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如果有个「一天之内使用次数最多的话语排行榜」,荣登今天第一名的肯定是「新年快乐」,第二名则是「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说到元旦的活动,就想到初诣(注6)。
一般家庭应该是如此。
虽是这么说,但在我家,则是刚过新年便举办名为「人体捣年糕大赛」的格斗技训练,被红羽和妈妈使用炸弹摔痛扁到在擂台上躺平。当然,躺平的是我。
不过,会干这种事的妈妈今年不在。
另一个共犯红羽,目前则在离家出走。
由于鸣海家住起来似乎很舒适,她决定住下来,直到坂町家的工程结束。我只希望她别给人家添麻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注6意指新的一年初次到神社或寺院参拜。
今年我家的凶暴娘子军不在,我确信自己可以迎接和平的正月。就算不能睡整天,应该也能窝在被炉里悠哉地吃年糕吧。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好冷。」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二十三分。
自圣诞节以来,一直滞留于日本列岛上空的冷气团冻得我直发抖,连吐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许多人和我一样缩着身子,吱吱喳喳地走过我身边。
神社。
说来巧合,薛学姐就是在这间神社狠狠打我一巴掌。
我现在神社的阶梯下等人。
等的人是凉月奏。
现在是正月,照理说近卫与凉月应该和圣诞节时一檬,回家过除夕和元旦,但是凉月突然约我出来。
而且,今天是我和她两人独处。
政宗说要趁这个机会煮一桌正式的年菜,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近卫则是忙于宅邸的工作,无法前来。
既然管家不能来,主人又何必勉强前来呢?真是个好事的大小姐。
「唔?」
此时,口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传入耳中的旋律是教父的主题曲,也是凉月奏的主题曲。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喂?」
我用冻僵的手指按下通话键,随即传来一阵开心的呵呵笑声。
『新年快乐,次郎。』
「嗯,新年快乐。」
『真冷淡,这是新年的第一声招呼耶。』
「有什么关系?以我们的交情,不用客套这些吧?」
事实上,我们已同住一个月。
有句俗谚说:「虽亲近亦不可忘礼。」或许最基本的礼节还是该有,但我猜凉月早已把这种观念拿去回收,不然怎么会变成这种虐待狂?
「你打电话来干嘛?你会晚到吗?」
『别担心,我已经决定不参加宅邸举办的活动。』
「……活动?」
『凉月家的新春才艺大会。』
「这是什么有趣的活动?」
『还会走光喔。』
「有还得了!好好遮住啦!」
『顺道一提,今年的第一棒是莓。』
「哇,一开始就是强棒……」
『她表演的是人体切割魔术。』
「会不会出事啊!」
比起魔术,更接近邪恶组织的改造实验。想必再也没有比葺更适合演坏人的女仆,毕竟她带着眼罩。
「近卫就是在忙这个活动吗?」
『是啊,希望昴好好加油。如果她没有成功逗笑大家,就得接受处罚。』
「真是不留情面。」
『名字将从「近卫昴」改成「近卫毛」。』
「那还真是完全不留情面!」
从姓名学来看,取这种名字岂止倒霉一辈子,恐怕连下辈子都会跟着走楣运。寒假结束后,她的外号或许会变成「毛殿下」,这可是超乎想像的事态。
『哎,不过我想流是不会同意的。』
「唔?大叔回来啦?」
近卫流。
近卫的父亲,同时是凉月家的管家。
依据我的记忆,我在凉月家打杂时他并不在,听说是陪自己的主人——陪凉月的父亲去出差。
『嗯。我在圣诞节时和他见过面,他还是一样讨厌你。』
「现在听到这种话,我已经不会惊讶。」
『……哎,次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知何故,凉月一本正经地问道。
『为什么流那么讨厌你?』
「要是知道,我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
『呵呵呵,那倒是。不过,流未免太过讨厌你,他居然——无视我这个主人的命令。』
「啊?无视命令……大叔竟然做出这种不像管家的事?」
『对。你还记得吗?四月去游乐园玩时,流曾经狠狠地揍你一顿。』
「……嗯,我记得很清楚。」
根本无法忘记。
老实说,除了家人以外,我还是头一次被打得那么惨。
输给对方之后如此懊恼,也是头一次,
毕竟——只有一击。
就我的记忆,我的拳头只打中大叔一次,而且连这记使尽浑身力气的一击也对大叔毫不管用。
我从没如此深刻地体认到自己的无力。
所以在那个事件之后,我又重新开始因为妈妈不在而偷懒没做的格斗训练。不过陪我对打的是红羽和近卫,我依然是从头输到尾。
『抱歉。为了消除昴的心理创伤,害你吃那么多苦头。可是——流也有错,因为他违背我的命令。当时我明明命令他:「昴的朋友来了以后,你要手下留情。」』
「什么……」
什么跟什么?
