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这里是鸟笼。
是为青鸟准备的隔离世界。」
1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五)――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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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左侧的春埼美空,将手机抵在耳边。
「九月二十二日,十二点四十七分,O八秒。」
浅井惠看向少女。
「好像重启了。」
芦原桥高中的第二学期已经开学二十天,两人坐在通往顶楼的楼梯上,
一处不会有阳光从窗户洒落的位置。
初秋是个阳光与阴影分明的季节,虽然晒太阳还很热,躲到阴凉地方就会很舒服。
春埼美空点头,腿上叠著两个便当盒的她,似乎决定先将其中一个递给惠再说。
惠说声「谢谢」后接下便当盒,然后说道:
「全部都照著计画走,明天,九月二十三日,我们按照管理局的指示,先一起去逛街,吃完晚餐后再重启。」
这是为了调查梦世界所做的事先安排。
为了精确调查现实与梦世界的差异,管理局认为有必要让同一人物针对同一天进行调查。只要利用春埼的重启,就能办到这点。
重启最多能达成类似回溯三天时间的效果。
只要利用这个能力,就能分别在现实跟梦中的世界体验完全相同的一天。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惠已经告知春埼。
「我们明天要去医院,进入梦世界。 」
「这是为了进行将相麻菫带到咲良田外的实验吧?
「嗯,不过表面上,这单纯只是服务社的工作,尽量别提相麻的事比较好。她还不想让管理局发现自己的存在。」
惠边说边打开便当盒,里面是烤鲑鱼和炖菜为主的日式便当。
虽然不是每天,但春埼经常连惠的午餐一起准备,而且,最近她替惠带便当的频率变高了,惠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回礼,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我开动了。」
他双手合掌说完,拿起筷子。
春埼做出相同的动作后,看向这里。
「惠想让相麻菫离开咲良田吗?」
「我认为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这样真的好吗?」
「不知道呢。或许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总之我的目的,是让相麻当个普通的女孩。」
为此,惠将不择手段。
春埼轻轻垂下视线。
「我明白了。」
她露出难得一见的表情回答,感觉有些悲伤,彷佛看到崩塌的沙堡。
――春埼受伤了?
看起来是如此,但惠不清楚原因。他不认为相麻菫离开咲良田一事,会让春埼悲伤。他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春埼,然而,最近偶尔会跟不上她的心情,两年前还那么单纯的少女,如今急速产生变化,日趋复杂。
惠从便当盒里的菜色中,挑出一小块豆腐蔬菜饼送进嘴里。
春埼一脸认真地看著惠。确认惠吞下嘴巴里的食物后,她稍微歪头间道:
「味道怎么样?」
在重启前也曾经这么间过。
「嗯。非常好吃。」
惠提出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是你做的吗?」
春埼给惠的便当,同时包含她自己敞的菜和她母亲做的菜,平常要分辨两者间的差异并不难。春埼做的料理,口味比她母亲重。大概是因为她照食谱敞。
若是按照那个基准来判断,这道菜应该是出自春埼的母亲。
不过――
「是。今天的便当菜,全部都是我做的。」
春埼回答。
「你换食谱了吧。」
「这次我尝试不看料理书直接做。」
惠理解地点头。
「和平常相比,我比较喜欢这次的味道。」
春埼微笑。
「太好了。」
「嗯,真不错。」
再次道谢后,惠将筷子伸向烤鲑鱼。
他不知道春埼为何不看料理书直接做菜,或许背后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无论是哪一边都好,总之,这也是春埼美空的其中一项重大变化。
惠慢条斯理地用餐,同时说道:
「话说回来,我们在重启前做了一个约定,如知道是什么吗?」
春埼困惑―会儿,但似乎马上就想出答案。
「是关于学园祭的事吗?」
「没错。」
她将视线从惠身上略徵移开。
烦恼片刻后,春埼开口。
「如果接下来会很忙,就别管它了! 」
「放心吧。这次的服务社工作,不会花太多工夫才对。」
按照计画,所有作业会在两天内结束。
明天在梦中的咲良田闲逛,要是发现与现实不同的地方,就在后天详细调查。
把结果报告给管理局,这次的工作便结束。
至于将相麻菫带到咲良田外的实验,必须在这段期间内完成,因为服务社的工作一旦结束,想再进入梦世界就没那么容易了。
花不了多少时间。
没必要取消在重启前和春埼做好的约定。
「那么――」将视线移回惠身上后,春埼以这句话当开场白说道:
「惠,请你扮演我的恋人。」
和重启前一样。
惠不打算拒绝这项要求。
当天晚上,惠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手机打电话。
通话对象,是一位叫冈绘里的少女。惠每个星期打两次电话给她,这是为了培育和她之间的友情。冈绘里似乎不喜欢惠打雷话给她,但仍然会接听。
「下个月要不要来参观我学校的学园祭?」
惠问道。
芦区桥高中的学园祭,是在十月后半举行,尽管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却是这个初就开始准备。
「我没事去学园祭做什么?」
「我请你吃章鱼烧,不然热狗也行。」
「那种食物,还是专门店做的比较好吃吧。」
专家做的章鱼烧和学园祭的章鱼烧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喔。就像古典乐和摇滚乐间之间的差别。 」
「学长,你该不会是膲不起摇滚乐吧?」
「这是天大的误会。我拥有的CD里,查克.贝瑞的数量最多。
「查克?那是谁啊?」
「冈绘里 ,你真的很瞧不起摇滚乐呢。」
话虽如此,其实惠对查克.贝瑞也没那么熟悉,关于CD的事情他并没有说谎,
但那些全是朋友送的。
「算了,就算章鱼烧吸引不了你,你也可以当成是来参i观学校。」
冈绘里现在是国三考生。惠觉得在准备考试的期间来参观学园祭,顺便看看,学校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是,少女否定道:
「我没打算考芦原桥,那里分数高,离家远,又有学长在。」
照冈绘里这么说,还真是没半个优点。
「真可惜。我很期待你能再来当我学妹耶。」
「当学长的学妹这件事,一辈子一次就够了。」
太可惜了。惠本来有自信,能比国中时表现得更像个学长。
少女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地接著说道:
「话说回来,学长班上要做什么?」
「我们要演话剧。」
「喔。如果是学长演主角,我倒是可以过去笑你。」
「主角是春埼。我演她的恋人。」
「……真的假的?」
每个班级在学园祭都会各自举办活动。
惠的班级是在九月初的班会上决定要演话剧。剧本则是过了三个星期。也就是昨天才完成。
负责写剧本的,是一位叫皆实未来的女孩。她活泼地喊声:「我觉得你很适合!」就这样指名春埼担任剧本的主角。
春埼毫不犹豫地――顺带一提,她连剧本都没看――答应接下这个角色,春埼美空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她从以前就是如此。
皆实写的剧本,基本上是爱情故事,既然是爱情故事,那主角自然需要一个恋爱对象。
为了让主角能好好发挥演技,春埼可以自行选择要由谁扮演恋人的角色,而在今天午休,通往顶楼的楼梯上,这个角色确定由惠扮演,恐怕这也不出大部分同学的预料。
电话另一头的冈绘里惊讶地创道:
「你居然答应了。学长不是讨厌这类的事情吗?」
「不,我很佷期待喔。但是,这件事决定得很仓促,要是有其他同学想演这个角色,我会内疚。」
「放心吧,根本就不会有人想演学园祭的话剧。」
惠很难回答「要是这样就好了」。至少写剧本的皆实应该是希望全班能一起热闹演出,并且热心地帮助春埼。
为了圆场,惠问道: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冈绘里大笑一声后说道:
「怎么可能,坏人才不会安慰别人,只会指出残酷的事实。」
她自称是个坏人。
「总之,你要是有兴致,就来参观学园祭吧。」
「兴致来了再说,应该是不会去。」
道声再见后,冈绘里挂断电话。
惠将手机插进充电座,重新躺回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罪恶感。
类似说谎的罪恶感。
刚才那段和冈绘里的对话,惠在重启前就经历过了。
惠一句不差地重现那段对话,不晓得重启过的冈绘里,也说了和上次完全相同话。就连呼吸和挂断电话的时机都一模一样。
要是知道这件事,冈绘里会生气吗?或者难过呢?还是毫不在意?至少她应该不会高兴。
一想到这里,房间的门铃就响了。
惠看向时钟,正好是晚上七点
照理说,应将去附近的面包店买剩下的三明治和蔬菜汁,再回到房间用餐,吃完后他会看话剧的剧本,将有疑问的地方记下来,再去冲澡,然后看书。
记忆中,九月二十二日的夜晚就只有那样。
重启前,房间的门铃在这时候并没响起。
为了有所觉悟,惠短暂地屏住呼吸,从床上起身,他笔直走向房门,开锁,旋转门把
太阳下山的时间逐渐变早,已经彻底变暗的高空,正挂著一轮再过几天就会满月的月亮。
月光底下站苫一位女孩,彷佛染上月光的白皙肌肤,比夜空漆黑的秀发,以及和惠不同高中的制服。
坦白讲,这位访客让他感到意外
「好久不见,浅井。」
少女说道。
「是啊,野之尾同学。」
野之尾盛夏,这是那位少女的名字。
当下能够准备的,就只有咖啡了。
「喝热的好吗?」
「嗯。」
「虽然还有牛奶,但没有砂糖。 」
「黑咖啡就行了。最好是热到会烫口的温度。」
「我知道了。」
将两杯咖啡分的水倒进水壶加热,然后拿出两个马克杯。
「亏你找得到我家。」
「嗯,我是问别人的。」
「春埼吗?」
说到野之尾和惠都认识的人,也只想得到春埼。然而。惠在内心推测应该不是。如果是春埼告诉野之尾这个地方,她很可能会一起跟来。
野之尾摇头说道:
「不,不是她,是位今天初次见面的少女,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虽然对方好像认识我。」
「那么,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想拜托你。」
将即溶咖啡粉分别倒进两个马克杯后,惠转过头。
坐在桌子对面坐垫上的野之尾映入眼帘。
有她在的房间,是幅奇妙的光景,惠觉得很尴尬,像是不小心将公共设施的原子笔给带回家了。山路前方的那座小祠堂前面,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不过,野之尾本人却和坐在祠堂石梯上时一样,从容地抬头看向惠。
「我有个想见的人,希望你能带我去找那个人。」
这倒是无所谓。
「野之尾同学没办法独自去见那个人吗?」
「嗯,恐怕是如此。」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人又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都叫他野猫屋的老爷爷。他似乎在梦里面。」
梦里面。
惠在内心叹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要进入别人梦里的事?」
服务社的工作内容,基本上只有相关人士会知道。
「是那位不知名的少女,连同你房间的位置一并告诉我的,她说野猫屋的老爷爷在梦世界,只要拜托你,就会带我一起去。」
「原来如此!」
咖啡两杯份的水,一下就沸腾了。
惠将热水倒进两个马克杯,用汤匙分别搅拌后,跟牛奶一起端到桌子上。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野之尾盛夏。
「请用。」
「谢谢。」
坐到她的对面。野之尾直接喝黑咖啡、惠将牛奶倒进杯子里,牛奶形成旋涡打转,并渐渐散开溶入咖啡里。
「那位少女,看起来像国二生吗?」
「嗯,差不多是那个年纪。」
「短发,大眼,身材瘦瘦的。」
「没错,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啊,她是我朋友。」
那无疑是相麻菫,除了她以外,别无其他可能。
「野之尾同学,你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遇见她的?」
「就在刚刚,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地点是神社上方,平常那间祠堂。」
一小时前――即使现在赶过法,也见不到相麻吧。
相麻菫。上个月二十八日复活的少女。
距离那天在消波块上与她重逢,已经快过一个月了,这段期间,她曾数度在惠面前现身。就像两年前那样理所当然地出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突然消失。她不断重复那个举动。
和两年前不同的是,惠无法主动联络相麻菫。
以前只要去相麻班上,就能随时见到她,或是打电话到她家,偷偷在她的鞋柜放信也行,可是现在,惠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只能等待对方自己出现。
他搞不懂相麻菫的意图。
为什么她要和野之尾接触,她究竟期望什么?
