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着来到树荫处的她,眼前一棵茂盛的桐树矗立在河畔,绣球花紧邻河水,盛开在断垣残壁的内外两侧,少年终于在这座老宅停下脚步。她喘了口气。
少年毫不犹豫地俯身向河,将手上冰块被碳粉染黑的部分放进河水中冲洗。
手掌上的冰块清澈透明,水珠一滴滴地落下,随着时间而消失,最后变得与豆子一般大小,仿佛水晶般晶莹剔透,连一丁点的污渍也没有。
泉镜花《柳筥》(绣球花)
梅雨季也接近尾声的七月上旬。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但梅雨忧郁的气息依然存在,时光静静地流过。
半干的薄墨、带点紫色的色调中飘散着墨水的淡淡香气。
顺着这股香味往旁边一看,正在动笔的一张男人侧脸映入眼帘。
白鱼般的肌肤、玻璃般的琥珀色眼眸、头上的金色耳朵。拥有非人容貌的这名男子俊美妖娆,迷人的丰采让看着他的人精神恍惚。
虽然他具有吸引人的特质,却也有着相互矛盾的另一面。就像飘散在空气中的墨香一样孤独、冷淡,立刻把人一脚踢开的黑暗面。
约莫三个月前的某个春日,托千穗的福才免于消失的他,当时的阴暗性格依旧不减。仿佛是在强调不可能救赎他的全部,身上残留着一层无法消灭的阴影。
「我说狐狸,你还是不学乖,净画一些枯木是吧?」
突然上方冒出悠哉的嗓音,白火手中的画笔顿时停止。当千穗与白火同时抬头,只看到里见耸耸肩。
「……有事吗?里见。别来打扰我。」
「你是说这是你和Chiho的宝贵时间是吗?」
「不是。我指的是让千穗的画画功力更上层楼的时间。」
最近,白火与千穗的相处时间都被画画的练习占满,今天也不例外,现在已经练习约三十分钟了。
「你是说Chiho啊……但从刚才就一直是你在画啊。」
里见指着地上散乱的纸张说。
「这是范例,我先示范再让千穗画。」
「原来是这样啊。随你便吧。比起这个,我想说的是,狐狸你到底要画这种毫无魅力的画到什么时候啊。」
近日,里见偶尔会调侃白火的画。而且大部分针对他作画的题材。
「我替你感到可惜,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吧?」
「好歹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很没有礼貌耶。」
白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反驳,里见并没有回答。
「听好了狐狸,这里难得有位美少女喔?而且如此惹人怜爱又坚强。」
里见说着指向千穗。千穗忽然一阵不自在,动了动身子。
「可是狐狸你却净画些平淡的草木。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
「又是你那奇怪的嗜好吗……」
「不是喔,我都是在说你。听好,我是为了身为男人的你着想啊。你实在太过孤单,你自己就像是一棵枯木,一副失去生气的鬼样子。」
「……你这人真是失礼到令人吃惊。」
「狐狸你知道吗,我希望你能更加发光发热。所以为了你好,要不要试着把Chiho当模特儿画画看?」
对于这项唐突的提案,白火感到迟疑,千穗也一样嘴巴开开盯着里见。
「其实我啊,并不讨厌你的画。不过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朴素。所以我很想看看你画的美人图。」
接下来的沉默仿佛反映着「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千穗与白火都不发一语,但已经感受到彼此困惑的心情。
不过这对千穗来说并不排斥。千穗从以前就很喜欢白火的画,因此才请白火教她。如果能成为白火画笔下的模特儿,虽然有些害羞但绝对是令人开心的事。
但是白火叹了口气,带着抱歉的口吻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很抱歉我拒绝。」
「为何?」
「我无法画人物画。」
「是这样?」
「嗯,与其说是无法,不如说是没有经验吧。也从未练习过,恐怕画出来的成果会惨不忍睹。我不能让千穗当模特儿还出糗,所以请容我拒绝。」
「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虽然很可惜。」
说完,里见哼着奇妙的旋律随兴地走了。
和白火两个人留在等候室的千穗不知不觉陷入沉默。
千穗并不是觉得受伤,也不是特别想让白火画自己,如果白火真的不会画人物,那么责备他也无济于事。这个提案本来就是里见个人的主意,即使没有实现,也绝对没有人会因此受伤——话虽如此。
为什么内心会如此躁动不安呢?
(我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会往坏处想。)
自从上次白火的「监护人」发言以来,千穗内心一直疑神疑鬼的,所以白火的一举手一投足对现在的千穗来说,都是纠结与焦躁的来源。
「千穗啊,别露出那种表情。如果因为我感到受伤,我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会画人物画。」
「我没有在意啊。」
内心明明很在意,说着却撇过头去的千穗是故意跟白火耍脾气吧。千穗也对总是这样撒娇的自己感到很生气。
「拜托你别撇过头去好吗。」
白火转向千穗视线的前方,伸手捧着千穗的脸颊,让千穗不能再将视线转开。
「看这里吧,和平常笑得一样可爱好吗?」
正对着他的笑容,根本让人无力抗拒。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的千穗又是一股不甘心。
(……真是的,怎么样也看不腻的美丽笑容。)
虽然没有兴趣评断他人的美丑,美丽的事物还是很讨人喜欢。更何况白火的笑容,即使是常看的千穗每每见到也为之倾倒。
「那个……千穗?」
一直被千穗盯着看的白火歪着头感到困惑,千穗才慌忙地把视线转到地上。
「没、没事啦。」
「唉……」
从那之后又经过了好几天,千穗的心情却怎么样都好不起来。
明明知道频频叹气让自己无法专心打扫,叹息声却怎么样都止不住,难不成自己是偷懒鬼——千穗一面想着,一面拿着扫帚扫着黑檀木书架的缝隙。
「千穗你怎么一直在叹气啊,有什么好事吗?」
「啊……桔梗。」
书架间出现一位盯着自己看的美女身影,是桔梗。在众多我行我素的书妖中,她是其中一位能好好谈话的对象。今天的她穿着初夏风格的清爽蓝色和服,看来有些慵懒地靠着椅背。
「叹气怎么说是好事呢?」
不应该是相反吗?内心这样想的千穗不由得疑惑,桔梗细瘦的手指轻触双唇,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微笑。优雅的举动让身为女生的千穗也不禁看得入神。
「嘻嘻,这不是很明显吗?像千穗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叹气,多半不是坏事是好事啊。」
「是这样的吗……?」
「没错,就算现在是坏事,之后大多都会变成好事。恋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咦?」
瞬间,以为自己听错的千穗顿时愣住。
「你指的是,那个……谈恋爱的『恋爱』这两个字吗?」
千穗用手指在空中划了划,桔梗点头称是。
「对啊,千穗你的问题还真有趣。」
「不是这样的桔梗,完全不是这样的。」
有些支支吾吾的千穗急忙否认,完全没有料想到此时会出现恋爱这个单字,但是很明显地与现在的千穗毫不相干。
「和恋爱没有关系,完全无关。」
「是吗?」
「是的,真的不是这样。」
看到千穗一个劲儿不断否认,桔梗仿佛觉得有趣而轻笑。
「奇怪耶,千穗叹气的样子在我眼里看到的是这样啊,就像是个不知道该如何抓住冷淡男人的女人。」
「咦咦咦咦……?」
一头雾水的千穗往后退了一步,背后刚好撞到书架。
「不不,绝对不是。」
「嘻嘻嘻……千穗,你今天异常固执呢。」
「桔梗,别太欺负可怜的千穗啊。」
这时,耳边传来的沉稳嗓音加入两人的对话。
千穗与桔梗同时抬头,站在那里的是脸上挂着微笑的苇田。
「啊……苇田先生!您来了吗?」
千穗边在心中埋怨怎么会好巧不巧地在此时出现,边说着。
「啊啊,抱歉。变成我在偷听了呢,哈哈哈。」
「哈哈哈,这……」
面对老实承认自己偷听的苇田,千穗显得垂头丧气。
「这不是善郎吗,今天有什么事吗?」
桔梗用眼角余光看向千穗问。千穗之前听到时也十分惊讶,称呼苇田为「善郎」的桔梗果然有两把刷子。
「嗯嗯,今天是来拿书的。」
「来拿书……又是整理书吗?」
此时,听到苇田回答的桔梗眉头微微皱起。
「是这样没错
。」
「那你今天要拿走哪一本?」
「今天……拿这一本。」
苇田走近书架,抽出其中一本书。桔梗的眼神仿佛要把书看穿一般,突然像发现什么事一样全身僵硬。
「那是……」
看着苇田抽出的书,桔梗脸上同时浮现出讶异与悲伤的神色。千穗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内幕。
「……那孩子已经完全消失了吗?」
「嗯,虽然还能感受些许妖力……但只是时间问题吧。」
桔梗听完陷入沉默。苇田拿着书往阅览室走去。
(消失……?)
