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不断减少的魔力,在那时候似乎已经稳定。虽说不知道原因,还不能肯定,但总之似乎可以先安心了。
从莉莉的话来看,在我形式安定下来之前,葛贝拉一直在身旁为我输送魔力。
即便是在强度上有所保障的葛贝拉,要进行如此消耗魔力与精神的工作压力也很大,在确认我没事之后就直接失去意识陷入睡眠了。在我醒来的时候,正睡倒在我身上。
这么说来,她说过不擅长像这样控制魔力来着。
【辛苦了】
我抚摸着白色的头发,就见她的蜘蛛脚咔嗒咔嗒地发出了响声。
她那费尽万难终于达成了一件事的满足笑容,为她的美貌更添一份妖艳。
◆ ◆ ◆
【这次真的帮大忙了】
我对在我身后的莉莉说道。
我们两人来到建在阿剌克涅巢穴中的小小隔间里。
这是我不在的期间,洛丝建造的【澡堂】。说是这么说,也只是【放着能让一个人进去的桶的单独空间】这样朴素的房间而已。
这隔离的空间中,现在没有其他人。
感觉我和莉莉,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在治疗我的时候也是,葛贝拉的事情上也是,受到了很多帮助。要是没有莉莉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抱歉让你受累了】
【没关系的哦,只是这点事情】
莉莉身着运动衫,满脸苦笑地回应着我的道歉,用洛丝制作的剪刀咔嚓剪断我的头发。
近两个月的野营生活让头发有些偏长,这次,又被风船狐的火球烧焦了一部分,头发长度变得参差不齐。
所以拜托莉莉把头发修齐。反正平时也只是去便宜的理发店适当剪剪的东西,就算交给外行人的她也没什么能不满的。这种东西,只要看上去不难受就好了。
【那个时候也说过了,我是大家的姐姐。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呢】
【这么说来,确实是说过那样的话啊】
【倒不如说,从我的角度反而想夸奖洛丝呢。完全没想到,她能够像那样认同葛贝拉】
【啊啊。我也还以为会更花时间的。甚至还担心会因为这次葛贝拉没能保护好我,导致两人关系决裂呢】
【我也一样哦。我还以为洛丝会更顽固一点的。不过,那孩子也以那孩子的方式考虑过葛贝拉的事情呢】
【是呢】
【当然,葛贝拉也很努力了。至今为止的英勇奖的确非她莫属】
莉莉一边说着剪下头发,被剪下的头发落在了仅在腰间围了一条毛巾的我身上。
像这样半裸,是因为想着反正是要洗掉落在身上的头发的,干脆顺便也一起洗净汗水与污渍也好。
而莉莉则是陪我入浴的照顾者。
这也是因为我的身体还没法灵活动作。
这就是一直害怕的从葛贝拉那接受魔力供给产生的副作用——才怪,只是单纯的身体衰弱导致的体力不足而已。总之感觉犯懒癌,身体没法好好动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现在,还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症状。没什么特别痛的地方,手脚上的烧伤也完全好了,摘除了火枪蔓种子的伤口也只留下浅浅的印迹。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还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的不适之处,所以还不能大意。结果,到最后都没能明白魔力流失的原因。莉莉会像这样陪在身边,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我的命,真的是因为葛贝拉那么努力才能获救的呢】
听着剪刀切断头发的悦耳声音,我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莉莉和洛丝也是一样。大家,都不知不觉间成长起来了呢。……我,完全没注意到。这也是我视野变狭隘了的证据吧】
【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吗】
似乎是总体已经剪好了的样子,莉莉开始剪起发梢,剪刀咔嚓咔嚓响着。
【我也是知道主人,究竟有多重视我们的。洛丝与葛贝拉之间发生的不合,对主人来说是个大问题。越是觉得重视,就越是会做无用功,一般人类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的吗】
【常见,吗】
【嗯。是的,很常见。……啊。主人,闭上眼】
剪完头发,莉莉接了小水桶谁,开始为我洗头。
纤细的手指挠过发间,令头皮瘙痒。水从头顶倒下滑过下巴流落地面。
我闭着眼睛继续说道。
【说不定和莉莉说的一样呢】
【嗯?】
【因为焦急而做无用功】
回想起来,在面对初次见到的敌人——风船狐的时候,立马就做出了要群挑的武断决定,说不定也是焦急的一种表现。