――但是,说到这个,我也是在七月的事件才认识野之尾同学,
而那起事件是相麻菫安排的,和名为麦高芬的石子有关。
就算惠与野之尾盛夏的相遇在相麻的预料之中,那也没什么好下可思议的。
惠对加了牛奶的咖啡吹气,再送入口中。
「那女孩还有说什么吗?」
野之尾点头。
「还有一件事,她要我帮忙传话。」
「……内容是?」
「我记得――是要你仔细阅读剧本的『No.407』。」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个莫名其妙的讯息。
说到剧本,惠只想得到学园祭的话剧,然而,他收到的剧本很短,连二十页都不到。跟「407」这个数字有什么关系呢?
野之尾盛夏将杯子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吶,浅井。如果情况允许,我想再见他一面,你可以带我进去梦世界吗?」
带野之尾进入梦世界会有问题吗?
惠也没把握。不过可以的话,惠想实现野之尾的愿望。
「我知道了。进入梦世界需要管理局的许可,我会帮你联络看看。」
惠回答。
就连他点头的动作,恐怕都在相麻菫的预料之中。
裂开的玻璃窗对面,挂著一轮接近满月的月亮。
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相麻菫坐到失去弹性的床上。
九月后半的天气还算热,但太阳下山就会突然变冷。幸好今晚没有起风。只要
风,这房间的窗户马上咯咯作响
相麻仰赖月光,阅读文库本上的文字。《青鸟》一百年前,由梅特林克撰写的剧本。――在月光下看《青鸟》,也别有一番风情呢。
可是,感觉对眼睛不好。
相麻菫在昔日是商务旅馆的废墟中,找了一个房间住。
当然,这里没电也没瓦斯,尽管有准备手电筒,却没办法使用。要是被人发现废墟里有光,可就大事不妙了。
老旧的床铺铺了床单和毛毯,枕头旁边摆了一个便宜的闹钟,房间角落的运动包里装著换洗衣物和毛巾。再来就是装在钱包里的一些现金、收纳包里的简单化妆品,以及手上这本《青鸟》的文库本。
这些是相麻菫手头上的所有物,除了文库本。其他都是两年前,相麻菫在死前带来这里的。这栋旅馆从俩年丽开始截是废墟,相麻知道两年后也是如此。
相麻翻著文库本。她以前就读过这部作品,知道剧情的故事虽然无聊,但要晚上七点就寝,她也睡不著,而且,她今晚本来就没打算睡觉。
相麻看向窗外。
一旦独处,她就会提不起劲。月色虽美,却无法光靠美丽带来救赎。
简直就是住在墓里的生活。
不发出声音,不制造光亮,尽可能动也不动地生活,白天看蓝天,晚上看夜空。如果只是被月光照耀,而已。那跟死人有什么两样。即使有意识,也只是比真正的死人还耍孤独而已。
为了甩掉负面的情感,相麻菫摇摇头。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要对此感到不平也太没道理了。
啊啊,即使如此。
――好想见惠。
这股心情比两年前还要强烈。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家人还是朋友,都不知道相麻菫存在于这个世界。要是少了浅井惠,也就真的跟死人没什么不同了
要是能闯进他的房间,和他聊天聊到睡著,那该有多幸福啊。
但是,这种行为不能每天做,被人看见自己出入旅馆的废墟就糟了。要是遇见的人认识两年前的相麻菫,事情将会变得非常麻烦。可以的话,她不希
望被惠的邻居记住长相。
除了能够确保安全的时间之外,都不能去找他。
相麻必须像个死人,过著连呼吸声都不能被人听见的生活。
――惠。
浅井惠。
名叫野之尾盛夏的女性,现在已经到他那儿了吧。
那女孩应该是惠喜欢的类型,她隐约有种拒绝他人的特质,就和春埼美空一样。
生来孤独,和周围保持距离,拥有属于个人的单纯价值观,他有喜欢这种女性的倾向。
自
然而,就算是野之尾盛夏,也无法像春埼那样引起惠的兴趣,对浅井惠而合,春埼美空果然还是特别的。
――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相麻菫躺到床上,闭起眼睛。
区区一个野之尾盛夏,根本就无所谓。和春埼美空也没关系,自己并不是为了烦恼那种事情,才从相片里出来的。
――我只有一个希望。
要彻底专注在这件事上。
割舍其他所有事物。无论是野之尾盛夏、春埼美空,还是相麻菫自己,能利用全都要利用,好好活用这些筹码。
只要能实现唯一的希望,那就够了。
她知道自己的记忆力不算好。
春埼美空坐在书桌前,看著要在学园祭演出的剧本。明天和后天有服务社的工作,应该腾不出时间来,而下个礼拜就要开始排演了,她打算趁今晚尽可能把台词背起来。
可是,不管剧本读了多少遍,都无法好好将台词记到脑袋里。词句从意识中滑落,随即支离破碎。
代替这些占据大半意识的,是一位少女的事情。
相麻菫,两年前去世,在上个月底复活的少女。
不知为何,春埼无法不去想她的事情。
不过,这和春埼平常进行的思考,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缺乏顺序,没有导向结论。
几个矛盾的意识碎片,一下浮现一下消失。
春埼不晓得该如何称呼这个不安定的意识。
――我现在很混乱。
春埼如是想著。
翻动剧本,看向第一行,春埼要饰演的女性在哭泣,但是,春埼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想不起上一页的最后一行,明明刚刚才读过而已。
她整个人很混乱,内心的正中央有块混沌不清的部分,阻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情报。
春埼美空阖上剧本,放到书桌上。
要是不确实消除内心那块混沌,就什么都做不好,为了背熟剧本,那是必要的功课。
她闭上眼睛,依序思考。
开端是上个月的事。一连串和红眼少女与魔女有关的事件是契机,这点应该错不了。
红眼少女――冈绘里。
她曾经一度夺走春埼的重启能力。
那件事带给春埼强烈的恐惧。
――为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若无法使用重启,春埼就失去和浅井惠在一起意义。这让春埼非常害怕,然而。在这个时间点,她的心里还没有出现混沌。原因是问题很简单,解决方法也很好找。
春埼美空希望取回重启,浅井惠替她实现愿望
照理说,一切应该就这样解决了'春埼取回安定的日常,可以过著不再害怕的生活。
可是,过了一阵子后――八月二十八日。
相麻菫复活了。
那是恐惧。和失去重启属于同一性质,并更加绝对的恐惧。
发生问题时。浅井惠会使用重启加以回避。不过,只要有相麻菫的预知未来能力在重启就会失去意义。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问题,只要有相麻菫在,浅井惠就不需要春埼美空。
但是,惠却希望相麻菫离开咲良田。
他想剥夺相麻对于能力的知识,甚至让她忘记自己死过一次,在这座城镇之外的地方,过著普通女孩的生活。
这算是得救吗?
――我可以就这样放心吗?