听完两人对话的千穗愣了一阵,莫名感到非常在意,拿着扫帚追在苇田身后。
以前,千穗曾经好奇地问过苇田几个关于图书馆的问题。其中一题是:「我知道馆里的书是因为有书妖凭依,被其他图书馆送过来的,那么偶尔被送走的又是什么样的书呢?」
对于这个问题,苇田回答「书妖消失的书」。换句话说,书妖依附的书会被送到玉响图书馆,书妖消失时,这本书又会被送回原来的图书馆。
对书妖而言,消失即是死亡。所以刚才苇田手中那本书的书妖,现正濒临死亡吧。他们的死实在太过无声无息,让千穗内心感到一阵痛楚。
「那个,苇田先生。」
刚刚的书被苇田放在柜台,他的脸面向电脑萤幕,听到千穗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千穗啊,怎么了?」
「那本书……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千穗手指着刚刚的书,苇田点点头。
光是伸手触摸都让千穗感到紧张,她拿起那本老旧的书翻了翻。但是——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因为经常相处,千穗最近对书妖的存在也变得比较敏感,但仍然毫无感觉。
「是真的……」
「不过这可不是完全消失喔。」
在方才的交谈中,他似乎有提到还能感受些许灵力。
「但只是时间问题吧……?」
「嗯,也许。」
「也许?」
「对,也许。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其他书妖的话明明早就消失了,但她却还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啊。」
「咦……」
「力量本身已经渐渐衰弱。但是……仿佛是想紧紧抓住这最后一口气,她非常努力地在边缘撑着。希望自己不要消失,可以说异常执着。」
当然书妖不可能自愿消失,即使想苟延残喘地延续自己的生命也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从苇田的口气中可以感觉这个状况不寻常。
「话虽如此,再怎么执着也只能再撑几天了吧。所以现在我正在处理把书送回原馆的手续。」
「是这样啊……」
千穗感到非常心酸。无人知晓地消失,连和同伴道别都不被允许,只剩下书本的空壳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没有人凭吊。
(她到底为什么不想消失呢?)
千穗阖上书本,轻抚封面。或许有什么强烈的理由,想再次来到外面的世界,或是想用自己的双脚行走。
不过,真相再也无法得知。
「……谢谢,书还您。」
「嗯嗯。」
苇田接过书后收进柜台的抽屉。
——喀啷、喀啷。
就在此时,玄关的钟响了起来,脚步声渐渐靠近,某个人走进馆内。千穗与苇田同时转身。
淡淡的鲜红夕阳为背景,逆光形成的剪影。那是一位约莫三十五岁的男子,他穿着polo衫和牛仔裤,背着后背包,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乱糟糟的头发和随意生长的胡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随兴的旅人。
「那个——你好。」
语调与外表不同,有种莫名的悠哉感。
「您好,欢迎光临。」
苇田打了招呼挥手示意,男子也轻轻点头走上前。
「这里是图书馆吗?」
「嗯,是的。您是在旅行吗?」
「是的,正是如此。利用休假一个人悠闲旅行。」
「难得有人到这附近旅行,您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吗?」
苇田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这一带是没有什么观光资源的乡下地方。虽然深山里有内行人才知道的秘境小温泉,除此之外,千穗从来没听说过任何有趣的景点。所以也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的旅人。
「硬要说的话,要看的就是这一带吧。」
「这一带?」
「是的。其实我以前曾经住过这里。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当我还小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呢。」
千穗与苇田这才理解而点点头。对一般人来说这里鸟不生蛋,但如果是有地缘关系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原来是这样啊。久违的来访啊。」
「嗯,可以这么说。虽然一直想回来看看,但因为工作的关系……实在没有机会。」
「那今天是有什么契机吗?」
「这个嘛——」
男子撇开视线,似乎很懊恼该如何回答,眉头出现皱折。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有一种不回来不行的感觉。」
「不回来不行?」
「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怎么说呢,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我遗忘了某个重要的东西……明明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觉得不回来不行。」
苇田沉稳地点点头后,脸上浮现笑容。
「是这样啊。那么,幸好您终于来了呢。有看到令人怀念的事物吗?」
「嗯,以前旧家附近的河川、空地、商店街等等。很有趣呢,物换星移的感觉……啊,但是……」
男子的音调忽然提高。
「这件事令我非常惊讶,有个地方完全没变。」
「完全没变的地方?」
「那是一座神社,以前小学上下学的时候常常经过。当时觉得真是一座美丽的神社,但是刚刚去的时候,发现完全没有变化,让我十分讶异。」
「嗯……?」
苇田听到男子的话,眉头稍稍皱起。
「像是神社木材的感觉、鸟居的氛围、神社内的气氛什么的……啊,还有花也开得很漂亮。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不知道是谁把花种得这么好。绣球花真的是绽放得很美呢。」
「这样啊,请问那座神社在哪里呢?」
「离这里很近,走路大概十分钟。这里出去不是有一条很宽的斜坡吗,就在走下斜坡处的附近。」
「嗯……有这样一座神社啊。」
苇田显得很吃惊地点头。附近有这么漂亮的神社,千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对啊,然后当我从神社走回来,途中就发现这座图书馆,所以才顺道过来看看。这里似乎也是个有趣的地方。」
「哎呀,您喜欢吗?」
「是的,我也许也知道这里。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想小时候应该曾经来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到馆内参观吗?」
「当然当然。请您随意参观。距离闭馆还有一段时间。」
「谢谢,那就打扰了。」
男子行礼后往阅览室的方向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待他离开后,千穗与苇田两人面面相觑。
「这附近有神社吗?」
千穗一问,苇田皱眉露出困惑的神情。
「嗯……有是有,但是我记忆中,他说的那一带几乎都是破旧的古老神社才对。」
「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对周边土地可说是非常熟悉的苇田,难道也有弄错的时候吗?还是刚刚那位男子有什么误会呢?