【我急躁地想要做些什么,结果却是差点死掉。别说解决问题,甚至因为这次我没被保护好,一个不好可能让洛丝和葛贝拉之间的关系出现决定性鸿沟……】
莉莉洗完我的头,用湿润的毛巾擦去多余水分。然后,帮助我泡到放满水的大桶里去。
若能奢求的话果然还是热水更好,但是能像这样洗澡就已经足够让人放松心情了。虽说这种心情让快乐也减半了就是。
【真是丢脸呢。明明我是带领你们的主人】
或许是因为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压在心底的软弱不禁脱口而出。
【一直都慌慌张张的,因为一些个人事情就烦恼不已,想到的方案还是漏洞百出。连帮你们解决问题的力量都没有】
因为魔力不足而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一切都好似幻影泡沫般的场景历然眼前,我想着【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想到至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答案显而易见。
就是因为我作为主人还不够格。理由,仅此而已。
莉莉说我因为焦急而做无用功,是【作为普通人类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普通是不行的。因为我已经是率领他们眷属怪物的主人了。
正因为我没有足够能力位居主人的位置,所以才会造成那样的失败变得狼狈不堪。虽说多亏了莉莉他们而突破了危机,但那也只是结果论。我什么也做不到的事实并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她们一步一个脚印地在成长着。然而,我却完全不行。
【焦急着,做着无用功,什么也没能做到。什么也没能得到】
叹出的这一口气如此沉重,而吸进来的一口气也好似要腐化我的肺一般。
【真是丢脸呢】
【主人……】
几乎半抱着我的身体把我抱向洗澡桶的莉莉停止了动作。
然后以那样的姿势盯着我的脸。大大的眼睛盯着我。
我回望过去,她伏下了目光。
她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但是心灵反应无法读取思考。
【……呐,主人】
最终莉莉抬起了头。
脸上露出了鲜花盛开般的笑容。
【那个啊,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吗】
然后温柔地说出了安慰的话语……才怪,并不是。
她的笑容,有着奇妙的压力。
【莉,莉莉……】
感觉到有些危险,我无意识间试图后退。但是,虽说我在尺寸很大的桶里,但那也不过是个桶。无处可逃。
即便想干脆就装作没注意到她的态度,但遗憾的是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
她亢奋的感情正在不停传达过来,而且也知道我这边已经注意到了她的情绪。而且,看来她自己也是不打算隐藏的样子。
【我呢,主人。对这次的事情,可是相当的生气呢】
稍稍皱起眉头露出有所抗议的表情,莉莉跪坐着逼近过来,水声哗啦地响着。身上穿的运动衫都湿透了,但她对此毫不在意。
每当我试图抬起上半身,她就会更进一步地压过来。只能说是娇嫩的女孩子的手,抓住了我的双手不让我逃走。
【为什么不来和我商量呢?为什么要一个人烦恼呢?为什么不来依靠我们呢?】
【……没有依赖?你在说什么呢。没可能会有那种事情吧】
【想说是误会吗?】
我点头辩驳。
【要是没有你们,我这种人早就进怪物肚子了啦。就算是我,这种程度的事情还是懂的。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们不可靠】
【怎么可能,吗。嗯。是呢。是这样呢】
莉莉意外干脆地听话了。
然后苦笑微微在嘴角浮现。
【如主人所说。主人或许的确没有觉得我们不可靠呢】
莉莉带着莫名悲伤的笑容说道。
【但是,却没有来依靠我们呢】
【……】
【主人,明明觉得我们是【可靠的对象】,却【没有来依靠】呢。……不是,吗?】
这次,我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话了。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对莉莉,对眷族们隐瞒了下来,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洛丝和葛贝拉的事情是这样。加藤的问题也是这样。虽说曾经对葛贝拉坦白过一次,但那也只是结果那样了而已
,一开始我还是试图蒙混过关的。其他比较细的地方,还有隐瞒视觉异常的事情。
不去倚靠可靠的伙伴,只是一个人抱头苦思。