当时的大叔完全是来真的。
论打架我也不是外行人,从击中身体的劲道便能判断出来,当时近卫流是来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打倒我。
『老实说,我早就觉得奇怪。我还记得暑假的最后一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最后还是想不通。』
「……我想只是因为他溺爱女儿吧?」
比如无法饶恕接近女儿的男人之类的。依大叔的个性,很有可能是出于这类理由;又或许是因为我一再爬起来,因此惹毛他。
『嗯,或许是吧。』
凉月在电话彼端表示同意,下一瞬间,大小姐的声音又恢复开朗。
『对了,次郎,我已经在神社罗。』
「咦?是吗?」
『对,所以你爬上阶梯吧,我在上面等你。』
说完,凉月立刻挂断电话。
臭凉月。
既然已经到神社,为何不早说呢?省得我在这种地方受冻。
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爬上阶梯。
由于今天是元旦,处处人山人海,看来要找到凉月得费一番工夫。话说回来,那个大小姐的外貌很醒目,或许一下子便能发现她。
当我爬上阶梯之后……
「要不要来点甜酒呢?」
突然有人对我说话。
那是一名巫女。
因为平时没什么机会看到巫女服,感觉挺新鲜的,鲜艳的红白对比相当美丽。日本人还是穿和服最好看。
我一面沉浸于感慨之中,一面抬起头向巫女讨甜酒——
眼前竟然是凉月奏。
说来惊人,她居然穿着巫女服。
「……」
才刚过新年,就碰上这种让我哑然无语的事。
奇怪,我是不是在作梦呢?
如果是,这就是初梦。
既然是初梦,怎么不梦到富土山、老鹰或茄子(注7),偏偏梦到这个大小姐。我看自己今年的运势铁定是大凶,得祈祷这个梦别成真才好。
「次郎,我劝你别从元旦就开始逃游现实。」
凉月微微一笑,一语道破我的心思。
哇,什么鬼?老实说,这副模样实在太可爱。
注7日本习俗认为,初梦梦到富士山、老鹰或茄子是吉利的象征。
这家伙留着黑发,所以穿起巫女服更是好看。若有这种巫女,即使是无神论者也会入教。这应该可以发展成新型的展场女郎商法吧?
「……你在做什么?」
「讨厌,我都穿成这样子,你还看不出来吗?」
凉月原地转一圈,对我展示她身上的巫女服。
莫非她是参加昨天举办的某个年末庆典刚回来吗?我一瞬间曾如此暗想,但即使是凉月,也不会在那种地方玩角色扮演吧?
这么说来,她是……
「……打工吗?」
「正确答案。其实是鸣海学姐介绍这份打工给我的。」
「为什么是薛学姐?」
「你不知道吗?虽然她今年没来,但往年的元旦,她都在这间神社打工当巫女,大叫:『今年的干支由我决定!』」
「这句话未免太过意义不明……」
「哎,她很喜欢参加这类活动嘛,神社的人也很感激她。」
「……感激?」
「因为自从鸣海学姐来这里打工以后,参拜者增加四成左右。」
「这种集客力会不会太夸张啊!」
「部分狂热人士甚至称呼她为『巫丁格大姐』,还加以膜拜。」
「膜拜的对象有着致命性的错误!」
「去年她推出的CD『让你变巫女』,在自制专辑界缔造新的销售纪录……」
「神社方面也很起劲嘛!」
居然还推出CD?根本是以营和为目的。
就算再怎么不景气,也不用膜拜薛学姐啊,他们想发展新兴宗教吗?