「也许是那座神社有问题,或是他眼中看到的光景与旁人不同。」
「与旁人不同……这可能发生吗?」
「嗯,偶尔会发生。」
「这到底是——」
面对笑容别有深意的苇田,正当千穗想再次反问之际,男子参观完阅览室回到柜台。
「欢迎回来,感觉如何呢?」
听到苇田亲切的搭话,男子转过头来。但就在他的视线转向千穗及苇田时,千穗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咦……那是——?)
千穗直直盯着男子的脖子后方某处。那里有一团黑雾般的不明物体,蠢蠢欲动。千穗揉了好几次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黑雾却依旧没有消失。
「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哈哈,我只是随意看看,没有特别注意到。不过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怀念。仿佛是我曾经来过很多次的感觉。」
「哈哈,是这样啊。」
苇田与男子进行着再寻常也不过的对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没有发现吗?即使男子没有发现,苇田也不可能没注意到。
(我应该没看错……但若是如此,我看到的是什么……?)
千穗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黑雾。可以确定的是雾气会随着男子移动。难道男子被那团雾缠上了吗?
「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也能来拜访吗?其实今天我跟民宿老板
娘说六点左右会回去,所以现在得要告辞了。但是我还想多看看这间图书馆。」
「当然可以啊,请务必再过来。」
「谢谢,我的名字是神崎由纪。那么,明天也请多多指教。」
报上大名的神崎低头行礼后走向玄关离开了图书馆。那团黑雾紧紧跟随,持续蠢动着。
「该怎么说呢,感觉很不可思议……」
「嗯嗯,那么明目张胆地凭附着也十分少见。」
「凭附……!」
神崎离开后,在馆内和苇田聊了聊,苇田却忽然语出惊人。千穗虽然睁大双眼,但也回想起方才神崎脖子附近的黑雾。
「正是,千穗也注意到了吧?他的脖子。」
「嗯嗯……我也正在想那是什么……」
「应该是怨念之类的吧。而且力量正愈来愈强大。」
「一开始进到图书馆的时候还没有。」
「不,起初就已经发芽了,但是进入图书馆这件事似乎让力量更加壮大。」
「原来是这样?」
听到苇田的话,千穗十分讶异。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一开始就被凭附了。
「来到这里让力量增强表示这里可能存在相关的怨念来源。无论如何,明天他会再度造访,届时也许就能解开一些谜团。」
苇田说完,径自返回工作岗位。
千穗暂时站在柜台前方,想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
(凭附着神崎先生的是怨念……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凭附呢?)
而且刚刚苇田的话中提到,怨念和这座图书馆也许有某种关连。
(神崎先生以前似乎也曾经来过这间图书馆。也就是说……当时在这里被某种东西凭附?)
千穗独自陷入沉思。资讯实在太少,无法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此时千穗想起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猛地抬起头。
「对了,神社!」
神崎口中的美丽神社。但苇田却说这附近只有腐朽的古老神社。千穗很好奇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亲眼去看看吧。)
思前想后,千穗终于下了决定。接着把本来打算重新开始打扫而握紧的扫帚和畚斗放回原位,拿起等候室桌上的包包,准备向各位说再见。
「千穗,今天要回去了吗?」
但就在此时,背后传来话声。千穗转头看见白火站在那里,歪头盯着自己。
「是啊,有个地方想去。」
「这样啊,去哪里呢?」
「去一下神社……」
「神社?」
白火露出惊讶的神色,千穗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
「嗯……原来如此。所以才要去神社啊。」
「对啊,不觉得很令人在意吗?」
「老实说,我有些担心。担心千穗会被卷入什么不好的事。」
白火总是非常忧心千穗会被卷入危险之中。
「嗯……怨念凭附的是神崎先生,他也离开图书馆了,所以应该没事吧。」
「话虽如此……」
「求求你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图书馆帮助来到这里的客人。如果神崎先生真的被怨念凭附,我就必须帮他解决。」
千穗往白火身边靠近,注视着他琥珀色的双眸。就在试图展开进一步说服时——
「姐姐,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咦?」
声音从身旁传来,千穗慌忙移开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秋人穿着中学制服站在那里。难道和千穗一样是放学途中吗?
「当然或许我起不了多大作用,但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我可以替姐姐解危啊。」
「啊,秋人……?」
「白火,你不是不想束缚姐姐吗?那我认为你应该尊重姐姐的意志。难道你不是这样想吗?」
当秋人搬出白火之前说过的话,白火大叹了一口气。
「连秋人都这样说……好吧,我知道了。」
白火放弃争辩,大步走进阅览室,很快地将熟悉的书,福助所凭附的《因幡之白兔》塞给千穗。
「条件是带着福助一起去,可以吧?」
「嗯嗯,当然可以……但是秋人真的要一起来吗?」
「当然啦,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守护姐姐。」
「喂喂等一下!为什么擅自决定?」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加入对话,原来是一直在地上睡觉的福助看到白火的举动,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他攀着白火的和服,用他小小的四只脚爬到白火的喉咙附近。
「我可啥也没听说喔!」
「那我现在告诉你。请跟着千穗和秋人一起去神社。」
「啥?我刚刚睡得正香耶!要带就带里见去好啦!他绝对会高高兴兴地跟着去啊!」
「绝对不。我极度不希望他接近千穗。」
「嗯,虽然我不讨厌里见这个人,但也有同感。他和姐姐距离太近了。」
「正是如此,而且无法用常人的话语跟他沟通。」
「不过里见虽然靠得很近,也比不上白火来得近。」
「那就这样决定,万一发生事情就当守护神用喔。」
白火自动忽略秋人补的那句话,向千穗再次叮咛。
(咦,这段对话这样就结束了吗?还是我有需要说些什么呢?)
