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青鸟要逃跑呢?」
相麻菫是在下午五点左右,从医院回到旅馆废墟的房间。
她吃著回程在便利商店买的三明治,喝了三分之一的宝特瓶装矿泉水。
之后她坐到床上,闭起眼睛,缓缓回忆未来,相麻一个人无法使用能力。她需要和某人交谈,因此,她只是在回想以前透过能力得知的未来。
在记忆中,相麻菫是浅井惠。
相麻预知未来的方式。是偷看交谈对象未来的记忆,效果类似代替未来的谈话对象,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
在记忆中,浅井惠坐在楼梯上。
芦原桥高中的校舍内,通往顶楼的楼梯中间。
相麻菫在他的旁边,他看著相麻菫的脸――因为这个能力,我已经习惯曾自己的脸了,不过,也只是习惯而已,无论如何都无法喜欢。
浅井惠缓缓开口。
「假设我们的记忆全都是假的。」
坐在隔壁的相麻菫,有些困惑地笑道:
「是类似世界五分钟前假说的东西吗?」
世界五分钟前假说,是一种这个世界其实可能是在五分钟前诞生的思考实验,比五分钟前还要更早的记忆――例如昨天的晚餐、今年春天看的樱花,去年生日收到的礼物等记忆全是假的,亦即假设这些都是五分钟前世界诞生时,被植入的记忆,让人以为世界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
理论上,谁也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如果所有的记忆,纪录,或甚至实验结果,都是五分钟前被创造出来的,那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相信的过去。
惠轻轻点头。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可是,在这个五分钟前被创造出来的世界之前,或许还有别的世界。或许我们曾经拥有完全不同的其他记忆,在做完全同的事情也不一定。」
「但是,记忆遭到窜改,造就了现在的世界。」
「嗯。即使如此,我们两个还是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那当然。」
相麻菫毫不犹豫地点头。
「根本不用特地搬出那种假设,记忆打从一开始,就是充满错误的东西,下仅会
著时间经过产生混浊与变化,也可能打从一开始就记到错误的内容,我觉得这种
有意义。」
「记忆没有意义?」
「不如说,记忆是否正确这件事没有意义。」
相麻菫竖起手指,彷佛自己是在说明著名的公式。
「我是由错误的记忆构成,并从中产生情感。这和记忆的内容,是否真的发生过无关。即使只是误会,就结果而言,现在你跟我还是在这里,我觉得你可以相信这点。」
还是说,你有办法完全正确地记得过去的一切?相麻姜提出质疑。
浅井惠无法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转而说道:
「有个女孩送我礼物,她用非常迂回的方式,花费比亲手织围巾还要多上许多的工夫,送了我最想要的东西给我。」
相麻菫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
「那真是太好了。然后呢?」
「就跟你说的一样,即使是误会或错误也没关系,我是由我的记忆构成,我的情感是从我的记忆里诞生,所以――」
「所以?」
浅井惠在心里叹口气。
「我喜欢这个世界。有你的笑容在,各种问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这就是最正确的答案。不过,我有属于我自己的记忆。所以,没办法一直待在这里!」
他究竟在说什么呢?
在旅馆废墟的房间回想未来的相麻,知道所有的一切。
然而,未来的那个场景,在他面前的相麻菫,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相麻菫完全无法理解浅井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话究竟有多少是比喻,多少是具体的内容。
因此,
――我……
未来的相麻菫皱起眉头。
「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浅井惠点头。
「呃,对不起,要是我能再创明得更浅显易懂点就好了。」
「可是,唉――」
类似叹息地吐一口气,相麻菫笑了
「总之,我被甩了对吧?」
――没错。就是那样。
相麻菫在旅馆废墟的房间回想未来。
一切都计划奸好了。时间按照计画流逝 在不远的未来。浅井惠将了解这点。
相麻菫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窗户很脏,但是。她总不能将废弃旅馆的窗户擦得亮晶晶的。
天空的夕阳逐渐西沉。
骯脏的窗户,为夕阳的红色单上一层模糊的灰色。
1 下午一点――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唉,结果我没见到他。」
野之尾盛夏说道。
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浅井惠和昨天一样来到医院附近旳公园。和春埼美空与野之尾盛夏两人会合。
「野猫屋的老爷爷,就住在我家附近,那是一栋变成野猫住处的老旧洋房。不过,我去了那里后。发现房子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里变成停车场,实际上那陈洋房,在五年前拆掉了。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就是。 」
「关于那位野猫屋的老爷爷人在哪里,你有什么线索吗?」
「完全没有,我昨天一整天都在梦里的咲良田绕来绕去,但就是找不到人。」
按照野之尾盛夏的说法,她以为对方会在那里。
她无法想像那位老爷爷在其他的地方。
「原来如此。就跟你平常待在山里那座祠堂一样。」
如果在其他地方看见野之尾盛夏,也会觉得不对劲。然而,她现在就站在公园里。
春埼美空纳闷地问道:
「野之尾同学的能力,不是很适合找人吗?」
她拥有和咲良田中的猫共有意识的能力,换句话说,这就等于她在咲良田中拥有无数的耳目。
但野之尾摇头。
「在梦里的世界很难使用能力,那和我不太对盘。」
啊,说得也是。
惠在心里认同。
野之尾盛夏使用能力时,需要进入忘我的意识朦胧状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睡觉。
可是,在梦世界有别的规则,只要在那个世界睡著,就会在现实清醒,被赶出梦世界。
春埼接著提议,可能对象是野之尾的关系,她表现得比平常积极。
「那么,在梦里的医院等待如何?」
这个想法,表面上看起来很妥当。
人不可能 一直维持睡眠状态,只要一醒,就会回到原本的世界,然后再度进入梦世界,一定得通过充当入口的医院―这点野猫屋的老爷爷也一样。
但是,野之尾再度摇头。
「总觉得擦身而过的可能性很高,我只要一醒,就会被赶出梦世界。」
惠心想,这的确很有可能,和睡眠时间相比,人清醒的时间更长,简单来讲,比在梦里的医院守株待兔,意识在现实的时间还比较长。
当然只耍持续等上几天,迟早会碰巧遇上,然而,管理局允许进入梦世界的期限
只到今天为止,如果情况允许,还是希望能够选确实一点的手段。
野之尾张大嘴巴打呵欠后,继续说道:
「所以,浅井,你可以在梦里陪我聊些无趣的话题吗?最好是无趣到能让我意识模糊,陷入忘我状态的话题。」
野之尾的能力,即使不入睡也能使用,只要进入忘我状态就行。使用能天后,她就能透过咲良田中的猫咪眼睛找人。
不过,惠轻轻摇头。
「虽然这个主意也不错,但我知道可以更有效率地找出特定对象的能力。」
村濑阳香。如果是她,应该会比猫咪眼睛更可靠,确实地找出到对方。
――最近好像有点太依赖她了。
话虽如此,地的能力宝在太方便,应用范围太赝了,而且只要情况允许,他通常都会愿意帮忙。
野之尾看向惠。
「那个人愿意过来帮忙吗?」
「我想她会答应,但没那个必要。」
惠他们即将使用的病房,恐怕是跟昨天同一个房间。再怎么说,让春埼、野之尾和村濑三人一起睡也太勉强了。
「如果是直接重现现实,在梦世界里也有村濑同学才对,等进入梦里后,再找她帮忙吧。」
野之尾点头。
「这样啊,谢谢。」
「呃,我只帮忙打个电话给村濑同学而已喔。如果她不方便,再考虑别的方法。」
总而言之,一行人决定先进入梦世界。
还是得花一点时间才能入睡。
惠已经细心地尽量不去想事情,可是,维持不思考的状态,就像在平滑的平衡一样。只要脚一滑,就会掉入烦恼,思考和联想的沼泽。
奇尔奇尔、米琪院,青乌、掌中伊甸、怪物、酸葡萄与甜柠檬、相麻菫,春埼美空――
摆脱和这些有关的种种后,惠总算
进入梦世界。
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依旧没有变化的病房天花板。
惠起身拉开隔帘。
原本期待米琪儿曾在这间病房,但她并未现身,房内只有隔壁床上的春埼,和坐在一旁摺叠椅上的野之尾。两人似乎远比惠还要早进入这个梦世界。
惠穿上袜子和运动鞋,从床上起身。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不会,没关系啦!比起这个――」
「嗯,我现在就联络村濑同学看看。」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启通讯录。就在惠准备拨打村濑阳香的电话号码时――
在上床前设定为静音模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外萤幕上显示「奇尔奇尔」。
本应该显示电话号码的位置,出现一排「*」的符号。
――他是在某个地方观察我们吗?
想归想,惠也不认为环视周围'有什么意义,对方是这个世界的神,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惠按下通话键,把手机靠近耳朵。
手机里传出奇尔奇尔的声音。
「嗨,早安。」
「我才刚睡著而已。」
奇尔奇尔在电话的另一端笑道。
「对我来说,这边的世界就像是现实一样,所以才说早安。」
或许是这样没错。
「奇尔奇尔,我想跟你见面,可以跟我碰面谈一下吗?」
「之后可能会有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我没有理由见你,而且,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吧?你得帮一个女孩找出野猫屋的老爷爷才行。」
他连我们这边的状况都知道吗?
「这部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在我的朋友里,有个很会找人的能力者。」
奇尔奇尔似乎觉得有趣地笑了。
「不可能,没有我的许可,你们根本见不到野猫屋的老爷爷。这个世界是如此设计出来的。」
在脑中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后,惠问道:
「这是出自管理局的指示吗?」
「这部分就交给你自行想像啰。」
应该就是那样没错。
管理局不想让人接近梦世界,就惠所知,唯一的例外就是野猫屋的老爷爷,那个人确实受到管理局的特别对待。
同时,奇尔奇尔当然也无法违抗管理局。
他是梦世界的神。但是,打造这个梦世界的,是持续在现实医院里沉睡的片桐穗乃歌。
比方说,管理局只要决定将片桐穗乃歌转到咲良田外的医院,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管理局不必使用能力,就能彻底消除这个梦世界,相较之下。奇尔奇尔完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对抗现实的管理局。
「那么,你可以让我们和野猫屋的老爷爷见面吗?」
惠问道。
惠并不认为对方会答应,只是姑且问问看而已。
没想到,奇尔奇尔乾脆地回答。
「嗯,好啊。」
「……真的吗?」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打电话给你的,我很亲切吧?」
他发出愉快的笑声,并接著说道:
「今天下午三点,去拜访他以前住的家吧。就是那栋住了许多野猫,在高墙之中的洋房。」
「我听说那里现在变成停车场了。」
「不,那里一直有栋洋房,平常在乍看之下只是单纯的停车场,就算进去也不会发现。不过,那里真的有栋洋房。而今天下午三点到太阳下山为止,会恢复原本的样貌。」
真是莫名其妙。
「梦这种东西,本来就没什么道理。」
奇尔奇尔说道。
惠决定先接受他的所有说词。神是无所不能的。除了这么想以外。惠也无计可施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请说。」
「野猫屋的老爷爷,拥有什么能力?」
既然那个人受到管理局的特别对待,理由想这和能力有关。
奇尔奇尔平静地回答。
「他的能力是复写剧本,他总是不断地制作剧本的抄本,在那间无人造访,甚至无人知晓其存在的洋房里,孤身一人。」
剧本的抄本?
