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她花了一点时间回想。
「相麻堇。」
他喊道。
「你无论如何都是相麻堇。」
这场游戏的胜负,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无论他喊出什么名字,她都打算接受。
就算是魔女或无名系统也无所谓。即使是完全不同的名字,她也打算以后就用那个名字活下去。
不过,她也知道那不可能。
「你一直都是相麻堇。走出相片后,智树的能力也有传达给你吧。」
──你听得见这个声音吗?
这是来自两年前的相麻堇的讯息。
真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能够相信这种事?」
彷佛他从一开始,就确信那个声音有传达到。
「只要想过你的事情,就能明白。」
浅井惠像个孩子般,得意地微笑道。
「如果那道声音没有传达给你。相麻,温柔的你,绝对不会说我选的是正确答案。」
怎么会是这种理由。他偶尔会像个笨蛋。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情?」
你以为我害你多痛苦,害你受了多少伤?
──正常来讲,你应该再也无法信任我。
然后他依然维持自信满满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一直在帮助我,保护我。这就是全部。同时也是我全面信任你的理由。」
相麻堇闭上眼睛。
怎么会有这种事。所以她才不想见他,害怕见他。
感觉内心的某处开始微笑。甚至遗忘了对他的罪恶感,不负责任地打算原谅自己。
「不过,惠。直到让你决定之前,我什么都无法相信。」
她知道即使中野智树的能力有传达到,她也无法相信自己是相麻堇。
──正因为知道我的软弱,我才计画了一切。
感情变得混浊,已经连自己都无法分辨。
等回过神时,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甚至连那道泪水的意义都不知道。
不过总之现在,必须向他道歉才行。她还不能笑。
「对不起,惠。我又让你背负了重担。」
──喊我的名字。
她对这个问题的意义有所自觉。
──我想让他决定我的身分。
未来以相麻堇的名义度过的所有日子,作为相麻堇的幸福与不幸,她想让他背负这一切。
「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从两年前开始就是如此。
非常狡猾。
愚蠢、任性、软弱到无以复加。
「我假装是为了你。不过大概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自己才计画这一切。」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好。
她只希望他在睡前,能想起自己的脸。希望他花比想念春埼美空还要长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事情。
浅井惠在她被泪水扭曲的视野中央笑了。那表情和刚才不同。是只有弯曲嘴角,无畏的笑容。
「相麻。虽然你或许不知道,但我非常任性。」
少女在心里摇头。
不对。这种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仅限于他的情形,温柔和任性的意义是相同的。
他很温柔。而且一定比谁都要温柔。
「从两年前决定让你复活开始,我就打算背负各种东西。明明没有任何权力,但我依然打算这么做。」
「我知道。」
从在那个消波块上,第一次遇见他时就知道了。
在知道的情况下,决定了一切。
「不过,惠。那个负担太重了,你偶尔应该也会想放弃吧。」
他也还只是个高中一年级生。
这样的年龄,其实可以在不同的意义上任性。
「对我来说,有点太重才正好。」
他凝视著相麻堇说道。
以绝对不会别开视线、坚强的眼神看向相麻堇。
「我的能力,就是为了不放弃这些而存在的。我希望能在不舍弃任何重担的情况下前进。」
啊啊,她全都知道。
无论是他的温柔、即使是说谎也不会选择她的诚实、因此衍生的沉重罪恶感,以及他那即使承受这些重担也不会被压垮的真挚愿望。
──对我来说,他才比什么都要美丽。
他才是永远正常。
拥有绝对不会扭曲,偶尔甚至让人悲伤的正确。
月光照亮浅井惠。
相麻堇擦了一下眼角。她不能一直维持模糊的视野。差不多到了该停止哭泣的时间。
为了笔直看向浅井惠。
相麻堇拭去眼泪。
然后等醒来时,他已经出现在视野的中央。
在彷佛跟梦世界一样虚幻又美丽、但属于现实的月光照耀下,少年坐在折叠椅上,看向相麻堇。
「早安,相麻。」
他如此说道。