秋人没有理会困惑的千穗,径自开始做外出的准备,白火也是一副准备送客出门的姿态。千穗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
「那么,如果太晚天色就暗了,要去的话就尽早出发。」
「嗯,嗯嗯……也对……」
「姐姐我们走吧,只要发生事情就立刻跟我说喔。」
「我说你们,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啊啊啊啊啊——!」
夕阳照向多云的天空,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外面的空气一样潮湿,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觉得十分闷热。千穗与秋人一同走着,平常转弯的路变成直走,接着经过方才神崎所说的大坡道。
山路愈来愈狭窄,周边的树木也愈发茂盛。就在景色渐渐产生变化的同时,千穗眼前终于出现一座大鸟居。
「啊……难道是这里?」
把脚踏车停太近似乎怪怪的,千穗决定把车停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走到鸟居附近,望着后方的石阶。
目前为止的印象,这里是一间毫无异状的神社。只是有一点让人有些在意,周围的镇社森林异常茂盛。石阶上掉落的干枯枯叶和掉落在地的树木果实也令人有些挂心。
千穗抱着总之先入内看看的心情穿过鸟居。接着一步步踏上石阶。
刚刚才骑脚踏车,登上石阶后,后背和脖子都汗如雨下。千穗从包包中拿出手帕,擦完汗继续往上走——然后,眼前的光景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
境内虽有小间神社,却几近腐朽,外观明显地倾斜。中间没有地板,天花板也处处有破洞。柱子也有几根断裂,房子倒塌只是时间的问题。
境内风景也是一样糟糕,树枝自由地生长,杂草处处可见,让人实在无法好好走路。
「怎么了姐姐,没事吧?」
秋人从千穗背后探出头来,福助也从千穗的包包中露脸。不过他们也是看过神社后,立刻理解千穗内心在想什么。
「……喂,这毁坏得很彻底耶。」
「嗯嗯……破烂不堪。」
千穗点点头回想神崎说的话。他说神社保存完好,还有美丽的绣球花绽放。但却哪里也找不到这样的光景。
「神崎先生果然是看到与旁人不同的光景……」
不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为何。不过,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这个道理千穗非常清楚。
「回去吧,谢谢秋人和福助。」
「嗯,我也散步得很开心。回去路上也要小心。」
「真是,随便把我带来……」
福助抱怨完就乖乖地回到包包里,将破旧的神社抛在背后,就这样离开了。
隔天是周六。上午千穗把学校作业大略写完后,吃过中餐就前往图书馆。停好脚踏车,经过玄关直接走进等候室。在那里千穗看到了意外的身影。
「咦……白火?」
等待千穗的白火坐在等候室的桌边,手上拿着一本书专注地读着。
「真难得耶,你居然在这里看书,在看什么?」
千穗一走近,白火才总算从书中抬头,把书举起来。
「这本喔。」
看到书的千穗一惊,那正是昨天苇田从书架上取下,书妖正渐渐消失的那一本。
「这是——」
「泉镜花的《柳筥》,我正在读其中的一篇(绣球花)。」
从白火手中接过那本《柳筥》,千穗心想泉镜花的唯美风格也和白火很相衬。
「看到苇田读得津津有味,所以我才拿来看。」
「故事内容在说什么呢?」
「内容吗……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节。某个初夏的日子,卖冰的少年想卖冰给造访神社的高贵女子时,遇到一些困难的故事。没
有任何高潮迭起的剧情,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千穗歪着头,想着这样的故事是否有趣时,白火又补充了几句。
「不过情境描写得十分巧妙。少年与女子的美丽姿态、神社的情景、神社附近的清澈小河、少年用河水冲洗冰块……每一幕都好比电影画面,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如诗如画般的美景。」
「哇……」
「所谓文章之美,只要念出声就会知道。像是这篇(绣球花)……『据说这里有许多散发光泽的蓝色蛇类栖息,所以当地人不敢接近,从以前就有一位独眼老翁守护着。听说这位老翁在失去一只眼睛时,曾经见过一次在帐幕的阴影处浮现的黑色长发——那应该就是神吧。』……如何,文笔很优美吧?」
「真的呢,好像在写诗。」
「不过凭附在这本书上的书妖,是叫做山目吗……就如苇田所说的很不可思议。她即使现在消失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白火会这样说,表示山目还没有消失吧。千穗听到稍稍松了口气。
「嗯嗯,苇田先生也跟我说过,消失只是迟早的问题,但她就像是紧紧抓住仅存的最后一口气般拼命不让自己消失。」
「正是如此。这股力量到底从何而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也许是内心有什么事放不下也说不定。」
曾经濒临消失命运的白火,仿佛得到共鸣般低着头。
看到白火的样子,千穗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当时白火被救了回来,现在说不定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山目不要消失不是吗?但这个想法似乎被白火看穿,他对千穗说。
「可是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无法拯救她。恐怕你也是。」
「为什么……?」
「昨天千穗你也翻了这本书吧?但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样看来你没有和她产生共鸣。既然如此你是救不了她的。而且我是……书妖。」
不能理解他话中涵义的千穗露出困惑的神情。
「苇田才有权决定书妖是否能把力量赋予其他书妖——」
白火话说到一半,突然传来往这里走来的脚步声,玄关的钟也发出清亮的声响。
千穗很快地就知道来者是谁。
「不好意思——你好。」
站在那里的是昨天来过的神崎。声音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他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后背包,脖子上挂着相机,装扮几乎与昨天一模一样。他探头往馆内看了看。
但是当千穗一看到他有些少根筋的样子,全身不由得变得僵硬。
(那、那是……)
严格说起来,千穗看到的不是神崎本身,而是脖子周围的黑雾。
黑雾明显地比昨天大上许多,形状也有所变化。昨天只是一团雾气,今天却围在他的脖子上变得细长,而且前端裂成五条,像是一只人手。
好比是某人的手正紧紧掐住他的脖子般,千穗有种不祥的预感。
(力量比昨天又更强了……?)
苇田口中的怨念力量更为强大,看起来像是在威吓男子。
「我是昨天的神崎,你好。那个,馆长今天不在吗?」
但是神崎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虽说他没有灵异体质,但如此具体成形的不明物体,本人居然完全没察觉,千穗心想真是太可怕了。
「那个……怎么了吗?」
可能因为千穗实在太过安静,神崎感到一头雾水。
「没、没有,那个,没事没事……馆长的话,他应该在楼上处理公事,需要我请他下楼吗?」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用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他的工作。」
神崎说着再次环视馆内。
「嗯……我对这里果然还是有印象耶。感觉真是奇妙。」
「小时候来过吧?以前住在这附近的时候。」
「嗯嗯,应该是这样。不过没有办法很清楚地回想起来。」
就在神崎说完的瞬间,他脖子周围的黑雾倏地胀大,将黑崎的脖子缠得更紧。
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千穗打了个冷颤。但神崎本人却还是毫无感觉。他继续用刚刚的语调说:
「借了什么书或是跟谁一起来,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地记得阅览室的氛围。好烦喔,小时候也住了将近十年,记忆却如此薄弱,应该是年纪大了吧,啊哈哈。」
神崎虽然笑了笑,黑雾反而变得更大。不知如何是好的千穗觉得苦恼,还是先指向阅览室的方向。
「啊,哈哈……今天要不要也先看看阅览室呢?」
千穗边说着边指着阅览室,将刚刚拿在手上的《柳筥》用另一只手抱在胸前。
神崎忽然紧盯着千穗手上的《柳筥》,抚着下巴多番思考后,突然瞪大双眼。
「啊……那个。」
他面露非常惊讶的表情,指着《柳筥》。
「那是,那个……泉镜花吗?」
「你说这个吗?是的,难道你对这本书有印象?」
千穗反问后,神崎频频点头。接着又默默地一直盯着书本看。
「为什么呢……我小时候有看过吗?总有种……曾经拿在手上的感觉,曾经翻过的感觉——难不成是某个家人曾经借过……」
话才说完,这次他脖子周围的怨念黑雾感觉稍微有些减弱,千穗不知不觉皱着眉。
(什么?会随着神崎先生的话而有反应吗……?)
