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儿时记忆 1章 某个夏天的开始

1 浅井惠——第一次

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二。

下午四点三十分,浅井惠拿著学校指定的白色书包从座位上起身。那个书包非常轻。因为他将教科书和字典等书籍,全都放在桌子或置物柜里,軎包里面只剩下铅笔盒和几本笔记本。

打从升上国中二年级,已经过了二十天。虽然早就知道,但国中二年级的日常生活和一年级时相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教室、教科书、级任导师,以及同班同学全都换新,本质上却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大概只有卸下旧螺栓,换上新的重新栓紧这点程度的差异。

在向几名偶尔会对话、连朋友都称不上的同学挥挥手后,惠离开教室。他直接踏上走廊,走下楼梯前往玄关。

少年边走边想。

若要说升上国中二年级后有什么巨大的变化,那就是有一位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少女名叫相麻堇。她和惠一样是七坂中学的二年级生,就读和惠不同的班级。

惠有时觉得她会突然从前面的楼梯平台,或是走廊的转角出现。并非惠什么超常的直觉,实际上这类预感出错的机率反而更高。

宛如事不关己,惠在内心嘟囔著。

——总而言之,这表示我如此在意她。

惠对相麻堇所抱持的情感,简单来说就是警戒心。

打从四月八日第一次遇见她至今,扣掉假日的这十二天内,惠已经遇见相麻堇十七次。平均两天会遇见三次。即使这样的频率难以想像是偶然,但惠依旧不清楚她的意图。面对意图不明的对象,他习惯先保持警戒。

惠继续前往玄关,弯过最后的转角。虽然觉得相麻会从转角出现,但这样的预感果然又落空了。眼前只有两名陌生的男同学在换鞋子。

惠也效法他们打开鞋柜的门。在穿了半年的运动鞋上,有一个长方形的白色信封。

横长的信封被心形的红色贴纸封住。就像用手机的简讯功能打情书时,会显示的绘图文字一样。惠的运动鞋上,有一个因为过于象徵性、如今已经没人使用的信封。

惠把它拿起来确认,背面并没有记载寄信人的名字。将室内鞋换成运动鞋后,他边走边拆信封。心形贴纸发出轻快的声音裂成两半。如果这真的是情书,感觉构造上似乎有所缺陷。

走到操场,从信封里拿出信时,吹起了一阵强风。

五月将至的现在虽然空气温暖,但风还有点冷。信纸在惠的手上随风晃动。

上面写的内容非常简洁,全部只有两行。第一行是希望他明天放学后能去顶楼一趟,第二行则是寄信人的姓名。

惠觉得寄信人的笔迹很漂亮。虽然这感想太偏离重点,但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让他感到有些混乱的关系。

信上的第二行写著「相麻堇」。

为什么要特地用这种方法找人过去呢?如果有什么事,只要像平常那样擅自跑来,再自顾自地说出来不就好了?

——无法理解相麻堇的意图。

惠今天也在内心嘟囔著这个持续困扰他两年,直到升上高一后依然无解的疑问。

浅井惠从国小六年级的夏天开始在咲良田生活。

惠是从国中毕业升上高中后,才开始独自生活,在那之前的三年半,他都是寄居在一个姓中野的家庭。

毕竟要一个年幼的国小六年级生独自生活,实在太勉强了,惠也因为某个原因,被禁止离开咲良田。而且中野家非常宽敞,就算多住一个孩子,空间也绰绰有余。

惠将相麻的信收进书包,然后在国道旁边的书店买了一本翻译的推理小说,等他回到门牌上写著「中野」的家时,已经是傍晚。

几年前才刚改建过的中野家,外观看起来还很新。惠一进门,便听见从宽敞的庭院传来的运球声。

放眼望去,一位少年正在打篮球。

少年身材修长,有一头剪得短短的头发和浑圆的大眼睛。这位名叫中野智树的少年是中野家的长男,他和惠一样是七坂中学的二年级生。

这对惠而言是习以为常的光景。T恤搭配运动短裤的休闲打扮、Converse的运动鞋,以及拿著篮球的身影亦同。

中野家的庭院只有一个篮球架。那个老旧生锈的篮球架,似乎是中野智树的父亲在念高中时装的。尽管篮网已经破旧下垂,只要篮框的部分依然完好,就能发挥篮球架的功能。

中野智树以帅气的姿势将篮球投向空中,球在画出拋物线的轨迹后穿过篮框,擦过篮网。

「投得漂亮。」

惠出声搭话。

少年看向这里,用右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你回来啦。今天比较晚呢。」

「嗯,我回来了。我中途绕去美仓一趟。」

「美仓?」

「是一间开在国道旁的书店。」

智树惊讶地笑道:

「那根本就不是走路的距离吧。先回来一趟,再骑自行车去啦。」

「其实没那么远。从学校过去,单程大概只要二十五分钟。」

「从学校到家里只要十分钟耶。」

嘟囔了一声「算了」后,少年捡起在地上滚的球。

「来打球吧,惠。」

「我现在不太想活动身体。」

「既然不想活动身体,就别走五十分钟的路啦。」

「可是我想看书。」

话虽如此,惠有几件事想问智树,所以顺便陪他打球也没差。

「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随意挥个手,惠便走向庭院后方。

惠来咲良田之前,是住在人口密度高的市区,因此不太能理解独房的概念。然而中野家不但有一栋独房,还让他住在那里。

据说智树的祖父当初盖这栋独房,是用来当成自己的书房。原本的和风建筑,在改建后也跟著翻新。如今变成西式建筑的小独房,看起来很像是间略大的狗屋。

惠开锁走进独房。房间里面有张木制的大型书桌和附门的书柜,这些都是过去书房时期的遗物。一个小猫型钥匙圈从书桌上看向这里——正确来说,那东西曾经是个钥匙圈。它金属零件的部分已经损坏,如今就算拿来当摆饰也不太适合,只是只不具备任何功能的假猫。

惠将书包放到书桌上,脱掉制服换穿素色T恤和牛仔裤。

回到篮球架前,原本闲得发慌、坐在球上的智树,在看见惠后起身。

「好,我们开始吧。」

惠的日常生活从国一开始就毫无改变,和智树一起打篮球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两人猜拳决定先攻权,猜输的惠背对篮球架站立,接著他轻轻闭上眼睛。

惠拥有能完全回想起过去的五感与思考的能力,亦即绝对的记忆力。他在脑中忠实重现智树以前打球时的动作——步幅、速度、擅长的投篮路线,以及细微的习惯等等。

然后惠睁开眼睛说道:

「根据我的预测,你会先假装要从我的右边突破,再绕过我的左边。」

「……打球时别搞什么心理战啦。」

「按照正常的方式,我根本就赢不过你。」

「唉,算了。」

智树轻轻将球扔向惠。惠接住后,再度投给智树。虽然不清楚一对一的正式规则,伹在中野家的庭院,比赛都是从守备方自攻击方那里接到球的瞬间开始。

惠将脚的位置调整成容易向右边移动。智树放低身体的重心,动作流畅地迈开脚步。一次,两次,球在裸露的地面反覆弹跳。

智树将控球的手由右手换到左手,他倾斜身体,将视线移向惠的右侧。

惠发现那是假动作。智树的姿势、步幅、视线的前方,以及表情。惠利用这些资讯,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先回想起过去那些动作的套路,再和眼前的他做对照。

如同惠之前的预测,智树先做了一个从右边穿越的假动作,再锐利地切向左边。

——这也是假动作。

在如此确信的同时,惠只让头部配合他的动作反应。既然已经预测出智树的行动,并清楚记下和他之间的距离,那就不需要依靠视觉。

惠在看著其他方向的同时往前踏出脚步,过了一会儿才将脸转回前方。智树在惠的面前停下脚步。他将球举到脸前方,轻轻跳跃并摆出投篮姿势。

一切都如同惠的预料,这样应该就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然而智树的嘴角露出笑容。

从他进入投篮姿势,到让球离手的这段时间,比记忆中的还要略快一些。惠在跳起来伸出手的同时就确信了。

——挡不下来。

篮球从惠的手上方通过。

智树将球投出去后,在胸前握拳比了个胜利姿势。

惠扭转身体观望球的去向,好确认早已知晓的结果。

以夕阳染红的天空为背景,像是球的黑色轮廓沿著彷佛详细计算过的轨迹,高高画出一条理想的拋物线穿越篮框。

智树在听见球于地面弹跳的声音后,开心地笑了。

「刚才那球很完美吧?」

惠砸嘴,然后回答:

「如果我的身高跟你一样,就挡得下来。」

智树的身高比惠多了将近十公分。

「谁理你啊,要怪就怪你自己长得矮。」

「是智树长得太大只了,我大概只比平均身高矮一点点而已。」

「认命吧。相对而言,你就是个矮子。」

「拿智树来做例子,反而是比较的对象太狭隘了。我的身高只比学年平均矮三公分左右。如果把你身高超出平均的程度也考虑进去,就能清楚判断是我太矮,还是你太高。」

智树笑道: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都是我先驰得点。」

「篮球应该也要按照身高来分级才对,就像拳击的量级那样。」

惠一面和智树无意义地拌嘴,一面捡起球说道:

「我今天可不会轮喔。」

讲是这样讲,惠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

在中野家庭院举行的单挑球赛,通常要到智树得二十分,或是惠得十分时才会结束。即使对方大幅让分,惠的胜率依然只有三成。

今天在智树得二十分时,惠只得了六分,算是非常平均的结果。

回过神时,太阳已经下山。

比赛结束后,惠坐倒在地上,擦拭额头的汗水。入夜前的深蓝色空气,带著滑顺的湿气。

惠看向智树,后者正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你的速度又稍微变快了。」

「是吗?唉,毕竟我还在发育嘛。」

「既然打得这么好,为什么不乾脆加入篮球社?」

「不要,我已经加入广播社了。」

虽然智树国小曾经加入篮球队,但国中是参加广播社。惠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无论智树选择何种社团活动,他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在回了句「这样也好」后,惠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班上是不是有奇怪的女孩?」

「奇怪的女孩?长头发的吗?」

「不,是短发。她叫相麻堇。」

她和智树一样,就读二年一班。

「啊,她是我们班的班长。」

「嗯,没错。」

惠知道她当班长。

在经过简单的调查后,惠发现她不具备任何能力,只是普通的国中二年级生。而个人背景方面,比较引人注目的,就只有她是去年春天才从其他地方搬来咲良田,以及曾在国一时帮忙学生会的工作。顺带一提,她在今年春天退出了学生会。

智树维持躺在地上的姿势,有些困惑地回答:

「我是觉得相麻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她怎么了吗?」

「我有点在意她。」

「怎么,你恋爱啦?」

「我倒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智树重新仰望天空。黑影般的云飘过上空。

「唉,我也很难想像你喜欢上谁的样子。」

「没礼貌。我很喜欢你喔,智树。」

「恶心死了。我喜欢的是女孩子。」

「将好意全都跟恋爱扯在一起可不好喔。我虽然喜欢义大利面,但这并不代表我想和肉酱谈恋爱。」

「我跟食物同等级啊。」

「只是举例而已。」

实际上,惠也没那么喜欢义大利面,只有偶尔会想吃的程度。

智树受不了地摇头。

「唉,随便啦。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你对同年龄的女孩感兴趣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惠稍微犹豫后回答:

「我和她说过几次话。然后今天放学时,我在鞋柜里发现一封信。」

贴著心形贴纸的横长白色信封。

「相麻留的?」

「嗯。她希望我明天放学后,能去学校顶楼一趟。」

「那一定是要告白吧。」

「如果是其他女孩,我也会怀疑这个可能性,但对方可是相麻同学喔?」

「我倒觉得她是个普通的认真女孩。」

看来惠与智树对相麻的印象大相径庭,从他那里似乎得不到多少情报。

惠心想「算了」。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话说你刚才讲的长发女孩是谁?」

惠突然改变话题。这是他在觉得继续原本的话题会很麻烦时,经常使用的手法。

「嗯,啊啊。我班上有个长头发的怪人,她和你有点像呢。」

「喔,那还真是令人感兴趣。」

「是个很少和人说话、永远只有一号表情、感觉对周围的人毫无兴趣的家伙。我记得……她姓春埼。」

「到底哪里跟我像啦?真要说起来,我算是健谈又表情丰富的人,名字叫做浅井惠喔。」

「健谈这点我是认同,但表情丰富?」

惠微笑地回答:

「很少有人像我这么不擅长装扑克脸呢。」

智树厌烦地摇头。

「算了,总之你们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点相似。」

「听起来一点都不具体。」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你们看起来对许多事情都心不在焉。」

智树以出乎意料的认真表情看向这里。感到有些尴尬的惠,抬头仰望天空。夕阳西下后的天空

呈深蓝色,世界被盖上一层淡淡的黑暗与浓密的影子。

智树说道:

「举例来说,你打球时,从没想要赢过我吧。」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迟疑。

其实智树应该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惠心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别提呢。语言这种东西,只要能传达最低限度的必要情报就够了。就像在超商和店员的对话那样。

「我给人那种感觉吗?」

「倒也不是如此。因为你在被得分时,还是会确实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不过我觉得你其实对那种事没什么兴趣。」

「为什么?」

「不晓得,大概是直觉吧。」

「喔,这样啊。」

惠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尘土。

智树在阴暗中微微皱起眉头。

「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

既然要道歉,为何不乾脆一开始就什么都别说呢。尽管有此想法,但这样的指责也是多余的言词,于是惠为了结束话题回答:

「没什么好道歉的。话说回来,我想在吃晚餐前把汗冲掉,我可以先用浴室吗?」

「嗯,好啊。」

「谢谢。」

随意挥挥手后,惠转身离开智树。

惠在内心想著,虽然自己输球时,也会觉得不甘心,但说他对这种消磨时间用的球赛结果没什么兴趣,倒也是事实。

——到头来,智树的指摘是正确的。

惠对许多事情都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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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三。当天放学后,惠待在教室里。

相麻在信里只提到要他放学后去顶楼,并没有记载精确的时间。决定先消磨个十五分钟再过去的惠,打开文库本。

那是他昨天买的翻译推理小说。由于后面附了解说,因此惠不自觉地便从那里开始看。他并非真的对解说那么有兴趣,感觉就像吃午间套餐时,先从附餐的沙拉开始吃那样。这本书是四十年前的作品,惠知道这部作品卖得不错,而且还得了个小奖。

读了几行后,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是少年熟悉的,中野智树的声音。

——惠,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在教室等我一下吗?