浅井惠的脑海浮现记忆。
――说到抄本,你会联想到什么?
索引小姐这么说过。
――仔细阅读剧本的「No. 407。」
这是相麻菫给的讯息。
两件事突然在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确实地连在一起。
奇尔奇尔在电话的另一端说道:
「那么,再见啦,浅井惠。有机会再聊吧。」
「等等,请你告诉我,剧本的抄本是什么?」
然而,奇尔奇尔没给答案。惠只听见「嘟―嘟―」的单调声响。电话挂断了。
――是的,怎么会这样。
惠在心里咂嘴。
要是野猫星的老爷爷受到管理局待别的对待,要是管理局指示不让人接近那里。
和野猫屋的老爷爷见面,可能会直接引发问题,惠甚至开始认为,应该阻止野之尾靠近那里。
剧本的抄本。这句意义不明的话,钳制了惠的行动。
「怎么了吗?」
野之尾问道。
将手机收进口袋,惠问道:
「野之尾同学,你知道野猫屋的老爷爷拥有能力吗?」
「能力?不,我不知道呢。」
「听说他的能力,是制作剧本的抄本。」
「那是什么意思?」
「嗯,我也不能理解,你有什么线索吗?」
野之尾眯起眼睛回答:
「有啊。他总是窝在书房里写东西,虽然我不清楚他在写什么。」
「原来如此。」
惠点头,继续说道:
「管理局恐怕不喜欢别人接近野猫屋的老爷爷,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见他吗?」
野之尾盛夏毫不犹豫地点头。
「嗯,我想见他。」
惠不清楚少女与野猫屋老爷爷之间的关系。
然而,她很难得会强烈地想见某人,惠是在两个月前认识野之尾,尽管不是很了解她,但这一定是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少女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
「浅井―你要阻止我吗?」
惠摇头。
「不,我也跟你一起去。」
如果这当中包含了相麻菫的意志。
他有必要知道剧本的本是什么,以及那个「No. 407」里写了什么。
――我的能力,原本应该是出于对「生」的执著。
相麻菫如是想著。
在摆满各国杂物的小餐馆里,她一面吃著午餐的香煎鸡肉,一面思索。
相麻菫一出生就差点死掉。
她从胎儿时期就被脐带缠住脖子,无法获得必要的氧气、离开母体时,已经十分衰弱。
她不认为当时的自己有确实的知性。恐怕是本能地领悟到死亡。领悟死亡,感到恐惧,确切地希望活不去。
然后就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换句话创,她想趁生命即将从婴儿手中滑落的短暂时间内,看穿遥远的未来,藉此获得类似活过数十年时间的体验。她想用这条一出生就会马上死亡的性命,获得和一般生涯同等的价值。
――不,当时的我,应该无法思考这么麻烦的事情。
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只是想看未来而已。
所以相麻菫出生没多久,就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她透过拚命呼唤的母亲看见未来,即使已经不复记忆,但应该是那样没错。
结果看见的未来,就某方面来说,让人有点扫兴,因为到最后,相麻菫并没有死。
而且,曾经那么想活下来的我――
――不对,页正的相麻菫。
居然在两年前的夏天,自己结束了性命,简直是个恶劣的玩笑。
相麻将香煎鸡肉切成小块,送进嘴里。她不太吃得出味道,只觉得有点罪恶感――自己选择死亡的我,有吃生物活著的权利吗?―麻将愚昧的感伤,连同鸡肉一超吞下。
此时,餐馆入口的门开启。
门上的铃铛发出在深邃空洞中回响般的声音。那是个生锈的大铃铛,虽然不太清楚,但跟系在牛脖子上的东西很像。
随著大门开启,光线和一名让蓝色小鸟停在肩膀上的少女进入店内,看起来有点耀眼。
「小菫!」
少女直接冲向相麻,扑进她的怀里。蓝色小鸟慌张地飞到空中。
相麻听著椅子摩擦的声音,同时烦恼该不该提醒少女冲向拿著刀叉的人有多危险
算了。
反正负责教育她的人又不是我――相麻做出这个结论后,看向蓝色小鸟。小鸟在桌上的角落栖停。
拍麻放下刀叉,空出手抚摸少女的头。
「好久不见,米琪儿,你过得好吗?」
「
嗯。小董呢?―」
「普普通通,像牵牛花一样。」
「牵牛花?」
「凋谢又开花。」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留下种子,再开出相同的花朵比较贴切。
米琪儿面露困惑,但或许是判断这无关紧要,转而随手指向空中。
「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不直接来找我呢?」
即使知道没意义,相麻还是看向米琪儿指的方向,天花板的角落。装了一个小喇叭。
完全没注意到,从那里传出节奏奇妙,风格稳重的音乐,相麻觉得听起波西米
亚的民族音乐。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对波西米亚也不怎么熟悉,当然也不懂波希米亚的民族音乐,难不成是从波希米亚人联想到的?印象中,波希米亚人是个意近流浪者的词汇。 流浪者这个单字,感觉很适合这间繁杂的店。
「喂,你有在听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听见米琪儿不悦的声音后,相麻点头。
「我打算吃完这块鸡肉就去找你。」
「鸡肉比我还重要?」
「没有,我现在刚好领悟到,鸡肉其实没那么重要。」
坦白讲,她没什么食欲。
「你要不要也吃点什么?」
相麻将手伸向菜单。
米琪儿坐到桌子对面,同时回答:
「那我要吃冰淇淋。 」
相麻打开菜单,确认甜点的栏位。
「好像有香草冰淇淋和义式栗子冰淇淋。」
「嗯~香草好了。 」
「义式栗子冰淇淋是从九月开始的限定口味喔。」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
轻轻举起手,呼唤店员,加点香草冰淇淋后,相麻顺便请店员将吃了一半的餐点撤掉。
米琪儿见状创道。
「不能把食物剩下来喔。」
「这里是梦世界耶?」
「咦?梦和现实是不同的东西吗?」
稍微思考片刻,相麻问道:
「米琪儿,为什么你会觉得不可以浪费食物?
「因为奇尔奇尔是这样说的。」
「原来如此! 」
看来似乎和成为食材的生命没有关系。
――如果是惠,应该不会说「不能把食物剩下来」这种话。
相麻如是想著。
勉强把食物吃掉和将食物丢进垃圾桶,开者没有太大的差别,相麻不认为被杀掉的鸡,会因为有被好好吃掉感到满足。
要谴责的话,是肚子不饿还点餐的行为,一开始就别点餐的话,或许能让人类少
杀一只鸡。
米琪儿朝这里探出身子。
「我和奇尔奇尔见面。是他告诉我小菫来了。」
「这样啊,你和奇尔奇尔相处得好吗?」
「当然,我们是奇尔奇尔和米琪儿啊。」
奇尔奇尔和米琪儿――《青鸟》的两位主角,哥哥奇尔奇尔以无条件又绝对的爱情一直守护著妹妹米琪儿。
「吶,米琪儿,你对这个世界感到满足吗?」
店员端了香草冰淇淋和热咖啡过来,咖啡是相麻之前点香煎鸡肉套餐附的饮料。
米琪儿用附赠的威化饼挖起香草冰淇淋,然后说道:
「满足?是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幸福的世界了。」
「幸福是吗!」
「当然啰。能走,能跑,又能吃冰淇淋,无论发生什么事,奇尔奇尔都会保护我,完全不缺任何东西。 」
相麻在心里嘟囔了一声「甜柠檬」。
这是昨天惠对米琪儿说的话。
人深信自己拥有的东西是甜美的果实,藉此守护自己的心。
――可是,不可能一切都那么顺利。
谁都会羡慕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就像没有食欲,相麻还是来这里吃香煎鸡肉套餐;明知道一切只是白费工夫,也确实得不到任何满足感。
欺骗自己的内心是件困难的事。
彻底欺骗自己的内心,比欺骗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困难。
――我的谎言骗不了自己。
相麻看向窗外遭到破坏的街景。昨晚被怪物破坏的部分街道,至今仍未修复。
「怎么了?小菫,你有点怪怪的。」
米琪儿说道。
「没什么。你说得对,这里确实充满幸福。」
相麻将牛奶加进咖啡里。她一面用汤匙将黑白两色混在一起, 一面在心里补充。
――但是,那个幸福无法救你。
相麻改变话题。
「吶,米琪儿,你不去见野猫星的老爷爷吗?」
「野猫屋的老爷爷?」
「嗯,自己一个人持续复写剧本的那个老爷爷。」
那是除了米琪儿之外,唯一在梦世界生活的现实人类。与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无关的人物。
「喔,没错,好像有这个人。不过,那不重要。」
「为什么? 」
「就算你这么问,去见那个老爷爷要干么?」
好好地跟他聊天就行了。
然而,在相麻回答之前,米琪儿轻轻「啊」了一声。
仔细一看,一小块冰淇淋沾到她的洋装领口部位 看来是不小心弄掉了。
呻吟出声后,她开口:
「我去洗一下。」
「嗯。慢走。」
米琪儿从椅子上起身,小跑步地前往位于店内深处的洗手间。
相麻看向栖停桌上的蓝色小鸟。
「我不希望你对米琪儿提起那位老人的事情。」
小鸟开口,那是奇尔奇尔的声音。
一定是他把冰淇淋弄掉的,为了支开米琪儿,单独和相麻对话。
相麻菫摇头。
「为什么?只有那位老爷爷,有可能成为米琪儿的救赎。」
其实谁都可以。但是,这个世界只有他才做得到。
小鸟摇头,那动作神奇地充满人味。
「米琪儿害怕那个老人。我必须保护她才行。」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相麻点头。
「是吗?那就随你高兴。」
两人都非常胆小。
因为胆小,所以无法走出乐园。
2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我没读过《青鸟》的故事。」
野之尾盛夏说道。
「我知道主角是奇尔奇尔利米琪儿,也知道他们去找青鸟,可是,其他的内容就完全不清楚。」
公车行驶在东西向颠倒的街道上,惠一面跟著公车摇晃,
一面为野之尾说明《青鸟》的故事,坐在他旁边的是春埼。公车上的乘客不多,三人独占最后面的宽敞座位。
「某个夜晚, 一位妖女出现在奇尔奇尔和米琪儿面前,妖是妖精的妖,写作妖女。」
「换句话创,是妖精吗?」
「我也不太清楚妖女的事,在我的印象中。接近《灰姑娘》里登场的魔女。」
拥有不叮思议的力量,作为现实与非现实的仲介者。这类型角色的女性,下过和《灰姑娘》里的魔女相比,《青鸟》登场的妖女更加自我中心。
「然后呢?」
在野之尾的催促下,惠接著说道:
「妖女想要青鸟,她的孩子生病了,只要有青鸟就能治好。」
「为什么?」
「我不知道理由。总之。只要有青鸟,一切就自顺利,故事就是这样。」
青鸟被当成幸福的象徵。
只要得到那个,大家就能获得幸福。
「所以,奇尔奇尔和米琪儿前往梦世界寻找青鸟,虽然找到好几次,青鸟,但全是冒牌货。经过一段时间,颜色就会变得不是蓝色,且大多数都会死掉。」
真正的青鸟,据说只有一只。
冒牌的青鸟,马上就会变色死亡。
「过程中发生许多事,结果奇尔奇尔和米琪儿没有找到青鸟,他们在床上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啊,这部分的剧情我知道,最后家里的鸟,变成青鸟对吧?」
惠点头肯定野之尾的话。
「其实在那前后,还有一小段故事。」
邻居的女性,来找清醒后的奇尔奇尔和米琪儿。那位女性长得跟妖女一模一样,
她的,女儿生了重病,连站都站不起来,并且想要奇尔奇尔养的斑鸠。
奇尔奇尔决定将斑鸠交给女孩。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孮的斑鸠变成漂亮的蓝色。奇尔奇尔这才理解,原来青鸟就在家里。
奇尔奇尔将变成蓝色的斑鸠送给女孩。
获得青鸟的女孩痊愈,离开病床亲自来向奇尔奇尔道谢。然而,青鸟在那时候逃跑,飞上天空。
「在一幕对观众说,若是找到青鸟请还给我们的场景后,故事就结束了。」
「观众?」
「嗯,《青鸟》原本是戏剧的剧本。」
公车经过凹凸的地面,晃动了一下。
野之尾纳闷地问道:
「那么,为什么奇
尔奇尔和米琪儿会在这个梦世界呢?」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梦世界这个共通点,才使用奇尔奇尔和米琪儿的名字,也或许是因为有其他重要的理由。答案肯定只有那两个人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米琪见已经得到青鸟,幸福的象徵,就在她手中。
可是,那只青鸟是真的吗?她所拥有的,不是马上会变色死掉的冒牌青鸟,而是能构成救赎的真正青鸟吗?