话说回来,巫丁格大姐啊……
那个超迷你的薛学姐穿起巫女服,就像小孩努力装大人一样,应该很可爱。
仔细一想,那个人是不是喜欢做角色扮演呢?之前也曾打扮成圣诞老人,简直是千变女郎。
「不过,今年鸣海学姐忙着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没来打工。」
「这么说来,她要出国留学吧?」
体育祭时好像听她说过这件事,理由是「想看看外头的世界」。这个动机十分有薛学姐之风。
「所以今年由我递补她的缺。如何?好不好看?呵呵!」
穿着巫女服的大小姐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
不妙。
我有预感,超越「巫丁格大姐」的大型偶像企画「巫月」即将诞生。干脆让她和薛学姐组成团体如何?团名可取为「TWO-MIKOS」之类的(注8)。
「呵呵呵,依你的脑筋,八成又想出『巫月』之类的肤浅外号,但是很遗憾,现在的我不一样。」
凉月一语道破我的心思,得意洋洋地啊呵笑着。
接着,她猛然指向我。
「现在的我是——『神月』。」
「你终于升格为神明吗?」
「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的我是巫女,换句话说是从事神职。侍奉神明的凉月奏被称为『神月』,也不足为奇吧?」
神月自豪地挺起胸膛。
天、天啊!没想到神月居然在此时降临!刚得知这个女人的本性时,我只觉得她是恶魔般的女人,没想到她现在居然以神自居,升宫升得真快。
「当然,现在我的得意招式是咬人。」(注8)
「根本是冷笑话!」
注8巫女的日文发音是「MIKO」。
注9 咬人与「神月」的日文发音相同。
「喀。」
「别真的咬啦!还咬脖子!」
「顺道一提,咬一次要收五千圆香油钱。」
「好难搞的神明!」
就算是神,大概也是瘟神。若被这种神缠上,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
「哎,玩笑到此为止,既然来了,一起参拜吧?」
「好。不过,你不用打工吗?」
「刚才正好轮到我休息。毕竟我从今早就一直工作到现在。」
凉月说着,极为自然地握住我的手。
或许是因为一直工作到现在的缘故,她的掌心很温暖。
「次郎,你的身体很冰耶。」
「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我在那种地方等待。」
「呵呵~抱歉,我只是想吓吓你而已。」
「我的确吓到了。」
她用不着来打工吧?别把精神投注在吓我这件事上,将这份热情用在其他地方啦。她不如在出路调查表的第一志愿栏填上「谐星」。
「不过,我在这里打工,不光是为了吓你,也是为了治疗你的女性恐惧症。」
「嗯?什么意思?」
我一面踩着参拜步道的石板,一面问道。
凉月闻言,露出耀眼的笑容。
「我想,要治好你的女性恐惧症,大概只能求神拜佛吧。」
「……」
不不不。
努力这么久之后,居然要靠神明吗?
「没办法啊。我、昴和宇佐美都跟你住在一起,你的女性恐惧症还是没有痊愈。」
「唔……抱歉。」
被人戳到痛处,我觉得非常抱歉。
不过——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便能根治我的文性恐惧症。
可是,时间同时在消逝。
寒假再过不久便要结束。
希望在寒假结束之前能够治好……
「别担心。」
凛然的声音传来。
仔细一看,凉月握住我的手。
她握得又紧又用力。
「你的女性恐惧症一定会治好。」
「凉月……」
我忍不住沉默,因为凉月的表情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
……是啊。
她一直尽心尽力地治疗我的女性恐惧症。
「因为——今天我会使出全力。」
「……」
请等一下。
我刚才好像听到和新年格格不入的不祥发言。
「呃,凉月?使出全力……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问?我凉月奏将会全力向你展露娇态。」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等等,这家伙过去一直没有使出全力吗?
唔哇啊啊啊啊!大小姐又说出恐怖的话!