千穗眼中看来,黑雾就像是一直在观察神崎的想法、神崎的话语。
「啊啊,无法再回想起更多了……不过还真是一本怀念的书。可以让我翻一翻吗?」
当神崎说想不起来的那一瞬间,黑雾又变得更浓密。纷纷聚集在一起缠绕着神崎的脖子。
看到此番情景的千穗,有些犹豫该不该把书交给他。但是神崎已经伸出手来,结果不得不把《柳筥》交给他。
「可以啊……」
「谢谢。」
不过当神崎才刚触碰到《柳筥》的封面,就在这一刹那。
神崎颈部周围的怨念黑雾变得更黑更浓,而且形体变大又变长,不只是脖子,现在他全身都被黑雾所围绕。
接着他从头到脚被黑雾覆盖,神崎自己似乎也看到这一切,仰头大声惊叫。
「呜、呜哇哇哇!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啊啊啊啊啊?」
虽然千穗没有神崎那么惊讶,但也惊愕地双眼圆睁。
这团黑雾缠绕神崎的同时,体积也不断变大,黑影甚至顶到了天花板。神崎的身躯也浮在空中,仿佛要被黑雾吞噬般,几乎都要看不见。
「住、住手!快停下来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因为黑雾缠绕让身体疼痛,或是对现况过于恐惧——只见神崎的脸庞悲痛地扭曲,拼命放声大喊。
「怎、怎么办……!」
惊慌失措的千穗抬头看着神崎。抱着无论如何也想救他的心情,千穗伸出了手。
「那个……神崎先生,把手给我!我现在就来救你!」
「好……好的!」
但当神崎把手伸向千穗,怨念又再度膨胀,像是阻挠两人一般,黑雾往千穗的方向而去。
「呀啊啊!」
蠢动的无数黑点逼近眼前。即使逃跑也快不过黑雾,逃不了了,千穗不由得闭上眼睛。
「千穗,让开!」
这时,有人用力抓住千穗的手臂。睁开双眼一看,白火冲过来抓住千穗手臂,站在前方护着她。
「没事吧?」
「嗯、嗯嗯,谢谢……!」
「看来这股怨念是属于山目!虽然原因不明,但只要他一碰到书,山目的怨念就会暴涨!」
千穗点头赞同白火的说法。
「……说不定山目至今没有消失的原因也和神崎先生有关!不过现在先救他要紧……白火,你有办法压住那股怨念吗?」
「嗯,如果是千穗你希望的话,我会尽力!你别往前站!」
「白火,谢谢你!」
白火将右手往前张开,卯足全力。接着他手上发射出白色火焰,将缠住神崎的黑雾团围住。
「山目,冷静下来!」
白色火焰随着白火的呐喊燃烧得更加旺盛。但黑雾依旧没有消褪,反而像要与白火的火焰对决一般,又变得更加浓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火焰伤不了你吗……?那么就——」
白火暂且收起火焰,深呼一口气。接着再次进入准备姿势,此时突然传来制止的声音。
「白火快住手!」
转头看到的是走下楼梯的苇田。可能是神崎的叫声传到了二楼的缘故。当苇田走近,白火退开让出一个位置。
「苇田?怎么办才好,我的火焰似乎没有作用。」
「嗯,恐怕尽全力也没有意义。」
苇田一个箭步来到神崎面前抬头看着怨念——被怨念缠绕的神崎。接着不知为何放声大喊。
「神崎先生、神崎先生!」
不过神崎依旧被蠢动的怨念缠绕,只是一个劲儿痛苦呻吟。
「神崎先生!如果你有听到的话可以回答我吗!神崎先生!」
经过苇田多次呼喊,神崎终于稍稍睁开双眼,往苇田的方向看去。
「……是、是……!」
神崎很勉强地挤出回应。
「你现在手上拿的书,你是不是有印象!」
「也……也许有……」
「关于那本书,你还有没有想起什么!在哪里翻开这本书、什么样的内容、看的时候谁在你身边等等的!什么都可以,请说说你能回想起的事情!」
当苇田说完,神崎露出苦涩的表情。
「想……想不起来了……」
「即使想不起来,也请你再加把劲!」
「你即使……这样说——」
此时,神崎的表情更加痛苦而扭曲。怨念黑雾变得更浓,好比是要让神崎窒息而死般,疯狂地旋转着。形状好像一条巨蛇。
「糟糕,这样下去他会被杀死。」
「什么?」
「没事的,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说着,苇田翻找着长裤口袋,拿出一张细长的纸片,对着神崎喃喃念着。
「——如果这招可以让黑雾停下来就还有救。」
纸片立即发出一道白色光芒,周围陷入一片雪白。
千穗反射性地闭上眼,张开时,黑雾已经停止动作,神崎则一副松口气的表情大口大口喘气。
「好了。」
「那个……这样就算解决了吗?」
「不,这只是暂时停止,并没有解决。总之只要你一天不想起来就不行。是这样吧,山目?」
苇田看着忽然一动也不动的怨念说着,山目没有任何回应。
「嗯……不回答是吧。总而言之接下来怎么做才是重点。」
「难道山目没有消失、怨念的产生,都是因为神崎先生想不起某件事吗?」
千穗这样问,如果真是如此,就能解释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
「恐怕是,但是……真困扰,要怎么做神崎先生才会回想起来呢。千穗,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什么——千穗暂时陷入沉默,冷静思考。结果有一片风景突然闪过脑海。
「啊……神社!」
没错,神崎在那座神社看到幻影。那恐怕是因为某种奇妙力量所造成——奇妙力量的真面目不就是山目的怨念吗?
