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
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没错,今天是平安夜,亦即圣诞夜。
情侣在街上打情骂俏,小孩满心期待地准备袜子,大人为了购买忘记买的礼物在商店街四处奔波,是个吵杂又热闹的夜晚。
顺道一提,圣诞节全家一起围炉是坂町家的惯例。
我妈是个重视节庆的人,然而很遗憾,我和红羽在圣诞节向来没有任何活动,所以每年都是窝在被炉里吃火锅、彼此说声「圣诞快乐」。
不过,今年似乎不能如此。
「好,走吧。」
宛如要划裂冬天冻结的空气,政宗一面从大厦大厅往外走一面说道。
没错,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和政宗说好要约会的日子。
顺道一提,近卫和凉月并不在场,她们去参加凉月家举办的圣诞派对。
不过,虽说是派对,其实参加的只有家人而已。
莓发了一封写有「我认为就算搬到大厦,也不能忽略家庭活动」这番内文的简讯给我,所以近卫和凉月回去宅邸。
正确说来,是我赶她们回去宅邸,不然我会有生命危险。
毕竟发简讯的是莓。
在医院时,她连圣诞礼物都已准备好,要是凉月没出席派对,我想她一定会大受打击,所以她才特地发简讯给我。
唉,其实最教我害怕的是「为什么莓有我的手机号码」,我不记得自己曾告诉过她啊!得找出资讯外泄的源头才行。
如比这般,凉月和近卫暂时退场。
凉月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次郎,别因为是圣诞节就玩过头喔。」但很遗憾,我根本没有气力玩。
在那之后——我们四人开始同居生活之后,大约已经过三个礼拜。
直到最近,我才总算习惯这种生活。
即使如此,每天展开的疗程还是让我痛苦不堪,HP大幅减少,
在这种生活下,昨天终于迈入寒假。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更得加把劲努力治疗。不过……
「哎,今天的约会也是治疗的一环。」
政宗一面走在大厦前的步道上一面说道。
今天的她穿着如同雪兔般的雪白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暖呼呼的围巾。听说这条围巾是她自己打的,真不愧是手工艺社的社员。
「和女生单独过圣诞节,应该有助于你适应女生吧?」
「是啊。」
不过……真的只有这样吗?
圣诞节约会——说好听一点是疗程,但如果只是为了让我适应女生,光凭这三个礼拜的共同生活应该已足以达成目的。
所以,我认为我们根本没有单独约会的必要。
「——」
不对,莫非政宗很想和我约会吗?
三个礼拜前的光景仍留在记忆中。政宗邀我约会时,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这件事让我耿耿于怀……
「唔,你的脸色干嘛那么凝重?既然你的女性恐惧症还没痊愈,我们只好约会啦。还是说……你讨厌和我独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你帮了我很多忙。」
想当然耳,进入寒假之前,还有一道关卡等着我们这些高中生。
没错……正是期末考。
最近发生许多事,害我无心用功,多亏政宗我才能度过这一关。
「不、不用那么感谢我啦,教你功课的又不只有我一个。」
「嗯,近卫和凉月也有教我。」
仔细一想,我身边成绩好的人还挺多。凉月是全学年第一名,政宗则是学力奖助生,近卫也是名列前茅。让这些人当我的家教.或许我该付钱才对。
「不过,你的教法最好懂。」
「真、真的吗?听你这么说,我满高兴的……」
「嗯。该怎么说呢?因为你是努力型的学生,而近卫和凉月偏向天才型,教法比较难懂。」
我这个求教的人或许不该这么说,但另外两人本来就是不用努力用功便能拿到好成绩的类型。相较之下,政宗则是靠着勤学苦读拿到分数。
要请人教导功课,还是找政宗比较好。
得花费一番心思才能解题的她,一定能理解不懂问题的人——比如我,到底是什么心情。
「哎,蠢鸡,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比昴殿下和凉月奏笨罗?」
「……」
……不妙。
我居然说错话。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血染圣诞节。
「不、不是啦!我只是想说你是努力型的……」
「不用解释了,我也知道自己的基本规格不如人,不过,只要靠干劲和用功量弥补就好。」
「真是体育型的理论……」
明明是手工艺社的成员。
不过,我欣赏她的饥饿精神。她的努力让人萌生好感,而且她的教法的确很好懂。
「说不定你很适合当老师喔。」
「啊?为为为为为什么这么说?」
「你干嘛这么惊讶……」
「你是说老师耶!一定会有学生对我乱来!」
「是吗?」
「像是『我想接受老师的特别讲习』,然后把我扑倒在保健室的床上……」
「你对教育前线的情况有很大的误解!」
要是有这么积极的学生,这个国家的少子高龄化问题应该能获得解决吧。
话说回来……老师啊?