被指出来之后,我很明显就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但是,我也不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我是你们的主人。有义务领导你们。这是我责任范围内的事情吧】
作为主人的我,必须要解决作为眷属的她们的问题。
而且我自己引发的问题要自己解决,决不能给她们造成负担。
这是,好歹也算是领导一个集团的我所应有的责任。
虽说力量有所欠缺,但这个立场本身没错。应该没错。
【这是不对的】
然而,莉莉摇了摇头,亚麻色的头发飘动。
【为什么不明白呢?不管什么所有事情都一个人抱在心里,不是理所当然会失败的吗】
【所以……所以说这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力量】
【没有足够的力量哪里不好了?不正是为了弥补这一点,我们眷族才会在这里的吗?】
看到莉莉抬眼诉说着感情,我心头一紧。
她的眼瞳如湖面的波浪般颤抖着,不受控制的感情震荡着透过眼神传达了过来。这个眼神对于我那微小的矜持来说,已经具有了足够的破坏力。
【当然,我也是知道的哦?主人的性格就是责任感强。有些时候会在心里自我苛责,我也很清楚。很清楚,但是……】
莉莉的眼中泪珠落下。
【要一个人烦恼,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多少倚靠我们一点啊】
【莉莉……】
看到她哭泣,我突然想起来了。
在完全中了风船狐的陷阱,变得伤痕累累回来的时候。
莉莉只在看到我的第一眼表现出了动摇,在那之后,始终都是自律着自己进行治疗。
我所知道的莉莉,是会变得惊慌失措的。
然而她却连眼泪都没有流。
但是,话虽如此,这并不等同于【莉莉变得对什么都没有感觉了】。
莉莉那坚毅的表现背后,大概是在抑制着自己的动摇。借用她自己的话,就是【作为长女所应有】的表现。
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莉莉没有必要展现作为姐姐的一面。
【很害怕啊。主人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压抑着动摇的自己,揽下了作为长女的所有责任的莉莉,已经不再是当初相遇时候,吞噬水岛美惠的遗体获得少女姿态时的她了。
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变化。而这个变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的,就算把嘴撕了也说不出口。
这当然,如她亲口所说的,为了【支持我】吧。
洛丝和葛贝拉也是如此。她们为了支持我,都在以各自的形式努力着。
然而,最关键的我却没有去依靠她们,没有回报她们的奉献。
……虽说我是想努力去做的,但似乎有什么搞错了的样子。
眼前落下的泪珠,就是证据。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该沉溺后悔的场面。
我有更应该做的事。这次绝对不能再做错了。
【……抱歉】
我伸手,把正在哭的莉莉拥入怀中。
莉莉没有抵抗。倒不如说她自己投身了进来。
紧紧抱住之后,她在我的怀中开始呜咽。我再次认识到,自己让她的心受苦了。
◆ ◆ ◆
两人依偎着过了一段时间。
这是一段不可思议地祥和时光。若是我能像这样平和的话,那样的失败也将与我无缘了吧。
终于,吸鼻子的声音消失了。
【……这是,参考我身体里水岛美惠的知识才能说的话】
冷静下来的莉莉开口说道。
【领导者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类型的呢】
【类型?】
莉莉一点头。刘海掠过我的胸口,让我感到些许瘙痒。
【有不停地带领他人前进的能力型,也有靠人格魅力聚集人心的类型……】
【我,哪边都不符合呢】
【嗯。也是】
我不由地苦笑了出来,莉莉也没有特意否定我说的话。
【但是呢,主人。我不觉得我们会追寻那样的人哦】
【……】
【是【总是手忙脚乱的,会因为私事而钻牛角尖,想到的方案又是漏洞百出。没有能力解决你们的问题】来着?刚才,主人这么说的吧?】
莉莉从下方窥探般地向上看着我。
【总是显得游刃有余,永远都不会有所烦恼,所有问题都能解决,拥有能拯救眼前一切的力量的首领。那只是,一种理想哦】
莉莉把我刚才哀叹的事情完全反过来,把我树立在心中维持至今的【我作为她们眷属的主人应有的姿态】的形象,用【理想】来形容了。
【如果有那样人的在,想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那可是大家梦寐以求的童话里的英雄。不可能会否定他】
莉莉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是呢,哪怕有那样的人,我也不觉得我们会追随他。因为,那不是【你】】