智树的能力,是将声音在指定的时间传达给位于远处的对象。

惠持续阅读解说,智树在他刚好快看完时现身。

「抱歉,惠,借我英文字典。」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放学后才要用?」

「是社团活动要用的。」

为什么广播社社员会需要用到英文字典呢?心想大概是要翻译西洋歌曲标题的惠,从桌子里拿出英文字典。

之后两人稍微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五分钟。惠和智树一起在走廊走一段路后,便和他道别往楼梯走去。惠按照信件的指示,前往学校顶楼。

惠想起昨天放在鞋柜里的信——请你在四月二十八日放学后,来南校舍的顶楼。相麻堇。

写法有够自我中心的。虽然不奢望对方从开头的问候语写起,但至少也该交代一下有什么事。

学校指定的室内鞋发出廉价的脚步声,惠走上通往顶楼的楼梯,打开连接顶楼的门。

顶楼上有位长发的女孩。她面无表情,就只是单纯站在那里。

那并非相麻堇。

惠知道少女的名字。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记得所有同年级的学生姓名。

少女名叫春埼美空。

她和中野智树及相麻堇就读同一个班级。

惠想起智树昨晚曾说她是个奇怪的人,跟惠一样对许多事情都心不在焉。

春埼美空紧盯著这里。

不过惠不认为她是在看自己。即使惠没站在这里,她应该还是会以相同的表情,看往相同的方向。

长发少女的视线,实在过于平淡且缺乏个人意思。如智树所言,让人觉得心不在焉。

惠刻意露出微笑,笔直走向春埼。后者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即使有陌生的男同学靠近,依然未感到警戒或紧张。

「你是二年一班的同学吧?」

惠问道。

春埼有一段时间毫无反应,彷佛既没看见惠,也没听见他的声音。然后她平静地回答:

「是的。」

尽管对回答之前的停滞感到不快,惠依然小心不让这点表现在脸上。

「你知道你们班上有位姓相麻的同学吗?」

「是的。」

「太好了。是相麻同学要我来这里的,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

真是的,这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感觉就像在对著平坦的墙壁自言自语。

「你喜欢什么食物?.」

惠问道。他想让少女说出肯定或否定以外的话。

面对这个突然的问题,春埼看起来毫不讶异地回答:

「没有。」

「这样啊。那讨厌的食物呢?」

「没有。」

「不挑食是件好事呢,感觉能拥有健康的飮食生活。」

惠敷衍地回答,同时在心里对智树抱怨道——真是的,这女孩到底哪里和我很像啊?再怎么说,我的感情也比她丰富多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如果是想独处,我可以先离开喔。」

「是相麻堇叫我来这里的。我并没有想要独处。」

少女意外地讲出一长串的回答。

惠叹口气。

「如果是这样,拜托你在刚才我问相麻同学的事情时,就先告诉我。」

少女稍微疑惑了一下,看来她似乎无法理解惠的话中之意。

感觉太在意只会没完没了,于是惠问道:

「关于相麻同学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春埼美空点头回答:

「相麻堇因为班长的工作会晚点到,所以叫我一个人先过来这里。」

「你知道工作的内容吗?」

「不知道。」

「原来如此。」

如果学校要集合各班班长开会,惠班上的人也会被叫去。不过印象中,班导并没提过类似的事情。相麻大概是被拜托处理什么杂事吧。

——算了,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重要的只有一点,相麻同时将惠和春埼找来顶楼这里。看来她似乎是基于某种意图,想让两人见面。

「你知道相麻同学也有找我过来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

「我也一样。唉,相麻同学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跟这位奇妙的少女在一起,到底要怎么消磨时间呢?不如来玩文字接龙好了。感觉春埼不会拒绝。她应该会像至今为止的对话一样,从容不迫地陪惠玩文字接龙。只要惠说「松鼠 (RISU) 」,她就会回答「西瓜 (SUIKA) 」,若接著回「乌鸦 (KARASU) 」 或许她就会讲出「北鱿 (SURUMEIKA ) 」。

坦白讲,惠对能够面无表情、冷淡讲出「北鱿」的国中二年级女生是有一点兴趣,不过就算真的付诸实行,也只会徒增空虚而已。惠决定问些比较有建设性的事。

「你和相麻同学很亲近吗?」

春埼稍微疑惑了一下。

「我不太清楚亲近的定义。」

「举例来说,你经常和相麻同学说话吗?」

「在过去的一年内,最常跟我说话的同班同学,大概就是相麻堇了。」

「嗯,你们去年也同班呢。」

惠回想起一年前,也就是刚上七坂中学时收到的分班表。相麻堇和春埼美空的名字,确实都是在一年四班的栏位。

「既然如此,那你们相对算是亲密吧?」

「不过和一般的国中生相比,我想我和同班同学对话的频率非常低。」

「是这样吗?」

春埼点头。

「你是我升上二年级后,在学校跟我讲过最久话的人。」

惠今天是第一次和春埼说话。这第一名的门槛未免也太低了。

「这学期也才开始二十天而已,只要接下来多跟其他人说话就好。」

「跟别人说话是必要的吗?」

「这个嘛,我想不能算是绝对必要。」

惠补上一句「随你高兴吧」。

或许是因为这样,春埼便不再继续回应。同样找不到对话理由的惠,将身体靠在顶楼的扶手上。

放学中的学生们走在学校前面的马路上,他们的吵闹声只有些微传达到顶楼。这种和喧嚣的距离感,让人感到舒适。

之后好一段时间,惠与春埼都沉默地站在顶楼。不晓得相麻堇何时会来。惠打算再过五分钟她还不来的话,就要采取下一步的行动。换句话说,就是回家或真的开始玩文字接龙。

就在惠想著这些事情时,原本一直凝视顶楼入口的春埼走到他的旁边,将视线移向学校前方的马路。

是有什么东西引起她的注意吗?虽然惠有点难以想像,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勾起这少女的兴趣。