如果一切都按照惠的计画进行,至少自己对他而言,还能维持重启的价值。春埼和惠在一起的理由不会被夺走。
然而,她就是莫名地觉得有疙瘩。
春埼的心中有块混沌的部分,而且还愈滚愈大。就像是面对一个看不懂的题目,连自己的问题是什么都无从得知。春埼只能察觉到有问题占据在那里。
好不舒服,有种类似晕车的感觉。脑袋昏头转向,彷佛失去平衡的不快感,在身体内侧翻腾不已
她觉得自己必须搞清楚内心混沌的真面目,必须找出那块混沌的名字。
如果不先踏出这一步,自己将什么都办不到,也记不住话剧的台词――由浅井惠扮演恋人的话剧台词。
2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六)――第二次
――仔细阅读剧本的「No.407」。
从野之尾盛夏那里得到此留言的惠,虽然反覆将剧本看了好几次,还是完全无法理解「407」这个数字的意义。他试著将字数、行数,句点数等,所有能数的东西全都数过一遍,却找到任何特别的意义。
隔天――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六的十二点三十分。惠打著大呵欠,前往小公园。由于某些因素,他昨晚熬夜没睡。
揉了一下因呵欠而泛泪的眼睛后。惠仰望天空,今天的天空呈淡蓝色,尽管日照强却不带盛夏的热气。即使穿长袖也不自觉得太热。
目的地的公园在咲良田东侧,位于七坂中学附近。那里是个稍微靠近海边的地方。
公园里有两名男童在玩荡秋千,春埼美空的身影也在那儿,她坐在长椅上,腿上则放著一叠影印纸。惠一接近,她马上就发现并抬头看向惠。
「午安,惠。」
「午安。准备得怎么样?」
惠看向她腿上那叠影印纸,那是皆实写的剧本。
春埼眨了两下眼睛后回答。
「我有点不安。台词老是背不起来。」
「这样啊,下次我们一起练习吧。」
话剧的台词主要是对话,有练习对象或许会比较好记。
春埼微笑,带著犹豫的口吻回答。
「谢谢,可是,惠已经把台词背熟了对吧。」
「那是我的能力嘛。虽然我都记住了,但能不能演得好又是另一回事。」
短暂的沉默后,少女点头。
「那么,等服务社的工作结束后再麻烦你。」
「嗯。」
惠和春埼之所以来这座公园,是为了遵从管理局的指示,进入一位持续在医院沉睡的女性梦境中。她沉睡的医院,就在这座公园后面。
尽管没什么人知道,那间医院恐伯有安插管理局的人在其中当职员、院内似乎聚集了与能力有关的患者,他们两年前遇到,透过某位女性的能力诞生出来的少女,就是在同一间医院检查。
「要马上出发吗?」
春埼间道。
惠摇头。
「不。去医院之前,我想先存档。再消磨个十五分钟吧。」
上次利用重启倒回,是昨天十二点四十七分的事。再过十五分钟,距离上次重启就超过二十四小时,这么一来,就能够再次存档。
「而且,野之尾同学应该就快到了。」
春埼有些纳闷地间道:
「为什么?」
「梦里好像有她想见的人。」
惠坐到春埼旁边 树荫下的长椅有点阴凉,秋天逐渐取代夏天,头上的树叶也成沉稳的深绿色。
旁边的春埼再度翻开剧本。
「你对这剧本有什么感想?」
惠问道。
「我看不太懂。」
「是吗?」
「惠觉得怎么样?」
「虽然我的判断不太客观,但我觉得还满有趣的。 」
「哪里有趣?」
「意境,不过,这无法靠口头说明。」
这故事的主要登场人物,是女主角和她的男恋人。
男恋人在几年前被卷入某起意外,丧失了所有情感。至少大部分的一般人,都认为他失去情感。
但是,唯有女主角相信他的心里还残留著情感,只是被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她
乾涸的土地下也有水脉,以挖掘坚硬地面凿井的心态对待恋人。
这是为了春埼美空而写的故事。
皆实一定是观察春埼,并以她为范本创造角色,但那个角色不是女主角,而是男恋人。这表示春埼将与自身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一起登台演出。
皆卖未来应该是为了让春埼从她的角度观察春埼自己,才写出这个剧本,然而,惠没必要连这些事情都一并说明。
春埼美空疑惑地问道:
「你觉得我也能够了解这部作品有趣在哪里吗?」
惠充满自信地点头。
「你一定很快就能理解。」
春埼微笑地仰望惠,然后重新看向剧本。
惠决定看蓍她的侧脸消磨时间。一阵风拍打著她手上的剧本,彷佛要将其吹向天空。
――这座公园
想起两年前的事。
这座公园,是春埼和名叫MA「I的少女相遇的场所。
同时也是让两年前的春埼决定寻找自己情感的契机。
原本在读剧本的春埼,突然抬头看向这里。
「你一直盯著我看,会让我分心。」
在这两年间,少女变得会说这种话了。
她的双眸依然没变,如玻璃珠般美丽,看起来像个人造物,不过,惠知道在那后方,隐藏了确实的庆感。
「啊,对不起。」
笑著道歉后,惠将身体靠到长椅的椅背上。
直到刚才都还在玩荡秋千的男童们跑出公园,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长发少女――野之尾盛夏走向这里。
在大约十二点五十分存好档后―三人前往医院。
或许是因为星期六不看诊,正面的入口并未开启。
三人绕刻建筑物后方,从一扇小门进入医院,那是一扇隐藏在阴暗,不超眼的小
门。
一进走廊,就能看见右手边有个附接待窗的警卫室。警卫室的空间不大,站在中央伸长双手的话,指尖就能碰到左右的墙壁。
警卫室里有位五十来岁的男性。他身穿一看就知道是警卫的制服,坐在接待窗前的摺叠椅上看报纸。那是有名的财经日报。
惠跟那位警卫说明来意,并报上事前得知的医师姓名。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后,警卫要惠等人在这里等一下,便继续看报,好像那才是他的工作似的。
惠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忍著呵欠仰望天花板。天花板虽然是白色的,但角落有些变色,看来这栋建筑物并不怎么新。
「你有住院过吗?」
野之尾盛夏,问道。
「小时候住过一次,那次是得了肺炎。」
惠回答。
「这样啊。我没住院过呢。」
「那并不是什么有趣的经验。」
住院期间的心情不太好,觉得不断被人提醒自己生病了。墙壁、隔帘和床铺全都是白色的,尽管看起来乾净,却毫无生活感。有如纯粹又清澈的水一般,即使用显微镜观察,也找不到水蚤或藻类。
「住院时,我一直在想换风格的事情。」
「换风格?」
「嗯。思考要是将隔帘换成明亮的绿色,将床上的毛毯装进深褐色的被套里,这个房间应该会变得舒适一点。」
「然后呢?」
「就只有这样。到头来,我还是在白色的隔帘,躺在白色的床上看书。」
像这样聊了一阵子后,走廊对面出现一位白衣男子,那是位还很年轻身材修长的男子。
「你们是服务社的人?」
惠点头回应。正确来说,野之尾并非服务社的社员,但是,这点应该没必要特地创明。
关于带野之尾进入梦世界的事情,惠昨晚从管理局那里获得许可,对方答应得非常乾脆。索引小姐只丢了句:「上司交代随你高兴怎么做。」
「我到昨天晚上为止,都还以为是两个人。」
医师说道。
「人数增加会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管理局许可了,我不会多嘴,可是,真要说的话,目前有个单纯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只准备了两张床。」
要进入梦世界,当然必须睡觉。
野之尾和春埼互望一眼后,开口说道:
「没关系,我和她睡同一张床。」
旁边的春埼也跟著点头。
医师看了两人一眼后,再次转向惠。
「我知道了。由我为各位带路。请跟我来。」
男子整个人转过身,穿越走廊,惠等人也紧跟在后。
「片桐小姐的状况怎么样?」
惠问道。持续在这间医院沉睡的女性,名叫片桐穗乃歌。根据资料,她今年二十三岁,是惠很少接触的年龄。
医师沉稳地回答:
「没什么改变,她已经睡了九年,就算明天死掉也不奇怪,但也有可能再过十年还活著。」
「没办法恢复意识吗?」
「这个嘛。从统计的角度来看,机率极低,像她这种昏睡不醒的症状,时间拖得愈长,恢复意识的机率就愈低。九年是令人绝望的数字。」
男子语气平淡地说出「绝望」一词,惠心想,那词汇渗透了医师这个职业。
「昏睡状态也会做梦吗?」
「不一定,要看是大脑的哪部分出现障害、以她的例子来创,脑活动的范围非常广大。」
医师在电梯前停下脚步,将视线移到惠身上。
「创得极端一点,虽然身体完全没动,但她仍在思考。」
说完后,男子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门开启,四人搭上电梯,电梯厢的空间很大,应该是让病人躺在床上移动的病床电梯。
医师按下一个没有任何标记按钮――三楼上面,
原本是数字「4」的按钮、这层楼很少被当成病房使用。
电梯门关上后,电梯开始移动。
惠问道:
「您有去过她的梦里吗?」
医师摇头。
「没有。我曾提出申请,但没获得许可。」
「是指管理局的许可吗?」
「当然,在我来这间医院任职之前,管理局就得知她的能力,并将她隔离、连亲人都很难探望她,能进去梦里的,只有一部分的管理局人溳,和获得他们许可的人。」
站在两人右边的野之尾盛夏开口:
「那位片桐小姐的能力很危险吗?」
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是在梦里创造另一个世界。
医师轻轻垂下视线回答:
「至少管理局判断那是潜藏重大问题的能力。」
电梯停止后,电梯门开――走廊正面有扇窗户,耀眼蓝天散发的光芒,让人眯起眼睛,进而发现之前走过的走廊有多阴暗。
她的能力所潜藏的问题。
关于那点,惠在调查她的能力时就知道了。
走在医师后面的惠开口:
「掌中伊甸。」
管理局评价能力的方式有很多种。例如持续时间、效果范围,强度、对社会的影响力,或是按照能力的效果来分类。
掌中伊甸是为某类型能力特别准备的分类,同时也是那类能力隐含的问题种类。
片桐穗乃歌的能力也被归在这一类。
医师点头。
「嗯,没错。轻易打造出来的幸福复制品、单手即可掌控,既狭小又封闭的乐园
掌中伊甸、管理局认为那类型的能力非常危险。」
「您也是管理局的人吗?」
「严格来讲不是,我单纯只是协助管理局而已。不过,这不重要。」
医生在走廊深处的某门前停下脚步。那跟防火门一样用无机买材料制成,
是一扇带有重量感的白色门扉,他将两支钥匙分别插进不同的钥匙孔。推开那扇门。
门后方是另一条没有窗户的阴暗走廊。
右侧的墙璧设有另一座电梯,和刚才搭的相比,这座电梯小了许多,而且有像计
算机按键的数字按钮。看来要输入密码,才能启动电梯。
「她在更上一层的楼层。」
医师说道。
惠心想,这里的戒备真是森严。
他开始好奇,为什么他们能轻易获得管理局的许可。
――我的上司对你很有兴趣
索引小姐这么说过。
兴趣,这是恐怖的词汇,有必要加以警戒。
然而,到底该警戒什么,又该如何警戒呢?单纯按照管现局的指示行动并没有意义。必须在梦的世界里,进行将相麻菫带出咲良田的实验,对惠而言,那是使出强硬手段也要达成的目的。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电梯门在医师输入一长串密码后开启。
搭上电梯后,春埼从后面问道:
「掌中伊甸是什么?」
医师回答:
「她在梦里什么都做得到。无论是帮全身疼痛的患者消除痛苦,还是让脚不能动的患者跑来跑去。只要是在梦世界,全都难不倒她。」
单纯去想的话,那是美好的事。是能够让人幸福的能力。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很容易推敲。
医师接著说明:
「换句话说,只要是在梦世界,她就无所不能。人类不可以沉溺在神会轻易施予幸福的虚假世界里。管理局就是基于这个判断,才禁止别人靠近她。」
掌中伊甸。随意的乐园。轻易打造出来的幸福。
野之尾以平静的声音说道:
「就算那是真正的幸福,也会造成问题吗?」
医师笑了。他以低沉的声音冷淡回答:
「管理局判断那是虚伪的幸福。」
但是,虚伪的幸福与真正的幸福,究竟有谁能够区分呢?
想归想,惠还是没说出口。
惠等人被带到一间普通的病房。白色墙壁,两张白色床铺。以及隔间用的白色隔帘。片桐穗
乃歌就睡蓬隔壁。只要在她附近入睡,就能自动进入梦世界。这间病房也在她的能力效果范围内。
医生简洁快速地告知这点,便转身离开病房。
房门关上后,春埼将手提包放到摺叠椅上。
「我还是第一次穿裙子睡觉!」
「要是有带衣服来换就好了。我也是第一次在穿裙子的女孩旁边睡觉。」
而且隔壁床上还睡著两名女孩。惠心想,这可是个贵重的经验。
他坐到床上,脱掉运动鞋和袜子。
在隔壁床,春埼和野之尾也脱掉了袜子。一直盯著人家看也很失礼,因此惠拉起隔廉。
他向帘子对面的春埼和野之尾说道:
「我不太容易入睡,会比你们晚点进入梦里。」
回答的人是野之尾。她的声音听起来已有睡意。
「需要等你吗?
「不用。反正我们原本就没办法一起行动,野之尾同学可以先去找你要找的人。」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自己自由行动。」
惠他们在名义上,是为了服务社的活动才进入梦世界。他们必须适度遵从管理局的指示,因此不能和野之尾一起去见野猫屋的老爷爷。
――为什么那个人会在梦里呢?