感觉突然变得有点难为情,相麻堇看向天花板。这里是医院的一间病房,她正在一张白色的床上。
「你一直在看我的睡脸?」
「不行吗?你的睡脸很漂亮。」
「唉,是没关系啦。不过连我自己都没看过喔?」
相麻堇抬起上半身。在发现床边的鞋子后,将鞋子套上脚。
起身用手掌拍掉衣服的皱褶后,她总算恢复冷静。
「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没有其他的意思,更不是在责备你。」
「嗯。什么事?」
「为什么你会在我旁边,而不是春埼那里?」
「理由有两个。」
他从容地点头回答:
「首先,我感觉你应该会先醒来。」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微小的奇迹也不一定。」
虽然这台词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开玩笑,但他一定是认真的。
对他来说,就连为了守护能力而与管理局人员对峙,都只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所以猜中哪个少女会先醒来,应该算是奇迹吧。
──不过对我来说,你在我的身边才是奇迹。
如果醒来后最先看见的是正在凝视春埼睡脸的他,相麻应该会有点不悦。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难为情。
「第二个呢?」
相麻一问,浅井惠就指向窗外。
「因为月亮非常漂亮。」
「咦?」
浅井惠像是在环视病房般移动视线。相麻堇也跟著望过去。
窗边有两张,靠走廊侧也有两张,病房内合计摆了四张病床。只有靠走廊的其中一张病床的床帘是拉起来的。
「你睡在窗边,而春埼不是。」
怎么会有这种事。
美丽的月亮,偶尔会引发奇迹。
即使轻易就会看漏,而且又小又无力,但那确实是奇迹。
相麻堇仰望窗外的月亮,轻轻伸了个懒腰。实际上应该只有几个小时,但总觉得自己睡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想起一件事,并犹豫该不该说出口,最后下定决心。
「啊,对了。」
相麻堇尽可能以自然的动作转向浅井惠。
「我以前对你说过一次谎。」
虽然她说过不少谎言。但有一件事情,她想趁今晚订正。有一件事情,她想趁今晚订正。
「什么谎?」
浅井惠微笑地偏著头问道。
相麻堇将食指抵在他胸前。
「其实我最讨厌传话了。从现在开始,惠,你要直接听我的声音。」
他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后露出微笑。像是发自内心对这句话感到高兴。
「嗯。我一定会这么做。」
相麻堇尽可能以严肃的表情点头。
虽然差点忍不住跟著笑出来,但这可是认真的话题。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你要走了?」
「总觉得和春埼见面有点尴尬。」
「你要去哪里?」
被他这么一问,相麻堇总算发现。
她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她的思考现在非常迟钝。总不能再回那栋废弃旅馆吧。
「唉,去哪里都好。只要随便走走,浦地先生之类的人应该就会来把我接走。」
管理局不可能放著能预知未来的能力者不管。
她走向病房出口。或许是打算送行,惠也跟在后面。
相麻在白色房门前停下脚步。
然后回头。
「还有一件事。」
月光下的他,笔直看向相麻堇。
「洋葱只要一不注意就会焦掉,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因为逆光,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不过相麻知道他一定正在微笑。
「嗯。我会小心。谢谢你。」
然后,他朝相麻堇伸出右手。
「那么,相麻。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相麻堇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握住那只手。
「请
多指教,惠。再见了。」
距离互相拥抱还太过遥远。
两人正处在适合握手的距离。
虽然真要说起来,这算是悲剧,但也不是没有一汤匙份的幸福。
*
目送相麻堇离开后,浅井惠转过身。
就在他踏出第一步时。
床帘被拉开,春埼美空现身。
「她走了吗?」
春埼问道。
简直就像是在玩捉迷藏的孩子。
「嗯。你中途就醒了吗?」
惠走进病房,坐到折叠椅上。
「嗯。」
春埼点头,站到惠的左侧。