春埼的表情跟至今一样无色透明,找不到任何情感。惠也顺著她的视线转过头。

准备回家的学生们边闲聊边走在路上。或许是因为过了放学的尖峰时间,感觉人数变少了。在马路对面靠近转角的地方,有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并非七坂中学的学生。她比国中生年幼许多,看起来是个国小低年级的学生。

女孩正在哭。

不晓得她是跌倒还是迷路。

惠不知道理由,女孩的哭声也传不到顶楼这里。

然而确实有一个小女孩,在马路的对面哭泣。

春埼美空似乎就是在注视那个女孩。

惠再度看向春埼。一阵风吹起,晃动著她的长发。

就在这个时候——

「重启。」

少女叹息般低喃。

春埼美空以略微沙哑、就女孩来说有些偏低的声音小声嘟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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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二。

下午四点三十分,浅井惠拿著学校指定的白色书包从座位上起身。那个书包非常轻。因为他将教科书和字典等书籍,全都放在桌子或置物柜里,书包里面只剩下铅笔盒和几本笔记本。

打从升上国中二年级,已经过了二十天。虽然早就知道,但国中二年级的日常生活和一年级时相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教室、教科书、级任导师,以及同班同学全都换新,本质上却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大概只有卸下旧螺栓,换上新的重新栓紧这点程度的差异。

在向几名偶尔会对话、连朋友都称不上的同学挥挥手后,惠离开教室。他直接踏上走廊,走下楼梯前往玄关。

惠在鞋柜里发现一封贴了心形贴纸的白色信封,在国道旁边的书店买了一本翻译的推理小说,然后回到中野家。他向中野智树搭话,接著两人一起打篮球。

彷佛遵从早已设定好的程式行动,惠猜拳输给智树,背对篮球架站立。

惠轻轻闭上眼睛,打算回想起智树的步幅、速度、擅长的投篮路线、细微的习惯,以及所有相关的资讯。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记忆的距离和平常不太一样。

或许这样表现并不正确,不过也没有其他方式能够形容。举例来说,若闭上眼睛回想一个月前的事情,就会觉得那一个月前的记忆位于比平常更远的地方。

彷佛潜进水里前先暂停呼吸,惠稍微下定决心,回想「昨天」的事情。

四月二十七日的前一天,本来理应是四月二十六日的地方。

不过在那里的记忆,却和今天一样是四月二十七日。

一意识到这点,惠的脑中便充满了情报。从现在这个时间开始,到原本应该是明天——四月二十八日放学后,位于顶楼时的记忆。

突然被迫接受二十四小时的记忆,让惠产生头痛与想吐的感觉。为了勉强维持逐渐模糊的意识,惠按住自己的额头。

智树语气慌张地问道:

「你怎么了?」

惠睁开眼睛,勉强微笑回答:

「没事,只是觉得好像没什么胜算。」

明明是在回想过去,却看见未来。

惠将输掉这场篮球比赛。在智树得了二十分的这段期间内,惠只拿到六分。

——时间一定是倒回了。

之所以能如此流畅地掌握状况,是因为惠至今早已经历过许多次这种现象。从惠在两年前得到记忆保持能力以来,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类似的事情。

这一定是某人使用了能够干涉时间的能力。

失去的二十四小时记忆,混乱地充斥在脑海中。

惠重新按照正确的时间顺序排

列记忆。在结束这项作业时,他想起在时间倒回的最后那瞬间,某人说出了一句话。

站在顶楼的女孩。

她有一头美丽的卷发。

那头秀发随风摇曳。

然后她发出低喃。

以宛如叹息、参杂著认命的声音喊出。

——重启。

春埼美空轻声喊完后,世界的时间就倒回了。

惠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事。坦白讲,他非常惊讶。

一名少女喊出「重启」的瞬间,世界居然就从四月二十八日倒回至四月二十七日。这一切有可能只是偶然,只是毫无关联的事情吗?

或是春埼美空——那个不起眼的女孩使用了能力呢?

将整个世界,将恐怕连整个宇宙都包含在内的一切,全都倒回过去。如此强大的能力,居然只要轻声喊出一句话就能施展出来?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惠忍不住发出笑声。

「惠,你到底是怎么了?」

智树问道。

「我只是稍微回想起一件开心的事情。」

惠缓缓睁开不知何时已经再度闭上的眼睛。

智树不安的表情映入眼帘。

但惠现在没有心思在意这种事情。

让时光倒流的能力。这对惠而言,是极具意义的能力。换言之,就是过去曾经拯救过惠的能力。

而且,春埼美空当时喊了。

——重启。

那实在是过于适合这项能力的话语。

「智树,我们来打球吧。」

惠说道。

来,快让今天结束吧。

为了明天能再度和春埼美空见面。

2 春埼美空——第二次

春埼美空拥有名为「重启」的能力。

那是一种类似能将全世界的时间回溯——说得更精确一点,是能将世界的状态恢复到某个特定瞬间的能力。

重启本身有几个限制。

首先,她只能让时间倒回自己主动「存档」的时间点。若之后重新存档,就无法倒回上次存档的时间点。另外就是存档的效果只能持续三天。

而重启最大的问题点,是效果同样及于使用者春埼本人。

例如这次透过重启消除的,是四月二十七日下午四点三十分到二十八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大约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世界曾经变成四月二十八日,然后再透过重启的效果重现了二十七日.

可是春埼本人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用过重启,也不知道因为重启消失的这二十四小时内发生了什么事。

被重现的四月二十七日下午四点三十分——也就是春埼美空上次存档时,她正待在七坂中学附近的一座小公园里。

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听见哭声。

定睛一看,一个女孩正在公园里哭泣。对方看起来才念国小低年级,是个春埼不认识的女孩。

春埼不擅长理解人的感情。若只看表情,她根本就无法判断那是笑脸还是哭脸。直到看见有泪水从眼睛流出来,她才能确定这个人在哭。

位于春埼面前的女孩,无疑正在哭泣。女孩的眼眶不断流出泪水,沾湿了她的脸庞。

春埼曾经决定只要看见有人哭,就使用重启。这当中没有理由。或许以前有过,但她已经忘记了。

总而言之,春埼替自己定下这样的规则。

所以此时她也打算喊出「重启」。

然而春埼想起自己最近都没有存档。存档的效果只能维持三天。若这三天内没有存档,就无法使用重启。

没办法。

春埼低喃了一声「存档」,以便下次看见有人在哭时,能够确实地重启。

——重启重现的,就是这个瞬间。

就在春埼准备直接离开公园时,她听见声音。

「那个……」

那是少女哭泣的声音。春埼再度看向少女。

春埼不太能理解悲伤的感情。自有记忆以来,她从没哭过——但不知为何,她知道眼泪是热的,而且也能够隐约想像泪水在脸颊上的触感。

或许春埼只是忘了一切。忘了名为悲伤的感情,以及自己曾经哭过的事实。总之,国中二年级的春埼美空,不太了解哭泣这个行为。

娇小的女孩开口说道:

「你认识我妈妈吗?」

那是不安定地颤抖、听起来尖锐的声音。

「我不认识。」

春埼回答。别说是母亲了,春埼就连这少女也不认识。

少女再度看向春埼。春埼试著等了一会儿,但依然不见她提出下一个问题。少女只是不断哭泣。

这少女大概正在找妈妈吧。简单来说,就是迷路了。

春埼不太清楚遇见迷路的孩子时,该怎么应对才正确。是不是应该带她去找警察呢?不过通常被搜寻的人,听说要尽可能别移动比较好。

春埼试著找出最有效率的选项。

最后她决定将少女留在公园,自己一个人去找警察。只要详细转达少女的特徵,接下来警察就会妥善处理吧。

春埼开始观察眼前的少女。少女身穿白色网球衫配格纹裙,肩膀上挂了 一个深绿色的小肩包。她的头发长度约到睑颊,并用发夹将前发往上方固定。

春埼问道:

「你是在哪里跟妈妈走散的?」

少女没有回答,只顾著紧盯春埼的脸。

大概是不知道「走散」的意思。想到这里,春埼换了个问题。

「可以我,你之前都在做什么吗?」

少女以模糊的声音低喃道:

「我去了,医院,做检查。」

看来她们是在医院里走散的。春埼记得这座公园后面’确实有间规模颇大的医院。既然如此,或许应该先跟医院联络。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春埼说道。她认为只要知道外表和姓名就够了。

少女以颜抖的声音回答:「KURAKAWAMARI。」——KURAKAWA,MARI。就算不知道写法,应该也没关系。为了联络医院和警察,春埼转身准备离开现场。

就在这个时候——

少女——MARI不知为何抓住春埼制服的下襬。春埼无法理解少女的意图。

「请放开我。」

春埼说道。

MARI只顾著哭,没有回答。

此时得要不由分说地将少女的手拉开吗?MARI握著制服的力道非常微弱’只要用力拉开就能解决问题。

然而,春埼不知为何就是不想那么做。MARI握著制服的力道’隐约让她联想起某样东西。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琐碎小事,虽然差一点就能回想起来但最后还是未能如愿。

春埼任随少女抓著制服下襬,同时说明自己打算采取的行动——MARI继续留在公圜等母亲,而自己则趁这段期间联络医院和警察。春埼不忘告诉少女,这应该是最有效率的处理方式。

但是MARI仍旧只顾著抓住春埼制服的下襬,持续哭泣。

舂天结束的公圔里,樱树的花瓣已经凋落,开始长出淡绿色的嫩叶。今天的春天有点冷。尽管阳光温暖,风吹起来依然冷冽。

春埼任由少女抓著制服下襬,静静等待她的答案。

在那之后过了二十分钟,MARI的母亲才出现。

此时MARI已经不再哭泣。她抓著制服,靠在春埼身上睡著了。

MARI母亲的身边站了一位少女。那是春埼认识的人,是她的同班同学。

少女名叫相麻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和MARI的母亲一起行动,但春埼并不在乎背后的理由。

将MARI交给那位低头行礼的母亲后,春埼便离开公园。

相麻堇很自然地走在春埼身边。

「我有件事必须向你道歉。」

她开口说道。

「你遇见那个女孩时,我就在公园的入口。我原本想叫你,但后来打消念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相麻堇轻笑道:

「因为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做。所以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跟你说,就自己一个人去找那孩子的母亲了。」

春埼不懂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不过,也没必要特地确认。春埼默默地继续往前走。

「你简直就像善人呢。」

相麻董开心地配合春埼的歩调走著。配合那脚步声,她以流利的节奏说道:

「帮助哭泣的女孩’就算衣服被抓住也不甩开,并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虽然这些举动看起来像内心温柔的善人,但其实你对那孩子会怎样,一点兴趣也没有吧?」

春埼边走边点头回答:

「是的。」

没有犹豫的理由。那个少女的服装也好,哭泣的表情也好,等明天一到,春埼会全部忘记。过一个月后,想必她会连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即使找到少女的母亲,春埼也没有特别感慨。随便怎样都无所谓。春埼美空对所有事情,都平等地漠不关心。

相麻继续说道:

「我一直对你很感兴趣。内心不存善意的你,大概是离伪善最远的人了。可是光看你的言行举止,却又像个善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塑造出这种人格呢,我对这点非常感兴趣。」

春埼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四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虽然距离黄昏还早,不过太阳的高度已经下降许多。从春埼和相麻的脚底延伸出长长黑影——两道方向相同,但绝对不会交会的影子。

「我每次看见你,都会联想到两个形状完全相同的白色箱子」

相麻堇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你总是待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面对两个形状完全相同的白色箱子。虽然必须打开其中一个,但你并不晓得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舂埼无法理解相麻的话中之意。

于是她直接开口:「我不懂你的意思。」

相麻堇笑著回答:

「意思是对你而言,世界就是如此缺乏起伏。好比说两个箱子各自漆了不同的颜色, 那只要挑喜欢的颜色打开就好。如果箱子的形状不同,那也能用形状来当理由。不过在你面前的,总是两个形状完全相同的白色箱子。」

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直到现在,春埼才想起相麻堇去年也和自己同班。从那时候开始,她会像现在这样突然出现,说些意义不明的话。

「举例来说,春埼,假设我对你提出一项请求。」

春埼美空面向前方继续往前走。

相麻堇望著春埼的侧脸继续说道:

「那么接受和拒绝,对你而言就像两个白色箱子。但是你既不会想填好我,也不会想被我讨厌吧?想必你没有好奇心或嫌麻烦之类的情感。即使没有任何足供判断的材料,你依然会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春埼虽然在听相麻堇说话,但完全没打算理解。说白了,她不觉得有那个必要。

「我们来试试看吧。明天放学后,你可以来南校舍的顶楼一趟吗?」

春埼毫不犹豫地头。

「我知道了。」

相麻堇轻笑道:

「为什么你会愿意听我的请求呢?」

春埼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只是遵从规则。」

「规则?」

「我有几个规则。」

并非被任何人强迫,只是为了顺利度过日常生活所设定的规则。

例如看见有人在哭,就使用重启;只要被人拜托,基本上都不会拒绝。

春埼遵守这些规则生活。按照单纯的程式行动,就像电脑一样。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判断,她也需要事先准备好的规则。

「规削啊。唉,算了。」

相麻堇将手伸进书包,从里面拿出某样东西。那似乎是一个——小小蓝色信。_ 「这个给你,就当作是答应我请求的回礼。」

舂埼收下相麻堇递给她的信封。

蓝色的信封被黏得十分牢靠。除非撕破,否则拿不出里面的内容物。

「这是类似护身符的东西。有困扰时,就拆开来看,然后好好说出你的愿望。这么一来,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尽管难以置信,但也没有否定的必要。

春埼轻轻点头,将信封收进书包。

经过转角时,相麻堇突然停下脚步。

春埼美空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相麻菫从背后喊道:

「记得明天放学后要到顶楼来喔。」

春埼停下脚步,点点头,然后再度迈开步。

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当天放学后,舂埼美空依照相麻堇的指示前往南校舍的顶楼。

在离开教室前,相麻告诉她有班长的工作要处理’所以会晚点到。

春埼站在栅栏前,凝视著顶楼入口。她并不觉得等待辛苦,反正之后也没其他事要忙。回家坐在书桌前面和在顶楼等同学,两者之间并没有多大差异。

背后传来吵杂的声音,操场上有几个运动社团正在练习。准备回家的学生们从他们旁边绕过,吵吵闹闹地离去。

带著清澈蓝色的天空一片晴朗。然而春埼对这点丝毫不抱任何感慨,她从来不觉得天空漂亮。其他像是花、风,以及从隔壁校舍传来的管弦乐社演奏亦然。即使这一切全都从这世界消失,也无法对春埼的意志产生任何影响。

春埼曾经纳闷过,这算不算是悲伤的事。

至于为何会产生这种疑问,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未知并不会让她感到痛苦,就像等待同班同学一样。这样的心情迟早会随著时间消散——最后不是找出答案,就是忘记疑问的内容。

五分钟经过,十分钟经过,仍然无人造访顶楼。

一阵微风吹过。仅仅这点程度的因素,春埼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操场对面,亦即学校前方的道路。

那里有一位女孩。

独自待在顶楼的春埼美空发现她。

——KURAKAWAMARI

舂埼有点意外,自己居然能够毫不费力地想起这个名字。不过理由显而易见,因为她又在哭了。女孩跟昨天在公园时一样,毫不犹豫地掉泪。

或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她的哭声传不到这里。

MARI扭曲著脸,边哭边踩著不稳的脚步走在路上。

春埼在昨天发现MARI时已经进行过存档,这次应该能顾利重启才对。

春埼以叹息般的语气低喃:

「重启。」

然而春埼眼前的景象并未产生任何变化。她仍旧听得见从操场传来的吵闹声,以及从隔壁校舍传来的管弦乐社演奏。MARI也依然一个人边走边哭。

此时春埼美空终于发现。

自己早就在同一个时间点使用过重启了。只要重启过一次,之前的存档就会失效,必须再另外重新存档。

——想必我在重启之后,依然重复相同的行动。

类似的事情,至今她已经体验过许多次。

重启的效果,让春埼遗忘自己曾经重启过的事情。她只记得自己打算重启,但结果办不到而已。

到底为什么,我会拥有这个叫做重启的能力呢?

蔺于能力的知识,春埼全是从一个被称为管理局的公家机关那儿听来的。管理局管理

咲良田中的能力,并为了除去与能力有关的问题而行动

针对春埼的能力,管理局曾做出虽然能力本身极为强大,但若只有她一个人便毫无意义的评价。事实的确如此。光是喊出一句「重启」,世界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改变,少女的泪水也不会因此消失。

MARI依然持续哭泣。

是否应该到她身边,将制服下襬借给她抓呢?这么做,会不会比喊出重启要来得有意义呢?

过不久,春埼看见MARI的母亲出现在道路的另一侧。

等两人相见时,MARI就会停止哭泣吧。

与重启或制服下襬无关。少女的悲伤,想必会透过与春埼毫无关连的形式消解。

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背后传来开门声。春埼转身后,便看见相麻堇和一位春埼不认识的男同学。

3 浅井惠——第二次

对浅井惠而言,这是第二次的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放学后,惠立刻抓著英文字典走出教室。

重启前的这时候,惠先在教室稍微消磨一些时间,才按照鞋柜里的信件指示前往顶楼。 但这次不同,他走向二年一班的教室。二年一班——中野智树、相麻堇,以及春埼美空的班级。

在和春埼见面前,他想先确认一件事。

为什么不是相麻堇,而是春埼在惠被叫去的地方呢?为什么只要春埼一喊重启,时间就会瞬间倒回呢?而相麻和这些事情,又牵涉到什么程度呢?

中野智树从走廊前方,亦即惠目标的教室内走了出来。他在发现惠后举起单手说道:

「哈啰,惠。」

「嗨。这个借你。」

惠将英文字典塞向他的胸口。

「嗯?字典?」

「你社团活动要用吧。」

「喔喔,原来如此

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重启前就听过了。不过详细说明起来也很麻烦。

「说来话长。对了,相麻同学还在教室里吗?」

「嗯,在喔。要帮你叫她吗?」

「不了,没关系。」

惠一面留意教室,一面继续和智树对话。

两人聊了社团活动、音乐,以及喜欢的电影。

惠的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是和眼前正在讲动作电影的中野智树相同的声音。

——惠,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在教室等我一下吗?

这句话和重启前听见的一模一样。

没错,以前也是如此。根据经验,惠知道即使时间倒回,智树使用的能力依然会发挥效果。

就像现在一样,曾经在第一次的四月二十八日传达的声音,在第二次的四月二十八日也能听见。

为了确认这点,惠试著问道。

「智树。你有使用能力,让声音在这个时间传到我这里吗?」

面对这个问题,智树惊讶地歪著头回答:

「没有耶。怎么了吗?」

「有点事情。」

惠试著思考听见声音的理由,但他还是不太清楚这之间的原理。

就在他烦恼时,相麻堇从二年一班的教室里走了出来。少女似乎没注意到这里,背对两人踏出脚步。

总之,规在还是以相麻的事情为优先。

「抱歉,智树。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嗯。我也差不多该去社团了。」

轻轻挥手和智树道别后,惠踏岀脚步。他压低脚步声,间隔一段距离跟在相麻堇背后。

相麻堇在走廊上直直往前走,朝附设实验室和美术教室等特别教室的校舍移动。那个方向平常人并不多。

等周围完全没其他人时,惠开始在意起脚步声。虽然可以的话,他希望能知道相麻的目的地,但想不被发现地跟在她后面,或许有点难度。

相麻踏上校舍深处通往楼上的阶梯,惠也悄悄地靠近那里。再上面一楼是音乐教室,因此隐约能听见从里面传出管弦乐社的演奏声。

走上楼梯,看向走廊前方时,惠意外与相麻对上视线。

她微笑地说道:

「你好,浅井同学。」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惠在内心叹了口气,同时问道:

「相麻同学,你在做什么?」

「履行班长的工作。」

「在这种地方?」

惠实在不认为有什么班长的工作,是在走廊的正中央进行。

相麻轻轻将头歪向一边回答:

「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在南校舍顶楼就好。」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要留这种信给我?」

惠从口袋里掏出之前放在鞋柜里的信给相麻看。白色信封搭配心形贴纸,让这封信看起来就像是典型的情书。

「很可爱吧?有没有脸红心跳啊?」

「仅限于看见你的名字之前。」

「那是我在杂货店买的。我觉得很适合放进鞋柜里面。」

「我是不太懂信封的好坏啦。不过把人叫过去,结果自己却不在现场,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太过分了吗?」