野之尾稍微低著头说道:
「为什么青鸟要逃跑呢?」
「什么意思?」
「我是指剧本上的问题,如果只是想表达寻找的幸福其实就在自己身边,那根本没必要让青鸟逃跑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或许是想表达真正的幸福,其性质上并非是关在笼子里的东西,这当中包含了其他更深的隐喻也说不定。
惠陷入思索,最后回了一个最单纯的答案。
「你不觉得鸟在天空飞的模样比较美吗?远远胜过被关在笼子里。」
人们在关著鸟的鸟笼旁边幸福生活,惠不认为这种结局是错误的,但是,幸福的青鸟飞向天空的场景还是比较美好。而且,即使青鸟不在了。也不代表被留下来的人们心中没有幸福。
想到这里,惠在内心摇头。
――不过这个世界,是为了只能依靠青鸟的人存在的。
片桐穗乃歌。
彷佛关住青鸟的鸟笼,要是没有这个梦世界,她甚至连起身或睁开眼睛都办不到,所以米琪儿不可能放弃青鸟。
野之尾说道:
「青鸟没办法让自己幸福吗?」
「青鸟让青鸟幸福?」
少女点头。
「既然会逃跑,表示青鸟不喜欢那个地方吧?青鸟无法让笼子内部,变成属于自己的乐园吗?」
惠心想,她的思考方式果然很奇妙,在野之尾心中,人类与其他事物之间的隔阂非常薄弱。甚至让人觉得她是刻意采取这种思考方式。
至少一般人不会从青鸟的视点来解读这个故事。
惠回答:
「我不懂青鸟的幸福是什么。」
青鸟的幸福,乐园的幸福、创造幸福者的幸福。
――对神而言,这个世界有办法成为乐圜吗?
恐怕是片桐穗乃歌认为没办法,才会创造出奇尔奇尔,让自己变成米琪儿,放弃让自己成为青鸟。
那么,奇留奇尔呢?目前担任这个世界的神,负担青鸟工作的奇尔奇尔,有办法让自己幸福吗?
「如果野之尾同学是神,会打造什么样的世界呢?」
「不晓得呢,我没想过这种问题。」
「你会想要打造一个对自己来说是最幸福的世界吗?」
野之尾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稍微摇头。
「要是看见有猫咪打架受伤,我会难过,但我不会夺走猫咪的爪子。 」
野之尾盛夏以平日的从容语调如此说道。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总算抵达目的地。
他们搭公车花十五分钟,下车又走五分钟,和八月相比,天气变凉许多。走这
小段路,不至于让人流汗。
走进低矮建筑物构成的住宅区时,听见蝉的叫声,或许是因为这样,让人觉得夏天似乎还被留在这个地区、九月后半的街上,同时参杂了夏天与秋天。
「就是那栋房子。」
野之尾说道。
「野猫屋的老爷爷,以前就是住在那里。」
她指的是一间老旧的大洋房,入口处的黑色栅栏被确实锁上,四周围绕著红砖瓦砌成的高耸墙壁,从栅栏的空隙,能够看见宽广的庭园,以及位于后方的一栋两层楼的木造建筑,只要将墙壁漆成白色,再于屋顶装个十字架,看起来就会像是教堂。
「昨天这里是停车场吗?」
「嗯,没错!」
惠看向春埼。
「你可以先去找个别的地方等我们吗?」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和野猫星的老爷爷见面,有可能会得罪管理局,没必要让春埼一起同行。
喇疑视著惠的眼睛说道:
―惠要去对吧?」
「嗯!」
「为什么?
「我很在意野猫屋老爷爷的能力!」
――仔细阅读剧本的「No. 407」
相麻菫的留言,恐怕和老人的能力有关。
然而,惠隐瞒了相麻的事。
感觉只要一提到她的名字,春埼就会变得意气用事。
惠努力不表现在脸上,只在内心笑著。春埼美空和意气用事,他实在想不比还有什么比这更不搭调的组合。
不过,惠的努力似乎没有意义,春埼摇头创道:
「我也要一起去。」
「为什么?」
「就是想跟。」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有理由的话,或许还有办法说服;就是想跟的话,那就没办法,反正管理局也没
直接叫他们不准去,太过警戒只会害自己绑手绑脚。
――有什么状况,也还能使用重启。
面对管理局,不晓得这么做能保障安全到什么地步,但总比毫无对策要好。
「没关系吗?」
野之尾问道。
「嗯,我们走吧。不好意思,难得和久违的旧识见面。我们这些局外人选跑去搅
和。」
关于剧本的抄本,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是什么。
「不,有你们一起陪著去还比较好。我和他很久没见了,有点紧张。」
野之尾居然也会用紧张这个词,这让惠有点意外,惠原本以为她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安定的心理状态。
野之尾经过玄关前面,走向洋房旁边的一条小路。
跟在她后面的惠开口问道:
「你不从正面进去吗?」
「如果这里跟以前一样,那门应该有上锁,对讲机也坏了,必须从后面绕过去。」
这条路宽不到一公尺,土壤也棵露在外,右手边是洋房高耸的墙壁,左手边则是条狭窄的沟渠,沟渠内传出细细的流水声,茂盛的杂草掠过手臂。只要一离开咲良田的街道中心,就会马上变成乡下。
「真怀念。我小时候曾为了追猫经过这条路。」
「前面有后门吗?」
「没有。 」
「那要怎么进去?」
围绕洋房的墙壁,看起来无法轻易跨越。
「高的地方就用跳的,更高的地方就从下面钻过去,这是猫的真理。」
野之尾指向前方。墙壁的部分崩塌,开了一个洞,是个用爬的可以勉强钻过去的洞。
「要从那里进去吗?」
「没有其他入口。」
「可是,这样野猫屋的老爷爷不会生气吗?」
「没事的。他这个人很怪。」
感觉问题不在这里,却又想不到正确答案,惠决定如果被骂,就坦率地道歉。
野之尾若无其事地趴在地上,钻过洞穴,春埼当然也毫不犹豫地跟在野之尾后面,稍微间隔了一会儿后,惠也钻过洞穴。
洋房的庭院长满杂草,看来这栋房子已经很久没人整理。
起身拍掉手上的土后,惠开口创道:
「你们两位还是稍徵注意一下自己穿的是裙子比较好。」
春琦回答「我知道了」 。野之尾则是默默地迈开脚步。
一行人拨开髙度不一的杂草,一步步走向洋房。映入眼帘的,是乾燥变黄的杂草,
大概是水分不够吧,或是现在已经到了草变枯黄的季节。
前面有个高度到胸口的窗户,开了约十公分的缝隙,窗户前方,摆了个倒过来的黄色啤酒箱。
野之尾从容地踏上啤酒箱,拉开窗户,侵入洋房,春埼也紧跟在后,在抬起脚的时候,她有做出按住裙襬的动作。
无论理由为何,这都是个有问题的光景,即使是穿裤子,一般高中女生也不会从窗户侵入别人家里。
――唉,反正罪责这种东西,是前提要有被害者。
只能希望野猫垦的老爷爷,是个宽容到不会在意有人从窗户侵入的人了,惠一面如是想著,一面踏上啤酒箱从窗户进入室内。
里面是个宽敞的客厅。
整体显得老旧,积满灰尘。看起来没什么生活感,就像失去主人的狗屋。
窗户旁边有套深绿色的沙发,上面睡了一只杂种的条纹猫。
猫咪轻叫一声,野之尾也回了声「嗨」。彷佛在学校的走廊和朋友擦身而过。
「走这边。」
野之尾往门的方向走去,虽说是老旧的洋房,地板却意外地没有发出一「叽拐叽拐」的声音。脚步声只比走在土上时稍微大了一点。
「不用脱鞋子没关系吗?」
春埼问道。
「没差吧?反正是洋房。」
按照野之尾的说法,这个家的主人平常也都穿著鞋子。
三人走出客厅,踏上走廊,那是条窗户不多的
阴暗走廊,略微潮湿的空气,让人联想到光线照不进去的深邃森林,深邃的森林阴暗又寂静,话说回来,这个家里也没有声音。和缺乏整顿的庭院,以及充满灰尘的空气相比,没有声音更让人觉得欠缺生活感。
与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的猫咪擦身而过后,野之尾停在一扇门面前,这条走廊不只一扇门,那扇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深褐色的木门上,装了金色的门把,靠著走廊前方窗户照进来的些许光芒,勉强能认出这些东西。
门前有一只白色的猫咪,这间屋子确实有很多猫咪。那
猫咪在门上磨爪子。似乎是想打开门。
野之尾敲门,发出两道低沉的声音,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我进去了。」
说完后,她打开门。脚边的白猫慌张地从旁边冲进去,在门完全开取前,它已经进入室内。
房间里传出硬物的磨擦声,有如猫咪在专注地磨爪子一般,空气中飘散著些微的咖啡香――书桌前方,坐了一位年迈的男性,是位体格高大的老人,他似乎正在写东西。每次移动钢笔,都会发出书写声。
野之尾对老人的背影喊道:
「好久不见。」
老人像生锈的滑轮,缓缓转向这里,他的头发与胡须同样苍白,就只有眉毛不知为何是灰色的,另外还戴了副圆框眼镜。
「喔,是你啊。」
老人没有笑容,也不带惊讶地说道。
即使将脸转向这里,他的右手仍在持续书写,真是不可思议的光景,他和他的右手看起来像是不同的生物。
或许是太紧张,野之尾以紧绷的声音说道:
「我不记得我们几年没见了。」
「五年十一个月又九天。」
在那之后,书写的声音总算停止。