换句话说,那样得穿套装。
唔,不知道政宗穿起套装会是如何?她的手脚细长,应该很适合老师的打扮。虽然我不是奈久留,但还是强烈希望她戴上眼镜。
「不过,你要是当上老师,学生铁定会叫你『兔咪』。」
「又是这个绰号……老实说,我觉得这种可爱的绰号不适合我……」
「有什么关系?最近连近卫都这样叫你。」
「嗯,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昴殿下会叫我『兔咪』。」
政宗说着,露出腼腆的笑容。
没错,自我们展开共同生活以来,最让人惊讶的是近卫和政宗关系上的变化。
说得简洁一点——她们的感情变得很好。
现在回想起来,她们两人都有点怕生,波长本来就合得来;而且近卫对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较易敞开心房,所以和政宗的感情自然会变好。
不过近卫会用绰号称呼政宗,有一点点是基于凉月的鼓励。因为那个大小姐说:「难得彼此变熟,你也用绰号称呼宇佐美吧?」
「不过,那股破坏力真大。」
「……嗯。」
毕竟对方是学园王子昴殿下。
这样的她红着脸说:
「兔、兔咪……怎么样?如果你愿意……我以后都这样叫你好不好?」
老实说,真是可爱得教人几乎昏倒。
连我都有这种感觉,首当其冲的政宗受到的损伤更是难以想像。
从那时起,近卫一直叫政宗「兔咪」。
「昴殿下在学园里不常说话,感觉很酷……原来她其实很可爱。一起生活乏后,我才明白这点。」
「不过,有这种发现也不坏啊。得知她意外的一面,很有趣吧?」
「嗯。可是……我没想到她对做菜那么不在行。」
「……」
怎么搞的?
一起生活之后,似乎让政宗心目中的昴殿下形象一再更新。
这么说来,这家伙以前喜欢近卫。
但她现在知道近卫是女生,一起生活后更得知近卫并非完美的王子,或许她的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
哎,了解对方之后感情变好,这样应该算是皆大欢喜吧?
「这么一提,今天要去哪里?」
我询问走在前头的政宗。
既然是约会,要去哪里应该由我规划比较好,但不知何故,政宗说:「今天全部交给我安排!」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整。
吃晚餐稍嫌太早,找个地方杀时间或许可行……
「……蠢鸡。」
然而,不知何故,政宗略带不安地呼唤我。
「在约会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嗯?我是无所谓。」
「……谢谢,那你跟我来吧。」
政宗说完,一马当先地再度迈开脚步。
接着我们来到一个住宅区,位置在我们居住的大厦附近。由于时值圣诞节,有些住家挂上装饰用的灯泡,给人一种热闹的感觉。
然而,吹过住宅区的风和这种热闹的气氛正好相反,既冰又冷。
根据天气预报,圣诞节时有冷气团来袭,有机会变成白色圣诞节。哎,如果真的变成白色圣诞节,反而更让人兴奋,因为这个地区的圣诞节鲜少下雪。
不过……
「……」
果然有什么事吗?
