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初恋啊,永别了之卷 序幕

台版 转自 zbszsr@轻之国度

——或许,我今天必须向长年深埋在心中的初恋道别了。

他有这种预感。

无论是多么平凡的人类,神明都会赐予他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所以静静等待『那个时候』到来的忍耐力是很重要的喔……这是少年的母亲,时常告诉年幼的他——葛雷斯尼的话语。

即便出身低微,即便家境贫苦,即便容貌寒酸,即便身体虚弱,人只要活得足够长久,最关键的机会就一定会到来。

成为富豪的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有人对自己一见倾心,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身体健康的机会。

或者幸运的话,也有可能是以上全部一口气落到眼前的机会。

「也就是说,我觉得我们现在面临的这个状况,正是那个此生唯一的『机会』喔,葛雷斯尼。」

他的家人、同乳兄弟兼幼年玩伴跟他躺在同张床上,披着被子说悄悄话。

(…………机会啊。)

望着在眼前跃动的蜂蜜色卷发,少年发出叹息。

那是非常美丽的金发。这一带的居民以深褐发及黑发居多,因此这种光泽亮丽的明亮发色特别显眼。

还有那双热烈地盯着自己的少见蓝眸。

这双眼睛并不是第一次像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走在前方的总是这颗金色的小脑袋,自己则跟在对方身后。在诞生于此世后的十三年之间,一直都是这样。

因为他们是亲戚、同居人、同乳兄弟、幼年玩伴,以及家人。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人能取代,最重要最重要的存在。

……至今以来都是如此。

「喂,你有在听吗?」

他的同乳兄弟磨磨蹭蹭地把金色的脑袋靠向他,同时这么说。当然,由于现在两个人都盖着被子,那个美丽的颜色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从小时候开始,他们讲悄悄话的地点必定是在床上。

无论是要谈论不想被大人们听见的话题时、计划恶作剧时、读书偷懒时、还是把被吩咐要做的工作丢着不管时,他们都会像现在这样窃窃私语。

「欸,你也明白吧,这是个好机会啊~~大好机会喔。因为悲哀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身分就是一切。只有王族能成为国王,贵族也只能跟贵族结婚。虽然听说偶尔也有女人因容貌受到赏识,一下就扭转自己的处境,不过这种事并不常有。很遗憾,我们安巴斯汀家跟罗万家属于非常普通的平民阶级。」

他的同乳兄弟忙碌地转动着眼珠子,语气更加强烈地继续说:

「要是继续过着这种安稳的生活,我们这些平民一辈子都是平民,只能一天到晚为明天的三餐跟这礼拜的家计伤脑筋。啊,神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平民,这就是平凡与贫穷的代名词!萨拉密司激动地如此大喊。

(现在是半夜耶……)

少年在床上冷静地这么想。

而且喊的还是很不妙的内容。住在附近的诸位平民们要是听到这声叫喊,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即使如此,由于这位亲爱的同乳兄弟平常说话就会像现在这样夸大其辞,他也不怎么惊讶。再怎么说,他们也已经相处很久了。

他们两人,葛雷斯尼·罗万和萨拉密司·安巴斯汀,因为某些缘故而在同一个家庭生活。

所谓的『某些缘故』,就是在数十年前,萨拉密司那位身为侍女的祖母受到工作地点的主人染指,这个可悲可叹的事件就是一切的开端。

「也就是说,公爵家的大少爷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对奶奶出手,让她生了孩子。这真是个随处可见的故事呢。」

明明是跟自己有关的问题,他这位金发碧眼的同乳兄弟却哈哈哈地以一笑置之。

但是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故事。

那时候,那个公爵家的儿子刚跟有名贵族的千金谈好婚事,因此他的家人着急了起来,想隐瞒那个侍女与她女儿的存在。他们随随便便地用一笔钱以及徒具形式的私生子证明书,试图让她远离新娘的视线。