管理局似乎禁止别人进入梦世界,这表示野猫屋的老爷爷应该得到了特别的许可。
尽管好奇,但现在必须专注入睡。
惠昨晚没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即使如此,仍得费一番工夫才能睡著。
「那么,各位晚安。」
「嗯。晚安。」
「晚安。」
三人互相说道。
隔壁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惠尽可能不去在意那些声音,闭上眼睛。
就算拉上隔帘,房间还是很亮。一层眼皮造成的黑暗,隐约泛著红色。
虽然必须快点入睡,偏偏愈想睡就愈睡不著,惠认为这是棘手的问题。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隔帘的另一头传来春埼的声音。
「惠,你还醒著吗?」
「嗯,怎么了吗?」
「我想了一下替病房换风格的事情。」
「你想好要换哪种漂亮颜色的床单是吗?」
「床单可以维持原状没关系,可是,不要有隔帘比较好。」
「……原来如此。」
春埼再次道声晚安。
惠也同样回答晚安。
过了一段时间后,隔壁床开始轻轻传来有人睡著的声音。
看来暂时是睡不著的惠叹口气,后悔应该事先准备安眠药。
挣扎三十分钟后,惠总算入睡。
在梦中睁开眼睛的他,看向和刚才没什么不同的天花板,他躺在隔帘围绕的床上。
即使在梦里,惠还是在病房内。
隔帘对面传来说话声。
「那么,就来准备甜甜的蛋糕吧,我会帮你泡好喝的江茶。」
那是陌生女孩的声音。
惠起身拉开隔帘―眼前是坐在床上的春埼和一名坐在摺叠椅上的陌生女孩,对
方看起来和惠年纪差不多或略小。他环视室内,找不到野之尾盛夏的身影·大概是先去找「野猫屋的老爷爷」了。
坐在摺叠椅上的少女,身穿横条纹的针织上衣搭配短版开襟羊毛衫,深蓝色过膝长袜的双腿套著浅口鞋,肩膀上还停了一只小鸟,那只小鸟拥有天空蓝的羽毛,惠试著回忆小时候看过的图鉴,却找不到那只鸟的名字。
少女抬头看向这里,蓝色小鸟也跟著转向这边。
「欢迎来到梦世界,你就是惠?」
惠点头。
「是的。」
少女瞄了春埼一眼。
「我刚从美空那里听说你的事情,你喜欢甜食对吧?」
「满喜欢的。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
「啊,对不起,我叫米琪儿。」
少女露出微笑,彷佛只要报上米琪儿这个名字,就不需要再说明其他事情。
首先,必须确认一件事。
――这名少女是片桐穗乃歌吗?
对方看起来实在不像二十三岁,但那位医师曾说过,片桐穗乃歌在梦世界是无所
不能的。想怎么改变外表都行。
想破头也下自有答案,于是惠坦率问道:
「请问你是片桐穗乃歌小姐吗?」
少女觉得有趣般地放声笑道:
「你真是个怪人,我是米琪儿,才不是什么片桐。」
「那么,你知道片桐小姐在哪里吗?」
若情况允许,惠希望能和片桐穗乃歌取得联系。要是能够获得这世界的神相助就
能轻松进行惠想做的实验。
米琪儿摇头,肩上的蓝色小鸟因此滑落。
「不知道。我没听过片桐这个名字。」
小鸟在空中拍动翅膀,绕著病房四周打转。惠让视线追著那只鸟,同时点头。
「这样啊。」
少女说的是实话吗?很难判断,而且,继续追问也不会有收获。
惠换提别的问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我不是指这个房间。我是想问,梦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米琪儿有些困惑地回答:
「就是个普通的地方,有便利商店,有麦当劳,还有这间医院,几乎和外面的世界一样。」
「那么,也有不同的地方是吗?」
「多多少少,不过,大部分都不重要,全是小事。最大的差别只有一个,在这个世界,只要许愿就会实现。例如――」
米琪儿起身,用脚尖敲了几下地板。她看起来非常得意,彷佛脚下穿的是魔法靴,
蓝色小鸟停在她的头上。
「例如,实际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我,可以在这里跑来跑去,如果想要飞上天,肯定也没间瓸。好了,你们有什么愿望?不如我帮你们准备一个大蛋糕?还是要冰淇淋?巧克力?或是饼乾?」
「饼乾好了。」
其实没有特别想吃饼乾,但惠想看看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事。
惠本来以为只要米琪儿随手一指,就能「砰」地一声变出饼乾。然而,并没有发生那种魔法般的事情。米琪儿只有用力点一下头。
「我知道了。我帮你们拜托奇尔奇尔。」
奇尔奇尔――奇尔奇尔与米琪见都是《青岛》的主角。两人是兄妹,一起出门寻找带来幸福的青鸟。
但是,眼前的米琪儿已经拥有青鸟,她微笑地让青鸟停在自己头上。
「奇尔奇尔是谁?」
少女「呵呵」地笑了一下。
「奇尔奇尔是我的英雄。他非常强大,又很聪明,像神一样无所不能。而且,他随时都在守护我,因为我拜托他让我当他的妹妹,所以我是米琪儿。」
这个世界的神。
照这说法,奇尔奇尔是片桐穗乃歌啰?那米琪见又是谁?。在梦世界,除了野猫屋的老爷爷之外,还有其他外界来的人吗?
「因为是奇尔奇尔的妹妹,所以你是米琪儿。」
「嗯,对啊。」
「那么,在成为奇尔奇尔的妹妹之前――你的本名叫什么?」
听到惠的问题,少女不悦地瞪向他。
「我的名字叫米琪儿。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努力做出不刺激对方的笑容。
「抱歉,我说错话了!」
进入梦世界的人,会被那个世界束缚,这是随意乐园的问题。
米琪儿再度微笑道:
「没关系啦。每个刚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误以为现实非常重要,他们大概是不晓得能够逃离现实,所以才会妥协、接受并相信现实。」
「这是甜柠檬吧。
「甜柠檬?那是什么?」
米琪儿以天真少女的眼神盯著惠的脸,透露出毫无防备的好奇心。
「简单地说,是一种深信自己拥有的东西最好的心理。」
只要想成是与著名的伊索寓《酸葡萄》相反的状况,便很容易理解。
在《酸葡萄》里,狐狸拿不到长在高处的葡萄,于是嘟嚷著说:反正那个葡萄一
定又酸又难吃。是个像这样说服自己想要的东西没价值,进而放弃的故事。
甜柠檬正好相反,是相信自己目前拥有的东西具备极高的价值。
「明明想吃甜的水果,手边却只有柠檬,于是坚持这个柠檬是非常甜的好水果。」
人们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内心。
米琪儿满足地点头。
「没错。大家明明知道现实真的很无趣,是个只有酸味的东西,却还坚信那很甜
感觉有点可怜呢。」
她所说的「可怜」一词,参杂了幼稚的优越感。
惠假装没发现这点,接著问道:
「可以的话,我想见见那位叫奇尔奇尔的人。」
单纯思考的话,像神一样的奇尔奇尔,应该就是片桐穗乃歌。
然而,米琪儿摇头。
「能和奇尔奇尔自由见面的,
就只有我而已,你见不到他的。」
「我很失望。」
「我会连同饼乾,一起帮你拜托他―但我猜他不会答应。」
米琪儿发出带有节奏的脚步声,走向病房的门,接著,她再度转过身。
「我有件事情心须告诉你们。」
「什么事?」
「我忘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道声「再见」后,米琪儿离开病房。她发出轻快的脚步声,关上房门。
为了下床,惠决定先穿袜子。
隔壁床的春埼开口:
「惠认为现实没有价值吗?」
「这个嘛。在情感上,我想相信那有价值。」
甜柠檬与酸葡萄,实在难以区分。
现实的人们,都想相信酸涩的现实是甜蜜之物吗?
或者是决定在梦世界生活的米琪儿,想相信无法得到的现实是酸涩之物呢?
穿好袜子后,惠将脚伸向床下的运动鞋。
「春埼怎么认为?」
她稍微歪头回答:
「我不知道。不过,即使梦世界有它的价值,也无法证明现实没有价值。」
说得完全没错。
惠穿好运动鞋,从床上起身。
「好啦!我们差不多该走了。不好意思,让你等,我还真的很难入睡。」
春埼也跟著起身,抓起手提包,摇头回答:
「我不介意。」
顿了一口气的时问后,她继续说道:
「要不要下次我唱摇篮曲给你听?」
「……这是个非常有魅力的提议。」
可是,这样说不定会更难入睡。
让蓝色小鸟停在头上的米琪儿,走在医院的走廊上。
片桐。片桐穗乃歌,那个叫浅井惠的少年所请出来的名字,令她有点难以释怀,就像一根非常细的刺,虽然不痛,却让人觉得不对劲。
――随便怎样都好。
米琪儿如是想著。
如果被刺刺到,请奇尔奇尔帮忙拔除就行了。若是片桐穗乃歌这个名字有问题,奇尔奇尔拉会帮自己忘掉。
在梦的世界里,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把痛苦与悲售的事情全部消除,只要创造快乐的事情就好。
米琪儿将手伸到眼前,小鸟从头顶飞到她的手上,她对著小鸟问道:
「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看是要集合一百个绝对不曾背叛,也不会让米琪儿伤心的朋友来开派对,还是用自己最喜欢的点心,打造一个可爱的家。反正只要拜托奇尔奇尔,无论什么愿望都能轻易实现。
但是,总觉得提不起劲。
结果,米琪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它就在刚才和浅井惠与春埼美空聊天的病房隔壁
这个房间当然也是病房,只不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各式各样的点心、布娃娃,以及各种米琪儿有兴趣的小东西散落一地。
「我还是看书好了。」
米琪儿对小鸟低喃。
她打算再看一次自己最喜欢的故事――梅特林克写的《青鸟》
米琪儿打开病房的窗户。
原本停在手上的小鸟飞了起来。
「你想出门吗?」
拥有和天空相同颜色的小鸟,在窗外不停盘旋,像是等待米琪儿的许可。
「要马上回来喔。」
小鸟呼应米琪儿的话,再度于空中画一个大圈,飞向某处。
没什么好担心的,青鸟总是待在米琪儿身边,只要卡琪儿希望。它就会停在她的手上。
米琪儿坐到床上,拿起枕头旁边的书,她再次翻????《青鸟》――那个美丽。奇妙
又有点残酷的故事。
――为什么我会喜欢这个故事呢?