惠有点意外,这间洋房居然养咖啡豆和四组附杯盘的咖啡杯。
老人在客厅摆上了所有人的咖啡,接著坐在沙发上说道:
「我记得厨房里有巧克力夹心饼乾,但我找不到。想吃的话,可以自己去找。」
会想婉拒,但野之尾抢先回一句「我知道了」。看著她走向厨房的背影,老人板起脸说道:
「真是的,居然忘记把饼乾收到哪里,该不会是年纪大了吧。」
「不过,您刚才还记得上次和野之尾同学见面是什么时候。」
老人摸起自己的下巴。
「野之尾?原来她姓野之尾啊。」
「您不知道?」
老人将身体靠到沙发,顺势点头回答:
「名字只是记号。记号这种东西,简单来讲是区别用的。如果没有区别的必要,就不需要名字。除了猫以外,会来这栋洋房的就只有她。不需要区别。」
野之尾也说她不知道老人的名字。
惠心想,好奇妙的关系。老人记得上次最后和不知名的人物见面是什么时候,野之尾也为了和不知名的人物见面,特地跑来梦中的世界。
老人的声音沙哑,彷佛排气孔出漏出来的声响。他说道:
「我就只有数字不会忘。即使忘了饼乾放在哪里,也还记得剩下十三块,一块热量是五十二大卡,保存期限还剩十天。」
「您喜欢数字吗?」
「嗯,我喜欢数字和算式。但是,我讨厌喜欢这个词。」
「真对不起。」
「不,你用不著在意。」
这位老人的讲话方式很独特。
表面上看起来不好应付,却又让人觉得心胸宽大。似乎他总是对什么感到焦躁,却又连同那份焦躁都一并包容。
老人眯起眼睛。
「你们是她的朋友吗?」
厨房传来回答:
「我不会将认识的人区分成朋友或不是朋友,若是您这么认为,称为朋友也没关
系。」
野之尾盛夏从厨房拿了一个细长的饼乾罐现身。
将罐子放在桌上后。野之尾坐到老人的隔壁。
「您为什么要把饼乾放在烧焦的锅子里?」
老人耸肩。
「天晓得,话说回来,你现在讲话有礼貌了。」
「我好歹也升上高中了,跟长辈说话会注意用词。 」
「这样啊。」
两人简短地聊几句,然后陷入沉默。这阵沉默。让惠联想到久久见一次面的父子。如果自己现在和父亲重逢,或许也会陷入相同的沉默。
一只猫咪爬上沙发的椅背,再从那里跳出窗外。
春埼喝口咖啡,将杯子放回杯盘。瓷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那阵余韵消失后,野之尾开口:
「为什么您会在梦世界?」
老人盯著手上的杯子回答:
「我的肺,肾脏和腰都不好,已经没办法好好坐著了。」
「这里的生活舒适吗?」
「嗯,在这里,我能过著和你初次见面那时的生活。」
「您没有家人吗?」
老人露出在脸上刻出皱纹的笑容。
「想不到你会问这种问题,没有啦,我没生小孩,妻子也在二十年前走了。」
「这样啊。」
「嗯,」
惠觉得这两人很像,无论是遣词用字,语气,呼吸的方法等诸如此类的部分都很像。想必两人一定曾在同一个空间里度过漫长的时间。
野之尾有野之尾的历史。这是理所当然的,她的历史,一定和这位老人有很深的关联,连名字都不需要。如果借用老人的创法,就是不需要将对方替换成记号的确实存在。
寂静的沉默再度造访,如同将各种颜料混在一起会变成黑色,将各种话语混合之后,就会产生沉默也不一定。
果然应该让野之尾盛夏独自来拜访老人,跨越些许紧张后的对话与沉默,该由他们独自承受才对。
――然而,就算不考虑他们的事情,我在这里还是有意义的。
相麻菫刻意将惠引导到这里的话,那这位老人的能力一定有什么意义。
不太想破坏属于老人和野之尾的沉默。
但惠还是开口:
「可以请教您的能力吗?」
老人瞄了惠一眼后出声――这同时也是为了逃避沉默。
「简单来讲,就是记録真实的能力,与我的意识无关,我的手会自动在笔记本上写出真实。」
「真实?」
「没错,虽然不清楚是针对什么的内容,但是,那毫无疑问是真实,我的能力会将绝对正确的事物化为文字。」
老人喝口咖啡―吐出温暖的气息。
他单手拿著咖啡杯,接著说道:
「世界会刻划真实,无关过去或未来,单纯正确的事实。管理局将这一连串的事实称作剧本,抄写剧本,就是我的能力。」
惠的脑袋陷入混乱。
剧本――绝对的事实。
比起继续问不去,还是亲眼见证比较快。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惠开口问道:
「可以借我看您写的东西吗?」
彷佛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在书房里,你自己去看吧。」
老人如此回答。
「剧本。」
宇川沙沙音轻声嘟囔道。
原本以为这句话会被引擎和风声掩盖,但后座的男子似乎听见了。
「没错,剧本。」
他以夸张的语气回答。
神完成它后,交给被拉普拉斯命名为『智能』的存在,后世称智能为拉普拉斯的
恶魔在一九二七午被海森堡杀害。可是,也有人主张那是假消息。他只是被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例如爱因斯坦。例如薛丁格。虽然经常被误解,但薛了丁格并非想主张箱子里的猫咪半死半活,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男子滔滔不绝地说著。
他的声音既清晰又容易听,却不会残留在意识里。
说极端贴、宇川沙沙音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想必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每次发表长篇大论时,内容都没什么意义。真正重要的事情,他都会说得非常简短。
宇川沙沙音正在一辆玩具般的小汽车里,她打开副驾驶座的窗户,将手肘放在上面。
坐在驾驶座的,是一名穿黑西装的管理局人员,印象中他的名字是叫加贺谷,他
是个缺乏表情 很少开口的人,不过,以前曾经因为妻子的感冒恶化而请假,也就是创他是个普通人,只是沉默寡言而已。
后座也坐了两名管理局人员。
在宇川正后方的管理局人员是位女性,宇川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被称作索
引小姐,索引小姐也很少开口,但比加贺谷还要有人味,给人一种并非不想说话,而是刻意少讲话的印象。
恐怕不多嘴这件事,也是管理局人员的工作义务吧。想是这样想,索引小姐旁边就有个例外。那是一名姓浦地的管理局人员。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高谈阔论。
「拉普拉斯的恶魔,简单来讲是因为物理的极限而死。人类并非证明了未来的不确定性
,只是证明了在人智所及的范围内,不可能正确地计算未来罢了。而咲良田的能力,能够轻易超越物理的极限,视能力而定,甚至能让拉普拉斯的恶魔复活。」
拉普拉斯的恶魔,宇川对这个名词有印象。
试著思圩这到底是什么,尽管没什么兴趣,但现在也没事可做,载了四个人的老
旧小汽根本开不快,窗外那些她从出生就看到现在的咲良田景色,更是早就看腻了。
在更强的阳光从云里探出头来的同时,也想到答案。
――啊,对了。就是头脑好到甚至能精密地预测未来的人。
不对,不是人,是恶魔,拉普拉斯的恶魔。
要是有智能可以观测全世界的一切,将其转换成资料来做解析,那就能够透过计算引导出未来,印象中那个能够观测必定会造访的确实未来,并加以解析与计算的智能。就叫做拉普拉斯的恶魔。
只因为头脑太聪明,就被称作为恶魔也太可怜了,难道没有其他比较好听的名字吗?
宇川花了点时间,思考要给拉普拉斯的恶魔什么样的新名字,总之,她现在很闲。
宇川沙沙音正在打工中。
即使像现在这么闲,还是能照领薪水,这就是所谓高度的资本主义社会吗?如果是这样,那高度的资本主义社会实在太方便了。
回过神后,宇川发现浦地已经结束漫长的演讲。
车内只剩下引擎和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声时,宇川再度嘟囔道:
「所以,剧本究竟是什么?」
后照镜映出索引小姐叹气的模样。大概是认为浦地又要开始讲一堆没意义的话吧。
在狭窄的车内听著身旁的人持绩长篇大论,确实会很烦。宇川有点后悔自己开启这个话题。
然而。浦地的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真挚,内容也变得较有意义。
「假设这个世界是一个舞台。」
「舞台?」
「没错,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按照脚本行动与对话。不管是起风。还是太阳的东升西落,全都是按照脚本在进行。」
「只能说规定的台词,感觉满拘束的。」
「我们每个人都是完美的演员,十分投入自己的角色,甚至忘记自己读过脚本,以及遵照脚本行动的事情,可是,我们绝对不会犯错,一切都会按照神写的脚本进一。」
按照浦地的说法,那个脚本,就是所谓的剧本。
宇川试著想像所有人都按照脚本面对人生的世界。然后开口问道:
「这只是举例而已吧?」
浦地以充满确信的语气回答:
「不,剧本确实存在。 」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重启这个能力吗?