结果那位侍女因为遭到抛弃而患上心病去世,留下尚未断奶的女婴。

那个女婴,便是萨拉密司的母亲缇娜贝尔。

无处可去的小婴儿缇娜贝尔,被与母亲年龄相去甚远的妹妹薇莉·罗万收养。当时在某位男爵家担任奶妈的薇莉,把她跟自己的儿子一起养大。

接着,十八年后——

在薇莉的养育下,姊姊的女儿缇娜贝尔长大后,跟一位家境小康的放债者度过非常普通的婚姻生活。

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萨拉密司。

而为了继承家门而离婚返家的薇莉,与在乡下市政厅当书记的男人再婚,生下相隔许久的第二个孩子。

那就是葛雷斯尼。

虽然有点复杂,不过简单来说,对萨拉密司而言,葛雷斯尼既是舅舅,也是同乳兄弟。

总之,以薇莉姨婆为中心的罗万家,就在大都市南塞的东南方,一个叫密祖里的小城过着温馨的生活。

家长薇莉与她懦弱的第二任丈夫瓦依堤、缇娜贝尔的丈夫亚鲁尔·安巴斯汀与她的孩子萨拉密司、薇莉的二儿子葛雷斯尼。

以上就是这个家的成员。

而现在罗万家主要的烦恼之源,就是身为一家收入源头的男人们都落入了无法工作的窘境。

罗万家的祖先原本在代代相传的土地务农,但是某一代的当家进入大学后,这就成了罗万家到城里工作的契机。这个家族的特色似乎就是擅长数学,薇莉能读能写,出自亲族的丈夫瓦依堤也利用大学毕业的学历,从事书记工作。

但是不管从事什么行业,身体出问题的话就无法继续工作。至今一直把萨拉密司丢给薇莉不管的女婿亚鲁尔,因视力变差而无法工作;几乎与此同时,连薇莉的丈夫瓦依堤的痛风也恶化了。他之前都在女婿亚鲁尔的老家管理帐务,但是因为年老与痛风,他失去工作能力。

由于失去两个男性劳动力,罗万家的财务状况急速走下坡。

即便薇莉将代代相传的土地脱手,变卖手中少数的财产,也难以让一家六口长久度日。

「就在此时,发生了这个南塞继承问题!」

他的幼年玩伴以掌心轻拍枕头,并这么说:

「这是机会。这就是好机会啊,葛雷斯尼。我们现在没有钱,超级没钱,完全没钱。虽然罗万家一直以来都是以擅长读写及算数见长,但是视力变差而无法工作的话就没辙了。

而身为下一代劳动力的我们才十三岁。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家就要流落街头了。」

「所以你想说,就这样顺水推舟吗?」

「没错!」

他的同乳兄弟鼻翼大张,糟蹋着那个漂亮的脸蛋并一边说:

「当然,我觉得被公爵家的大少爷玩弄后遭到抛弃的奶奶很可怜喔。但这跟那是两回事。既然那个少爷其实是个只对男人有兴趣的同性恋者,只有我妈妈这个孩子,那么身为妈妈的小孩,我就是正统的南塞继承者了。『萨拉密司』拥有这个资格!」

他的同乳兄弟眼里闪闪发光,在脸蛋前十指交叉。

的确,这个理由并没有错。

如萨拉密司所说,原为侍女的萨拉密司的祖母,她工作的地点就是南塞市领主毕居公爵家。

而现在公爵家正为了继承人问题动荡不安。

原因相当明确。因为正如前违所言,南塞公爵是个纯正的同性恋者。

作为一大著名商业都市的南塞,原本就是市议会影响力强大的城市。若说能决定未留下继承人就去世的公爵身后事的,是南塞全体市民与市议会议员也不为过。

不晓得那个男同志公爵曾在年轻时留下孩子的市议会,当然不知道萨拉密司的存在。他们选择名门帕姆家的四男莱卡,推选他成为下任公爵。

若要问为什么……

「因为帕姆家与邻国奥兹马尼亚拥有紧密联系,而南塞也以强化自治权为条件,暗中决定接受奥兹马尼亚的庇护。也就是说,南塞、帕姆家以及奥兹马尼亚是一伙的。」

「嗯,哎,这个……差不多就如你所说吧。」

少年点头。

他非常清楚,萨拉密司比同龄的孩子还要聪慧。一直以来,萨拉密司总是用成人也会自愧不如的口气,告诉家人们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国内外政治消息。