「为什么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
「感觉和相麻堇见面,会很不好意思。」
「她也说和你见面会很尴尬。」
两人在真正的意义上,应该不讨厌彼此。只要状况有点不同,她们应该能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春埼美空笔直看向惠。
「惠希望我跟相麻堇变要好吗?」
居然提出这种问题。
这种事情,他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
「你并没有希望相麻不幸吧?」
春埼表情认真地点头。
「嗯。完全没有。」
「如果她有困扰,一定会帮她?」
「应该吧。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那不就好了吗?」
即使不到最好,但这也算够良好的关系了。
春埼美空露出彷佛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微笑。
「太好了。我还在想如果你要我当她的朋友,该怎么办。」
「你就这么不想和她感情变好吗?」
「我和相麻堇还是适当地敌视彼此比较好。感觉这样比较自然。」
「是这样吗?」
「是的。」
接著春埼换露出彷佛想到什么恶作剧般,对她来说非常稀奇的笑容。
她开口说道:
「你一定不会懂。」
──啊啊,真自然。
不管是她说的话,还是她的表情。虽然少见,但非常自然。这样的表现,总觉得非常讨喜。
「惠。这样事情就大致告一段落了吧?」
「姑且是这样。」
其实什么都还没结束。
一直无法解决的问题,依然到处都是。
不过现在应该可以稍微休息一下。这几天有点太忙了。有必要补充巧克力和完成美妙的约定。
「那我们一起做晚餐吧。」
「嗯。明天两个人一起去买东西吧。」
「我还有另一个提议。」
春埼美空绕到椅子后面,将手放在少年两侧的肩膀上。
惠像是抬头仰望正上方般,看向她的脸。
「什么提议?」
「我之后想把头发留长。」
「虽然这是个非常好的提议,但为什么?」
「我刚才想起来了。」
她露出笑容。自然、柔和、另一个全新种类的笑容。
「你以前曾经说过我的长发很漂亮。」
春埼美空偏著头补了一句「你还记得吗」。
觉得有点难为情的浅井惠,将视线移向窗外。
在夜空的正中央,还是一样美丽的月亮,照耀著咲良田。
那一定是位于非常遥远的地方。
在某个寒冷又孤独的地方,其实甚至无法自行发光的月亮,大概正在连从地球仰望的自己有多美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眺望著这里。
不过月亮,确实是这个夜空最美丽的存在。
最为明亮、最为高贵地闪耀光芒。
浅井惠花了一点时间,思考这样的月亮和哪名少女比较相像。
察觉这是个无聊的问题后,他闭上眼睛。
然后他总算回答少女的问题:
「那当然。我对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可是很引以为傲的。」
少女娇小的手仍放在他的肩膀上。
包含那个温度与重量在内,他现在也依然希望能不忘记任何事情。
然后少女凝视少年。
连续不断地持续前进,即使停下脚步,还是会重新跨出。
无论何时都在思考,视情况而定,也会因为胆小而苦恼,但还是无法放弃任何事情。
即使犯错,也要重新来过,正确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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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不是什么特别的想法。
就像小孩子会为失败感到懊悔。
在发现失去了什么或有什么东西坏掉时,会纯粹地感到悲伤。
所以希望能变得更幸福。
这种理所当然又天真的愿望,就是他的本质。
咲良田重启。神圣的再生。用正确的方法改变世界。
若以极度简化的方式来讲,他持续祈祷的就只有这个。在彷佛看不见梦与现实的地方,背负著许多辛苦,看著梦与现实前进。
少女持续前进。以和少年相同的步调。以和时钟前进非常相似的速度。
每一步的景色都不同。即使只是细微的变化,依然确实是变化。然后总有一天,无论少年还是少女,都会站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不过无论那是什么地方。
少女观看的,永远都是少年的故事。
绝对不会忘记那理所当然,又非常稚嫩的感情。
复杂又单纯、宛如大人般的少年持续怀抱某个期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