宇川点头。
那是她两年前认识,一名叫浅井惠的少年所拥有的能力,错了。她经常搞混,重启是春埼美空的能力。
浦地接著说道:
「就算使用重启,未来也不会产生变化,人们在重启后的世界,仍曾采取和重启前完全相同的行动,即使是那些看似随兴的行动,实际上仍旧被严格地注定好了。」
浅井的确提过重启前后的事情,基本上并不会产生变化。
「浅井告诉过我,有位少女在重启前没死,重启后却死掉了。」
并非一切都完全相同,还是有些地方会产生变化。
但是,浦地泰然自若地否定这点。
「姐果重启前后的事情产生变化,那一定是和某种能力有关。」
「换句话说,只要拥有能力,就能采取和剧本不同的行动?」
「不。不可能。」
才没那回事,宇川反驳道:
「浅廾惠拥有重启前的记忆,所以能够改变重启后的行动。」
「从重启到发生改变未来的行动,全都被注定在剧本里,就算是想要改变,或自以为改变了的未来,其实都在遥远的过去就被注定好了。
发出接近自嘲的细微笑声后,浦地继续说道:
「事实上,无名系统早就透过预知未来的能力,看穿将来重启会被如何使用。」
无名系统,透过预知未来的能力,持续监视咲良田未来会发生什么问题的女性,据创她自称为魔女。
宇川听浦地说过那位女性的事情,那是几个星期前的事,宇川知道那位女性的存在时,魔女已经不在管理局了。
――真想和她见一次面。
宇川如是想著。
连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一辈子都花在守护一座城镇的安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她的内心一定有著严密的正义。
浦地以压抑的语气说道:
「就连她预知未来的能力,恐怕都在剧本的范畴内。如果有比无名系统更优秀的预知能力。应该也能预见她将看见什么样的未来。或将以什么样的形式改变未来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剧本的抄本曾经正确地记载魔女的话,用来改变未来的话。那段内容在魔女开口后被写下来,直到她说出□后,才波管理局发现,这证明了剧本能够说中比预知未来还要严密未来。」
虽然听不太懂――
「原来如此。」
宇川敷衍地点头,感觉许多事情都变得很麻烦。
浦地在那之后陷入沉默。闭上嘴巴的话,浦地就是个正常的管理局人员。
宇川看向窗外。
再开一段距离,就会抵达持续书写剧本――正确来说是抄本的男性他家。
野之尾盛夏坐在老人身旁。
这里只剩他们两人、浅井和春埼去了老人的书房。
――嗯,真尴尬。
想到这里,她咬口饼乾。
老人默默看著手上的咖啡杯,他难道不想说话吗?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野之尾试著思考这些问题,但答案显而易见。
――所存有的一切,肯定都跟我一样。
并非不为重逢感到高兴,只是害怕随便开启话题,沉默的时间虽然尴尬,要是勉强回避这段过程星,总觉得会错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原本就不太擅长沟通。
在心里找藉口的野之尾。喝一口冷掉的咖啡。
仔细想想,野之尾和这名老人,从以前就很少跟彼此说话,两人沉默的时间,远比对话的时间多很多。
那段期间和现在的差异,就只有能否自然地接受沉默而已。
以前,沉默是有意义的。类似握手,接近亲昵的意义,那曾经是种自然与安详的状况。 要打破沉默开始说话并不困难。
――现在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她也须好好寻找正确的话语。
抱持著这样的想法,野之尾盛夏开始缓缓挖掘老旧的记忆。
老旧的记忆――
七、八年前。正确的时间已经不复记忆,大概就是那段时期。
年幼的野之尾坐在沙发上,当时还在就读国小低年级的地,坐在老人对面的位子上。他也和现在一样是个老人。
野之尾忙著拆解智慧环,想不起来自己头发的长度扣老人衣服的颜色,但不知为何,就只有智慧环的形状记得特别清楚,她甚至能想起问题点在哪里,以及当时的自己为何无法解开。
「智慧还,是一种寻找正确的工具。」
老人创道。
野之尾一面用蛮力拉扯智慧环――即使是当时的她,也知道那么做是徒劳无功――一面以不悦的语气问道:
「那个正确。是像算数题目的解答那种东西吗?」
无论用词,思考或产生疑问的方式,野之尾都是从这位老人身上学来的。
从以前就不擅长沟通的她,没有其他的熟人,她不想和不喜欢的人说话,而整个小学里,没有野之尾喜欢的人,小孩也好!大人也好,感觉大家都活在与野之尾无关的世界。唯一的例外,就是这名老人。
老人摸著下巴回答:
答:
「世界上没有比数字要正确的东西,要是使用比放大镜还要大的镜片来观察,
就会发现所有事物都是由整齐排列的数字构成,可惜的是,人类的眼睛无法看见那些数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孩子下可以用『你』来称呼老人。」
根本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的野之尾,继续摆弄智慧环,她差不多快玩腻了,却又不想这样放弃。
「要怎么做才能找到正确事物呢?」
野之尾问道 。
老人眯起眼睛看向野之尾的手,然后回答:
「在脑袋里准备两个箱子,A跟B的两个箱子。」
「A跟B。 」
野之尾心想,是英文呢。
「这部分随便怎样都好,只要能区分两个箱子,看你是要红与蓝,圈圈与叉叉,是罗密欧与茱丽叶都可以。」
「嗯。然后呢?
「把你想得到的所有事物,全都放进A箱里,B箱则是让它空著。」
「所有事物?」
「没错,所有事物。例如这个世界有什
么?」
「猫咪。」
「除了那个以外,还有别的吧?
「我,你爸爸、妈妈,牛奶,和饼乾。」
「没错,其他还有鞋子、洋装、法律、谎言或是欧拉公式。」
「公式?」
「这个世界最美的一样东西,总而言之,将所有各式各样的事物,全都装进那个箱子里。」
野之尾先在脑中准备一个大箱子,然后将想得到的事物全塞进去。
「狗跟猫会吵架喔?」
「让它们吵吧,那是狗跟猫的自由。」
「是这样吗?」
床单、洗衣精、鲜奶油、秋千、太阳,夜晚。
等全部都装得差不多后,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将手上的智慧环放进去。
「不司能全部放进去,一定会有东西忘记。」
「这是正常的,不用在意,等觉得几乎都放进去后,再看一下那个箱子。」
「A的箱子?」
「没错,A的箱子,你的一切都被装在里面,从里面找出不正确的事物,放到B箱里。只要觉得有一点不正确,就要毫不留情地放进去。」
「谎言和袜子是不正确的呢。」
「谎言我能理解,袜子也是吗?」
「我偶尔会搞错左右脚,而且站著穿的话,感觉容易跌倒,所以极危险。」
「原来如此,就照这个方式去做。」
这个方式吗?野之尾不是很懂,但她仍旧在脑中将A箱里的事物移到B箱、狗不行,猫会害怕,洋装容易脏,鞋子感觉很拘束。
「鲜奶油应该没问周题?」
甜甜的,白白的,有种幸福的感觉。
然而,老人摇头说道:
「吃太多对身体不好,嘴巴周围也会变得黏黏的。」
「原来如此,那就移到B箱。秋千有问题吗?」
「有。明明是给人乘坐的东西,却不会移动。」
「这无所谓吧,那本来就不是用来移动的东西!」
「坐太久会不舒服。」
「这样啊。那算了。」
野之尾无奈地将秋千侈到B箱。
「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直到A箱里的事物全都移到B箱为止。」
「一个都不留?」
「没错。这个过程的目的,是让你找出所有事物不正确的地方。」
「全部都不正确吗?」
「这世界的事物,全都有某个地方不正确。只要改变观点,无论是多好的事物,都至少会有一个坏处。」
野之尾陷入迷惘。
印象中,这个过程是为了找出正确事物才开始的,如果全部都是错的,一开始就不成立了不是吗?
总之,她先将A箱里的事物都拿出来,找出问题点,然后再移到B箱,这样的过程持续五分钟后,野之尾低喃道:
「我腻了。」
而且她早就忘记 箱里装了哪些事物。
「嗯,这样啊,那好吧。」
「没关系吗?」
「嗯,我们来进行下一个步骤。等A箱里的事物全都移到B箱后,要仔细观看B箱。」
会发现里面装满了不正确的事物。
老人接著说道:
「从那里面,挑出最好的事物。那一定就是属于你的正确事物。」
野之尾直到最后,都还是无法理解。
「不过,那个事物也有哪里不正确吧?」
「没错,正确的事物包含了某种不正确。只有在理解不正确的部分后,依然将其归类为正确的事物时,那才是名符其实的正确事物。」
老人的声音含糊,彷佛在说梦话。
不管怎样,野之尾从B箱中挑了一个映入眼帘的事物。
「你觉得什么是正确的呢?」
老人问道。
「猫咪。」
野之尾回答。
猫咪用爪子抓人,而且经常目中无人。不过,抓人的猫咪还是很可爱,目中无人也是猫的自由。
「正确的事物,就是这样找出来的。」
老人说道。
野之尾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她试著思考解开智慧环的方法,她将漫不经心想到的拆解方法放进A箱,分别想像这些方法失败的状况后,移到B箱。
B箱里看起来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解开智慧环的方法,拉著智慧环的两端,像搅拌著麦芽糖地回转,转几圈后,智慧环解开了,感觉这是最可行的答案。
野之尾按照自己的想像,摆弄智慧环。
伴随著金属摩擦的声响,智慧环乾脆地一分为二。
看著手上被解开的智慧环。
「原来如此,就是像这样啊。」
野之尾嘟囔道。
「那只是单纯的偶然。」
老人如此回答,他从野之尾手上取走智慧环,重新接回原本的样子……
――那实在不是说给小孩子听的内容
成为高中生的野之尾盛夏,面带笑容地想著。老人用来找出正确事物的方法,确实是种颇有效率的思考方式。可是,在日常生活使用就有点累人。
野之尾将数种说词放进A箱,再一个个地移动到B箱,其中有些话像鲜奶油一样又黏又甜,有些话则像秋千那样没和任何地方连结。野之尾心想,我果然还是觉得猫咪最好,随兴,有些冒犯,但又能被原谅的话语。
「您一直都过著沉浸在自己能力的生活呢。」
野之尾说道。
在记忆中,野之尾每次造访这栋洋房时,老人总是在桌子前面写些什么,剧本的抄本――虽然不太清楚这个能力,但她能理解持续使用能力生活的心情
老人点头。
「嗯,你要针对这点指责我吗?」
「不,我也过著跟您一样的生活。」
他缓缓摇头。
老人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野之尾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和我们的能力很像。」
老人将原本固定在咖啡杯上的视线,转到野之尾的额头一带。
「我也这么认为。」
野之尾能与猫共有意识的能力,以及老人能持续书写真实的能力,两者看似截然不同,但同时也极为相似。过于相似到令人悲伤的程度。
野之尾盛夏每天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与猫共有意识的情况下度过,因为她喜欢猫
换个创法,就是她不太会应付人类,说她讨厌人类也不对,用不擅长来形容会比较接近。如果周围人太多,就会觉得自己逐渐出现崩坏。
彷佛被人强迫吃下自己不喜欢的食物。
至少对野之尾而言,吃难吃的食物并不怎么痛苦、只要忍著吞不去就行了。相较之下,他更讨厌自己有不擅长的事物,讨厌这种遭到否定的感觉,她不希望不擅长什么的这件事,被说得好像是一件坏事,不希望对某事物不擅长的自己,被人随意践踏。
在这方面,猫咪就很棒―它们不会强制任何事情,它们与集团连系的方式,明显