她不知道原因,然而,《青鸟》确实带给她温暧毛毯般的安宁。
虽然故事里的奇尔奇尔有点爱欺负人,却是一个温柔又可靠的哥哥,米琪儿一面受到他的保护,一面展开寻找青鸟的冒险。
――不过,我已经得到那个啰。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米琪儿微笑地继续翻页。
浅井惠和春埼美空搭乘两个电梯,经过阴暗的走廊,循原路从同一扇位于建筑物~
方的小门走出医院。
接著,他们一眼就看出现实的咲良田和梦里的咲良田有什么不同,那个差异实在太明显了
走出医院的右手边马路,被一道纯白的巨大墙壁阻断。仔细一看,那面白色墙壁似乎是极其浓密的雾。
巨大的墙壁,即使抬头仰望也看不见尽头,环视周围后,便能发现那是一个超大的圆圈,包围整个咲良田,持续延伸到天空另一端的纯白墙壁,围住这座城镇。
「这太厉害了。」
惠再度看向右方――白色墙壁所在的方向,然后将视线转向左方。
被白色墙壁包围的咲良田街景。
春埼轻轻嘟囔一句,声音小到像是手上的面包屑丢到鸽子前面一样。
「反过来了呢。」
惠附和一句「就是啊」
那也是极大的差异。
这间医院位于咲良田的最东侧,走出医院后,左手边是东方,右手周是西方,照理说应该这样才对。
原本走出医院的左手边,应该看得到大海就在尽头。这里离海边只有公车一站的距离,大概是三百公尺。
可是,现在那个方向变成咲良田的街道。
彷佛镜中映照的世界,眼前是与现实相反,东西向颠倒的咲良田。
―走出医院,马上就发现两个现实的咲良田与梦里的咲良田不同之处。
梦里的咲良田,被白色雾气的巨大墙壁包围,街道的东西向也颠倒过来。
惠走到白角墙壁面前,试著将手伸向墙壁。
伴随著彷佛挤压坐垫般柔软的抵抗感,他的手逐渐进入雾气中,但是,抵抗的力道慢慢变强,大约伸进去三十公分后,再怎么用力都无法继续前进。
看来只能到这里为止。
――怎么会这样。
梦里的世界,难道不是重现现实世界吗?要是不包含咲良田外面,就没有意义了。这样就无法进行将相麻菫带出咲良田的实验。
「现在要怎么办?」
春埼问道。
惠耸耸肩回答:
「只好先按照计画,完成服务社的工作了。」
目前只能一点一点地摸清楚这个世界。
「可是,如果不能进行将相麻菫带到咲良田外面的实验,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即使没意义,也不能忽视服务社的工作。而且,我很在意一件事。」
「在意一件事?」
惠点头。
「告诉野之尾同学她认识的人在这个世界的,恐怕就是相麻,是她诱导野之尾同学和我们一起进来这个世界。」
惠认为这当中应该隐含某种意图。
相麻菫的目的――和她两年前死亡,然后再度复活的理由有关的某种意图。
惠稍微垂下视线说道:
「可以的话,我想知道相麻在想什么,若是这个世界有线索,那就很值得去调查它。」
春埼沉默地看著惠一段时间,她像个古老的纪念碑一样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站著。
她那玻璃珠般缺乏情感的双眸,让人联想起两年前的春埼美空。初秋乾燥的空气
并不会带来压迫。头上也没有像盛夏那样强烈的阳光。即使如此,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春埼为相麻的事情感到烦躁。
惠应知道这点,然而。应试不只如此,惠不太清楚她心里藏著什么问题,无法理解春埼让他感到痛苦。
――吶―春埼。
惠想要这样出声叫她,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总之先叫她的名字。
不过,在那之前――
「那么,我们走吧。惠。」
春埼突然露出徵笑。从两人初次见面的陌生感,一口气缩短两年的光阴,变成现在的亲密度。
「我们今天要一起吃晚饭。」
创完后,她露出天真的笑容。
两人每个月最多会一起吃两次晚餐
病房里有扇大窗户。
但是窗帘放了下来,导致室内有点阴暗。
相麻菫瞄了窗帘一眼,懒得起身的她,最后还是让窗帘维持原状。
她知道布和玻璃的对面有著蓝天,也知道浅井惠在这个梦世界、春埼美空在他的身边,这点也没有确认的必要。
造访梦世界的举动,伴随著巨大的风险。有几名管理局的相关人员,在充当入口的医院内工作,她现在还不想让管理局知道自己的存在。
思及此事,相麻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过,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正再过不久,管理局就会知道相麻菫的存在。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相麻,知道要怎么持续躲避管理局的耳目。然而,她有其他更优先的事情。
即使不考虑管理局,她也不太想待在这间医院。
相麻菫是在这间医院出生的,
一出生就差点死掉,据说是脐带缠住她的脖子,明明不可能记得当时无法呼吸的痛苦,但她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喘不过气来。
还是把窗户打开吧,要是有风吹进来,应该会觉得透气点。
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从床上起身时,窗帘突然消失了。而且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上锁的窗户自动被打开。
一阵仅能稍微晃动前发的微风吹了进来。
与此同时,一只蓝色的小鸟从窗户飞进室内。小鸟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后,停在对面的床上。
「风再稍微强一点会比较好吗?」
蓝色小鸟问道。虽然它的鸟嘴没有张开,但确实发出声音。
相麻摇头。
「不,这样就很舒服了。,谢谢你。」
眨眼之间,蓝色小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男子。一名年约二十岁、身材修长的男子坐在床上。
他翘著脚,微笑地开口。
「好久不见,小菫。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是啊,好久不见。」
相麻原本想露出微笑,但并不顺利。为了掩饰表情,她将脸转向窗外。
「奇尔奇尔,你还在做这种模仿神的事情啊。」
男子――奇尔奇尔发出轻微的笑声。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可是,从我的角度来看,你比我更像神呢。」
「这就难说了。」
所谓的神,是指拥有自己专属世界的存在,就像国王拥有国家一样,相较于相
麻没有自己的世界,奇尔奇尔至少拥有这个梦世界。
相麻原本想纠正对方,最后还是作罢。
不需要用到预知未来的能力,她也猜得出来他会怎么回答。
――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东西。
而且,她也知道这是实话。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
奇尔奇尔说道。
相麻尽可能以轻佻的语气回答:
「某个男孩今晚要和某个女孩一起吃饭。」
「是你喜欢的男孩,和不是你的女孩吗?」
「没必要问得这么白吧。」
连他们会吃什么都一清二楚。香煎鸡肉佐义大利葡萄醋。搭配含羞草沙拉和南瓜汤的套餐,两人都点同样的餐点。
相麻看向奇尔奇尔。
「话说回来,米琪儿忘记传话了。」
「传话?」
「嗯,不是安排要告诉惠他们,晚上不能在外面走动吗?」
「有,对喔,我也忘记了,晚点再告诉他们。」
真是的。要是米琪儿有好好传话,惠和春埼就不会一起吃饭了。
「那么,你是为了抱怨这件事,才特地来这里的吗?」
「才不是。」
相麻是受某人所托,才会来到这里。只是情况允许,相麻都希望尽可能回应那个人的要求。
于是相麻回答:
「我只是来看一下你的未来。」
「喔,你也看得见我的未来吗?」
「嗯,我正在看。」
相麻菫的能力,是透过对话发动,她只能看见谈话对象的未来。
不仅无法独自使用,也没办法看见相麻自己的未来。就这点来说,她的能力不如被管理局囚禁的魔女,不过。只耍观看亲近人物的未来,也能间接得知相麻的未来。
――不可思议,我明明是为了观看自己的未来,才获得这项能力的。
咲良田的能力,通常都会蕴含某种矛盾。例如重启明明是让人重新来过的能力,光靠春琦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当然也有例外,惠的能力――能确实回想起以前经历过的事情,他的限制,就是绝对无法忘记曾靠能力想起的事情,他彻底地记得过去。
「我们的未来如何?」
相麻听著奇尔奇尔的声音,将注意力集中到透过他看见的未来。
――还没问题。
没必要告诉奇尔奇尔什么,因此相麻回答:
「还是一样,米琪儿依旧是米琪儿,」
「那孩子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
「就算你这么努力也一样吗?」
相麻再度看向窗外。外面的街景被巨大的白色墙壁包围,且东西向颠倒。
奇尔奇尔轻轻摇头。
「我曾经怀疑,无论我怎么做都是白费功夫。」
「才没那回事。你的努力会获得回报。」
这个世界的神,露出略带悲伤的微笑。
「小菫,你打算帮助米琪儿吧?」
「我什么都不会做,一切都由惠来决定。」
「可是,他的行动也早就被剧本定死了。」
剧本。完全的真理。有自动性,又不可能回避的未来。
――谁管那种事啊。
即使剧本真的存在,惠仍然会在烦恼后下决定,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在奇尔奇尔准备说下去时,相麻开口:
「对不起,请你稍微安静一下。」
他接下来打算这么创。
――要不要我帮忙把晚餐约会的对象换成你?