小小的疑问在我心中萌芽。
若要约会,应该去车站前才对。那里比较热闹,又方便搭电车去别处玩。
但
是,这个住宅区位于车站的相反方向。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政宗是这么说的。
「……到了。」
用格外缓慢的步伐在住宅区走十几分钟后,出现于我们眼前的是一栋寻常的房子。
外表看来只是一栋普通的透天房屋。
不,即使外观普通,也可能像我家一样,地下设有格斗用的擂台。但话说回来,又不是我妈,一般人应该不会干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吧?
—普通。
刚才我也这么想,外表看来只是一栋普通的房子。
「!」
可是,看见那个的瞬间,我静静地倒抽一口气。
——门牌。
挂在家门前的牌子。
上头写的姓氏是——宇佐美。
「——」
莫非……
莫非这里是……
「没错。」
政宗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思,望着那栋房子简洁地说道:
「这里是我家。」
♀×♂
据说宇佐美政宗的家庭有点异常。
不,十年来我一直过着被母亲和妹妹当沙包殴打的扭曲生活,或许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不过政宗似乎因为家庭因素吃了不少苦头。
放任主义。
根据学园祭时政宗在顶楼上说的一番话,她的双亲对她放任不理,夫妻间也是相敬如「冰」,只是顾虑旁人的眼光没有离婚而已。
那是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政宗变得有点扭曲。
她有疑心病,变得不敢相信别人。
毕竟她连最值得相信的人——连家人都信不过,难怪会得疑心病。
可是,这样的政宗已经重新站起来。
薛学姐说她比从前圆滑许多;和我与红羽共同生活之后,她对我们敞开心房;最近和近卫、凉月也挺要好的。
政宗改变了。
『我想……试着改变!』
如果我的记忆无误,半年前举办学园祭时,她曾在顶楼上如此大叫。
她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大叫。
而且,政宗确实实践这句话。
但是……
她如今来自己生长的家做什么?
「……真搞不懂。」
住宅区外有间个人经营的咖啡店,我在店里一面喝着完全冷掉的咖啡,一面喃喃说道。
来到这间咖啡店后已经过大约一小时。
『抱歉,蠢鸡,或许会耗很久,你可不可以先去这条路前面的咖啡店等我?』
一抵达家门前,政宗便对我如此说道。
接着,她单枪匹马进入家中。
「……」
莫非她是为了和家人好好谈谈才来的吗?我不知道他们要谈什么,但是说到她回家的理由,我只想得出这一个。
明天是圣诞节。
换作一般家庭,或许会阖家团圆,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过节。
我家就是如此。
一家人围着火锅,妈妈和红羽开心地喧闹,而我虽然傻眼,还是装模作样地想「哎,偶尔这样也不坏」,静静地感受时光流逝。
这就是我的圣诞节。
彷佛理所当然一般。
虽然是平凡无奇的日常一景——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十分幸福的时光。
我想,大概是因为太过理所当然,我才没察觉到和家人共度圣诞节这种理所当然的幸福。
可是——政宗呢?
濒临破碎的家庭。
犹如一盘散沙的家人。
放任主义。
孤独。
被这些远比十二月的寒冷空气更加冰冷的字眼淹没,她的圣诞节……幸福吗?