萨拉密司的腕力并不如自己这般强,所以应该无法成为骑士,但他或许是继承了这个原本就很擅长数学的家族的浓厚血脉,是个可以用心算运算四位数乘法的才于。

但是家长薇莉并不欣赏这种孩子的小聪明,她时常怒斥道『不要太小看大人了』。

(虽然如此,最近也开始听不到薇莉的怒骂声了呢。这表示那个铁娘子薇莉也上了年纪吗……)

身为一介女流却具有学识素养,因这份才气受到赏识而成了男爵家的奶妈,甚至收养姊姊的私生子,后来又梅开二度的罗万家之长薇莉。就连那个讨厌被称呼为奶奶,要别人叫

自己薇莉的那位母亲,也已经来到会被称为老太太的年纪了。

近来她开始显着地闭门不出,时而眯起视力低落的眼睛刺绣,不断为自己想不起来的诗句叹气。

「薇莉都变成那样了,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一屑扛起罗万家啦。为此,无论如何都得让『萨拉密司』继承公爵家才行。你明白吧?」

「我也明白你说的话,但是……」

他说到一半,又连忙改口:

「南塞市议会早就已经决定继承人是莱卡·帕姆了吧?这样一来,就算我们现在才来说些什么,也不可能扭转这个结果啊。」

「这可不一定喔。你看这个。」

他的幼年玩伴这么说着,边迅速从上衣内袋拿出一封仔细包裹在油纸中的信。

「这是……?」

他皱起眉头,盯着那封信看。纸的材质相当高级。它不像便宜的羊皮纸一样泛黄,纸上甚至还盖有花纹烙印。封蜡也透明到乍看之下会看不见的地步。由此看来,这应该是某位有身分地位的人命令正式的代笔人写下的信吧。

「这是写给萨拉密司·安巴斯汀的正式诏令喔。」

「诏令?究竟是谁的诏令?」

「艾兹森国王。」

「国、国王!」

也不管薇莉就睡在隔壁房间,他差点就大叫出声。要是他的同乳兄弟没有马上伸手盖住他嘴巴的话……

「嘘——安静点。」

「怎、怎么回事啊,这封信。」

「这是我爸藏起来的东西。爸爸老是抱怨说要是妈妈生能逢时,她就是公爵家的大小姐了。所以在这种缺钱的时刻,他应该正在考虑有没有办法更有效地利用我才对。」

「利用……」

萨拉密司眯起眼,像猫一样地笑了。

「但是,他之所以沉默至今,是因为他害怕薇莉婆婆。再怎么说,薇莉都还是不能原谅抛弃了她姊姊的南塞公爵。要是告诉她说我会成为公爵的继承人,就算要勉强自己衰老的身体,她也会尽全力破坏爸爸的计划。对吧?」

葛雷斯尼默默点头。的确,萨拉密司的父视亚鲁尔常在酒醉时大肆吹嘘萨拉密司的血统。

不知道是用什么形式流传到了什么地方,他说的那些无聊闲话似乎传进了艾兹森国王耳中。

「可是为什么艾兹森国王会发出那封诏令?」

「这是当然的呀。艾兹森才不会希望南塞被奥兹马尼亚抢走呢。」

彷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萨拉密司用政治家的表情爽快地说出这句话。

「到目前为止,虽然南塞名义上算是隶属于艾兹森,但是南塞本来就是自治势力强盛的地方,所以艾兹森跟奥兹马尼亚之间的国界很暧昧。趁这次同性恋公爵翘辫子的事,问题就一口气爆发出来了。

无论如何,既然奥兹马尼亚推选莱卡·帕姆,艾兹森就得另立其他候选者。毕竟再怎么说,奥兹马尼亚似乎打算让王族的公主下嫁到南塞嘛。艾兹森之前应该也很难推选候选人吧,那附近比帕姆家还要显赫的家族并不多。」

听到这里,他不禁佩服地想:萨拉密司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种情报的啊?对喜爱娱乐与八卦的民众们来说,王族的婚姻与领地争端本来就是个理想的好话题。这些传闻大概是散布在巡礼者与商人聚集的旅店、修道院的联合宿舍、马车站的小酒店等地方吧。他知道自己这位同乳兄弟出于兴趣,时常出入这些场所。