真是可笑,那种行为根本构不上任何救赎
奇尔奇尔凝视著相麻创道:
「两年前,你实在不应该死的,如果不想继续活下去,只要逃到这个世界就好
我可以让一切都变得按照你的意思进行。」
或许得再警告他闭嘴才是。然而,他要是真的不出声,就看不到未来了。
「吶,奇尔奇尔,我并不讨厌这里,我觉得有这种形式的幸福,也是一件好事。」
「谢谢你,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对我而言,那没意义。」
那样无法实现自己唯一、绝对的目的。」
奇尔奇尔纳闷地观察相麻的表情。
「我从以前就很好奇,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秘密。」
「凭你的能力,任何事都办得到吧?」
相麻菫摇头。
「才没这种事
正好相反。其实现在几乎陷入僵局。
那个目的无法实现。她本人的预知未来能力,已径看到失败。
「我只是在寻找极为薄弱的可能性而已。 」
相麻菫死亡、复活,并来到这里,都只是为了追求这个目标。
奇尔奇尔用缺乏情感的声音笑道:
「你也会用可能性这个词啊。 」
他接著又补上一句――真是荒谬的玩笑。
管理局指示的内容非常单纯。
在梦的世界里,重现重启前于现实的行动,在这过程中,寻找现实与梦世界的差异。
惠和春埼的午餐是平价西餐厅的蛋包饭,两人在商店街随意漫步,逛逛缩书店和专卖进口杂货的店铺。
这段期间的遭遇,都和重启前没什么两样。不只惠和春埼如此,就连西餐厅从点餐到上蛋包饭的时间、旧书店内摆的书本,以及在杂货店门口与穿著深蓝色洋装的女性擦身而过之事,全都丝毫不差,梦里的咲良田,也会发生和现实的咲良田一模一样的事情。
――这种规模的复制,不可能只靠一个人实现。
浅井惠做出这样的判断。
片桐穗乃歌从九年前就一直沉睡,根本没办法获得现实的资讯。既然如此,梦世界「重现现实」的性质,很可能不是出自片桐穗乃歌的意思,而是能力本身的机能。
在接近下午五点时,惠与春埼一同前往公园。路边掉了一个被压扁的空罐,就连这种地方都和现实完全相同。有如镜中影像,没特别注意的话,甚至不会发现城镇的东西方向与现实相反。
因红灯停下脚步时,右手边吹来一阵风,行道树随风摇曳,树叶摩擦的声音听起来轻盈、乾燥,大概是因为水分减少,正缓缓化为枯叶的缘故。
像夏天那种更热的日子,树木反而较为润泽。惠觉得这种现象满奇妙的,但仔细想想,那是正常的现象也说不定。因为夏天需要水,所以树木才会拼命吸收水分,随著秋天气温下降,就没必要特地在体内储存大量水分。
等承受温暖阳光的工作结束后,树叶就会枯萎。从树上掉落,就这样在地面腐坏,
打造出充满养分的土壤,树木为了度过冬天,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抱持浓烈爱情,将自己委身于树叶。
「你在想什么?」
春埼问道。
「我在想关于神的事情。」
惠回答。
「关于神吗?」
「如果神真的存在。假设某人创造了世界和所有的规则。不晓得那个人在看见秋天凋落的枯叶时,会不会感到悲伤。」
春埼默默地思考片刻。尽管只有眉毛的形状变得些微不同,惠依旧知道她正自发地在思考。
那是这几个星期惠常看见的表情,大约从暑假后开始,她的内心有部分逐渐产生变化,不照食谱做菜便是一个例子。
交通号志变绿灯,惠踏出脚步。春埼慢了一步才跟上,惠稍微放慢脚步,等她走到自己身边。
春琦说出刚才默默思考的结论
。
「你觉得没有树叶会枯萎的世界幸福吗?」
惠歪头思索。
「不晓得呢。不过,当我想到乐园时,会觉得枯叶和那里不搭。」
没有严苛的冬天,也没有作为缓冲的秋天,夏天则太热了点,还是春天比较适合乐园。惠没来由地如此认为。
春埼美空确信了什么般地点头。
「你是在思考有关打造这个梦世界的能力吧?」
「嗯,我在想这个世界的神。」
这个世界有神。非常强大,又很聪明,是什么都办得到的神。米琪儿称那位神为奇尔奇尔。
奇尔奇尔与米琪儿,是在登场的兄妹名字,为什么是《青鸟》呢?他们也在不断寻找带来幸福的青鸟吗?可是,米琪儿已经拥有一只青鸟了。
春埼微微张口,拿出用放大镜鉴识美术品的严谨态度,及挑出所有正确话语的决
心,她以慎重的口吻创道:
「要是真的有无所不能的神存在。为何这个世界还跟现实如此相似呢?这点令人匪夷所思。」
「嗯。」
完全正确。
为了知道她的答案,惠问道:
「假设有人获得等同神的力量,而且那个力量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乐园。但是,他却把世界弄得跟现实一模一样,你认为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到两种可能。
春埼说道。
「那个神所假想的乐园,其模样与现实相同,或者神从一开始,就没打造乐园。
答案应该是其中之一。」
思索一会儿后,惠也想不出其他答案。
「大概就是这样吧。」
乐园跟现实的模样几乎没区别。
或是神不想打造乐园。
虽然哪种都有可能,但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含意,如果情况允许,惠想知道明确
答案。
他想知道人在变成神时会想些什么,又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奇尔奇尔。
他想见那个人。
惠在桥前面转弯,走向河边的道路。顺著这怎路往前走,就会抵达公园。
河边的道路整齐地铺了浅咖啡色的石头。走在经过整顿的这条路上,惠突然发现一件事。
「这是第三个呢。」
第一个,是这里被白雾般的巨大墙壁包围,第二个,是城镇的东西向颠倒――这些―是重启前体验的现实世界与梦世界,有所差异的地方。
而第三个差异,正一直发出脚步声,一面从前面走向这里,彷佛只是单纯路过的人。
那是一位背著小背包,身材修长的女性。她将长发绑在脖子后面。或许是因为眼睛细长,看起来很像在瞪视四周。
「哎呀,好久不见。」
女子说道。
她的外表和以前相遇时一模一样。
――宇川沙沙音。
重启前,惠并未在今天的这个时间点遇见她。
三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这座公园的时钟整整慢了五分钟。
宇川沙沙音用右手递出红色的纸盒,开口说道:
「要吃百吉巧克力棒吗?」
总觉得非常令人怀念。
惠第一次遇见宇川,是在两年前。惠和她立下一个约定,并合作过一段时间。
「谢谢。」
惠从纸盒里拿出巧克力棒,同时偷瞄了一下宇川的左手,那里没有戒指。手上没戴戒指,是她没有使用能力的证据。
「大学还没开学吗?」
问完后,惠咬下巧克刀棒宇川比惠大三岁,从这个春天开始上咲良田外的大学
因此,平常不会在咲良田遇见她。
「课程很无聊。」
宇川也将巧克力棒递向春埼,然后自己吃了一根,伴随清脆的声音,巧克力棒从中间断成两截。
嘴巴里的部分咬碎吞下后,她说道:
「所以我自动将暑假延长了。通识课程就算跷掉两个月,也能拿到学分,课程有趣的教授,根本不会到大学教书。 」
「太惨了。」
「大学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让人自己去学自己有兴趣的东西。上课不是很重要。」
惠理解地点头。
「对了,宇川小姐,你的嘴巴沾到巧克力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
她伸出鲜红的舌头,舔掉嘴上的巧克力。不晓得是否顺著这个动作,她接著开口:
「说到这个,我在找你呢。」
「喔,为什么?」
在发问的同时,惠想起两年前和宇川做的约定, 一个他没打算遵守的约定。
――梦里的我,也有和她做出相同的约定吗?
惠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要不是有那个约定,惠和宇川根本不会像这样熟稔地对话。
然而,她回答的内容跟那个约定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正在打工。就连和你说话的这段时间,也有时薪可以领。」
「……你不回去工作行吗?」
「就是我的工作,到某间医院的床上睡觉,然后在梦里和你见面。」
她将右手的巧克力棒送进嘴里,同时瞄向惠。
「换句话说,我跟你一样,是现实的人类。」
惠点头,回一句「原来如此」。
这样就说得通了。
今天这个时间,现实的宇川正在医院的床上睡觉,既然如此。当然不可能在重启前的现实世界遇见她。
「宇川小姐的打工,和管理局有关吗?」
否则的话,应该很难进入这个世界。
宇川沙沙音点头。
「嗯,我从两年前开始,就帮管理局做事。」
这件事,惠当然也知道。真要说起来。她之所以得帮管理局做事,也是惠的错。
浅井惠在两年前,寻找能让相麻菫复活的能力。
他不择手段地想达成这个目的。
于是,他决定从管理局那里问出和能力有关的情报,表面上。管理局是一个存在于咲良田,并掌握所有能力的组织。现实上,那应该是不可能的。管理局恐怕还不如道相麻菫的能力。
不过,管理局无疑是最了解能力的机关,因此,若要寻找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问管理局是最快的。
当然,区区一个国中生的浅井 ,管理局哪会提供和能力有关的情报给他,所以惠打算使用强硬的手段,从他们那里间出情报。
当时,惠大致上有三名同伴。一名是春埼美空。另一名是坂上央介―最后一名就是字川沙沙音。
春埼美空单纯是跟随惠。
坂上央介发自内心希望相麻复活。
宇川沙沙音则是基于她个人些微特殊的正义感,才决定协助惠。
可是,就结果而言,那个计画失败了。
管理局表面上将浅井惠引发的问题当成从来没发生过,但这终究只是表面。
像这种时候,管理局主要以两种方法处理引发问题的人。
第一个方法是赶出咲良田、只要离开咲良田,就会丧失所有和能力有关的记忆,今后再也不会引发相同的问题。坂上就是如此,他选择就读咲良田外的高中,只有在暑假会回来咲良田一段时间。
另一个方法,就是替管理局做事。最好的例子,便是被称为「隐藏号码」的情报贩子。
隐藏号码曾经因为使用能力而引发问题,由于事情发生在两人认识之前,因此惠也不晓得详情。据说他为了夺取情报袭击别人,并造就了某座山有吸血鬼山没的传言。
这件事后来被管理局得知,导致他现在仍然替管理局搜集情报。
宇川高中毕业之前,也有帮管理局做事,本来以为她去上外地的大学后,状况会变得和坂上一样,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顺带一提,惠和春埼不在这两种处分名单里。从某方面来看,他们算是替管理局做事,但这并非强制,只是单纯的搁置。这一定是自称魔女的女性在保护他们她基于某个因素――换句话说,为了将来能够利用惠和春埼,她必须保护两人。
瞄了一眼公园那座整整慢了五分钟的时钟后。宇川沙沙音开口:
「我一开始不太喜欢管理局的工作,现在倒还满中意的。」
本来怀疑宇川是在安慰他,然而,应该不是那样。
宇川沙沙音只说真心话。绝对不会说谎――这是她的特性之一。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跟以前一样。」
「正义使者吗?」
「嗯。你可以仰慕我没关系喔。」
「我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其实我从以前就满仰慕你的。」
宇川沙沙音敢断言两件事」
一件是她本人信仰正义
另一件是正义这种东西,只能靠直觉导出。
在面对事物时,如果正确就会知道是正确,错误就会知道是错误。人类具有直觉来辨别正义与邪恶的能力。
这是宇川沙沙音的哲学,她的一切都是由这个哲学构成。
因此,她积极地去趟各种浑水,然后做出自己认为最正确的行动――为了持续当
理想中的正义使者。
她拿出另一根巧克力栖,同时说道
「那么,差不多该来谈公事了。」
在心里庆幸她没提起相麻菫的事情,并开口问道:
「你的公事是指?」
「就是听你说明现实与梦世界的差异啦,浅井,你有发现什么吗?」
「都是些一目了然的事情。」
「好比说,咲良田整体被白色墙壁包围。还有,街道的东西向颠倒。」
「嗯。」
这些事用不著惠特别报告。
「没有别的吗?」
「再来只有遇见你的事,其他就跟重启前,我在现实世界经历的一样。」
没有任何差别,完全相同。
「我知道了。总之,我也会在这个世界晃一圈。我们明天再碰头。」
说完后,宇川从长椅上起身。