说着这些话的莉莉眼中,倒映着我的身影,那身影正在侧耳倾听她的话语。
我现在在这里的一切,她都有好好地看在眼里。
【我喜欢的不是按照理想描绘出来的谁。我是喜欢不上幻想的哦。我呢,喜欢总是为了我们试图去做些什么,哪怕做不到也会拼尽全力去做的主人。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根本就不重要哦】
【……但是,我作为你们的主人,作为领导者必须要走在你们前面啊。这样的我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的话不行吧?】
【没有那种事哦】
莉莉的脑袋压在我的胸口咕噜咕噜转着。
【那么反过来问,主人会因为我们派不上用场就舍弃我们吗?】
【怎么可能!】
我当场否定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做那种事!】
【……嗯。我就知道,如果是主人肯定会这么说的。呼呼,作为眷族,其实是不能对这种事情感到高兴的呢】
莉莉抬起头,嘴角浮现苦笑。
【但是,还是很高兴】
莉莉的双手轻轻托起我的双颊。
【但是,主人。那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也是一样的】
莉莉的手掌慈爱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让我们支援你。再多依赖我们一点。别总是一个人乱来。就算力量不足也没关系的哦。我们眷族就是必须齐心协力才能有所成就的生物……但是,这点想必主人也是一样的】
【我也……一样?】
【嗯。想必,这才是主人和我们眷族之间应有的形式呢】
我们之间应有的形式。
莉莉说出口的这句话,我一次都没想到过。
要说为何,因为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别考虑的事情。
因为我自认为,没有必要考虑。
想着我必须要带着她们前进。
一心认为我必须这么做。
但是,这本来并不是能断言【必须这么做】的事情。
正如莉莉刚才说的那样,领导者的类型各式各样。必须要对照领导者本人的资质与集团的性质,分别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形式。
的确,若是能有神祇般的人格魅力,若是能有带动大批群众行动的能力,若是能有解决一切事情的智力的话,想来是再好不过。
但是,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学生。
虽说令人不甘,但这就是现在的我。17岁,名为真岛孝弘的我。
在那个命运之日,在那个洞窟中身处生死边缘的我觉醒了自身的能力,突然成为了莉莉她们这些眷属的主人。
但是,这并不说我的本质就同时发生了变化。
像我这样随处可见的小鬼,不可能毫无征兆地就表现出传统领导者的资质。本来就是只是这样的人,却还是要去试图模仿优秀领导者的举止的话,必定会在某处出现问题。
——作为她们的主人,我必须做些什么。
——全部,都由我来解决。
这种考虑,某种意义上就是傲慢自大。
有一直看着我,会来帮助我的人在。
有说想要支持我的人来。
与她们手牵着手,齐心协力向着同样的目标前进。
大概,我作为领导者应该做到的,是这点。
现在的我们,应该是能做到这点的。要说原因,我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成熟与能力的极限,而且接受了自己的这些地方。莉莉她们也已经有所成长,绝不再是必须由我去引导才能前进的存在。
【我们全员齐心协力。互相支撑着活下去。如果说这才是我们之间本该有的形式的话……那我这一路上都是错着走过来了啊】
所以,这里就是我和她们的新起点。
无巧不成书,在与那个洞窟同样的狭窄空间
内下定决心的我,同样是和莉莉两个人在一起。
大家互帮互助,在这个异世界存活下去。
因为我身体里所拥有的这个力量,正是为此而存在的。
【谢谢,莉莉。多亏了你,我清醒了】
眼前这位教会了我重要事情的少女是如此惹人怜爱,我心怀万般感慨说出了感谢的话语。
【从今往后也请多指教。一直支撑着我下去吧】
【唔……嗯。主人!】
我也抱了回去。
脸庞相互靠近,相视而笑,进一步眼前的拉近距离。
透过湿润的运动衫抚摸着莉莉的身体。还不够。完全不够。仿佛填补相互的空隙般地紧紧相拥。莉莉的想法透过联系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传达而来。
这也是,我此刻的想法。
【主人……】
视线交合,鼻头相触,相合的嘴唇相互吮吸。
我突然发现这就久违的【两人独处】的状况。
这也并不是在找什么理由。
我现在,也还不是很能完全按自己意思活动。
把手绕过莉莉的后颈紧紧抱住,嘴唇相吻,正透过已经湿透的运动衫的布料感受着她胸前鼓起的那份柔软,我想着这样的事情——,