相麻温柔地笑道:

「对不起。我无论如何都想让某个女孩和你单独见面。」

「那是班长的工作?」

「没错,虽然另一半是我的兴趣。」

简直莫名其妙。

「你想让我见的对象,是春埼同学吗?」

面对这个问题,少女稍微动了一下纤细的下巴点头回答

「嗯,就是她没错。你怎么知道?」

「说来话长。」

惠没打算详细说明时间倒回一天的事,而且他也不知道相麻否早已掌握春埼的能力

「让春埼同学和我单独见面,跟班长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惠问道。

相麻笑著回答:

「因为她没什么亲近的人」

「如果让你和春埼见面,或许你们两人会成为朋友。」

说完后,相麻提议先去顶楼,并踏出脚步。

跟在她旁边的惠叹了口气。

「我宝在不认为那是班长的工作。」

「是吗?我觉得关心班上同学的人际关系,算是相当重要的工作呢。」

「我又不是你们班的人。如果想让春埼同学交朋友,希望你将对象限定在你们班上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

相麻堇保持微笑,语气不变地如此断言。

她以毫不犹豫的态度,坚决地说道:

「能和她做朋友的人,可没那么容易找到。在我班上肯定一个人也没有。既然如此,就只能拜托别班的人了。」

「二年一班有智树在,中野智树。在与人交际方面,他应该比我厉害许多。」 「如果对象是普通的女孩,或许找中野同学会比较好。可是春埼不行。那女孩实在是太特别了。」

「那你呢,相麻同学?」

「我会试著努力看看,但是恐怕很困难。我跟她合不来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相麻带著浅笑说:「我一定无法和她成为朋友。」

惠不知为何对这句话感到意外。他对相麻的事情,明明就没那么了解。

即使如此,还是有地方让他觉得意外——「无法和她成为朋友」,惠对这句话感到抗拒。

两人穿过东校舍二楼,前往连接校舍的走廊。

惠问道:

「我知道春埼同学是那种很难交朋友的类型,不过为什么你会选择我当她的朋友?」

「因为你们感觉最合得来。」

「有什么根据吗?」

「因为你和她很像。」

智树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惠耸耸肩,继续发问:

「我和她到底哪里像了?」

「价值観、气氛、人格,以及思考。将这些统合起来后,难以名状的某个部分。虽然类似水兴冰的关系,但又有点不一样。或许是空气与真空,也或许是信仰与法律。该怎么说呢,重力和引力——还是这样形容最贴切。」

真是莫名其妙。

「至少我不觉得空气和真空很像。」

「是吗?如果放进透明箱子里摆设,看起来不是都一样吗?」

「那并非事物的本质。空气和真空之间的差异,可是比新月和香蕉还大。」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你们的本质虽然有些微不同,但只要一靠近彼此,必定会自然、自动地混合。就像空气在真空里淡淡地扩散一样。」

惠摇头回答:

「这例子也太抽象了。」

「也是。若要换个简单的说法——」

同样的话题,智树是用「对许多事情都心不在焉」来形容。

相麻露出微笑。

「你们都一样活得非常认真。」

然后如此说道。

这和中野智树的评价可说是完全相反。

「浅井同学。如果你想和春埼交朋友,我可以协助你喔。」

「让我跟她打好关系,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有很大的意义。对了——」

相麻将嘴巴凑到惠耳边,低声说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春埼的能力有什么效果啊?」

「……你知道吗?」

「嗯。」

「为什么?」

相麻换上另一种笑容——那是宛如《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郡猫,不怀好意的笑容。

「无论内容如何,只要抱持适当的意图,待在适当的场所’就能自动得到想要的情报」

这完全不构成回答。

在惠提出指摘前,少女再度将话题拉了回来。

「吶,浅并同学。引力跟重力的差别是什么?」

「引力是指受到其他质量吸引的力量。重力则是引力在加上离心力等其他力量后,合计的力量。」

好比说地球吸引各种物体的力量为引力,而在加上地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后,就是重力。所以重力的方向,会因为离心力稍微从地心往赤道的方向偏移。

相麻堇点头

「春埼同学就像引力,是一种纯粹的力量。而你则是对那里施加偏往其他方向的力量,换句话说,就是重力。」

「我承认她比我还要纯粹。」

「不过你原本的力量比较强。只是在相互抵消后,会有点被削弱而已。」

两人穿过走廊移动到另一楝校舍,然后爬上楼梯。

在南校舍最高的位置,相麻打开通往顶楼的门。

风伴随著开门声吹了过来。

一名长发女子背向这里,站在门的前方。

她是在看那个哭泣的少女吗?就像时间倒回之前,她以类似认命的声音喊出「重启」时那样。

春椅美空缓缓转身,她的脸就像否定所有情感似地面无表情。

尽管四月后半的阳光和煦,被风一吹还是会觉得有点寒冷。

坐在顶楼角落的相麻堇,仰望著南方的天空说道:

「我们来聊天吧。」

惠叹了口气后问道:

「聊什么?」

「什么都好。对了,好比说,我有点不能接受一年被分成四个季节。」

惠将身体靠在栏杆上。

「不过季节存在是有好处的。例如能将八月的炎热,怪到夏天的头上。」

「我并不是想否定夏天。你想想,樱花已经凋谢,四月也马上就要结束了对吧?虽然我因此感觉春天结束了,但现在距离夏天却还非常遥远。」

相麻看向春埼问道:

「吶,你觉得接下来会是什么季节?」

春埼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回答:

「下周未是立夏。」

立夏,让人感受到夏天气息的时节。在日历上,从这天开始就是夏天。

相麻微笑道

「没错,夏天比想像中还要近上许多。」

然后她再度仰望天空。

惠也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到相同的方向。

位于春夏之间,四月底的南方天空。从春天那让人联想到无重力的淡薄天空,到夏天那带有强烈吸引力的深邃天空,还在转变途中的天空。

现在的天空真要说起来,感觉还比较接近春天的淡薄色彩。让人觉得比起下周末,夏天应该还在更远一点的地方。

「那我们就在这里,一起度过即将来临的夏天吧。」

相麻堇说道。

「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顶楼见面。为了理解彼此,反复交换各式各样的话语吧。」

惠轻轻歪著头问道: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惠在装作不感兴趣的同时思考著

相麻的提议非常有魅力。既然春埼美空拥有让时光倒流的能力,那么惠无论如何都想和她打好关系。

然而另一方面,惠无法参透相麻的想法。惠实在不觉得相麻只是因为班长的工作才想让他和春埼交朋友。

相麻微笑道:

「意义那种东西,自己随便去找就好了。我们只是彼此见面和聊天。就像并排在电线杆上的麻雀那样,一起休息一下而已。」

「我讨厌缺乏目的的行动。」

「既然如此,我就随便帮你补充意义上去。」

少女稍微思考后,再度开口。

她抬起纤细的下巴看著南方的天空,以语气平静地说道:

「假设在我们当中,有机器人存在。」

「机器人?」

「嗯。模仿人类做出来的人造品。被制作成和人类一模一样,即使握它的手、亲它,或是调查它的血液,也无法察觉它是人造品。直到测量它和别人共鸣的程度,才总算能推测出它和人类是不同的东西。以前好像有过类似的小说对吧?」

叹了口气后,惠回答:

「《银翼杀手》——菲利普•狄克在一九六八年时写的作品。」

「没错,就是那个故事里登场的机器人。假设在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那种机器人。」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像科幻小说里那样精巧的机器人。

「这个假设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单纯的问题——机器人,是谁?」

「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嗯,一定有。究竟机器人是谁,要基于什么样的根据主张这点。姑且就先把找出这件事的答案,当成我们三人聚集在这里的意义吧。」

惠轻轻耸肩。

「只要调查脊椎就行了。在《银翼杀手》里,就是透过这种方式判断。」

「那样假设就没有意义了吧?我们三人实际上都是普通的人类。就是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思考,然后来预测谁是机器人。等夏天结束后,我们再来一起对答案。」

机器人。

光看著这个词汇,惠最先联想到的是春埼美空。

一个缺乏表清、让人感觉不到意志的少女。关于她的事情,惠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总

觉得她看起来只是遵从几个程式在行动,仿佛被人工创造出来的存在。

就连现在,春埼美空也只是默默地听相麻堇说话而已。

换句话说,就是要思考关于春埼的事情啰?

反覆在顶楼和她见面,然后观察春埼美空这个人。这项行为确实是有意义的。可以的话,惠希望能够理解她——理解这个能让时光倒流的人。

「春埼也没意见吧?」

相麻问道。

春埼轻微地歪了一下头。

「我没读过那本书。」

「那就读读看,我下次借你。」

「我知道了。」

等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开始下山。

在夕阳照耀下——

「夏天开始时,我们再来这里见面吧。」

相麻如此说道。

两年后/八月三十日(星期三)

高中一年级的浅井惠和春埼美空,并肩坐在消波块上眺望夕阳。

惠吐气般的嘟嚷道:

「相麻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他知道一旁的春埼移动了视线。

「换句话说,她事先就知道那个夏天会发生什么事啰?」

「我觉得应该要认为,她早就知道所有的一切。」

两年前夏天发生的事情,或许是无法回避的命运。或许跟相麻堇的意图无关,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也不一定。不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刻意计画、实行,由人为导致的事件。

无论如何,所有发生在相麻堇周围的事情,她一开始就知道了。

例如知道在两年前的四月二十八日叫春埼美空去南校舍的顶楼,她就会使用重启。

知道只要放一封信,惠就会目击那个现场。

此外无论是惠对重启这项能力抱持著极大的兴趣,还是三人将以此为契机,在顶楼建立起那样的空间,相麻堇都事先就知道了

惠摸著口袋里的黑色石子。

名叫麦高芬的小石子。据说其持有者,能支配咲良田的能力。

惠认为这一定也是相同的事情。所有的事件,都与相麻的意图有关。

麦高芬’随便在河边就能找到的黑色石子。

就物质层面而言,恐怕这真的只是普通的石头。不过相麻堇制造了这颗石头的谣言——麦高芬的持有者,能支配咲良田所有的能力。这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

然而这个谣言的效果极为强大。

普通的黑色石子成了麦高芬,将惠和数名能力者联系在一起。其中一人是村濑阳香,能够消除碰触之物的女孩。另一人是佐佐野宏幸,能够将照片内的风景重现的初老男子。

只要把这两人,与相麻介绍给惠认识,另外两名人物的能力结合起来,就能实现某件事。

让两年前去世的相麻堇复活。

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从透过佐佐野的照片重现的过去里,将相麻董带出来。

「春埼,你还记得麦高芬这个词汇原本的意思吗?」

惠问道。

春埼轻轻点头,然后她依照惠过去的说明回答:

「麦高芬是一个戏剧或电影的术语,用来指称那些让主角与故事产生连系、担任契机的道具。」

被迫收下的神秘手提箱、寄信人不明的奇妙信件,诸如此类让主角和故事产生关连的道具。

那就是麦高芬。

惠点头回答:

「拥有这颗石子的意义,大概就只是这样而已。相麻堇拟订一个让自己复活的故事,这只是让人和那个实行者产生关连用的小道具罢了。」

她只不过是针对普通的小石子散播一则谣言,就完成一个故事。将未来扭转到希望的方向。

这实在令人惊讶。即使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样的手法还是太惊人了。

——不过,如果是相麻,这点程度的事情确实难不倒她。

思及此处,惠在内心笑了。这份感情,换言之就是一种信赖。

对名叫相麻堇的国中二年级女生所抱持的信赖。惠能够相信她的所有行动都是基于明确的意图。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根本就没有任何根据,能让他如此强烈地相信相麻。

不过惠依然确信。

——所有看起来只是细微偶然的事情,全都是相麻堇刻意使其发生的。

例如她微笑的时机。将脸凑向这里低语,然后退开的一连串行动。感觉一切的背后,全都伴随著明确的意图。当然,机器人是谁这个问题也不例外。

「惠,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高兴。」

舂埼说道。

或许吧。惠征笑地点头。

「长久以来的疑问,总算找到解答了。」

惠望向作埼。她已经没在看夕阳。

少女笔直地看著惠的眼睛说道:

「可是,你看起来也非常悲伤。」

惠这次摇了摇头。

道并不表示否定。从某个角度来看,或许是更加明确地肯定悲伤。

其实就算哭出来也无所谓。即使落泪,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是惠依然一如既往地徵笑。即使感到悲伤,还是要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彷佛类似人类,却又并非人类的某种东西。

「或许好不容易找到的答案,其实是非常悲伤的事情也不一定。」

惠微笑著回答。

两年前那样面无表情的少女,如今犹豫地倒抽一口气,然后开口说道:

「那个疑问是什么?」

尽管不晓得该不该回答,但惠只迷惘了短短一瞬间。

「相麻蕙为什么会死。」

她的死,被当成普通意外处理,只是一起不幸的事件。

惠从以前就隐约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不过在知道相麻的能力后,他才能确信

「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死于意外。」

那么,相麻董为什么会死呢?答案马上就会揭晓。

春埼凝视著惠的双

眼。

惠微笑地回望少女的脸。

耳朵深处响起相麻堇的低喃——机器人,是谁?

两年前的夏天,惠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他错了。真正应该思考的、并非机器人是谁这个问题。

而是相麻为何要提出这个疑问。

必须更加仔细地思索她思考的脉络,以及她的情感才行。

惠闭上眼睛。夕阳的光芒从眼睑的另一侧照耀著他。

年前去世的少女,在他的记亿中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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