惠叫住准备离开的她。
「字川小姐。等你明白现实与这个世界的差异后,打算怎么做呢?」
要是没有目的,她根本不需要进来梦世界,只要等惠回到现实向管理局报告就行了。
宇川沙沙音咬住巧克力棒。
「――啊啊!」
后者发出清脆的声响后折断。
「视情况而定,我可能会毁掉这个世界。」
话一落下,她便转身离开。
在那之后,惠与春埼待在公园消磨时间,等到傍晚六点三十分,两人前往一家小餐馆。
那是一间菜单种类众多,让人搞不懂主打哪国料理的店,两人点了香煎鸡肉的套餐,而隔壁桌的上班族在吃红烧鱼定食。
店内墙上著某个东洋国家的照片,以及非洲风情的木制面具,旁边还钉了几张英
文报纸。
惠觉得这间店像旧仓库,狭小的空间里塞了许多杂物,彷佛拉拉杂杂又舍不得丢弃的回忆,而且,五花八门是它们的共通点,营造出不合规则,却又带有奇妙说服力的统一感。若是把某人的一生经历全部塞进小房间里。或许就会呈现类似这间店的气氛。
惠和春埼花了四十分钟吃晚餐。佐义大利葡萄醋的香煎鸡肉,肉质非常扎实鲜美。有野味的口感,充分满足用餐者的味蕾。
桌子对面的春埼,将装在蓝色玻璃瓶里的水倒进杯子,制造咕噜咕噜的有趣声响。
从她背后的窗户看得见夜空。惠试著寻找星星,却看不清楚。不晓得是因为阴天
还是小星星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不足以穿越老旧的玻璃窗。
「耍吃甜点吗?」
惠间道。
「不用,我吃得很饱。」
春埼回答。接著,她堨了一口玻璃杯的水。
惠也吃到肚子有点撑,不想立刻离开小餐馆,他忍著呵欠――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困――随口说出脑中想到的事情。
「小学的时侯,上学的路上有间养狗的人家。」
「那是惠来咲良田之前的事情吗?」
「嗯,是我在以前住的城镇遇到的事情。」
春埼点头,然后凝视著惠的脸。
两人的目光相对 惠看著她的眼睛创道:
「那只狗是体型庞大的黄金猎犬。它击著红色项圈,被粗绳子拴住,绝对不会乱叫。每次我经过时,它总是静静地盯著我看。我猜它的生活就是观看各种人事物。」
小学时的惠,喜欢经过那只狗面前。
惠偶尔也会停下脚步,望著那只狗。
光是和狗四目相接,哪有可能互通心思,一切都是错觉,然而,惠只要一站到那只狗面前,便会觉得跟它交换了许多话语。
狗的眼睛充满知性,彷佛早已领俉众多事物,也包容那些事物。
惠极为单方面地。对那只狗产生奇妙的共鸣与类似憧憬的感觉。
「每次只要遇见宇川小姐,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只狗!」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他们给人的感觉很像。」
春埼眨了两下眼睛后说道:
「那只狗,现在还在惠以前住的城镇吗?」
惠摇头。
「它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交通意外死掉了。」
这是在惠盯著失去主人的狗屋看时,饲主家的人告诉他的,说是那只狗逃出去了。
惠从来没看过那只狗吠叫。它是一只很温驯的狗。
可是,它那天居然咬断了绑住自己的粗绳子,想必扦是不断地不断地用牙齿去啃咬吧。以粗暴的方式获得自由,遭遇意外,然后死掉。
惠当然不知道那只狗在想什么。
戴上项圈的话,说不定能理解它的思绪,但也有可能是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事情。而且,搞不好连其他的狗也没办法理解它的事。
总而言之,它那天想去某个地方,最后死掉了。
――宇川沙沙音也有类似的危险性。
这并非基于感觉。
事实上,惠两年前和她进行的对话,内容确实极为危险。
两年前,浅井惠为了让相麻菫复活而展开行动。
他寻求强大的能力,以便从管理局那里问出情报,除了使用威胁手段,从管理局那里强硬地夺取情报之外,他想不到别的方法。
知道宇川沙沙音拥有强大的能力,于是请求她的协助。
拜托宇川时,他直接坦白自己想让女孩复活。
她说道:
「你认为让死掉的人复活,是正确的事吗?」
她的语气不带任何责备,像是考试遇到不会的题目,单纯想知道答案的疑问。
惠回答:
「当然。」
有人死掉是件悲伤的事,而消除悲伤的行为,怎么可能会是错误。惠当时是这么说明的。
宇川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晓得呢,这问题好难。」
「是这样吗?」
「嗯。有人死掉是件悲伤的事,这部分的确没错。不过,我不太清楚让死掉的人复活是否正确。所以――」
「所以?」
「肯定要先试著让那女孩后活才对。」
宇川沙沙音露出微笑。
她以坦荡的口吻宣告:
「所谓的善恶,就是那么回事,不管怎样,只要正面迎对,就能直觉地判断是对是错。人的心灵拥有这种能力。」
于是,宇川沙沙音决定协助浅井惠。
说起来很荒唐。宇川沙沙音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判断善恶,才要让相麻复活。
惠提出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如果让人复活是错误的,如果你的心灵判断那是错误,你会怎么做?」
「不晓得呢。我猜会马上变成你的敌人。」
「那么,如果是在相麻复活之后,才发现这是个错误呢?」
「我才没那么迟钝,但是,我想想――」
宇川若无其事地回答,当时,她一面将右手的花生巧克力球扔进嘴里,一面创道:
「事情变成那样的话,也只能负责到底,看是我杀了那女孩,还是赔上自己这条命。大概会选其中一种吧。」
退一万步来说,因为不该让人复活,所必要亲手再把对方杀掉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即使无法接受,惠还是能够将它当成没有情感的数学公式来理解。
然而――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死掉,是负责的做法呢?」
宇川有些困惑地歪著头说道:
「对喔。那不算负责呢……啊,不过,我知道了。」
她突然以认真的眼神看著惠说道
「我无法认同自己是出错的人。如果发现自己犯错,又无法纠正那个错误,
那就只能选择一死了。」
宇川沙沙音无疑是正义使者。
她希望能当个永远坚信自己正确的存在。
并非基于算计,亦非出于恶意,将所有判断都交给自身情感的她,本质上极为危险。只要相信是正确的,她可以动手杀人;只要确信是错误的,她甚至连自己都能杀掉。
暧昧地笑了一下后,宇川开口:
「浅井,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擅自让那个女孩复活, 一切都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进行,否则我无法断我的正义。」
「我知道了。」
惠点头。
这当然是谎言。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守约。
基本上,宇川沙沙音真的是个非常正派的正义使者。
他不会放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不管,也不会绕过错误的事物,总是努力去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以及提升自己的能力。
惠不认为她最后会杀害少女或是自杀,可是,他对宇川也没熟到可以断言绝对不会有事。既然知道有危险,那还是事先回避比较好。
但是,他仍想获得宇川的能力。
因此,惠立下一个不打算遵守的约定。
看著坐在对
面的春埼,惠问道:
「你觉得宇川小姐是怎么看待这个梦世界呢?」
掌中伊甸。随意的乐园。
若宇川判断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想必她其的会彻底破坏这里吧,所谓的正义使者,其实就像判断善恶的审判。
坐在桌子对面的春埼稍稍歪头。
「我不太懂她认为正确的基准是什么。」
――我够理解一点点。
但这个想法肯定是错觉,和小学时在那只狗身上感觉到的东西一样,是自以为是的误会。
宇川沙沙音的正义,只靠她的情感来判断。
不是惠用思考就能理解的东西。
就在惠想说「差不多该走了」的时候,的手机响起,外萤幕上,显示来电的名
字。
手机响两声的期间,惠看著那个名字。
「是谁打来的?」
春埼问道。
「奇尔奇尔。」
惠回答。
奇尔奇尔,这个世界的神的名字。
当然不知道那个人的电话号码。通讯录里明明没有奇尔奇尔的名字,为什么会显
示在外萤幕上呢?
――哎,对方是神,没什么好惊讶的。
惠按下通话键,接起电话。
在他说话之前,手机已先传出声音。
「你好,我奇尔奇尔。要给你们一个忠告。」
奇尔奇尔的声音听起来是男性,让惠有点意外。
他本来以为奇尔奇尔的真面目,可能是创造这个梦世界的能力者――片桐穗乃歌。当然,也可能是她在梦世界里变成男性。
「你好,我是浅井惠。请问是什么忠告?」
「这个城镇,禁止在夜间出外走动。」
惠看向店内的时钟。晚上七点三十分。这时问明显算是夜间了。坦白讲,现在才被告知这件事,徒增困扰而已。
「我们现在人在餐厅,接下来直接回家可以吗?大概要二十分钟。 」
这里到惠的住处只要五分钟。
离春埼家则有段距离,即使搭公车,也必须在公车站等车,花费的时间应该差不了多少。
奇尔奇尔回答:
「有点微妙呢。平常应该没问题,但也有可能会来不及。那家伙很任性。」
惠无法理解奇尔奇尔的话中之意。
「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大致上都按照我的意思在运转。不过,只有一个例外,我实在拿那个人没辄,那家伙一刲晚上就会乱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一时也说不清,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这倒是无所谓。现在似乎不是在意那种小事的时侯。
「总之,我们会尽快回家。要是你愿意帮我们叫辆计程车到餐馆门口,我们会很感激的。」
既然是神,这点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看你想要计程车还是喷射机,我都能准备,这次是我太晚联络,就让我送你们回家吧。」
按照奇尔奇尔的创法,这时间来不及回家的人,都是由他送回去,仔细一看,这间餐馆确实还有几位客人。
「那么,山发啰。」
奇尔奇尔才刚说完,椅子的触感就消失了。惠的身体失去支撑,整个人往后方倒,
等他察觉时,腰部受到强力撞击,要不是面前还有春埼在,他可能会发出惨叫。
惠睁开紧急闭上的眼睛。
然而,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一片阴暗。虽然没有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眼睛跟不上亮度的变化,彷佛眼前突然被黑暗包围。
握在手上的手机传来奇尔奇尔的声音。
「到啰。」
光凭这句话,惠就大致掌握了状况。这里是惠的房间、奇尔奇尔一瞬间就将惠送回住处。
「还有,这是礼物。」
某个坚硬的东四砸到头,发出声音掉落地上。惠用左手按发疼的部位。
「那是什么?」
在阴暗的房间里,看不清楚砸头的东西是什么。
「是饼乾啦!」
奇尔奇尔补一句:「你之前不是有拜托我?」刚来这个世界遇见米琪儿时,惠的确有记过想要饼乾。
「谢谢你。」
虽然觉得没必要特地丢头上,却也不是什么令人发火的事,以神的一时兴起而言,这举动算是可爱了。
「不客气。拜啰,记得千万别外出。」
惠赶在电话挂断前开口:
「呃,我有两件事想问你。 」
「嗯?什么事?」
「首先,为什么这座城镇会被白色墙壁包围?」
要是没有那个,惠就能进行带相麻菫离开咲良田的实验了。
「这里本来就是如此,真要说起来,这里是鸟笼。是为青鸟准备的隔离世界。」
摸不著头绪的答案。
奇尔奇尔催促:「第二个呢?」
惠问道:
「奇尔奇尔,你是片桐穗乃歌小姐吗?」
沉默一会儿后,他回答:
「不是,片桐穗乃歌是米琪儿。何是,那孩子不记得这件事了。」
――啊啊,原来如此。