【痛】
——左手的手背一阵疼痛,让我微微叫出了声音。
【啊,对不起】
听到我叫出的声音,莉莉找回理性般地离开了些。
似乎是以为给我身体加重了负担,垂下了柳眉。
【不。并不是莉莉做了什么的原因】
我伸直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缩起的身姿,挥了挥手给她看。
【不知道为什么手突然痛起来了……】
正这么说着的我,大吃了一惊。
【怎么了……】
莉莉也瞪大了双眼。
言语顿失的她所注视的位置。正是我刚才,感觉到疼痛的手背上。
那里,长出了一个绿色的突起。
血液从生长的部位留下,一点点滴入澡桶稀释开来。想必这就是刚才疼痛的原因。
绿色的突起,现在仍在不停地高速成长。
然后,我才终于发现这是植物苗子。
在这种异常情况下,这东西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幼苗。其前端的镰刀脖宛如蛇头,上面的头部没有口鼻眼睛。
【主,主人,主人】
……说话了。恍如木头扭曲般沙哑的声音,但这的确是倾慕着主人的眷属怪物的呼喊。
无话可说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吗。为什么【从我的身体里会生出怪物】,完全意义不明。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兆头……。
【……啊】
能够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发觉这个事实,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也说不定。
【呐,莉莉。因为我记忆有点暧昧所以想找你确认一下】
【问什么,主人】
【你有记得从我左手里取出过火枪蔓种子过吗?】
被火枪蔓攻击的我,第一发被打中的位置是左手手背。正因为是那样具备冲击性的场面,再次回想起来的记忆才会鲜明到让人几乎生厌的程度。
而另一方面,我并不记得莉莉在从我身体里挖出种子的时候,有从我的左手把种子取出来过。
不过,那个时候我意识模糊。因此可能只是我不记得了而已,然而进行手术的本人摇了摇头推翻了这个可能性。
这也就是说……果然,是这样吗。
【该不会,我魔力枯竭,这家伙就是原因?】
我差点因为魔力枯竭死亡。
火枪蔓是寄生性怪物。这个生态的意思是,会从宿主身上吸取养分。
【不。但是。那充其量也就是指的树木。从人身上长出来这种荒唐事……】
【啊。等下,主人。那个想法不对哦】
莉莉打断了我的话。
【火枪蔓的攻击方式是从百合一样的花里射出种子吧?一般来说,种子应该是一种繁殖的手段而非用来攻击的武器】
【嘛,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火枪蔓要把种子像是子弹一样打出去呢?】
这么一说再去想,这个习性的确很神奇。就我所知,生物需要大量的能量来结出果实种子。那么不可能将其仅仅作为攻击手段舍弃。
【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
【所以说,这就是火枪蔓的生命周期。火枪蔓的种子从被击杀的猎物身上汲取养分然后发芽。我至今为止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所以说,从我身体里长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了?】
想起冬虫夏草这样生长在自己的尸体上的植物,我浑身一寒。
若是没有提供魔力的葛贝拉在的话,我已经魔力干涸而死了。而能像这样活下来,不过是因为她那荒诞的高魔力才得以幸免。
【而且,说到底,这真的是火枪蔓吗?】
【怎么说?】
【因为样子完全不一样嘛】
这么一说,确实眼前的怪物和火枪蔓的样子大相庭径。
最根本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开出像是百合的花。
这样的话她就没法得到和火枪蔓一样的特性。这就是说,它是——
【——和莉莉一样,是“唯一怪物”吗?】
在怪物里极其稀有的突变物种。
寄生在我身上的怪物,正好,就是这种怪物吧。
会有这种偶然吗。
如果要这么考虑,那干脆,这样考虑更加切实。
【正因为寄生在我身上,所以它才会发芽成“唯一怪物”……?】
再怎么说我的身体也是作弊能力者的身体。就像是有些人能一拳杀死龙一样,这幅身体就和吓人箱一样会完全颠覆常理。发生什么都不足为怪。
【……只要再在我的身体里埋一次其他种子,就能搞清楚了吗】
【别说傻话。这次真的会死的哦】
【也是呢】
在来一次同样的事情不见得还能活下来。想必葛贝拉也是不想再有第二次这种事情了吧。这种让她的努力白费的提议当然不可能实行,只是开个玩笑。