「在艾兹森国王的支援下就能成为南塞的继承人,这可是罗万家有史以来的最大光荣啊。这是让至今一直当乡下的会计师为生的平凡罗万家,名震艾兹森跟奥兹马尼亚的好机会。

我们现在应该马上出发,前往艾兹森的首都帕鲁耶姆!」

萨拉密司讲得好像现在马上就会长出翅膀飞走一样。他在内心这么想。

他也不是完全反对萨拉密司的意见。正如萨拉密司所说,现在罗万家正濒临经济危机。家长薇莉上了年纪,现在他们既没有男性劳动力,也没有财产。虽然金额不大,但他们也有负债。突然降临的贵族(而且还是超级名门)继承问题正是溺水之际的浮木。

就算如此,一切是否能如萨拉密司所说的一样顺利进行呢?他试着在心中反覆地仔细思量这位同乳兄弟的提案。

一直都只是个平民之子的萨拉密司·安巴斯汀,要在艾兹森国王的援助下,与名门帕姆家的贵公子争夺南塞公罸爵位——

「但是,那个问题还是无法解决……」

「就是那个。」

萨拉密司压低音量,直指葛雷斯尼的脸。

「没错,问题就是那个。这是相当相当严重的问题。所以我有个提议:你跟我互换身分。」

那一瞬间,时间彷佛暂停了一样,葛雷斯尼张着嘴僵硬住了。然后他大喊:

「你在说什么……!」

「嘘——嘘——嘘————!」

棉被罩到了他的头上。现在本来就已经是夏天了,这个举动让他温热的呼吸都闷在棉被里,令他喘不过气。

「你太大声啦。我都说过好几次,要是被薇莉婆婆发现就完蛋了。」

萨拉密司先从棉被里露出头。接着,葛雷斯尼带着宛如窜出水面的鱼般的表情,『噗哈』一声钻出来。

「乖,你听我说。葛雷斯尼。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南塞公爵的孙子,而且是公爵家的继承人萨拉密司·毕居。而我是你的随从葛雷斯尼·罗万。

反正除了我们家的人之外,没人知道我们之间是谁继承了公爵血脉。跟游手好闲的我不同,你非常优秀。就算别人觉得你才是公爵的外孙也不奇怪啊。因此,我们能极为轻易地互换身分。」

啪啪啪啪。他带着有些无奈的神情,看着他的同乳兄弟兴致高昂地鼓掌,然后说:

「……会那么顺利吗……」

「当然会顺利。而且我还有个致胜方案!有个能让你以萨拉密司的身分,胜过那个莱卡·帕姆的方法。」

「……」

他好像在说句完全无法期待。一样,沉默了一下。

「但是……你说的『致胜方案』,通常都是些『夸张到不行』的计划。」

「哎,要用什么样的言词来表达情感是个人的自由。」

萨拉密司完全没听进去地继续说道:

「哎呀,我也明白你会感到退缩。再怎么说,对方都是那个帕姆家的名门贵公子——莱卡·帕姆。光是以稚龄十二岁通过骑士团的入团试验就很厉害了,他还说不想利用帕姆家的名号,特地成为分家的养子,不以帕姆之名自称,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装腔作势还是虚伪。」

「这是褒还是贬啊?」

「都有啦!你不觉得那种身分、财产、容貌、人品都是满分,没有任何缺陷的贵公子根本不可能存在吗?真是个超级讨厌鬼。」

虽然如此,这位毒舌专家明显地在客观上认可了莱卡·帕姆的实力。

没错,就是如此。说到莱卡·帕姆,他在这一带可是比拙劣的歌剧演员、贵族或是美女还更有名的『明星』。

萨拉密司到底打算怎么对抗这种完美超人啊?

「我有策略。首先,就是讨艾兹森国王欢心的计划一。」

「计划一?」

「没错。艾兹森国王路希德一即位就创立骑士团,当成自己的正规直属军队,是个爱好战争的国王。他从祖父吉哈德·诺里昂手中继承了宝剑路克纳斯,那是与星格里欧骑士团的宝物·炎之艾娃莉欧德齐名的名剑呢!