人类不同。即使有猫咪不吃难吃的食物而消瘦衰弱,其他猫咪也不会感到烦躁,甚至不会加以怜悯。那只猫咪很单纯地死掉而已,猫的世界拥有人类世界没有的自由。
对野之尾而言,猫的世界是乐园。
野之尾沉浸在乐园中生活。
――他也一样。
老人过著持续书写真实的生活,他不与现实接触,沉浸在舒适,正确的世界。
即使是野之尾,也知道那是多么病态的事情。同样地,她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方式有问题。
就像逃进这个梦世界一样。
老人和野之尾,肯定只能活在自己的乐园。
「这都要怪我不好。该教小孩子的事情,我都没办法教。」
老人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哭声。
两人相遇之时,他就是个老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发现,直到听见这个声音,野之尾首次意识到他真的老了。
野之尾盛夏摇头。
「但是,在我小的时候,就只有您救了我。」
老人仅仅转动眼球看向这里。
「救了你?我没印象呢。 」
「所以没关系。不自觉地被人拯救,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令人安慰的了。」
如果他是那种会奋力拯救年幼孩童的老人,恐怕就无法拯救野之尾,她会逞强地认为,别开玩笑了,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生活,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拯救。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认同野之尾盛夏的人格,很自然地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就这么简单的行为,只有他接受了年幼的野之尾,
「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老人点头。
「那是九年两个月又二十七天前的事。你追著猫来到这里,」
「您还记得当时我们说了哪些话吗?」
老人摇头。
野之尾指向客厅角落,那是厨房的方向。
「那附近有个装了牛奶的小盘子,猫咪们都会过去那
里舔牛奶。」
「然后呢?」
「我当时在看猫咪们舔牛奶。您出现后,问我要不要一起喝。」
「我完全不记得了。」
野之尾记得非常清楚。她当时很惊讶,没想到居然会有大人像喂猫喝牛奶般,请人类的小孩喝牛奶。
「我拒绝了牛奶,然后问了那只猫的名字。」
「我还是不记得,但我知道我会回答什么。
野之尾点头。
――我不知道。
他是这样回答的。
「我不喜欢帮猫取名字,我觉得那样非常傲慢,可是,不管我怎么主张,也没人愿意理解。」
老人再度摇头。
「我兵不是为了守护猫的尊严,只是懒得叫名字而已。」
「您的理由不重要。,总之,那时候我觉得您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两人初次见面那天说的话,就只有这些。
老人替小盘子补充牛奶后,马上就失去身影。大概是回书房了。
野之尾继续观察猫咪一段时间,才因为太阳下山回家。
隔天,野之尾再度造访这间洋房。两人第二次的对话更短。老人说「你又来啦」,野之尾回答「我又来了」。就只有这样。
老人既没有特别理会野之尾,也没有拒绝她,他用对待迷路野猫的方式对待她,这让女孩觉得自在。因此,不知不觉中,野之尾变得喜欢和他说话。
「我没办法适应人类,人类创造的社会让我觉得厌烦不己。但是,无法适应人类的人类小孩,多少会有点辛苦。」
好比年幼的野之尾,就是疲惫到获得能够逃进猫社会的能力。
因为您什么也没做,因为您是不具备人类社会的烦闷之人,所以才能拯救我。」
少女当时讨厌人类。
不过,现在至少变得不讨厌了。虽然还是一样不擅长,但真要说起来,应该是偏向喜欢人类,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多亏这位老人。
「您是我第一个朋友。」
她不喜欢区分认识的人和朋友,却认为这位老人是朋友。
老人发出咳嗽般的笑声,又或许是因为想笑才咳嗽,野之尾无法分辨是哪一种。
他喝口咖啡后说道:
「身为你的朋友,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吗?」
「嗯,我就听听看吧。」
「你和我不同,你还年轻。不能将虚伪的蓝色,信以为是真正的蓝色。」
「蓝色?」
「就是幸福的象徵。」
蓝色,幸福、冒牌货与真货。
「虚伪的蓝色和真正的蓝色,两者要怎么分辨?只要将所有的幸福事物放进A箱,再移到B箱就行了吗?」
老人摇头。
「去跟别人待在一起吧。这样就行了。身边的人露出笑容,就是幸福。」
难以想像这是独自恃在书房里,持续书写真实之人说的话。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他的话是正确的。
当一个人硬是说出自己没资格创的话时,才更显得那些话有多切实,因为他宁愿伤害自己,也要说出那些话。
野之尾笑道:
「不用担心。其实,我把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人当朋友。」
「那真是太好了。」
「而且,您当然也是我的朋友。」
「我不行,我在现实世界,一天只能清醒几个小时,肯定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说了。」
除了依靠这个世界以外,老人已经找不到活不去的意义。
野之尾思考正确的话语。
应该回答他的话语。
然而,她找不到答案。在那之前,背后传来敲打窗户的声音。
回头一看,那里站了几个人。两名男性,两名女住,总共四个人。
敲打窗户的男子,脸上浮现笑容。
「我们是管理局的人,可以帮忙打开玄关的门吗?」
他如此说道。
浅井惠将封面写著「No. 853」的笔记本,放回书房的书柜里。
这间书房的东西不多,两个附玻璃门的大书柜、木头书桌,以及加装柔软坐垫的皮椅,再来就只有壁橱里放著几个纸箱,纸箱里全是笔记本和钢笔的墨水及笔尖。
书柜、书桌、壁橱。除了这三个地方以外,根本没有其他能找的地方,而且这些地方都找不到写著「No. 407」的笔记本。
在找到的笔记本中,最小的号码是刚才的「No. 853」。,笔记本按照顺序摆在书柜里,看来「No. 407」不太可能被混在其他号码之间。
「没有呢。」
春埼美空说道。
她也在帮忙找「No。407」的笔记本。
「『No. 853』之前的笔记本, 一定是被移到别饮地方保存了。」
向那位老人询问地点会比较快,再怎么说,也下能在别人家里随便走动。
随手翻了几下笔记本后,春埼说道:
「剧本是什么?」
「按照那位老爷爷的说法,就是真实。」
无法逃避,绝对正确的事物。真实。
――真是的!怎么可以有这种能力。
惠从刚才开始。就确认了好几本笔记本的内容。
上面写的,大多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再来就是数学公式或物理方程式等,具备严密解答的东西,里面也包含了许多惠不知道的公式,或许有些还是人类尚未发现的公式。不过,这部分不会造成特别的问题。
剧本的抄本,那位老人的能力,他记下的真实,偶尔会罕见地提到未来的事情这才是问题。
惠见过两名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者,魔女与相麻菫。如果换个角度想。春埼的重启也是一种类似预知未来的方法。
这些能力都有一个绝对的条件。
简单来请,就是能预先得知未来的人,可以改变那个未来。
如果看见在街角右转的未来,那就实际往左传就行了。这样未来就会改变。
――可是,剧本的抄本不同。
假设知道五分钟后,地球的另一端会发生意外,那要怎样才能阻止呢?即使知道百年后会有某个婴儿诞生,又有谁会想要以阻止呢?
能够改变的未来,不算是真实。
没办法称为逃避不了,绝对正确的事情。
在预知未来方面,这个能力恐怕是毫无意义的。
只会记述即使看过也无法变更的未来,读者想要改变,并且实际上能够改变的未来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记述下来。
这是个无意义的能力,但同时也证明了一件事。
――不可能回避的未来,确实存在。
换句话创,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已经确定了。
若是过去和未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等于是否定了可能性这个词。一般来说,这种想法被称为决定论。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剧本。
「要回客厅吗?」
就在惠正打算点头时。书房的门被人打开。
原本以为是野之尾或老人来察看状况,没想倒并非如此。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住 他的脸上挂著温柔的笑容。
男子带著忍住不笑的声音――
「哎呀,已经有人先来啦。」
如此创道。
――这真是出乎意料。
惠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曾经见过男子两次。
惠隐藏内心的动摇,微笑地说道:
「好久不见,我记得你是管理局的人。」
「你――」
脸上挂著笑容的男子,用右手中指轻敲自己的太阳六,然后开心地点头。
「我认识你,对了,我记得是浅井同学。」
伴随著坚硬的脚步声,男子走进书房。
男子后面还站了三个和管理局有关的人。―惠对每个人都有印象。宇川沙沙音,索引小姐,以及不清楚名宇――以前曾带惠他们去魔女所在楼房――身穿黑西装的管理局人
「你居然跑来这种地方。」
索引小姐稍微板起脸说道
脸上挂著笑容的男子,以夸张的动作在惠面前竖起食指。
「浅井同学,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听。」
「但是,我非说不可,听好了,这间书房禁止一般人进入。」
这点惠早就料到了。
剧本的抄本,当然不能随便让人观看。奇尔奇尔不让别人进入这栋洋房,也是理所当然的卢置。
男子耸肩创道:
「我今天计划要过来,才请人让这段时间变得能够进入。没想到你居然趁机进来了。真是天大的巧合,」
原来如此。所以今天下午三点到太阳下山前,才能够进入这栋洋房。
惠尽可能维持原本的表情问道:
「这个房间里没有『No. 853』之前的剧本抄本,是被管理局回收了吗?」
「这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对不起,请你忘记刚才的问题 。
」
男子放声笑道:
「开玩笑的,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我不记得详细的号码,但在现实世界
的抄本,全都由现实的管理局保管。放在这里的,都是那位老人进入梦世界后才写的抄本。」
原来如此,「No. 407」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
――那么,相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想让惠知道有剧本的抄本这种东西存在吗?
是想让惠和这位脸上挂著笑容的男子见面呢?