【那么,主人,这孩子该怎么办呢?】
莉莉瞪了乱开玩笑的我一眼,发问。
我用没被怪物寄生的右手稍稍挠了挠头发。
【怎么办,又不能剥下来吧】
这个寄生怪物和我之间已经完全通过心灵感应产生联系了,我能知道它并没有敌意。
【主,主,人!人!】
似乎因为刚出声的缘故智能还不是很高,除了叫我以外也说不出其他话。不过,哪怕是这样它那份天真无邪的倾慕还是传达给了我。要把它拔出来杀死的这个想法,相当刺激着我的罪恶感。
而且再想来,把种子射到我身体里面的只是那时候的火枪蔓,这家伙只是想发芽而已。哪怕差点被母体杀掉,刚出生的孩子是无罪的。情景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不过有这个想法也是无可厚非。
【就现在看来状态很安定,没必要特地杀掉它。说到底真的剥得下来吗,这家伙】
根似乎是已经扎进我身体里了,也不知道扎了多深。弄不好,说不定有必要切下整只手臂。
【主,人!主,人!人!】
或许是我的想法传到了它那里,它发出了抗议的嘶哑声音。
【知道啦,知道啦。不会剥下来的啦】
【这样好吗,主人?】
面对莉莉的问题,我耸了耸肩。
虽说让差点杀掉自己的存在寄生在自己身上感觉有些微妙,不过这要说起来的话,倒是和接纳葛贝拉的时候情况有点像。
或许,能接受是因为我的心中是这么想的吧。
【主上!主上在哪!】
说曹操曹操到。在墙壁的另外一侧,我听到了慌慌张张的声音。
【……这次又怎么了】
【在这里吗,主上!】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的样子。独一无二的脚步声正在向我们这边靠近。
【主上!】
慌忙挪开隔开房间内外的板子,披散着雪白长发的葛贝拉进入了澡堂。她看上去刚刚睡醒,头发还有些许蓬乱。
当她的身影映入我们眼中之后,我和莉莉一同目瞪口呆。
葛贝拉此刻的模样,就是具有如此的冲击性。
【葛贝拉】
我发问道。
【你,头上顶着个啥】
葛贝拉那垂肩而下,恍如蜘蛛丝的雪白长发上,正顶着一只四足垂下的小兽。
尾巴又大又松,三角耳直直挺立。身体上的茶褐色皮毛看上去蓬松软和,怎么看都感觉只是出生还没过数月的幼兽。
它张开嘴,露出了又小又锐利的可爱尖牙。就那样深吸一口气之后,那仿佛能托在掌中的娇柔身体撑大了一圈。
就像是风船狐那样膨胀起身体再缩小,从口中噗地一声喷出了一缕火烟。
似乎已经可以肯定不是看错了的样子。
【风船狐……】
【……的幼
兽呢。葛贝拉。你,在哪里捡到这个的?】
莉莉接下我的话发问道。葛贝拉正小心翼翼打算接住因为刚才打嗝而失去平衡差点掉下来的幼狐,听到问话浑身一僵停下了动作。
【并不是捡来的。是就刚刚,跑过来的】
【跑过来……】
从遭受风船狐攻击的那个地方到这里,距离相当远吧。就凭这只幼狐的步速,就算花上整整一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昨天,我们全速从那个地方逃走了。也因此,没能确认在那一大群风船狐之中是否有成为我们眷族的怪物存在。
仔细去看,这只幼狐的表皮相当的脏。
似乎在我九死一生的时候,这只幼狐也经历了相当的大冒险的样子。
【那么,为什么这家伙会乘在葛贝拉的头上】
【不知。别问妾身,问这家伙。爬上去的又不是妾身】
【把它放下来就好了吧】
【感觉一碰就碎,实在是做不到】
“难以置信!”葛贝拉就用这种仿佛在看着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是忘记了这只幼狐姑且也算是怪物的模样。
我一副说不出话的感觉望着葛贝拉,听到骚动的洛丝个加藤也来这边露面了。
【怎么了吗,主人。……哦呀?】
【阿拉。看来出了大事的样子呢】
她们看到乘在葛贝拉头上幼狐和从我手背上长出来的寄生植物,瞪大了双眼。不一会儿整个浴场就热闹了起来。
【主人】
我怀里的莉莉扭动着身子。
察觉到她的意图我松开了手,她爬起身子苦笑道。
【总觉得已经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氛围】了呢】
【……是呢】
我也回以苦笑。久违的独处时间,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主人】
【嗯?……啊啊。谢谢】
先站起来的莉莉,为了帮我站起来伸出了手。
我说了一句谢谢以后拉住她的手,莉莉的表情带着莫名的开心开口说道。
【不过,不是很好吗】
【什么事情】
【【焦急着,白费劲,什么也没能做到。什么也没能得到】,虽然刚才主人这么说了】
看到我面带不解之色,莉莉笑容满面。
【但是主人和葛贝拉的努力,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哦】
就这样,第四位和第五位眷属也成为了我们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