由我说这种话或许有点那个,但最近的凉月其实变「娇」不少,可说是前所未见的娇月大放送,中奖机率一再调升。她那么积极发动攻势,连我都觉得难为情。
「要是昴和宇佐美在场,我会害羞,不敢拿出全力。」
「难、难道说,你是因为这样才要和我单独来参拜?」
「没错。所以——」
凉月说着,像无尾熊一样紧紧抱住我的手臂。
然后,她用撒娇的声音说:
「今天你要做好觉悟喔!」
「……」
——女难之相。
虽然还没求签,但我已明白自己今年的运势。好厉害,这是连续第几年呢?由于生长在破天荒的家庭中,我打从出娘胎以来,一直遭逢女难,没想到现在居然有更大的桃花劫。
「……」
话说回来,凉月虽然说姬要全力展露娇态,但她毕竟是大小姐,总不可能做出太大胆的举动……
「啊,对了,我现在巫女服底下没穿内衣裤。」
「!」
「难得过新年,这算是给你的红包吧。」
「……」
「如何?次郎,我抱得这么紧,你应该可以直接感受到我胸部的触咸吧?」
凉月边说,边用自己的手和胸部紧~~~~~紧夹住我的手臂。
……真是非同小可。
娇月……不,神月真是非同小可。
咦?慢着,她说她没穿内衣裤……是骗人的吧?
可是,手臂上那犹如棉花糖般软绵绵的触感格外真实,甚至可说是柔软过头。那与其说是红包,不如说是被九厘米鲁格弹射穿脑门比较贴切……但她应该不会真的那么做吧?
「别担心,刚才是我胡说的。」
「啊……是嘛,你总不至于……」
「我有穿内裤。」
「所以你没穿胸罩啊!」
「有什么关系?我是巫女。」
「你对巫女的认知有着致命性的错误!」
再这样下去,我的烦恼会急速膨胀。我现在很想反覆播放除夕夜的钟声来听。
「好,来参拜吧。」
来到香油钱箱前,凉月总算放开手。
……这样对心脏有害。受到这种对待,即使没有女性恐惧症也会心跳加速。我真担心心脏工作过度会引发心律不整。
「哎,你许什么愿?」
我轻轻合掌、结束参拜之后,凉月如此问我。
「『希望能治好女性恐惧症』。」
「真没新意。」
「罗唆。对我而言,这是首要之务。那你又许什么愿?」
「咦?我吗……」
凉月的脸颊微微泛红。
「『希望能和次郎永远在一起。』」
「……」
不不不,你不用撒这檀谎——我原本想这么说,但见到凉月的表情便说不出口。
那是真心话。
虽然她依然是个满口胡说八道的大小姐,但刚才那句话应该是真心话。我和这家伙可不是白白同住一个月,现在已稍微能从表情分辨她是说真话或假话,只是命中率依然很低。
「不过,不光是这样。」
凉月突然说道。
「不只是你,我还想和昴、宇佐美、红羽、家人以及宅邸里的佣人永远在一起。」
「那还真是热闹。」
「有什么关系?这样才不会无聊啊。我希望这样的日常生活永远持续下去。」
「……」
……日常生活啊?
诚如凉月所言,现在的生活很快乐。
因为太过快乐——反而教人害怕。
害怕这样的日常生活终有结束的一天。
害怕自己得亲手拉下终幕。
「次郎,接着要不要求根签试试运气呢?」
正当我暗自寻思时,凉月再度拉起我的手臂,前往神社的商店。
唔,求签啊?这么一提,我去年的运气似乎有点差。
四月被大叔痛扁,五月被卡车撞到入院,六月和政宗的机车撞个正着,七月……别想了,根本不是有点差,即使是「神鬼奇航」的史杰×船长也没有这么多灾多难。
「来,从这里抽出号码棒。」
大小姐摆出巫女的架式,递出筒状的盒子给我。看来是从盒中抽出号码之后,再到商店里的架子上取签。
我抽出一根号码棒。
「呵呵,十三号。」
凉月以巫女的身分走进商店,替我取签。
好,拜托祢了,老天爷。我将今年的运势寄托在这张签上,请祢保佑我别像去年一样多灾多难。
我一面如此暗想,一面观看签诗——
『大凶。』
「……」
……好厉害。
倒霉成这样,我反而觉得厉害。活到这么大,我是头一次看见大凶的签,莫非我真的被诅兕吗?既然都已来到神社,或许该顺便改运才对。
「仔细看一下,一定写着很好玩的东西。」
「很好玩的东西?」
我一面询问,一面依凉月所言,阅读签上的文字。
呃,首先是「学问」这一项……
『回去重读小学。』
「……」
呃,抱歉。
我好像看到一段非常摇滚的讯息!