「让你久等了,蠢鸡。」
突然有人对我说话,吓得我身子猛然一震。
转头一看,原来是宇佐美政宗。她若无其事地望着我的脸。
想当然耳,她是打开店门走进来的,但我在想事情,所以没有察觉。
「你那是什么脸?为何吓成那样子?活像撞鬼一样。」
「不……抱歉。」
「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抱歉让你久等,花费的时间比我想的还久。好,事情解决了,快点去玩吧。这附近有巴士站,我们先到车站前。」
「哦、哦。」
付完帐后,我追着政宗,在冬季的天空下迈开脚步。
政宗的步伐比来时快一些。
活像恨不得早一刻离开这里。
活像恨不得早一刻逃离这里。
「政宗。」
待我回过神时,已经对着她的背影唤出声。
不知何故,我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你是不是……已和你爸妈谈过呢?你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这里吧?」
「……」
政宗的回答是沉默。
刺人的冬季空气弥漫于我们之间。
寂静。
只有十二月的风吹拂而过的些微声响回荡在住宅区里。
「……嗯,对,可以这么说。」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政宗如此说道。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已经在外独居很久,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也不是办法,应该做个了结才对。」
「了结?」
「对,我想明确地告诉他们——我不再回那个家。」
「——」
不再回家。
我想,这应该是政宗的诀别。
她和双亲的诀别。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的关系早已跟断绝亲子关系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我一直独居在外,没有明确地道别而已。」
「……」
「可是,和你们……和坂町、昴殿下及凉月奏一起生活之后,我总算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个了结、往前迈进。所以我今天联络他们『有重要的话要说,这是最后一次』,和他们相约碰面。而且……」
「我也得到明确的答覆。」
在开始染上暮色的天空下,政宗如此说道。
「……」
我无言以对。
政宗双亲所给的答覆。
刚才在那个家里进行的,应该是睽违已久的家庭会谈,但内客不见得是幸福的。圣诞节不代表人人都能获得幸福,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唉,结果他们还是一样采取放任主义,摆明『随你高兴』。不过,我觉得心情舒畅许多。这下子我就不用再有任何顾忌,可以安心地住在那间套房里。」
「……政宗。」
我忍不住呼唤她的名字。
现在我们也和她一起住在那间套房,或许无妨。
可是——
「别担心。」
政宗似乎领悟我的不安,接着说道:
「我已经做好觉悟。等你家重新盖好以后,你便会回去吧?」
「……应该是。」
无家可归是我住在政宗家的理由之一。
不过,这个理由很快会消失。
我家的重建工程预定于一月上旬完工。
届时……
「我想昴殿下和凉月奏也不会永远住在那间套房里。到时,我又能回到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不过——不要紧的。」
政宗坚定地说道。
「之前坂町离家出走时,你不是急得想冲出我家吗?当时我陷入恐慌,害怕又会被独自扔下。」
「……」
「不过,不要紧——我已经做好觉悟。再说,到时只是不能住在一起而已,还是可以在学园见面,假日我也可以去找你们玩。」
政宗说着,露出坚强的微笑。
「……抱歉,政宗。」
「啥……你干嘛道歉?该道歉的是我。难得的圣诞节,被我搞得好感伤。不过……」
「不过?」
沉默。
面对我的反问,政宗沉默片刻之后才说:
「我……还是希望你能陪我来。妇果只有我一个人,一定不敢回家。」
「……」
「——好,感伤的话题结束。难得的圣诞节,我们好好玩吧!再说,还得帮你治疗女性恐惧症呢。」
政宗回过头来,开朗地说道。
接着,她握住我的手。
彼此的体温相触。
我们宛如情侣一般,走在圣诞节的街道上。
「……」
可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气温偏低,她的掌心感觉比平时更加冰冷。
♀×♂
说句题外话,其实我对于运动还挺在行。
这么说听起来或许像在自夸,但这是出于某种悲惨的理由。
说穿了,就是家庭因素的关系。
由于母亲和妹妹的战斗能力远远超乎常人,在她们的操练下,我的身体能力也自然而然地提升。要说这是为了生存而进化亦不算夸大,真是糟糕的生存竞争。
所以,大多数运动我都有自信能很快学会,即使是第一次体验的运动亦然。
「……好。」
我一面确认脚下溜冰鞋的感觉,一面在冰上滑行。
没错,溜冰。
从我们居住的城镇搭电车,不过几站便有一个户外溜冰场。后来……政宗回家之后,我们选择此处作为约会场所。
这是一座直径三十公尺左右的溜冰场。
或许是因为时值圣诞节,这里相当热闹,或者该说情侣的比例异常高。
不愧是圣诞夜。
仔细一想,圣诞节溜冰还挺浪漫的。溜冰场周围有着各色各样的灯饰闪闪发光,光是溜冰也很开心。不过,如果是男人独自前来,铁定开心不起来。
不过,今天的我不同。
我有政宗这个女伴。
「……你不要紧吧?」
我转过视线,只见政宗扶着溜冰场周围的墙壁。
她望着我,恨假地说一句话:
「……奇怪。」
「嗯?是不是鞋子不合脚?那你还是换一双合尺寸的——」
「不是!我是说你很奇怪!为什么你溜得那么顺!你刚才不是说,你是第一次溜冰吗?」
政宗不满地鼓起脸颊。
不,你怪我也没用啊。
「道理很简单。和我们家的格斗技训练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不过,这么一提,你妹妹也是运动万能。」
「她岂止是万能啊。」
红羽的厉害之处,在于她虽然天资过人,却仍努力不懈,所以无论哪种运动都能精通。
不,是她若不精通绝不满足。为求精通,她毫不吝惜地使用天赋才能,并且花费时间练习。最惊人的是,她并不是刻意这么做。对她而言,这么做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
换句话说,她的上进心之强和我们完全不同。
唉,虽然我不像妹妹那样对运动充满热忱,但毕竟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也变得喜欢活动身体,或者该说若不喜欢就追不上她。有个优秀的妹妹可是很辛苦。
「唔……走着瞧吧!我很快就会溜的。」
虽然和红羽的情况略有不同,不过这里也有个对运动充满热忱的女孩。
宇佐美政宗。
她应该是对人产生对抗意识,进而进步的类型。在读书方面也是这样,典型的努力型。
不过,这样的她对溜冰似乎不怎么在行。
我很不想这么说,但她看起来实在太危险,教人不忍卒睹。打从刚才开始,她便像只刚出生的兔宝宝一样,扶着墙壁猛发抖。
「你是第一次溜冰吗?」
「呃,小时候溜过一次……奇怪,我以前明明溜得更好。」
政宗拚命回忆过去的感觉,最役居然有勇无谋地离开墙壁旁。
只见她宛如在空中游泳一般,双手胡乱挥舞,大叫着「哇!哇!哇」,试图在冰上保持平衡。
「呀!」
然后猛然往前倒。
正好倚在她身旁的我身上。
「你太冒险了,慎重一点吧。」
「嗯、嗯……谢谢。」
我用双手替政宗支撑身体,她乖乖地道谢。
……没办法。
平时她很照顾我,今天由我带她溜冰吧。
「别担心,只要想起诀窍,你又会溜得像从前一样好。还有,你的身体太过用力,放松一点比较好。」
「唔……你凭什么教我?」
「那你要自己溜吗?我是无所谓,不过周围的情侣会用『明明是圣诞节,她干嘛像神风特攻队一样一个人跑来溜冰场』的眼神看你喔。」
「什么话?你还不是一样,圣诞节独自溜冰的男人才更凄凉!」
「是啊,所以我们一起溜吧?」
「……」
政宗略微沉默过后,说声:「哼!明明是只蠢鸡还敢这么嚣张……」但还是握住我的手。
看来她愿意和我一起溜冰了。
「……」