「……神崎先生与山目的记忆绝对与神社有关!」
「嗯,原来如此。」
理解事情的苇田点点头,拿起柜台的扁帽戴上。
「好,那我们就去神社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要苇田命令「直走」、「右转」,被怨念包围的神崎就遵照命令移动。托他的福,走到神社比想象得还要简单。
苇田带着神崎走在前面,拿着《柳筥》的千穗来到鸟居前。因为四周树木的林荫,阳光稍微被遮盖,但炎热的感受依旧。风吹让郁郁葱葱的树木摇动时,舒适的凉风才能让肌肤降温。
神社的鸟居就跟昨天千穗来时相同,静静矗立着。后方是石阶和散落的树叶,树上的枝叶也和昨天一样随意生长。
走上石阶的千穗往下看着后方的苇田一行人。当他们总算走到千穗附近,苇田向神崎说:「你先请。」听到这句话的神崎一步并两步爬上石阶,最后超越千穗踏入境内。
这时——
前方一阵凉风袭来,千穗一时闭上眼睛。
当视线被黑暗包围,周围突然花香扑鼻。惊讶的千穗慌忙睁开眼环视四周。
「骗人……」
瞬间,千穗倒抽一口气。
蓝色、紫色、红色、白色的各种绣球花绽放在神社四周,争奇斗艳,让境内染上缤纷色彩。而且连一根杂草也没有,处处都打理得十分整齐干净。
境内矗立着一座小而美的神社。梁柱牢牢地支撑着天花板,地板上也没有任何破洞。
「好美……」
千穗不禁赞叹。
的确就如神崎所说,是一间非常用心管理的美丽神社。
不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正当千穗想开口询问苇田,他却直直盯着神社赛钱箱前方的阶梯。不只是苇田,仍然被黑雾缠住的神崎也一样。
千穗也跟着他们往相同地点看去。这时,千穗惊讶地发现阶梯上的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是小学生年纪的少年,也许个性很顽皮,身上不太干净,衣服上有许多泥土的脏污。另一个则是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美丽女子。身上穿着和绣球花一样的蓝紫色和服,坐在阶梯上的姿态十分优雅,让人忍不住看得入迷。
「……大姐姐,你从哪里来的啊?你刚刚就在这里了吗?」
此时,少年抬头问女子。
千穗感觉这名女子并非人类,恐怕少年也和千穗一样感受到她散发出异于常人的气息,表情看起来很惊奇。
「不,我现在才来的喔。你觉得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嗯……我不知道耶,是从哪里来的呢?」
「非常……黑暗的地方喔。」
女子看似悲伤地低下头。
「黑暗的地方?」
「嗯,非常黑暗、寒冷又孤单的地方。」
「为什么要待在那里呢?如果不喜欢就出来啊。」
「那……可不行。」
十分哀戚又无可奈何的嗓音。听完回答的少年更加疑惑。
「为什么?」
面对少年单纯的疑问,女子有些困扰地耸耸肩。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出不来。」
「出不来?为什么?大姐姐你一个人出不来吗?」
「嗯嗯,对啊。」
「啊哈哈,什么啊,大姐姐你好像小孩子喔。」
少年觉得十分有趣地哈哈大笑。接着把手伸向女子。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现在虽然还是小学生,明年就是中学生了,可以去很多地方。」
「咦……」
女子愣愣地看着少年小小的身躯。
「这样就可以了吧?因为不是一个人,去哪里都可以啦?」
女子不发一语,似乎是打从心底感到惊讶。少年主动握住女子的手。
「所以,我们再到这里见面吧。我一定会来的,我们约定好啰。」
「约定……?」
「对啊,我们约定再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我带你去哪里都可以。」
少年紧紧握住女子的手。
女子怔了一会露出微笑,点点头。看起来十分开心。
但就在这个瞬间。
强风再次刮起,千穗反射性地闭上眼,接着慢慢睁开——少年与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周围美丽绽放的绣球花也突然褪色枯萎,最后凋落到地面。杂草从地上一根根冒出来,附近一下子就被绿色覆盖。本来美丽的神社发出巨大声响,崩坏、陷落,只剩下歪斜的梁柱和些许木片。
「……我想起来了。」
身旁传来微弱的声音。
千穗回头,看到神崎捂着嘴巴,仿佛正在抑制自己的情绪。缠着他的怨念似乎也在窥探他的一举一动,在四周蠢蠢欲动。
「对,我……曾经做过约定。」
话声在颤抖。
「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正要把自己和母亲借的书一起拿去图书馆还。途中经过这间神社……对了,那天也像今天一般炎热。因为实在太热,我跑到神社里面休息。休息的时候,不知怎地很好奇母亲借的是什么样的书……所以就坐在赛钱箱前面把书翻开。」
神崎的视线再次望向赛钱箱前方的阶梯。
「然后,我遇到了那个人……做了约定。」
孤寂的风呼呼地吹,神崎看着地面。
「……但我却忘了那个约定。之后我很快就搬家了,不居住在这块土地——接着我终于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神崎看向千穗手中的《柳筥》。
「但是她……二十多年从未遗忘。一直等着有一天我会再度来到这里。」
终于,泪水再也无法压抑地夺眶而出,浸湿了《柳筥》的封面。
「对不起……明明是自己提出的约定,我却把它忘了……!如果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请听我说一句,我忘了……真的很对不起……!」
这时再次起风。
不知从何而来的蓝色绣球花瓣随风飘逸,飞到了腐朽的神社——神社前方出现一名女子身影。不会有错,拥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她就是和神崎约定的那位女子。
但是她的身影一瞬间失去轮廓,下一秒就随风消逝了。听到神崎道歉的话语,她的脸上最后浮现出好似悲伤——又像是原谅他记起此事的复杂笑容。
与此同时,缠住神崎的黑雾也随着风而烟消云散。
一行人回到图书馆,神崎向苇田及千穗道谢,接着又向山目表达歉意后就离开了。
千穗抱着完全失去妖力的《柳筥》,瘫坐在白火房里的沙发上。不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只是摸着书本封面,不断在脑中回想刚刚所见
到的光景。
「累了吗?」
从一楼回房的白火一面平静地问,一面把盛装香草冰淇淋的盘子递给千穗。千穗说声谢谢后,刮了薄薄一口,冰冷的薄片在舌尖上融化。
「她的恨……拥有强大力量,让本来应该消失的她与这个世界紧紧连结。」
「嗯嗯,真的是如此。」
「我第一次看到像这样对共鸣者发出怨念的书妖,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当然她有她的理由,所以也不单单觉得可怕。」
「那么强大的怨念,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恐怖的对象吧。」
「也是……只是还不习惯有人消失。」
千穗喃喃说着,白火露出苦恼的笑容。现在,房里只有彼此。
「……嗯嗯,确实如此。」
「白火,可以继续刚刚的话题吗?书妖不能把力量给其他书妖的事。」
那时因为神崎的到来,白火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没有听到接下来的重点。
「为什么这间图书馆的书妖不能把力量给其他书妖?」
「关于这件事……这跟这间图书馆原先的存在意义有关。」
「这间图书馆的存在意义……?」
听到意味深长的话,千穗双眉紧皱。
「对,千穗,你知道这间图书馆为何存在吗?」
「为何存在……」
千穗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题,为什么这里不是私人图书馆而是公共图书馆——特地用纳税人的钱建造这间图书馆呢?」
被这样一问真的不知道原因。为什么这样奇妙的图书馆,居然是用税金维持呢?仔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应该是有这个需要吧……?)
为什么有需要呢?收藏一堆被书妖凭附的书籍,这样的图书馆为什么是必要的?
