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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玛丽交锋当中,各务想起两件事──昨晚告诉堀之内等人的世界,以及她亲身走访、获益良多的世界。
昨晚,她两肘抵在桌上,如此开了口:
「我之前去的世界──」
「要说清楚喔?」
这明确的要求反倒让各务很放心,于是她换口气,又说:
「那个世界的最高掌权者──院长,早就知道那个世界已经没救了,就算我来了也一样。」
也就是──
「我一开始就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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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不,这样是在找藉口吧。」在各务这么说的当下,堀之内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问题不在于别人怎么想,而是她想怎么做。所以想想后,堀之内说:
「你就说到你自己能接受为止吧,我慢慢听。」
「──谢谢。」
轻声道谢后,各务续道:
「──虽然院长是那么跟我说的,不过其他人认为我可以拖延末日的时间,因此请求我的帮助。」
「那你先逃走是因为……」
「嗯。」各务点点头。「院长晓得自己这边已经没救便要我先走,希望我这次来得及拯救其他世界。」
各务垂下头,双手掩面。
一会儿后,她说:
「其实之前的世界,我也从没赶上过。」
「可、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啊。」
「谢谢你。」
各务抬起头,微笑著道谢。
或许是因为这表情吧,堀之内离座伸手,抚上各务的脸颊。
「你也为那些世界哭过很多次了吧?」
「不管哭几次,我就是没办法习惯。」
「那么──」堀之内放开不闪躲的脸颊,藏起手指般轻抱自己。「所以后来你怎么了?」
「就结论来说,我逃走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敷衍我喔?」
「真严格。」各务轻笑了笑,叹口气说:「──我会走,是因为院长说大家也会一起逃。我自己也不是那么放心,因为那个世界的传送门技术还很不成熟,送我或任何一个人走,恐怕就是极限了。」
「这……」
「院长说,会先在万全状态下送我的学生走,要我安心。希望未来能和我联手,帮我打倒妹妹。」
「各务小姐。」
光太郎从吧台问来:
「我有个不太礼貌的问题想请教您──假如您先遇见的不是大小姐,而是玛丽小姐,您会和她搭档吗?」
……唔。
「光太郎还真敏锐」的想法闪过堀之内脑海。对,就只是闪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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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事长!我在我魔女能力的预知范围内,好像看到您被欺负了耶……!』
『少管那种没用的预知,快去工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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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之内听见,各务给光太郎的答覆是:
「不会。」
会觉得惊讶,是为了掩饰放松的心情,还是根本记错了呢?总之,各务是这么说的:
「一样会像现在这样敌对吧。」
『……为什么呢?把刚才那些内情告诉她不就……』
「玛丽的现实是她自己的现实。如果我说出自己的真相、替自己辩解,就是否认她的现实。要知道──」
各务对堀之内微笑著说:
「──我在任何世界都只是过客,再说……假如我向她道歉,就等于糟蹋了院长他们为我著想的一片心意。」
「那样想──」堀之内刚开口就收了回去。
那样想,给自己的负担也未免太重了。也许是这个缘故,一直倒在沙发上的杭特坐起来,短短地说:
「笨~蛋~」
她露个苦笑又躺回沙发,并说:
「可是我喜欢笨蛋。」
「嗯。」堀之内点点头,将差点冲出口的「我也是」吞回去。
那是发生在昨晚,同时也多半是很久以前的事。
堀之内得知了各务不愿说出的事实。说与不说都是她的权利,没有其他人置喙的余地。但尽管如此──
「各务!要赢喔!」
堀之内对于玛丽在战斗中说的话,是这么想的:
「谁会真心祝福一个因憎恨而得救的世界呢!」
……没错。
这是堀之内的肺腑之言,而杭特和大多数魔女应该也会认同。经过十年前的惨况,相信没有一个人不恨黑魔女,但是──
「我们奋战不是因为丧失的仇恨,而是为了不再失去更多啊──对不对,各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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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炮击之间传来的喊声,使玛丽倒抽一口气。与各务剑来镰往当中──
……我都懂。
我真的懂。对,我知道那个世界的末日已经到了。
而院长他们明知那是个重担,也将世界的一切都托付给了我。
所以,他们对师父的事只字未提。
因为当时还小的我,不懂穿梭过无数世界的她在这个世界也不会例外,只会是个过客。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对,没错……!」
火花另一边,师父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承接、闪躲我的攻击,扎实地回以漂亮的一击。
但沉默不语。
对,我知道她为何不说话。
相较于为世界毁灭而哭号的我,眼前这个对手早在那之前一再地融入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并目睹它们的毁灭。
「为什么……!」
我问。
在无言中摸索答案似的问。
「到底为什么!」
回想著过去与师父练剑的自己。
「为什么现在会来到我面前……!」
各务弹开一次攻击,这么回答:
「你长大了,梅尔族的战士丽苏。你交到朋友了呢。」
「那又怎么样……!」
「院长说,你很不擅长交朋友。不过看样子,在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回事。」
「那又怎么──」
开口的当下,师父对我微笑。
「那是那个世界的一切希望你做到的事──也是我没办法教你、替你达成的事。所以──」