话说回来,这半年来,我的女性恐惧症的确改善许多。
最好的证据是,即使和女生牵手,恐惧症也没有发作。不过更进一步的话,鼻血大概会喷出来。
「蠢鸡,即使女性恐惧症发作,你也要忍住喔!」
「我知道。」
「你真的明白吗?要是在圣诞节的溜冰场上流鼻血,气氛可会破坏殆尽。」
「我同样不想变得一身红啊,又不是圣诞老人。」
「……哇,一点都不好笑。就算在溜冰场,你也不用说冷笑话嘛。」
「要你管。」
「再说,比起圣诞老人,你更像麋鹿吧?红鼻子的麋鹿。你会流鼻血,麋鹿比较适合你。」
一我才不想变成那么血腥的麋鹿!」
若是小孩看见,十之八九会哭出来,一点都不圣诞快乐。到时,我的脸铁定像撑完十二回合的拳击手。
「啊……」
或许是因为分心说笑的缘故,政宗再度失去平衡。
我反射性地抱住她。
政宗也紧紧抱住我的身体。
——好温暖。
虽然隔着衣服,依然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这股温度让我的心脏高叫。
「……没、没事吧?」
「嗯、嗯……」
政宗似乎因为害羞,脸颊微微泛红。
这也难怪。
今天是平安夜,周围都是情侣。我们这样互相拥抱,周围的情侣一定以为我们和他们一样。
「——」
不过,我们并非情侣。
我还没答覆政宗的告白。
我们决定先把全副精神投注于女性恐惧症的疗程上。
可是……
或许这么做只是为了延长目前的日常生活。
她们——不,我自己也是……
「啊!」
「咦!」
说时迟,那时快。
不知是我不该陷入沉思,还是政宗不该突然放开我,我的身体整个失去平衡。
结果,我在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好痛……」
我抚着受到猛烈撞击的腰。
哇,真逊。我已经及时做出护身动作,没想到仍会跌得这么惨。
「……唔?」
此时,鼻子上有个冰冷的触感。
是雪。
看来今天的天气预报准确无误。
粉雪自夜空飘然落下。
这是白色圣诞节,
待我回过神一看,周围的游客也纷纷抬头仰望天空。
溜冰场里。
五彩缤纷的灯光,和从天而降的冰雪结晶。
充满幻想气息的光景。
每个人都出神地看着将圣诞街道染白的粉雪。
「——哈哈哈!」
此时,政宗开心地微笑。
「蠢鸡,快看快看!是雪耶!白色圣诞节!」
「……嗯,我知道。」
「真是的,你的反应太小啦!这么漂亮,你应该更兴奋一点!」
政宗天真无邪地嬉闹着。
看见她这副模样,我甚至忘记起身,只是出神地望着她。
「——」
哎,偶尔这样也不坏。
毕竟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晚是平安夜。
稍微沉浸于幸福的感觉之中,应该无妨。
我如此暗想。
情不自禁地如此暗想。
♀×♂
说来令人失望,雪只下五分钟就停止。
这是短暂的白色圣诞节。
不过要是雪下太多,堆积起来也很伤脑筋。或许是老天爷识相,不在圣诞节下太多雪。
「喂,我买来了。」
溜冰场里。
我将纸杯装的热可可递给坐在溜冰场外长椅上的政宗。她简短地说句「谢谢」,开始啜饮热可可。
雪停之后,我们再度开始溜冰。
起先动作相当生硬的政宗进步不少,我想她的运动神经应该本来就不错,毕竟她是手工艺社的社员嘛……不过,这个理论只在我们学园里适用。
如此这般,现在是休息时间。
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
差不多该找个地方吃晚餐。
「这么一提,昴殿下她们现在正在参加派对吧?」
我在政宗身旁坐下,她如此间道。
「应该是。莓已经期待很久,应该会把派对搞得很盛大。」
「是啊。依照她的作风,说不定会拿刀子把烤鸡大卸八块。」
「意思是把烤鸡当成我泄愤吗?」
呃,那个人的确可能干这种事。她搞不好会亲自把鸡分解,超可怕的。那是种让人直冒鸡皮疙瘩的光景。
「蠢鸡,去年的圣诞节你在做什么?」
「吃火锅。」
「火锅……还真是和风。」
「没办法,窝在被炉里吃火锅是我家的圣诞节传统。」
「嗯,好像挺好玩约。」
「是啊,的确不无聊。」
「啊,坂町应该会胡闹吧?」
「不愧是手工艺社的学姐,真是了解她
。」
仔细一想,我家吃火锅的情景总是很惊人,原因……或该说主犯正是红羽。她老是说:「放些红色的东西进去吧!」接着把泡菜、番茄之类的倒进锅里。说来不可思议,火锅从未因此变成不能吃的东西。