也就是说,他欣赏武艺出众的人。」

「这不是更没希望了吗?」

他无奈地对着在长期使用下失去弹性的枕头叹息。

「莱卡·帕姆在那个年纪,就已经成为骑士团团员了喔?」

「你也是啊,我勇敢的葛雷斯尼!」

听到萨拉密司这么说,他心中一震。在从天窗流进来的月光照射下,热情的蓝眸看起来犹如夜晚的湖面。

「你之前也通过了瓦克雷佣兵团的入团测验,以四吉利尔受雇为枪兵啊。以佣兵团雇请小孩的工资来说,四吉利尔是破格的数字喔。」

宛如在叙述自己的事情般自豪的萨拉密司继续说:

「薇莉婆婆也一样,口头上说希望你进入学士院,但她心里其实相当为你感到骄傲。毕竟罗万家或许会出现一位货真价实的骑士嘛。」

萨拉密司靠在枕上托着腮,笑嘻嘻地说:

「不管怎样,我已经想好讨路希德国王喜欢的计划了。那是个具有冲击力,让每个人都不由得专注在你身上的惊人计划喔。艾兹森在这次事件中陷于被动,应该没时间寻找『萨拉密司』以外的候选人。

要是艾兹森国王认可你的武艺,决定推选你为候选人,剩下的就是政治的问题。发展到艾兹森对抗奥兹马尼亚的局面时,就不需要我们出场。根据我的想像,艾兹森得胜的可能性大约只有五成,不过就算只有五成,你也有成为南塞继承人的可能性。」

葛雷斯尼看着这位同乳兄弟从托腮的动作改为陶醉地紧抱住枕头的姿势,说了:

「但是,你可以接受吗?」

闻言,那双蓝眼睛感到很意外似地看着他。

「接受什么?」

「还有什么,当然是这个计划啊。那个,我成为南塞公爵,你变成……随从……」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好像在说『事到如今,你还说这坚做什么啊』一样,萨拉密司眯起眼睛。

「现在罗万家需要钱。为了帮薇莉婆婆养老,还有我们父母的债款等等,问题跟山一样多。而首要条件永远都是钱,是钱啊,葛雷斯尼。能为我们带来幸福,还有能拯救罗万家的,不是正义,当然也不是善良,是钱,而且地位跟荣耀通通都会伴随金钱而来。」

「可是,其他东西也通通会伴随这个地位而来啊。」

葛雷斯尼无可忍耐地再次罩上棉被,在被子下小声叫喊。

(奥兹马尼亚王女不是会跟着过来吗!)

或许是感觉到他这句无声的叫喊,萨拉密司畏畏缩缩地掀起被子,望向被窝里。

「喂,葛雷斯尼。你啊……」

「怎样?」

「该不会不想跟奥兹马尼亚王女结婚吧?」

这句话里显然带有『无法置信』的语气,他不禁心生不悦。

「…………嗯……」

「咦,为什么?可以跟王女结婚,这不是很幸运吗?就算是南塞这种大公爵家族,也少有迎娶王女的机会喔。」

(你为什么这么乐观啊?)

将心中所有微妙的不快感与烦躁随着叹息一同吐出后,他说:

「因为……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这不是当然的吗!对方可是奥兹马尼亚的王女喔。听说她平常都深居在那座黄金宫殿内,不会在男人面前露面。而能进入奥兹马尼亚的后宫『花园宫』的就只有国王。」

哎,政治婚姻就是这么一回事啦。听到萨拉密司冷静地这么说,刚才理应已吐出的不快感再度如夏日的云朵般涌现。

他说:

「那你又如何?如果你处在我的立场,你能跟没见过面的奥兹马尼亚王女结婚吗?」

「我可以啊。」

萨拉密司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地点头。

「骗、骗人……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钱嘛,这也没办法啊。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成为公爵,适度地任市议会摆布,适度地与王女殿下过着优雅的生活喔。」

「你,你为什么说得出这种话?」

明明跟自己一样是十三岁小孩,为什么萨拉密司说得出这称没有梦想、没有希望的话语呢?他不禁提高音量,彷佛在责备对方。但是萨拉密司并不以为意。

「因为,我最重视的是罗万家。」

「咦……」

「如果能让薇莉开心,让她能在剩余的人生中度过不为金钱所苦的生活,不管是怎么样的丑八怪或是病患,我都会跟她们结婚喔。如果真的做得到的话啦。」

萨拉密司的表情很真挚。

而那双眼中没有任何算计,只有澄澈的色彩。因此,他领悟到这是自己的同乳兄弟不带虚假的真实心声。

(为了家人啊……)