惠总算理解了。这个世界的神、奇尔奇尔,神的妹妹、米琪儿、片桐穗乃歌、他应该毫无差错地摸清了这个扭曲的关系。
「创造你的人,是米琪儿对吧?」
惠相信这是正确答案。
「你的问题只有两个不是吗?拜啦,浅井惠。」
用那句话当结尾后,电话就挂断了。
惠先叹口气,然后脱掉运动鞋,他拎著鞋子起身。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有办法开灯,他按下位于房间入口的电灯开关,顺便将鞋子放到玄关。
――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办。
边思考边转头的惠,看见掉在地上的罐装饼乾,以及坐在床上的春埼,她也被奇尔奇尔从餐厅送到这里。
少女稍微环视周围。
「这里是惠的房间吧。」
「……春埼,如果周围突然变暗,还是要惨叫才行喔。」
直到开灯前,惠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露出认真的表情点头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这么做。」
惠再度用力叹口气――真是的,这个世界的神到底在想什么,应该把女孩子好好地送回家才对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言难尽,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没付餐馆钱。」
虽说是在梦世界,但也不能构成吃霸王餐的理由。
别说是手机的通讯录,就连通话纪录也找不到奇尔奇尔的名字。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特别是希望他能送春埼回家,但是,违背神的忠告带春埼到外面去,风险实在太大了。
春埼打电话跟家里说要睡朋友家,呃,这也不算说谎。
坐在地板上的她挂断电话后,抬头望向惠。
「奇尔奇尔是米琪儿创造出来的吗?」
看来春埼也有听见那通电话的内容。惠点头。
「应该是。奇尔奇尔坦承,米琪儿就是片桐穗乃歌小姐。那样的话。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她了。」
而且,恐怕也是她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
惠接著说道:
「片桐穗乃歌小姐在这个世界,几乎是无所不能。我觉得能够创造神这点,就已经是无所不能了。」
「既然无所不能,为何还要创造神呢?」
「我也不清楚,我猜是因为那样子是最自然的方法……」
「什么用途的方法?」
「让这个世界变成片桐小姐专属乐园的方法。」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比起变成神来帮人排除万难,不如当个在神的庇护下平稳度日的人类,还比较幸福。
比起自己任意改变世界,不如让世界自动迎合自己的喜好,还更像乐园。
片桐穗乃歌在这个世界创造了让自己幸福的神明,那就是奇尔奇尔。
「然后,片桐小姐变成米琪儿。按照奇尔奇尔的说法,米琪儿似乎不记得自己就是片桐小姐。」
这同样也不难理解。
既然创造了专属自己的神,也打造了绝对能让自己幸福的环境,那就没必要记得自己做过哪些准备。就跟生日蛋糕一样,收到别人送的意外惊喜,会比自己准备的还令人开心。」
听完惠的解释,春琦美空点头。
「我懂了。」
「我认为这是非常自然的想法,不过,现在有点问题。」
「怎么了吗?」
「这很像是宇川小姐会讨厌的状况。」
她一定会否定这个世界。
片桐穗乃歌为了自己的幸福,连神都创造出来的世界。
惠不懂宇川沙沙音的正义,但他觉得这个世界违反她的正义。
「那么,宇川小姐会破坏这个世界吗?」
「若是她知道奇尔奇尔和米琪儿的关系,就有非常高的可能性,虽然我也不是很了解宇川小姐。」
另外,惠目前无法判断,从宇川沙沙音手中守护这个世界是否正确,一定有许多人对这个世界的现状抱持疑间,随意创造一个乐园,属于掌中伊甸的问题。
「总之,现在烦恼这些也没用,米琪儿的事情也还不太清楚。」
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判断善恶,是件危险的事,而且,惠相信只要下给别人添麻烦,所有为了幸福而做的努力都是被允许的,让相麻复活,应该也抵触了许多人的伦理。
――比起那个,现在得优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惠如是想著。
他必须单独和春埼在这个房间度过一段时间。
惠看向春埼。她似乎有点困地眯起眼睛。
「想睡的话,可以睡床喔。」
少女摇头。
「不用,没关系。」
「这样啊,不然我们来练习学园祭要演的话剧如何?」
他想不到其他有建设性的事情。况且,即使是在梦世界,惠的房间里也确实摆著皆宝未来写的剧本。
她注意到从刚才开始,自己眨眼的次数就不断增加。
春埼美空对著浅井惠练习话剧的台词,但效率实在很差。春埼认为无法维持集中
的原因之一 ,是强烈的睡意。然而,不只如此。
内心有块混沌的部分。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心中的混沌偶尔会无视春埼的意识,自己进行思考。自动地判断某些事,否定大脑思考出来的答案。
――简直就像有个不是我的人物在那里。
有别人占据内心,侵蚀春埼美空,从内侧一点一点地改写她的人格,也产生那样的异样感。
今天走出医院的时侯。
――可以的话,我想知道相麻在想什么。
浅井惠如此说道 当时春埼感觉自己内心的混沌,又变得更加具备存在感,她总算逐渐理解其中的理由。
――我希望浅井惠幸福。
这是大前提,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希望他的愿望能够实现,这两年来―我没有怀疑过这个结论,现在也一样,我认定那是正确的。
可是,内心的混沌却期望完全不同的事情,持续提出和春埼美空的理性有所不同的答案。
其中最具体的要素,应该就是相麻菫。
惠期望相麻菫复活,春埼的理性当然肯定这点,也希望他的愿望能够实现,但是
占据内心的混沌,却得出完铨相反的答案,没办法对相麻菫的复活感到高兴,这一定是害怕相麻菫的复活,会让春埼――重启能力失去价值的缘故。
惠选择让相麻菫在咲良田外生活。春埼的理性当然也肯定这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而且,若是相麻菫过著遗忘能力的生活,就不会损害到重启的价值。然而,就连针对件事,内心的混沌也提出相反的答案,怀疑惠是否想和相麻菫在一起,春埼忘不了两年前,惠和相麻菫在顶楼相拥的场面。
春埼心中的两个意识,因相麻菫而产生对立。
每当浅井惠提到她的名字,那股对立就会变得更明确。
如果心中的混沌打算违背惠的判断。
――那就是找的敌人。
必须靠理性加以压抑才行。
不过,当思绪开始转向这件事,意识便散漫不集中,明知道惠在面前念著话剧台词春埼却听不清楚他说什么;明明必须回答对应的台词,也却想不出来该讲什么。
好想睡,这也是原因之一吧。她忍不住打个呵欠。眼前的惠也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点,做出一样的举动。光是这样就让她心情愉快。
少年笑著说道:
「不用勉强,你可以睡我的床。」
才刚过八点,今天却莫名地想睡,他看起来也非常困。
「惠要怎么办?」
他笑著回答:
「我没跟人提过,其实我喜欢睡地板。我每天晚上都躺在这里睡觉。」
说完后,他敲了一下地板。
――骗人。
这点程度的事情―春埼也知道,她犹豫一下后回答:
「你骗人。」
惠摇头:
「我是创真的!」
「那么,我也要睡地板。」
春埼当场躺到地上,等回过神时,她已经行动了。睡意让理性无法好好运作。内心混沌支配了她的行动。
惠露出困扰的笑容,然后创道:
「春埼,拜托你,请你睡床吧,就当作是为了我。」
春埼心想,这说法真稀罕,惠很少会用「拜托」这个词,应该是因为他知道这么说,春埼就一定会遵从。
――不能给他添麻烦。
在内心复诵几次后,春埼点头。
「我知道了。」
她缓缓起身。脚步有点不稳。看来她比想像中要来得困。移动到床那里后,春埼直接趴到床上,将脸埋进枕头,明明是梦的世界,却带有些许惠的味道。
她维持那个姿势开口,发出模糊的声音。
「惠,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我第一次这么想睡。 」
「嗯,我也一样。我有想到一个原因。」
春埼转头看向惠。
再度打个大呵欠后,少年说道:
「即使有办法忍住不睡,也很难忍住不让自己醒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进入梦世界六个小时了。换句话说,我们在现实睡了六个小时,你比我还早入睡,所以又更长一点。」
「这么说也对。」
「当午睡的话,时间明显太长,更别说,人清醒的时间比睡觉的时间要长很多。」
「意思是现实的我们正要醒来吗?」
「没错,只要在梦世界睡著,就会在现实清醒。或许就是这样运作的,虽然只是推测,但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春埼在心里想著「原来如此」。
既然惠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没错,针对这个答案,春埼的理性和心中的混沌都认同。
「晚安。」
惠说道。
「我还醒著。」
眷埼回答,可是,眼皮愈来愈沉重,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他的春埼,勉强睁开眼睛。
然后叫了一声「惠」。
「惠。」
春埼美空以沙哑的声音喊道。
浅井惠望向看起来充满睡意的她。
「怎么了?
维持趴著的姿势,将右脸靠在枕头上看向这里。
「你其实不喜欢吧?」
「你指什么?」
「学园祭的话剧,是我硬逼你陪我的。」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恍神。
春琦断断续续地以细微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只要拜托你,你就会答应。明明犹豫了很久,结果还是依赖你。」
惠微笑地摇头。
「没那回事,不管是学园祭、话剧,还是你的演技,我都非常期待。」
是发自内心地期待。
「真的吗?
「当然。」
为什么会被怀疑呢?昨天冈绘里也说过类似的话――学长不是讨厌这类的事情
吗?
是自己素行不良的关系吗?惠知道自己不擅长将喜好表现出来,像是念小学的时
候,父母应该都不知道惠讨厌什么食物。
――我还以为这算是一种美德。
面对喜欢的东西不欢呼,面对讨厌的东西要笑著接受,惠认为这是正确的做法。但是,如果连春埼都误会了,或许要再多多表现自己的喜好会比较好。
稍微思考片刻后,惠开口:
「其实我不太喜欢香菇。」
少女一副惊讶的模样,将头从枕头上抬起来。
「昨天的便当有放香菇。」
「我假装没事把它吃掉,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和口感。」
「……对不起。」
「你没有错,总而言之,我若无其事地吃香菇是骗人的,不过,我创期待话剧。是真心话。」
春埼再度将头放到枕头上,闭起眼睛。
「太好了!」
她说道。
惠看了一会儿地阖眼的脸庞,那副光景,看起来就像活泼的孩子玩累睡著的样子。虽然春埼平常的形象很难和活泼的孩子联想在一起,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过不久,春埼开始传出细微的呼吸声,于是惠起身。
他走向床铺,替春埼盖上脚边的毛毯,后者没有睁开眼睛,看来她似乎睡得很熟。
放心的惠转向厨房,虽然他也想就这样躺在地上睡觉,但必须再撑一下子才行,可以的话―他想知道奇尔奇尔禁止他们夜间外出的理由,为了驱散睡意,他打算喝杯热到烫口的咖啡。
就在惠将水倒进水壶,放到瓦斯炉上时――
窗外传来巨大的声响。
那是彷佛让行星缺了一角,充满破坏感的声音。
咲良田的街道上。
「那个」出现在窗外。
就在这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