她说:
「你并没有错,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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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之内从术式阵的影像,见到那两人在逐渐崩溃的魔导机具上停止动作。
然而,经过几次呼吸,玛丽突然间动手了。
「啊啊……!」
她对眼前的各务,将三重镰高举过头。
『大小姐!』
「别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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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们扶也不扶地看著光太郎力气尽失,如断木般应声倒地。
而且就这么滚下阶梯平台,一路撞上墙并哼起悲歌,直到部分侍女清理摆设时发出不当声响,执事长才回魂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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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之内看著玛丽挥下武器。
方向是眼前的各务,但不是为了攻击她。
而是将镰刃砍进自己的魔导机具。
脆声迸响,魔导机具装甲上裂痕遍布,随后──
「啊啊啊啊……!」
玛丽屈起身,额抵著巨镰扑簌落泪。
「我、我受够了……!」
死神以兜帽盖著头哭喊著。
「什么毁灭、疑问、怨恨,只要我也不在了,不就都没事了吗……!」
那瘦长的身影缓缓跪下,并且──
「把世界交给我做什么,是要我怎么办才好!我没有师父那么坚强!只是比别人稍微多一点力量才被选上而已啊……!」
所以──
「我该怎么……!」
「给我站起来,玛丽·苏。」
各务轻声说道:
「站起来,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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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对那背月而立的熟悉身影问:
「站起来?我又能做什么?」
「还用问吗。」师父回答:「自由地生,自由地死。」
「可是,这个世界还有黑魔女……」
「我和满子会打倒她。」
师父身边立刻跳出堀之内的术式阵,立刻被她折起来收进怀里。
「继续吧。」
「没、没关系吗?」
「讲清楚就没事了。」
下面好像杀气腾腾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在「别计较」的气氛中,她说:
「玛丽,所以你只要活下去就行了。光是这样,大家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接著──
「昨晚你请我喝饮料的时候,有件事我还来不及说。」
「啊……」
的确有这回事。当时是自己把话打断,转身就走。她要说的是──
「──知道你还活著,我真的很感激。」
师父笑道:
「请原谅我把那当作是『然后』的事。」
来。
「活下去吧,玛丽·苏。要逃跑还是自暴自弃都无所谓,总之你一定要活下去。」
玛丽注视师父这么说著伸出的手──
「────」
站起来了。没有抓住她的手,只靠自己的腿站立。而这就是答案了。因为──
「我真的长大了吗,准将。」
「至少长到能自己站起来了。」
眼前,师父笑著收回了手。周围,玛丽持续溃散的愤怒化为光点升上空中。
「呼」地吐口气,泪又流了。
「别哭──不是都站起来了吗?」
「最后一次了。」
对,结束了。不是抹灭了它,就只是结束了。
于是,那句话不禁脱口而出。
「我要回去了。」
「回哪里?喔不,你仔细看。」
「咦?」玛丽回答,向背后转头。
由于依拉的高度下降很多了吧,四法印学院近在眼前。
人工岛沿岸、学院校地和建筑楼顶都──
「啊……」
挤满了同学等许多人,对她们挥舞双手。
到现在,玛丽才听见她们的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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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
师父说话的同时,底下的欢呼声注意到玛丽转向她们。
「喔喔……!」
太棒了、做得好、你尽力了等慰劳传入耳中。
喊著:「赶快下来嘛!」的是她的同学吧。这时,师父先说:
「你这么惊讶──表示你都没注意到她们吧。其实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和你站在一起。」
「……!」
魔女们在码头或楼顶等处,掀起迎接的欢呼。
仔细一看,术式科楼顶还有用灯火术式画的马卡布。
「我想……」站在玛丽背后的师父说:「假如你有注意到她们,我们或许就赢不了了──那个世界的战士想保护某些东西的时候,总是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那么……」
「不要怀疑。」
师父断言道:
「你现在有该回去的地方,玛丽。」
玛丽将到口的「是」吞了回去。她还没有坦率到那种程度。不过那不是打算否定眼前的事物,玛丽点点头,让自己接受现实。
真心真意地,对眼前的欢呼──
「……我回去了。」
清楚地这么说。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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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受欢迎耶。堀之内先解除构装换回制服,望著空中的两架魔导机具逐渐散去。
玛丽正在欢呼之中飞向术式科楼顶。
多半是为她虽败犹荣,以及这个排名魔女不为人知的战斗方式喝采吧,更热烈的欢呼将她围绕起来。
而这边──
「笨蛋。」
各务像是累了,在空中解除构装──
「啊。」
直接掉进栈桥彼端的海里。
堀之内联络杭特,请调特机科的打捞船,并在码头的停船场边等。待会儿就会有个湿漉漉的笨蛋站到面前来,怎么处理才好呢。
是该先训个两句,还是──
「──真是太好了呢。」
既然现在就先说过了,等等怎么也不说。
天一亮,夏天就结束了。月球一样明晰地高挂天上,成为第二名后的明天,无疑就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