接着,我满心疑惑地将视线移往「健康」的运势……
『被妹妹施以摔角招式,左肩脱臼。』
「这未免太具体吧!」
「真的耶,这张签好准喔。」
「我才不要这种未来!」
好有现实感,真是恐怖。我妹很可能干出这种事,我大概明天就会受伤。
话说回来,这张签该不会是……
我带着一抹不安,继续看向「恋爱」的运势……
『被女生告白,必须郑重答覆。加油吧,次郎。by凉月奏』
「凉月~~~~~~~~」
「哎呀,怎么回事?为何大吼大叫?」
「你还敢问!这张签绝对是你写的吧!」
「你有什么证据?」
「你清清楚楚地写着『by凉月奏』!」
「哎呀,我居然这么粗心大意。」
「你根本是故意的!」
还装蒜!
没想到她会设下这种圈套。可恶,新年第一天就成为她的整人游戏牺牲品。
「对不起,真正的签在这里。」
凉月开怀地笑着,把签拿给我。
看来她是把事先准备好的签和真正的签掉包。比起巫女,我觉得她更适合当魔术师。她的手法之高明,连大卫·考柏菲都自叹弗如。论骗人,无人能出这个大小姐之右。
「上头写些什么呢?」
「等等。呃……哦!大吉耶!」
「大鸡?就算你再怎么胆小,也不该抽到这种签吧……」
「不要自己发明怪名词!」
大鸡是什么鬼?
如有那么惊人的运势还得了?
「你的吐槽还是一样犀利。」
巫女装扮的凉月嗤嗤一笑。
她看起来相当开心。
「……」
嗯,或许这张签还挺准的。因为……刚过新年便能看见她的笑容。
凉月又开始说真心话、展露笑容,令我——
「嗯?怎么回事?你的脸变红耶。」
「没、没事!」
我转向一旁,掩饰害羞之情。
……可恶。
真是犯规。
这家伙的笑容果然超级可爱,发自内心的微笑更是动人。
「好,既然求完签,我带你参观神社吧。」
凉月又拉着我的手迈开脚步。
我们手牵着手。
她的体温透过手直传而来。
「——」
刚才的签诗重新浮现于我的脑海中。
『必须郑重答覆。』
……真的。
它说的一点也没错。
我必须答覆她们的告白才行。
等到女性恐惧症的治疗结束之后,我必须对她们表明自己的答覆。
「……」
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
这道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
正如刚才的凉月所言,我们现在的日常生活十分开心。虽然稍嫌吵闹,但我喜欢和她们共度的生活。
然而……
「——」
如果我做出答覆——这种日常生活将会变得如何?
是否会崩坏呢?
宛如打从一开始便不存在,短暂、虚无而且——脆弱地粉碎四散……
「次郎。」
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
这股温暖的主人,用异于平时的温柔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你别太烦恼。」
「……」
「你只要保持坦然就好。我希望你别迷惘,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因为——」
「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凉月。」
不知几时间,她的脚步停住。
我们来到神社的后方。
前方人山人海,这里却空无一人。
这也难怪,毕竟参拜者不会来这种地方。
「这么一提,次郎——你发现了吗?」
此时,凉月在四下无人的场所对我说道。
「……发现什么?」
「当然是宇佐美的事。她变了。」
「嗯,你说的对,她的确变得圆滑许多。」
「不,不光是这一点,因为——宇佐美已经无法辨别我是否在说谎。」
「!」
我静静地倒抽一口气。
凉月继续对我说道:
「我会发现这点,是因为学园里的人称之为『凉月革命』的那件事。当时我宣称自己和昴是情侣,宇佐美也相信了。那明明是谎言,她却相信。我想,她变成如此的契机——应该是你。」
「我?」
「对,你和红羽不当我家佣人以后,和宇佐美共住一个月。我想,正是这段生活使她学会接纳他人,不像以前的她明明是那么带刺。」
「……」
正如凉月所言,政宗已对我们敞开心房。不,不光是对我和红羽,最近她和近卫、凉月及其他手工艺社的社员也相处得很自然。
还有,刚才凉月说的话。
——政宗变得无法辨别谎言。
换句话说……
「宇佐美能够辨别我的谎言,是因为她总是对我……不,是对人怀有强烈的警戒心。不过,现在的她不同。和从前相比,现在的她比较能够相信别人。」
「的确,以前的政宗一直对你抱持着警戒心。」
患有疑心病。
这就是以前的政宗。
因此这位大小姐的谎言对她不管用。
因为她总是心怀警戒。
质疑着凉月是不是在说谎?是不是想骗自己?