无论何者,都没理由指定「No. 407」。该不会是要惠偷走被管理局回收的抄本吧?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惠想到这个可能性。
就现实而言,要从管理局手中夺取资料几乎不可能,至少不是凭著女孩的一句话,就能够实行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梦的世界里,管理局应该不是那么绝对住的存在,如果这里完整地重现了现实,那这个世界的管理局里,或许也有「No. 407」的抄本。
――无论如何,先跟奇尔奇尔见面再说。
他的话,要偷本书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下定决心后,惠微笑道:
「我知道了,既然这里禁止进入,那我马上离开。」
「这样啊,不好意思,―好像在赶你似的。」
「我才不好意思,―擅自闯进来。
「不,真要说起来,是我们这边的失误,大概,一定,没有问题。」
一说完,男子再度露出笑容。
口头告退后,惠走向出口,中途和宇川沙沙音对上视线,于是惠挤出徵笑。
就在他将手放到门把上时――
「啊,对了。」
脸上挂著笑容的男子说道。
惠停下脚步,重新做出笑容后回头。
「怎么了吗?」
受不了,这简直是刑警剧的场景。能干的刑警在犯人准备离开时叫住对方。
「浅井同学,你的工作是调查现实和梦世界的差异吧?」
惠点头。
「是的,没错。」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是基于什么目的,又是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
「我是陪我朋友来这模洋房,是在客厅的女孩。」
惠在心里感谢这话并非谎言。
男子点头。
「原来如此。算了,这不重要。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颐。」
总觉得对方会问相麻菫的事情,但惠的预测落空。
「知道剧本确实存在,会让你感到绝望吗?」
男子问道。
惠刻意露出苦笑回答:
「我还不清楚,直说的话,我很震惊。」
然后这次他真的穿过房门,踏上走廊。
浅井惠与春埼美空。
索引小姐在脑中回想刚才离开房间的两人,皱起眉头。
――真是的。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索引小姐当然知道他在梦世界,毕竟他获得调查梦世界的许可后,就是由索引小姐本人负责转告。
打从他们将在相同的时间点前来确认剧本的抄本时,她就有股不祥的预感,即使如此,没想到他真的会在这里。
「浅井同学刚才有说谎吧?」
脸上挂著笑容的男子――浦地正宗说道。
索引小姐的能力,是透过颜色分辨情感,她能在别人说话时,从话里看见各种颜色。
对索引小姐而言,谎言是红色,是非常显眼的危险颜色,她不可能漏看这种颜色。
索引小姐回答:
「他只有最后那句话是谎言。」
「最后那句话。」
――直说的话,我很震惊。
只有这句话是谎言。
「他接受了剧本的存在。」
浦地一如往常地笑著。
「喔,原来如此。」
有点在意的索引小姐问道:
「亏您记得他的名字。」
浦地正宗的记性不好――这是他喜欢挂在嘴巴上的谎言,带有红色的话语。
必要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忘记,而不必要的事情,他从不打算记住。
至少他判断浅井惠,是应该记住的名字。
「只是碰巧而已。那个少女,叫什么来著,就是浅井同学的学妹。」
「冈绘里。」
「没错,我曾经为了她,详细调查过浅井同学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记住吧。」
搜集浅井惠资料的人是我。明明忘了冈绘里的名字,却还记得浅井惠这点也让人感到矛盾,虽然索引小姐很想这么说,恐怕也得不到有意义的答案。
索引小姐提出一个更直接的问题。
「您以前曾经说过对浅井惠有兴趣,请问您到底是对他的哪里有兴趣?」
「各方面。两年前与管理局的对立,上个月与魔女有关的事项,任何人都会对他感兴趣的。」
索引小姐忍住叹气的冲动。
「他出现在这里,会造成问题。」
「无论谁出现在这里,都会是个问题。」
浦地看向宇川沙沙音
「对了,你也不能待在这里。这里禁止一般人进入。」
宇川沙沙音并非管理局人员,只是单纯的帮手。
「啊,果然如此。」
宇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应该是对剧本的抄本没兴趣。
她离开房间,顺手关上门……
寡言的管理局人员――贺谷用右手触摸那扇门,他用右手触摸过的东四,绝对不
会产生变化,除非他自己用左手解除。
索引小姐说道:
「浅井惠来过这件事,比其他人都还要严重,有任何方法能够从他脑中夺取情报。」
剧本的抄本,理局无法容许写在里面的情报外泄。
――不对,内容本身并不构成问题。
问题在于剧本的抄本确实存在,世界的未来其实早已确定,这件事绝对不能让
人知道。
浦地以爽朗的声音笑道:
「没那么严重啦,只要拿把刀刺进他的心脏,他就没办法泄漏情报了。」
「您以为那种事情能被允许吗?」
「开玩笑的,不过,没有管理局不能允许的事情。」
他的话,某方面来说,算是确切的真理。
咲良田兵不存在能够制裁管理局的机关,咲良田内没有的话,就表示全世界都没有。
唯一能制裁管理局的,就只有管理局而已。管理局是由几个部门组织而成,市公所和警察局各有一个大部门,剩下的视需要而定,通常会另外租借办公室。
部门间没有明确的上下关系――错了,应该说明确地没有上下关系才对。管理局没有统括所有部门的总部,每个部门都是各自独立的机关在运作,同时监视其他部门。
但是,部分也极为松散。
管理局的各个部门比起公开,更注重于保密,不仅无法得知邻近的部门在做什么,有时甚至连自己跟伙伴在做什么都不得而知。就像齿轮不知道自己的工作,仍会持续运转一样。
能确切掌握管理局全貌的,就只有三位创始者。
创始者。构思出管理局,换句话说,就是设计这个系统的三个人,可是他们――至少确定无法对话――已经不在了,最后一位的魔女已在上个月中失踪了。
――唉,简单来讲,总会有办法解决,看用什么方法而已。
只要管理局有心想要隐蔽,大部分的事情都能藏得住,让一位高中生失踪。算是非常轻松的工作。
索引小姐心想。这实在不是有趣的话题。有这种想法的公务员存在,这城镇果然已经扭曲,公务员本来是个只要烦恼如何避免加班就好的职业,至少大学时的索引小姐是这么想的。
――我明明是为了过安定的生活,オ当上公务员。为什么得思考这肿好像邪恶秘密组识才会想的事情啊?
身为一个人,绝对不能舍弃这种烦恼。
浦地正宗突然开口说道:
「浅井同学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在。」
是谁?
「意思是有人在对浅井惠下指示吗?」
「嗯。他在申请进入这个世界的许可时,还不晓得剧本抄本的存在吧?」
「是的,这点可以确定。」
「不过,会来到这里,不可能只是偶然。他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遵从指示来这里的。这个可能性最高。」
是这样吗?
浅井惠是按照某人的指示在行动吗?
「到底是谁在对他下指示呢?」
「谁会知道那种事啊,选项要多少有多少。说不定是无名系统在离开咲良田之前
透过预知未来的能力对他下达指示。可是,单凭想像也无济于事。」
浦地从书柜里抽出一册剧本的抄本。他靠著书桌,开始不断翻页。
「我们需要确实的情报。看来有必要质问他。」
「质问。」
浦地轻轻一笑。
「我们传唤浅井同学……因为他来过这个房间,果然还是酿成问题。有必要好好谈谈,再整理成文件,跟他只要营造一个正式的场合,在能够将一切以资料形式保留下来的空间质问他就行了。务必彻底调查。」
这就是原因吗?
「所以您才把浅井惠叫来这个世界?」
涌地一脸无趣地浏览笔记本。
「有很多理由。首先,我想知道浅井同学的目的。若他找到剧本的抄本,就能藉此推测他是受到某人的指示,这样就有必要质问他。在这个房间偶然遇见他的情况正合我意,之后就有正式传唤他的理由了。」
没有人能够对管理局――索引小姐说谎。
如果真的有人在对浅井惠下指示,应该很快就能掌握对方的真面目。
然而――
「这样的话,用无名系统的事情传唤他不就好了?」
没必要特地做这些麻烦的事。
「不,那事件的规模太大了,负责的部门也不太一样。状况会在我无法控制的地方产生变化,让他看见剧本抄本这种程度的事情刚刚好。」
浦地阖上笔记本,他已经确认完一本的分量了吗?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边讲话边随便翻页。
他将笔记本放回书柜,抽出新的笔记本,接著说道:
「把他找来梦世界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管理局的问题还是多一点比较好,而且可以的话,我想让这个梦世界消失。更重要的是浅井同学,必须让管理局觉得他是个问题才行。」
「……为什么?」
「因为碍事,他的能力非常碍事。即使没有能力也很碍眼,若情况允许,我想让他消失。」
浦地正宗又补上一句:
「感兴趣这件事,不是有好意,就是有恶意喔。」
「宇川沙沙音。」
野之尾盛夏说道。
惠和春琦一起回到客厅,然后开始创明来到这间洋房的四位管理局人员。
「宇川小姐帮管理局做事,她是大学新鲜人,喜欢巧克力零食的正义使者,拥有破坏世界的能力。」
换成她的说法,是「修正世界的能力」。
野之尾皱起眉头。
「破坏世界?」
「只是依用法会变成破坏而已,其实还能做别的事。」
「要怎么破坏?」
「怎么破坏都行,大概把整个星球砍成两半也没问题。
当然实际上,惠没有亲眼看过她做那种事,既然本人说过大概做得到,那应该就是做得到吧
「她的能力,是能够随意改变物质。似乎不能对生物使用,除此之外则毫无限制。无论是任意改变形状、消除,或无中生有都办得到。」
「甚至能够改变星星的形状吗?」
「嗯,恐怕是如此。」
她的能力,没有尺寸的限制。
野之尾啃著饼乾问道:
「那个能力会不会有点太危险了?
「这可以放心。至少她不希望人类灭亡。」
初次见面时,宇川打算用那个能力做出防止跌落的栅栏。
她基本上是个好人,不会做出给人添麻烦的事情,做糖果给哭泣的小孩,或是把卡在大树上的球弄下来,她通常只将能力用在这类的事上。
顺带一提,她的能力对树木无效,她无法让生物产生变化。她是先将卡在树上的球变小掉下来后,再让它恢复原本的尺寸。
宇川沙沙音的能力很强,但是按照惠的基准,春埼美空的重启或村瀬阳香的消去要来得更有价值。
宇川的能力无法将相麻菫从相片里带出来,或许有办法将魔女从房子里带出来,却会造成更大的问题,惠也不认为她的能力有办法拯救遭遇意外的猫。
并不是造成大规模影响的能力就比较强,能在需要的时候,发挥需要的功效就好。视情况而定,光是能够传递声音的能力,就比什么都要来得有用。
宇川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用可以破坏世界的能力做栅栏和饼乾吧。
「宇川小姐的能力虽然方便,但大多是些不靠能力,多花点时间就能办到的事情。只要不是拿来破坏世界这种蛮横的用途上。」
就算破坏世界也没意义,谁也不会因此变得幸福。
说著说著,惠在内心补上一句。
――那是针对一般的情况
这次的问题点,在于宇川真的有可能打算破坏这个世界。
惠不认为她会破坏现实世界。然而,要是她不中意这个梦世界,说不定会破坏殆尽。宇川和奇尔奇尔――在这个梦的世界,实在很难判断谁的力量比较强。
惠将手伸向桌上的饼乾。
此时房门正好打开。宇川沙沙音站在那里。
「怎么了吗?」
惠问道。
「我被赶出来了。因为我不是正式的管理局人员。」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让单纯的帮手看剧本的抄本也是个问题。
惠把拿起来的饼乾递给她。
「要吃吗?」
「这是饼乾?