(那是因为……不知道这些书什么时候会和人产生共鸣,引发奇怪的现象,所以不能放在普通图书馆吗……)
所以才把书从普通图书馆送到这间玉响图书馆。当书妖从书中消失后,再送回一般的图书馆——想到这里,千穗突然意识到解答,倒抽一口气。
「难道是——」
犹豫该怎么回答的千穗,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为了……让书妖消失……变回普通的书吗?」
「答对了。」
白火点头,静静地低下头。
「这间图书馆的真正功用是让书妖从书中消失,换句话说就是花时间慢慢地……让书妖们迎向死亡。」
第一次听说真相的千穗无言以对。
花时间在图书馆迎向死亡。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书妖都是为了死才存在于这间图书馆中。
刚刚在千穗眼前消失的山目、一度面临消失的白火、喜欢恶作剧的贪吃鬼福助——过去为了救人而丧命的柳宜也是。
「但是……如果想消灭书妖,可以不需要这样耗费时间和金钱,只要举行驱魔仪式不就好了吗?或是把书本烧毁。」
「不,驱魔仪式会伴随危险。焚书也一样,执行的人可能会遭到报应。」
「这样啊……」
「而且这里不仅是书库,还做为图书馆在营运,既然使用税金,对外就必须发挥图书馆的功能。」
千穗可以理解这个做法。因为她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书妖凭附的书明明很危险,为什么要对外开放。
「回到刚刚的话题——既然做为一间图书馆,书妖和人类产生共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
「对外开放的话,当然会有来借书还书的人。」
「也是。」
「有人借书就表示有人可能会和书妖产生共鸣。在玉响图书馆,没有禁止书妖与人类产生共鸣。因为也无从禁止。所以即使某个书妖和人类发生共鸣而免于消失也没有关系,就像你救了我一命一样。」
白火脸上浮现初次见面般的寂寥笑容说着。
「嗯嗯……」
「但反过来说,除了借书人以外没有人可以从消失的命运中拯救我们。」
「也就是说——」
「人类和书妖产生共鸣,有幸免于消失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书妖不能帮助书妖,因为这样就违反了图书馆的存在意义。」
不敢置信也不愿意相信。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听完白火的话,千穗至今的疑问也一个个被解答。为什么初次见面时,白火那么样地惊讶。为什么在那个暴风雨的日子,柳宜为了拯救结花可以毫不迟疑地离开图书馆。而白火又为什么抱着放弃的心情看着柳宜的身影。
因为书妖们随时都意识到死亡。所以知道放弃、知道在哪里「即使死了也无所谓」。
「千穗。」
脸颊突然有冰冷的触感。
「所以我们书妖非常重视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将我们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人类——我们很珍惜,并会尽全力去爱。」
白火用他雪白的手指抚摸千穗的脸颊,让她直直面向自己。透明的琥珀色双眸从正面看着自己,千穗不禁屏住呼吸。现在如果吸气,感觉自己无法正常呼吸。如果就这样停止呼吸不是会丧命吗——当千穗感到忧心的瞬间,白火将手拿开。
「所以也许……山目才会一直等着他。我们凭附的是旧书,拿起来看的人不多。真的读的人、被内容感动的人、与我们有共鸣的人,如果愈来愈少,最后能与我们交谈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这件事千穗也很清楚。千穗虽然频繁进出玉响图书馆,也已经看过好几个访客,其中能看得见书妖、曾经交谈过的,只有结花、秋人和神崎三人。
「像山目的情况,真正产生共鸣的恐怕只有刚刚的神崎吧。加上他又向山目约定会带她出去。这样一来,山目等待他的心情更加强烈。神崎居然遗忘对她来说像是救命绳索的那个约定,所以她才会如此怨恨。」
「但是……居然能等上二十年吗?」
看到千穗困惑的表情,白火又露出懊恼的微笑。
「对于被消失的命运束缚,困在图书馆的我们而言——带我们去其他地方的话,就像是一种魔法。即使是小孩子只有一次的无心之言,也无法不紧紧抓住。所以我非常能够理解,她因为那句话而等待二十年的心情。」
看着下方的悲伤眼神、微微颤动的双眸,但嘴角却稍稍上扬,给人一种怪异的印象。同时怀抱孤独与寂静,却又在某处嘲笑着自己,那是复杂又奇妙的笑容。
千穗的身躯无意识地颤抖。
千穗知道白火从以前就偶尔——真的是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神情。但是不知道原因。从未问过也不知道能不能问。
只有一件事从以前就可以确定。
恐怕在真正的意义上,他没有完全被救赎。
虽然他自己常常会跟千穗说「托你的福才被拯救」,在千穗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很明显地他没有被拯救,至今仍然被黑暗束缚,独自一人伫立在静寂之中。
「白火。」
千穗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开口问。
「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
这是自从千穗一度被白火拒绝,再次回到图书馆之后,心里埋藏很久的疑问。但是又怕问得太深入,他又会离自己远去,所以才将疑问深埋心中。
不过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契机是上次白火的「监护人」发言。那句话开始让千穗内心产生无法忽视的疑惑。最终演变为确实的不信任感。
「……担心?」
「嗯,你曾经对我说过很多次,『我被救都是托千穗的福』,刚刚的确也说了一样的话。」
「对啊,刚刚我也说了,之前也说过几次。」
白火莞尔一笑点点头。这不是刚刚那个奇妙的笑容,而是让千穗安心的沉稳笑容。虽然很温柔,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事实。
「因为我总是对千穗心存感谢。那一天你拯救了本来将在黑暗中独自死去的我。你带我再次回到春日阳光下,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我怎么能不感谢呢?」
「应该……是这样吧。」
这恐怕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是事实。但是千穗非常确定事实不只如此。
「也许你因为我的行为被拯救,某方面来说的确是如此。我这么说不是想卖人情,因为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嗯嗯,这是当然的。」
「但是白火。在我眼里——我实在不觉得你心里有真正得到救赎。」
千穗抬起头直勾勾地注视着白火的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白火的双眸微微颤动。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总是看到你心里藏着深深的哀恸。虽然嘴上说着被拯救,但是又似乎对什么感到绝望……那到底是什么?」
接着白火立刻移开视线,完全不看千穗一眼。
接下来是一段沉默。当千穗忍不住想再度开口时,他终于转过头来。
「那是——千穗你想太多了吧。」
白火说这句话时,
脸上已经是平时的笑容。音调也和平常无异。就像是要选择喝什么茶、要配什么茶点时,那种日常生活中出现的语气。
但这样的平静态度却让千穗内心更添波澜。
她心中阴影不断扩大,扩展成为漆黑的绝望。明明鼓起勇气问了,这种回应不会太过分吗?
想着想着,一股怒气涌上来。该说狡猾还是不老实呢——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个,白火在说谎。他现在很明显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想告诉我吗?)