她总是那样,完全不信任凉月奏这个人。
不过——现在不一样。
政宗成功改变了。
她和凉月、近卫成为朋友。
「只不过,太过轻信别人也是个问题。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无条件信任他人是件很危险的事。」
「……」
「可是,如果不稍微对人敞开心房……一定会感到疲累。人活着如果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是件很痛苦、很凄凉的事。」
「……」
凉月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说政宗,倒比较像在说她自己。
凉月奏和宇佐美政宗。
她们是同类。
如同过去的政宗不让周围的人接近自己,凉月也一直对周围的人戴着面具,隐藏自己的真心话。
不过如今……
「应该不要紧吧。」
我说得理所当然。
「政宗不要紧的。因为她相信我们,我们也相信她。再说——你同样是我们的朋友啊。」
「……」
凉月默默听着我说话。
「正如你所说,太过轻信别人不好。不过人活着,还是要有个信得过的人比较好。不光是政宗和你,我、近卫、红羽也一样。」
我想,无论是谁,独自活着都不开心,这样的人生一定无聊至极。所以,只要找个能够彼此信任的人,和他交朋友就行了。这是个浅显易懂的结论。
凉月应该已发现这一点。
因为有所改变的不只有政宗。
凉月奏也改变了。
她鼓起勇气、选择改变,所以现在才能和我们在一起。
「是啊,我很高兴能够和你们交朋友——能够有信得过的人陪在身边。」
「哦?没想到你会这么坦白。」
「呵呵呵~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今天我会使出全力』,代表我会畅所欲言,不跟你客气。」
「是吗?」
「所以,次郎。」
此时,凉月放开我的手。
「好冷喔!
帮我取暖。」
然后,她抱住我的身体。
她从正面紧紧搂着我。
「……你还真的很不客气耶。」
「只有今天」天,有什么关系?这也是治疗女性恐惧症的一环。再说——这么抱着很温暖,挺幸福的。」
凉月说着,用双臂抱紧我。
身体感受到她的体温和触感。
心脏的鼓动微微传来。
我想,这是满口谎言的大小姐的真心话和真面目。
「哎,次郎。」
凉月抱着我说道。
「等寒假结束,你的女性恐惧症痊愈以后……让我听听你对告白的答覆。」
「嗯,我知道。」
我老实地点头。
或许这个寒假,将成为我、近卫、凉月、政宗四人共度的日常生活的最后时光。
等我对告白做出答覆,这种日常生活或许会应声碎裂。
凡事无法尽如人意。
这便是现实。
即使如此……
「——」
她们依然希望听到答覆。
希望替自己的感情做个了结。
所以,大家才一起度过这一个月。
虽说是为了治疗我的女性恐惧症,但我和她们一起生活的理由应该不仅如此。
每个人都想尽可能延长这种生活。
希望能珍惜这段最后的日常生活,在即将到来的终局之前,度过最后的时光。
「不过……」
不知何故,凉月不安地说道:
「或许——没有那么轻易结束。」
「嗯?什么意思?」
「这只是我的猜测。昴曾经在游乐园拒绝过你一次,对吧?我本来以为昴是顾虑身为主人及朋友的我,才采取那种行动。事实上,这应该也是真的,但是——或许不仅如此。」
「你的意思是,除了顾虑你的感受以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对,或许她那时正为了我……为了我们没察觉的问题而烦恼——不,或许她至今仍在烦恼……」
说到这里,凉月沉默下来。
「——不,还是算了。」
她喃喃说道。
「告诉你这件事并不公平。」
「……是吗?那就别说吧。」
「呵呵呵,真难得,你居然不追究。或许我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喔?」
「即使是也没关系。因为……」
「——我相信你。」
我坦白说道。
「……次郎,你依旧是个滥好人耶。」
「或许吧。」
「那我抱得更紧一点,你也不会生气吧?」
「嗯,当然。」
「呵呵,谢谢。」
凉月静静地说道,将脸埋在我的胸膛。
我一面感受她的温度——一面思考。
今天是一月一日。
寒假结束、新学期到来则是一月五日。
当然,时光不会停止流逝,第三学期即将开始。
接着……
「——」
冬季便会结束。
我和她们三人一起度过的季节,将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