「巧克力口味的夹心饼乾。」
「那我要吃。」
宇川沙沙音有相信巧克力比什么都来得正确的倾向。
惠从沙发上起身,将饼乾递给她。
宇川开心地撕破包装。
「对了,浅井,我想单独跟你聊一下。」
说完后,她咬了一口饼乾。
3 下午四点――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走出洋房来到庭院,太阳的位置下降许多。
现在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当这个时段暗示一天的结束时,就会让人觉得秋天正式来临,目前还不到那种程度,属于看得见终点的感觉。
浅井惠看向站在旁边的宇川沙沙音。
「是要问现实与梦世界的差异吧。」
关于这部分,今天应该要再报告一次。
不过,宇川摇头。
「不,那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
「我昨天在镇上逛了一圈。今天,管理局的人告诉我有关奇尔奇尔和米琪儿的事情。所以,我心里大致有答案了。」
答案。
宇川垂下眼睑,那动作并非闭上眼睛,而是看向自己的脚边。
「浅井,你觉得这个世界正确吗?」
惠有点意外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宇川沙沙音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判断,她拥有能够相信自己内心的坚强,不会向别人徵求意见。
想到这里,惠才注意到。
――啊,这个人知道我会如何回答。
她不是想要交换意见,恐怕连说服的意思都没有,单纯只是告知的第一步。
浅井惠回答:
「我不觉得正确。搞不好是错的,可是,那不是别人能够随便否定的类型。」
掌中伊甸。
廉价的幸福。
这个世界能够实现愿望,让不够坚强,无法在现实世界幸福生活的人逃进这个手掌大小的乐园,给予他们复制的幸福。
米琪儿――片桐穗乃歌追求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宇川沙沙音摇头。
「我讨厌这个世界,我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何讨厌这里。」
「你找到答案了吗?」
宇川点头。
「我以前看过一张海报。上面画了圆圆的地球,一群人手牵手围绕在周围。我的内心判断那是正确的。」
惠也曾看过那种海报,因为有好几种类型,所以算是满泛用的样式。
「这个世界――米琪儿―片桐穗乃歌并没有和其他人产生互动。」
「你觉得这种躲在自己的世界,为自己准备神明的生活方式有问题对吧?」
「嗯。那跟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娃娃是一样的事情,逃避,欺瞒,躲藏。」
宇川突然看向惠。
「我的内心,判断那很恶心。」
判断米琪儿、片桐穗乃歌,以及被创造成她专属乐园的这个世界很恶心。要是在说这些话时,宇川的眼神有变得险恶就好了。如果那里面包含了攻击性的恶意,至少还有救,但是,她用一如往常,缺乏起伏的平静眼神看向惠。
宇川没有践踏什么的意思。
不具备软弱的她,并未意识到这句话会伤害别人。
为了好好观察这个世界,惠尽可能看向远方,从起风到树叶掉落,他尽力不遗漏任何细节。
「无论是逃避、欺瞒还是躲藏――」
这些都是否定的字眼,绝对称不上正确的字眼。
惠说道:
「只要是人拚命想让自己幸福的行为,都不应该被人说得像是坏事 」
也是有被酸葡萄与甜柠檬守护的幸福
软弱者的战斗方式,不应该被人说得好像脑袋有问题一样。
宇川沙沙音困扰地皱起眉头。
「别那么生气啦。啊,要不要吃士力架?」
她是认真地相信只要给人巧克力零食,就能让所有人的心情变好,看著宇川翻找背包,惠叹了口气。
「我没有生气,但要请你对自己的特异之处再多点自觉。」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宇川沙沙音这样,或许真的只要有巧克力就能变幸福。
宇川沙沙音太过相信人了。
她深信每个人都能变得像她那样坚强。
惠收下她递过来的士力架,却没心情撕开包装,这个用巧克力包裹花生、焦糖和牛糖的零食太有分量了。惠先塞进口袋。
「我对这个梦世界,并未抱持多么肯定的态度。见到总是孤单一人的小孩子,会建议他法交朋友比较好。不过,我不认为抢走那孩子的娃娃并加以践踏,是正确的事情。」
宇川从容地吃著巧克力,同时说道:
「那你认为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想先跟米琪儿好好地谈谈。如果我能在这个世界成为她的朋友,至少她就不再是孤单一人。
「会那么顺利吗?我也见过米琪儿,根本就无法好好对话。无论讲什么,她都会说拜托奇尔奇尔就好。看来无论巧克力、朋友还是幸福,奇尔奇尔邦会全部帮她准备好。」
「一开始都是这样,只要多花点时问,或许就有办法了。」
「我是觉得这样不去不行。米琪儿太依赖这个世界了,她忘记自己是片桐穗乃歌,过著忽视现实的生活。这样果然不太好。」
惠摇头
「片桐小姐只剩下这个世界。如果不在现实醒来,就只能在这里获得幸福。」
「不对!就算只剩梦世界,也没必要是这个世界。我不会否定在梦中创造世界的能力、创造奇尔奇尔,以及变成米琪儿才是问题。这里太扭曲,让人觉淂恶心。」
宇川舔了一下沾到指尖的士力架碎片,接著说道:
「如果问题出在玩娃娃,那就应该破坏那种东西,没有必要犹豫。」
「要不要丢掉那个娃娃,得让本人做决定才对。」
幸福不是靠工厂量产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形式就算是娃娃外型的幸福,又
有什么关系呢。
求我
的心
感重
宇川沙沙音微笑道:
「浅井,你很残酷呢。」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宇川这么说。
「虽然你说我太过坚强,但其实坚强的人是你;你说我太过相信别人,但其实相
信别人的也是你。人无法一直靠自己选择正确的选项,有些事情,只能靠强硬的方法传达。」
宇川又补上一句:「因此,正义使者要战斗。」
错误的事情,不可能只靠对话就能解决。
惠摇头。
「我也那么认为,可是。我不知道这次的状况,是否该用强硬的手段解决。」
「我知道,这个世界在寻求救赎。」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如果不是如此,为什么一到晚上,就会有怪物破坏街道,我认为创造这个世界的片桐穗乃歌,其实也讨厌这里。」
宇川沙沙音从口袋里拿出铁块般的戒指。
「请等一下!」
惠说道。
「我不要。」
宇川沙沙音回答。
她将戒指套上左手小指。将有点紧的戒指用力套上去。
跟两年前一样的动作。她使用能力时的动作。
她的能力,是让世界产生变化,虽然对生物无效,但除此之外想怎么改变形状都行。也能无中生有地创造出物质,或是消除既有的物质。
在使用能力时,必须花费一分钟持续想像变化后的状态,要是中途分心,就得重新来过,而且,一旦她忘记想变化的事情,对象就会恢复原状。
所以她使用能力时,会戴上略紧的戒指。透过将意识集中到手指根部的不自在感,想像世界变化后的状态。
「对话结束了,我要修正这个世界。先破坏掉,让一切回归白纸。」
「那会怎么样? 」
「只要虚假的乐园变得乱七八糟,米琪儿就会回想起自己是片桐穗乃歌。只要让她下次打造出更好的世界就行了。」
宇川沙沙音闭上眼睛。
她正在脑中想像这个世崩坏的样子。
惠说道:
「宇川小姐,我尊敬你的坚强。但是,我不认为你是正确的,至少我从来下认为你比春埼美空正确。」
惠不知道比两年前的柔弱少女还要正确的事物。
另外,如果是春埼,绝对不会轻易破坏这个世界。
「浅井,你说这种话会让我分心。」
宇川沙沙音闭著眼睛说道。
「比起你的心,我更相信自己的心。
一分钟。
浅井惠烦恼的时间。
殴打宇川沙沙音的话,就能暂时阻止她使用能力,或是在她耳边大叫,可能也有相同的效果。总之,只要让她的集中力中断、宇川沙沙音就无法使用能力。
让他犹豫的理由也非常明确……
――如果奇尔奇尔是这个世界的神。
如果在这个世界,也真的是可以被称为万能的存在
说不定至今的一切,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说不定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按照他的计画在进行。
惠曾经做过这样的推测,但无法确信。
惠忍不住思考。
若是相麻有看见这个未来。
或是这个未来早已被剧本所注定。
――换句话说,若是我的行动早已有所定案。
到底那个内容,会是什么情况。到底应该思考什么,又该怎么判断才对。
真是愚蠢,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
阳光被飘动的云遮住。
一阵风擦过鼻尖。
惠在最后的几秒做出决定。彻底基于利益考量的决定。
――现在还是先放任宇川沙沙音自由行动好了。
他轻咬嘴唇,下定决心。
宇川沙沙音睁开眼睛,之后――
所有的人造物都从梦里的咲良田消失了。
奇尔奇尔待在米琪儿当成自己房间使用的病房内。
米琪儿睡著了。在白色的床上,她抱著自己缩成一团。奇尔奇尔看著这副景象。
她是唯一能在梦世界睡觉的人,换个创法,是唯一在这里睡著,也不被允许在现实清醒的人。
不晓得是做了什么悲伤的梦,米琪儿皱起眉头,奇尔奇尔轻轻握住她的手,米琪儿的表情仍不见舒缓,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即使奇尔奇尔握住她的手,也无法拯救米琪儿。
他想起相麻菫说的话。
――只有那位老爷爷,有可能成为米琪儿的救赎。
野猫星的老爷爷。
这种事有可能吗?米琪儿最害怕的,就是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在奇尔奇尔诞生前,就住在梦世界里。换句话创,是从米琪儿还是片桐穗乃歌的时候开始。
那段时期,管理局还没发现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没有管理局人员想调查持续躺在病床沉睡的她,片桐穗乃歌也没有引发会被无名系统的预知未来能力注意到的问题。
在片桐穗乃歌还没被隔离时,睡在她附近病房的人们都能进入这个世界。
当时、片桐穗乃歌是这个世界的神。
她给予造访这个世界的住院患者无偿救赎,是乐园的管理者。
虽然片桐穗乃歌变成米琪儿时,舍弃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但奇尔奇尔代替她继承
那些记忆。
野猫屋的老爷爷――那位老人跟其他住院患者一样,毫不知情地造访这个世界。
还是神的片桐穗乃歌,对每个住院患者都会提出相同的问题,面对那位老人时也不例外。
「你有什么愿望?」
她一直都在实见所有人的愿望。
然而,那位老人是唯一没有任何愿望的人,即使见到神,知道对方能实现所有的愿望,他还是没有任何愿望。
不只如此,他还问道:
「如果你是神,那神与恶魔的差别在哪里?」
奇尔奇尔心想,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
那是破坏乐园的问题,是不该说出口的话语。
片桐穂乃歌回答:
「神会无偿地给予救赎,恶魔则要求灵魂作为赋予力量的代价。」
老人发出咳嗽般的笑声。
「不过,向你许愿的话,就会被你囚禁在这里吧。」
「我不会夺走任何东西。」
「有得就有失,乐园赋予人安定与幸福,得到的同时,就无法离开那里。」
他开始说明被管理局命名为「掌中伊甸」的问题内容。
在管理局知道梦世界,将片桐穗乃歌的能力视为问题之前,那位老人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对片桐穗乃歌创明了那个问题。
「姐果会被囚禁在神给予的乐园里无法离开,那跟被夺取灵魂有什么不同?」
那是破坏乐园的话语,破坏片桐穗乃歌依靠的价值观的话语。
她无法承认这点。
因此,她将那个给了老人。
片桐穗乃歌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