收到了一封简讯。
寄件人是舂埼美空。
——可以稍微见个面吗?
简讯上简洁地写着那样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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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埼美空觉得人不太舒服。
并非身体方面出了什么毛病,而是心里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那种感觉最接近不安,但似乎又不太一样。总之胸口就是有股莫名的抵抗感。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这样。
她昨天非常晚睡,然后今天很早就醒了。尽管觉得睡眠时间不足,但也不想继续睡下去。
无论吃早餐、写作业、吃中餐还是帮妈妈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都觉得意识朦胧不清。甚至走出超市后才发现忘了买菠菜,必须再回店里一趟。
打从回到家后,春埼已经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发了两小时的呆。她看向房间中央,亦即浅井惠昨天站的地方。
下午五点,舂埼传了封简讯给惠。
——可以稍微见个面吗?
简洁的句子。虽然觉得有点冷漠,但她也想不到该补充些什么才好。
约十分钟后,惠回电:
「怎么了?」
少年以与平常相同的冷静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
春埼回答。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惠说道:
「我接下来有点事。」
「……我知道了。」
既然不能见面,那也没办法。少女找不到硬逼少年与自己见面的理由。
「你在家里吗?」
「对。」
「可以马上出来吗?」
「嗯。」
「那我们十五分后见。地点是——」
少年指定一个离舂埼家不远的公车站。
「我知道了。」
春埼一回答完,少年便补了句「晚点见」,然后挂断电话。
——我到底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呢?
春埼思考着。
果然还是不懂。
十分钟后,春埼抵达公车站。
此时正好有辆绿色的公车停靠这里,惠是那辆车唯一在这站下车的乘客。
他露出淡淡的微笑说道:
「让你久等了。」
春埼摇头回答:「不会」。
惠坐到公车站的长椅上。春埼也跟着坐在他旁边。
「我刚才去见了魔女。」
「你把照片交给她了吗?」
「嗯,感觉很顺利。」
惠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下一班公车再十五分钟就来了。我希望能搭上那班公车。」
「你要去哪里?」
「佐佐野先生家附近。我想再见魔女一面。」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惠摇头回答:
「你还是别去比较好。要是跟魔女见面时被别人看见会有危险。」
这种事,春埼早就知道了。
她看向惠的侧脸。
少年正将手肘放在腿上,用手托著脸眺望远方的天空。
「不过惠要去见她吧?」
「嗯。魔女的能力,有值得我冒些风险的价值。不过没必要特地两个人一起去。」
春埼点头。理性上她能理解这点。
不过坦白讲,她不太肯定关于魔女的话题。
魔女应该会顺利逃离那栋建筑物。她拿到了照片——亦即逃出那里的路线。只要边确认未来边前进,就不会被别人发规。
然而管理局马上就会发现魔女消失,这么一来惠一定会被怀疑。因为最后与魔女见面的人就是他。
春埼认为这样非常危险。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惠是在理解一切的情况下做出这个选择,所以本来应该完全没有否定的要素存在。不过,春埼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讨厌。
她无法理解这种感情。明明惠不可能失败。所有的事物都会他的预定进行。她相信未来的一切都会顺利。即使如此——
「为什么惠有必要救出魔女呢?」
春埼问道。
「这件事并非我一个人完成的。救出魔女的是佐佐野先生的照片,而多亏了你跟村濑同学,我们才能拿到照片。」
「不过,惠的处境是最危险的。」
少年表情不变地回答:
「至少管理局应该会最先怀疑我。而且是强烈怀疑。」
惠是刻意营造出这样的状况。
如果想救魔女,只要舍弃冈绘里就好。
如果想救冈绘里,只要舍弃魔女就好。
就是为了同时救两者,他才决定要负担危险的工作。
「唉,反正他们也不会突然就杀了我。」
惠笑着说道。
仿佛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似的。
那实在太像平常的浅井惠了。思考各式各样的事情,并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然而实际上,一切一定都没那么简单。
他稍微垂下视线继续说道:
「为了得到照片,我拜托了你跟村濑同学帮忙。我在意的是这个部分。」
他恐怕是真的把这当成最大的问题。
「有什么我办得到的事情吗?」
春埼问道。
惠摇头回答:
「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不过近期或许会拜托你什么事也不一定。」
然后他突然看向春埼微笑道:
「总之,一切都会顺利的。」
那种事情春埼早就知道了。明明知道,却还是觉得讨厌。
少女无法顺利理解自己的感情。明明浅井惠毫无怀疑的余地,但她总觉得不太高兴。
她不擅长将自己的感情化为言语,但总觉得想试试看。即使没有任何理由。
春埼美空想向浅井恵表达什么。
「我一直都相信你是正确的。」
至今以来总是如此,以后也将持续下去。
「所以我无论何时都会听你的话。」
像是在犹豫一般,惠停顿了一会儿才点头回答:
「大概就是那样吧。」
春埼缓缓选择用词问道:
「惠觉得那样是错的吗?」
试着说出口后,少女总算明白。
——我大概就是对那部分感到抵抗吧。
少女对他毫无疑问的肯定,一定直接变成了他的负担。
若少女什么事都能依自己的意思决定,就能减轻他的苦恼。如果她能自主参与这次的事情,而不是基于少年的意思,他就没必要烦恼将少女卷进来了。
少女是对自己成为他的负担这点感到不快。
浅井惠露刻意的笑容。
「如果是两年前的我,一定会轻易地加以否定。我会主张只要相信我就好。」
「现在不一样吗?」
少年沉默好一段时间,望向远方的天空。
那里有朵雪白的小云。看起来好像一动也不动,安定的云。他似乎正在看着那朵云。
过不久,惠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我无法回答。」
为什么会无法回答呢?
不知道。
舂埼美空相信浅井惠。
然而她却无法理解少年内心深处的感情。
人真的有办法相信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吗?
这在逻辑上难道没有矛盾吗?
相信他这件事,需要更明确的理由吗?
——或者,应该要怀疑浅井惠才对呢?
总觉得不太愉快。可以的话,她根本不想思考这种事。不过她认为这是必须思考的事情。
为了传达某件事,春埼寻找著话语。
不过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无论试着花多久的时间,无论那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她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春埼。」
少年喊道。
每次只要他一叫少女的名字,后者就
会感到开心。
春埼为了听他的话而侧耳倾听。
不过结果惠什么也没说。
春埼认为既然他没说,就表示那并非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无论再怎么思考,舂埼美空还是只能相信浅井惠。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长椅上。
过不久,少年随着公车到站起身。
——————————————————————————————
刚过晚上八点时,惠独自站在路灯底下。此处位于咲良田外圆,距离佐佐野家大约二十公尺。
总共有三只小虫子在路灯附近飞舞,少年心不在焉地眺望它们。
惠已经维持这样两小时了。在魔女现身之前,无论多久他都打算等下去。或许是因为今晚云多,夜空里看不见月亮。
惠喜欢夜晚。特别是所有东西的轮廓都会消失,让人看不清楚形体这点。
他偶尔会希望被涵盖在完全的黑暗内侧。在连自己的轮廓都看不清楚的深邃黑暗内侧。他想确认自己那时候感受到的,究竟是不安还是放心。
惠因为这个不怎么正经的想法笑了。想忘记自己的轮廓,一定是件不应该的事情。
然后他开始思考春埼美空的事情。
早知道会等魔女等上两小时都没人现身,应该陪她久一点的。
少女确实正在变化。而那个变化,恐怕正折磨着她本人。
若能够完全忘记自己的轮廓,就会有办法对她说些什么明确的话吗。
惠不知道答案。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每个人一定都被某种事物所囚禁著。
冈绘里,是被过去那个名为藤川绘里的自己。
佐佐野宏幸如同他能力所象征的样,是被过去的回忆。
然后是宛如象征她那处处受限的状况般,魔女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她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无法逃离管理局和自己的未来。即使能够逃离那栋房子,她也无法漂亮地从这一切当中获得解放。
惠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虽然魔女的例子太过极端,但不管是谁,都一定被某种事物所囚禁著。
魔女曾在四年前的夏天预言。
——咲良田不会放你离开。
少年无法否定。咲良田这个城镇、能力、在这个镇上发生的各种事情,以及回忆都深深地束缚了惠。
然后束缚春埼美空的,恐怕就是惠本入。
只要浅井惠消失,她就能获得自由吧——惠甚至认为或许应该这么做才对。不过,那并非惠所期望的未来。