「呵呵,感觉上很热闹、很好玩……哈啾!」
「你没事吧?」
「没、没事,只是打个小喷嚏而已。」
政宗说着,再度将热可可送往嘴边。
「上个月才刚感冒过一次,你可别又感冒。」
「唔,知道啦。」
「你真的知道吗?我可不想在这个地方当暖炉喔。」
「罗罗罗罗罗唆!那时候我抱住你,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如果没有发烧,我才不会做出那么丢脸的事!」
「是吗?」
「唔~~~~~~~~什、什么嘛……很温暖啊,有什么不好……」
政宗微微嘟起嘴巴。那副模样宛如闹脾气的小孩,挺可爱的。
「你要多注意身体。毕竟你今天又跳又叫的,身体一累就容易生病。」
「唔……我有又跳又叫吗?」
「你刚才不是兴奋地大叫『白色圣诞节』吗?」
换成平时的她,应该不会开心成那样。又不是看到她最爱的兔子,怎会如此兴奋?
「有、有什么关系?难得的圣诞节啊!」
政宗连珠炮似地说道。
接着,不知何故,她一脸尴尬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哎,政宗。」
我对这样的她询问一个问题.
「来这里之前,你回家一趟……那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咦……」
听到这句话,政宗陷入沉默。
没错,今天的政宗又跳又叫,实在有点兴奋过度,平时的她绝不会如此。那副模样活像在掩饰什么,给人一种故作开朗的感觉。
原因应该在于她回家这件事上。
她在老家和许久未见的双亲见面。
「……蠢鸡。」
政宗用略微不安的声音呼唤我。
「虽然是这种日子……但你可以听我发一下牢骚吗?」
「嗯,只要你愿意对我说的话。」
「……谢谢。」
政宗小声地道谢。
然后,她的脸上浮现和刚才活泼的态度大不相同的微笑。
「来这里之前,我也说明过,今天回家是为了和他们说清楚。当然,我没想过要和他们和好,也不认为能够和好。」
「……」
我只能默默听她说话。
或许宇佐美的家庭问题已是沉瘸难治,家人之间再也不可能重修旧好。
我不会说希望政宗能够和双亲和好之类的话。我对于政宗的家人所知不多,没立场说这种风凉话。
我想,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即使再怎么四分五裂,他们毕竟是一家人。
家人的问题,应该尽量由家人自行解决。
「所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他们见面……我是抱着这种想法回家,带着这个打算约他们见面。」
「……」
她说是最后一次,代表要和家人断绝关系。
政宗带着这个打算踏入睽违已久的家。
「可是……」
然而,从她口中说出的是令人意外的话语。
「……他们不在。」
「啊?」
我忍不住发出错愕的声音。
不在?什么意思?
可是,政宗不是说「我也得到明确的答覆」吗?
「起先我以为是自己记错时间,但是确认过我发给他们的简讯后,时间并没有错,所以我在家里等一阵子。」
「……」
「后来……不管等再久,他们都没来。我是抱着见他们最后一面的念头回家……本来打算向他们做最后的道别……」
「……」
「等待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最后终于明白——这大概是他们的答覆吧。」
「!」
听到这句话,我倒抽一口气。
答覆……
换句话说,是指父母对政宗的态度。
政宗怀着去做最后道别的念头和父母相约见面,他们却爽约,拒绝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他们的答案。
放任主义。
以前政宗是这么描述她父母的教育方式。
可是……
「……太奇怪了吧!」
待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他们是一家人耶。
即使采取放任主义,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肯好好正视她!