千穗回忆起之前白火说自己是千穗的监护人这句话。
「……为什么你不能把我当成对等的关系对待呢?」
「咦?」
千穗握紧拳头,喉咙因为过于紧张而紧绷。声音也自然变得低沉,比平常还要低了好几度。白火听到也不禁有些讶异,但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
「那个,千穗——」
「你回答秋人说你是我的监护人。因为是监护人才挂念我、照顾我,你是那样说的。」
白火走近千穗,牵起她的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但当白火碰到的瞬间,千穗一下子把手甩开。白火瞬间面露狼狈的神色。
「也就是说,你和我并不是对等的关系吧。你可以干涉我,我却不能干涉你对吧?」
「……」
「白火,是这样对吧?回答我啊。」
维持着方才手被甩开的姿势,白火一动也不动。
表情夹杂着困惑与惊讶,更深处还能感受到他的恐惧与动摇。绝对没错,千穗确信他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但那又如何呢?既然都到这个地步,就等到他回答为止。千穗有所觉悟,准备继续逼问不发一语的白火——这时。
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楼下突然传来仿佛盘子大量破碎的巨大碎裂声。
接着是好几个人的惊叫,一楼似乎成为人间炼狱。
受到惊吓的千穗弯下身,等到声音完全消失才终于睁开眼睛。
刚刚还在眼前的白火却不见踪影。千穗着急地四处寻找,他却正打算从千穗背后的门走出去。
「等——」
「……我去看看楼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千穗你待在这里。」
「等一下——!」
千穗大喊,伸出手想抓住白火的背影。
但是白火头也不回,很快地从房间离开。
千穗呆呆地伫立在静悄悄的房间里。
(绝对……没有错。)
千穗疲惫地把身体深埋在沙发中。
疑惑成为确定的事实。白火没有把千穗当作对等的存在。所以不希望千穗干涉自己,对自己最核心的部分也一点都不愿意透露。
(从那时开始……我就觉得他有些改变。)
当时被白火下达图书馆禁令,两人拉开距离后,千穗再次回到图书馆。从那时起,千穗擅自以为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
实际上却不然。这段关系从开始到现在丝毫没有任何改变。白火依旧不说自己的事,只要话题一提到自己就顾左右而言他。千穗虽然可以待在他身边,但却没有接受她积极的接近和参与。
(难道我是被他疏远了吗……)
如果用喜欢还是讨厌这样广义的分类,白火当然是喜欢千穗的。不然他会像对待其他人类一样,态度非常明显。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白火在疏远千穗。虽然不讨厌,但是想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待在身边却不希望对方过于了解自己,所以才想逃避——也许是这样的关系吧。
(但是……我想好好了解白火。)
究竟是怒气还是悲伤,内心满是连自己也不明白的焦躁情绪,身体莫名地热起来。
说不定现在的千穗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白火真的想避开自己,此时的千穗却一点也不在意。就算他有多想隐藏自己、有多不想让千穗踏入自己的私领域,千穗也抱着破罐子摔破的心情,绝不善罢甘休。
千穗猛地起身,环视白火的房间一周后,开始一件件观赏房内的各项物品。
白火曾经说过,这里的物品都是苇田收集来的。其中仍然能播放出声音的留声机、墙壁正中央的座钟、他常常坐的摇椅,很多东西他自己也爱不释手。
(那么……即使放一些能了解他的物品也不奇怪吧。)
千穗从来没想过擅自参观白火的房间。任意揭穿别人的秘密不但不应该,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罪恶感又更重。
可是现在怒火中烧又受到打击的千穗,思考已经即将断线。
理性放一边吧。这么认真的问题却不回应,有错的是逃离现场的他。
(但是……仔细看看,还真是一堆破铜烂铁。)
零件故障的小号、有裂痕的金鱼缸、头部有部分脱落的石膏像、画布剥落的油彩画——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物品。就连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光用看的根本分不清楚。甚至开始觉得所有东西都是废物。
正当千穗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事。
(对了,他自己画的画呢?)
其实千穗从以前就很在意。白火在千穗面前常常作画,也很细心教学。但却坚持不让千穗看以前的画。虽然他的理由是以前画得不好,但认真想想,这个理由未免太可疑。
(好,先找找他的画。)
决定之后,目标范围就自然地缩小许多。一开始先找盒子类的物品。因为画作应该会卷起来收在盒子里。
但绕了房内一圈,找不到类似的盒子。如果是这样——
接着千穗把视线放到房间的角落,最里面的是大型的伊万里陶器。色彩缤纷的装饰十分精美,一般做为放置香木产生香气的沉香壶。
(这个感觉很可疑啊……)
白火很喜欢香,常常用香熏染和服。但千穗从来没有看过他用这个沉香壶。千穗战战兢兢地靠近,把手轻轻地伸向壶盖。但在碰到把手的几秒钟,踌躇不前。
经过短暂的挣扎,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口气打开盖子,里面——
「啊……」
千穗专注地看着壶内。不知道是千穗太敏锐还是白火想得不够周全。沉香壶中正如千穗所想,放着好几根卷轴。
千穗不禁一愣,回过神来才拿出其中几根卷轴,把各自的绳子解开。
小心翼翼打开的卷轴上是水墨画,主题有白火喜爱的竹林、春天的樱花、水边的白鹭、秋天的明月。
不同的是,这些画的笔触比现在来得锐利,下笔比现在更干脆。主题本身也没有他现在画中的寂寥感,比起来是较为华丽的风格。
还有一个地方令人在意,所有的画都署名「白仙」。白仙是白火凭附的书《落花之梦》中狐狸的姓名。但是千穗本以为那不过是故事角色的名字,这样看来实际上还被当作白火的雅号使用。
因为这个奇妙的事实而感到讶异的千穗,继续往深处翻找,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资讯。
这时她又取出一个相同的卷轴,将绳子解开。
看到与其他作品风格截然不同的这幅画,千穗一时愣住。
「咦,这个——」
声音开始颤抖。
千穗的眼神像要把画看穿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心跳声扑通扑通地愈来愈大,连呼吸也变得紊乱。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这是……?)
发抖的手指差点让卷轴掉在地上,千穗急忙重新拿好。
这个动作让她不禁又重新注视着这幅画,脑海中感到一片混乱。
(怎……怎么办……)
因为对什么也不说的白火感到生气,所以想做小小的报复,只不过是想捉弄他。可是——
(先赶快收拾收拾……)
几秒后,千穗重新打起精神。低头看着散乱在四周的画,吞了吞口水。如果被白火看到这幅景象,说什么也无法辩解。
总而言之,千穗想快点把画物归原处、把现在手里的画卷好。但因为太过着急而无法冷静。卷好后绳子却怎么样都绑不好,每次都差点掉落在地,又赶紧重新拿好。
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
「抱歉让你久等了,楼下总算没事——」
才听到转动门把的声响,就听到白火熟悉的声音,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千穗吓一大跳,身体打了个冷颤,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然后惶恐地转过身去。
四目相交的瞬间,空气仿佛凝结。
不知如何是好的千穗手拿着卷轴,看着白火。
白火也看着千穗,一句话也不说。但是表情很明显十分僵硬,不是平常的他。
糟了——在冻结的思绪中千穗心想。
「那……那个——」
想要辩解而开口,却什么借口也说不出。
在千穗开不了口之际,这次换白火打破沉默。
「那个……」
尖锐的嗓音,同时混杂着责备与疑惑。
「为什么,你拿着……那个——」
白火往
前走了一步。
这一瞬间,千穗感到无比恐惧,把手中的卷轴放在旁边的架上。
接着什么也不看开始狂奔。
「啊——千穗!」
拿着自己的包包,穿过白火身边离开房间的千穗,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全力奔跑,离开了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