——我一定是太任性,对她要求太多的东西了。
惠还无法确信那么做是否正确。
他暂时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然后从长长的道路对面听见了引擎声。
一道车灯接近。那是一辆黑色的计程车。
计程车在不远处停车。魔女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她踏着柔弱的脚步,缓缓地走向这里。计程车在马路上掉头,循着原路回去。
魔女站到惠面前说道:
「晚安。」
「晚安。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没有。甚至可以说拦计程车才是最累人的呢。」
惠点点头后问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离开咲良田,忘记能力生活。」
仅仅一个星期。她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将不再是系统的一部分,恢复成普通的女性。一个星期后,这位女子就会死。
惠想起曾在海边见过的,三十年前的魔女。
那并非真正的魔女。只是透过佐佐野的能力重现出来的,她的过去。是跟她完全相同的别人。
那位女子露出悲伤的笑容,并带着仿佛随时会流下眼泪的表情消失。
她的结局实在太令人悲伤。惠希望再也不会发生像那样的事情。
于是他说道:
「祝你能拥有幸福的未来。」
惠发自内心祈祷著。
「谢谢你。」
魔女露出依然显得做作的笑容。
「一定会顺利的。这都是托你的福。」
要是她的表情能改变就好了。
她根本就没必要露出如此美丽、宛如笑容的仿制品般的表情。
惠希望她能更加期待与恋人重逢,并为自己即将来临的死亡露出悲伤复杂但自然的表情。
这种感情真不可思议。
惠居然希望她为自己的死感到悲伤。
他明明希望所有的悲伤都能从这个世界消失,但同时也讨厌人不为应该悲伤的事情感到悲伤。
惠希望她能在确实将所有悲伤认知为悲伤后,获得幸福。
「你想知道你的未来吗?」
女子说道。
惠点头。
「即使那是件痛苦的事情也一样吗?」
惠再度点头。
「麻烦你了。」
看不见月亮的夜晚。湿度很高,四周传来虫鸣声。
魔女只花了几分钟诉说浅井惠的未来。
————————————————————————————————
魔女——无名女子只花了几分钟诉说浅井惠的未来。
即使继续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浅井惠沉默了一会儿后,带着感伤的微笑说道:
「谢谢你。」
两人简短地道别。
无名女子背对少年,踏出脚步。
为了再次让人呼喊她的名字。为了好好恢复成人类。
为了确信自己还拥有爱人的心。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
即使这里距离佐佐野宏幸的家只有短短二十公尺,女子还是走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她感到非常、非常地紧张。
她不知道在看见他的脸时,在他呼喊她的名字时,自己能不能有所感觉。
要是这条路能一直无尽地延伸下去就好了。
感觉得到一切的答案,是件恐怖的事情。
不过她没有停下脚步,等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佐佐野家前面。
胸口深处缓缓传出疼痛。
那是代表死期将至,还是因为紧张所产生的呢?
不知道。随便哪种都无所谓。
风起云散,细长的月亮浮现天空。
月光让庭院里的老樱树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啊,我就是在这里听见那个魔女与恋人重逢的故事。
五十年前的春天,她在这里听那个人结结巴巴地说著故事,然后坠入了爱河。
女子打从心底爱慕着他。
她经过樱树底下,站在唯一一扇透出灯光的窗户前面。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即使闭上眼睛,也已经没有将手抵在胸口的必要。现在观看未来并没有意义。
此时,女子模糊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脸正带着微笑。
她非常自然地笑着。
不过她并未发现这点,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她确信了。
我,是这么强烈地爱着他。
并深深期待能够与他重逢。
她带着确信睁开眼睛,内心悸动地缓缓敲了两下。
敲响他房间的窗户。
————————————————————————
那是约五十年前的事情。
樱树下有一位十三岁的少年跟一位十二岁的少女。
少年说:
「骑着扫把的魔女,敲响了恋人房间的窗户。」
少女问:
「然后怎么样了?」
「恋人慌张地打开窗户,然后——」
少年也不知道后来怎么了。
因为这全都是他为了少女临时编出来的故事,根本就找不到确切的结局。
他只知道两人完成了重逢约定,以及这个故事是以好结局告终。
「他们两人都获得了幸福。」
少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