他不禁闭上嘴。

身为罗万家的一家之长,也是他们重要的祖母·薇莉。她收养姊姊的私生女,代替死去的姊姊从亲族中招赘,继承罗万家,与既是女儿也是外甥女的缇娜贝尔夫妇同住,为了张罗金钱辛劳至今。这些事情他们都很清楚。

即便学识丰富且读过大学,在市公所或放贷业从事会计师的薪资也只是杯水车薪,与在王都或大都市过着威风日子的骑士跟贵族不能相提并论。一般女性则是会到贵族的宅邸工作,孩子出生后就在家里接些零工做。薇莉一开始之所以会到男爵家担任奶妈,也是因为当时罗万家贫困到她在产后马上就得出外工作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想要钱。

希望能为辛劳至今的家人们做点事——就算他的同乳兄弟会在幼小的心灵中认真思考这种事,应该也不奇怪吧。

「我知道了啦。」

明白这位与他同年、态度看似嬉闹的同乳兄弟,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认真为这个家着想,葛雷斯尼感到很羞愧。

他自己也爱着家人,爱着养育他的罗万家。正因为如此,如果有他做得到的事,而现在降临的南塞继承人问题就是他此生唯一能出人头地的机会,那他就试着下定决心投身这个漩涡之中吧。没错,他是这么想的。

他从棉被中探出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会去艾兹森,跟国王陛下见面,努力试着得到他的赏识……用『萨拉密司』的身分。」

「这样就对了!」

蜂蜜色的卷发轻盈地钻出棉被。接着,那张熟悉的漂亮脸蛋朝他甜甜一笑。

「只要有我跟你,这个世界是就没有可怕的事情喔,葛雷斯尼。我之后也会一直保护你,不管在何时何地,我都是你重要的幼年玩伴跟手足!」

他不发一语,向他的同乳兄弟露出微笑。

脚有点冷。因为脚露在床外面。

(记得我们两个以前会睡在同一张床上。在寒冷的冬天,就把所有衣服盖在身上睡觉。)

随着两人长大,床铺变得拥挤,于是他麻烦父亲再多做了一张床。

后来那张床也显得太小了。现在要是伸直手脚睡觉的话,脚就会跑到床外面。

即使如此,他还是喜欢这里。

自从开始在外头进行实习佣兵的工作后,他就很少回家,然而(即便他分配到设备齐全的旅社或宿舍房间)他还是觉得这里最舒适。从小时候开始,两人就在这里挨着彼此一起入睡。因为在这个狭窄的家中,属于他们的场所就只有这里而已……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这里,睡在符合自己身高的床上吧。睡在不需要添加椅子在床尾、足以睡得下一对夫妇的大床上。

(但是,那是『总有一天』的事情。现在我身在此处……)

他不经意竖起耳朵。

身旁传来安稳的鼻息。

「萨拉,你睡着了吗?真快啊。」

差点为这位同乳兄弟依旧迅速的入睡速度大笑出声的同时,他伸指拨弄萨拉密司的柔软卷发。

他轻轻闭上眼。

——夜色渐深。这是个宛如在充满光泽的黑色丝绒上撒有玻璃珠般的温柔夜晚。

来,你看。明明没有绳子,颜色跟打磨得光滑透亮的镜子相同的月亮却挂在夜空中对吧?在这种日子,不论是幼兽还是昆虫都会静静隐身在洞穴中,等待东方的天空像混杂了水的颜料一样逐渐淡去喔……

想前往梦境的世界很容易。不过,现在就先稍微维持在这个状态吧。

因为他明白。

能像现在这样吵吵闹闹,一边祈祷天快点亮的孩提时光不会持续太久。

躺在床上,在舒适的浅眠造访前的短暂时刻,他就将睡在身边的幼年玩伴那安稳的鼻息当成摇篮曲。

接着,一如以往,少年陷入极为暖和、温柔的感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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