「……谢谢你,蠢鸡。」
然而,不知何故,政宗向我道谢。
「你干嘛道谢?」
「你在生气吧?」
「……是啊。」
「所以,我要谢谢你为了我生气。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
「而且,跟你说了以后……我觉得舒服许多。虽然没机会做最后的道别,但是仔细一想,如果我们是处于可以道别的状态,或许一开始就不会变成这样。」
政宗自嘲地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
如果可以做到最后的道别——换句话说,如果打从一开始便留有谈话的余地,政宗的家庭或许不会四分五裂。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政宗的家庭关系早已崩坏。
已经无法修复……
「政宗。」
我静静地呼唤她的名字。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吗?」
我如此问她。
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不过,如果政宗希望,我想帮她。
我认为家人的问题应该由家人自行解决。不过,如果政宗想见父母,我会去找他们,就算硬拉也要把他们带到政宗面前。
如果她希望我这么做——
「……不要紧。」
然而,政宗坚强地说道。
「我的确想见他们,不过最后的道别也可以透过简讯传达啊。或许他们不会回覆,又或许他们连内文都不看,但是这样我就满足了。因为……」
「我现在很幸福。」
政宗说道。
「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孤独,我有你、昴殿下和凉月奏这些朋友。虽然稍嫌吵闹一点,但是并不坏。」
「……」
「再说,我还能和你约会。其实我一直很渴望能够和人开开心心地度过圣诞节,如今这个梦想实现了,我已经很幸福。」
政宗害羞地说道,脸颊染成桃红色。
她的表情看似在微笑。
「——」
啊!
为什么呢?
见到她的笑容,我刚才的怒气全都消失。
「不用道谢……我并没有做任何值得你道谢的事。」
我用稍嫌冷淡的口吻说道。
「现在的你能够感到幸福,能够实现和人一起度过圣诞节的梦想——都是因为你付出努力。你努力改变自己,不是吗?」
没错,政宗变了。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孤独。
这是因为她自己有所改变。
她虽然有疑心病这种麻烦症状,还是努力接触他人。根据薛学姐所言,她比以前更常参加社团活动,也和社员打成一片,现在又和近卫及凉月交好。
这全都是因为政宗付出努力。
她努力改变自己。
「——不,不光是靠我自己。」
政宗吐着白色的气息,清楚地说道。
接着,她笔直地凝视我。
「我能改变,都是因为有你帮我。」
「……」
「学园祭的时候,如果你没救我,我一定无法改变。所以——」
「——我绝不会忘记你。」
政宗极为坦率地说出这句话。
同时露出过去的她所没有的开朗笑容。
「好,休息时间结束。这么久没来溜冰场,不多溜一会儿怎么行呢?」
说完,政宗从长椅上站起来,快步走向溜冰场。
「……」
或许……政宗选择来这个溜冰场约会,是因为她以前来过。
『小时候溜过一次。』
当我询问她是否曾溜冰过时,她是这么回答。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
或许政宗小时候曾在这里溜冰。
八成是和家人一起来的。
我不知道当时政宗的父母是什么态度。
或许他们和现在一样冷淡,又或许比现在温柔一点。
不过,如今全都成为往日回忆。
整个家庭已经四分五裂。
「——」
我想,政宗应该是为了整理心情才来这里。
为了往前迈进。
为了用自己的双脚好好前进。
「喂,蠢鸡!你再不快点过来,我要丢下你罗!」
政
宗朝仍坐在长椅上的我挥手,开心地微笑说道。
「好啦。」
我一面回答,一面从长椅上起身。
家人。
没错,我们宛如一家人。
我们已经在同一个套房里生活两个月,还在圣诞节约会。
可是——这样的日常生活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到了一月,我家便会恢复原状。
更重要的是——等到女性恐惧症的疗程结束之后,我必须答覆她。
答覆她的告白。
「——」
所以,至少……
至少在这个时刻来临之前,尽情享受喧闹的日常生活吧。
为以后留下永难忘怀的回忆。
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向满脸笑容的政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