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厕所为何总是大清早就这么闷热?
每次一进我家狭窄楼梯下方的厕所,就有种被墙壁夹攻的感觉。虽然勉强有个小窗户,但是几乎不通风。
因此,虽然时值夏天,坐在马桶上的我,心境却宛若蒸笼里的肉包。
眼前贴著观光协会制作的月历,上头的照片是挤满了海水浴人潮的茂下海岸景色。不过如此人山人海的茂下海岸,我打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我不敢说这是昭和年代的照片,但至少应该是二十世纪拍摄的。
我用手指抚摸照片上小小的红色高叉泳衣,打了个呵欠。当我看著照片缅怀昔日美女时,有人猛烈地敲门。
「典道!快点出来!不要因为是返校日就懒懒散散的!」
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声响彻四周,原本就闷热的厕所温度似乎又上升三度。
真是的,母亲这类人为何总是一大早就这样鬼吼鬼叫?
我满心厌烦地回答:
「啰唆!我还没大出来啦!」
母亲似乎没听我回答就离开厕所前了。
「早餐是昨晚的咖哩!」
这道声音远远地传来。
我捧著肚子,小声地喃喃自语:「……别闹了……」
我一面看著客厅里的电视播放的全国烟火大会特辑,一面小心翼翼地分开生蛋的蛋白与蛋黄,把蛋黄加在咖哩上。
「真是的,蛋白也一起吃掉!很有营养的!」
母亲用成叠的宣传单敲了我的脑袋一下,又继续用吸尘器吸地板。
「人家在吃饭的时候,别用吸尘器行不行……」
如果我大声抱怨,母亲铁定会用两倍的音量唠叨我,所以我只能嘀嘀咕咕地埋怨。
对母亲的话语充耳不闻,将蛋黄打散,充分和咖哩混合,就是我微乎其微的反抗。
如果有只有蛋黄的蛋,一定会大卖……
我用从小学低年级使用到现在、细小刮痕满布的汤匙舀起咖哩,放入口中。
嗯~好吃!隔夜的咖哩为何这么好吃?铁定是因为在锅子里睡了一夜,又和蛋黄搅拌混合,起了惊人的化学反应之故。
『今天全国各地都有烟火大会!民众最关心的就是天气……』
电视播放的影像从烟火大会切换为气象预报,天气姊姊登场了。画面上的日本地图全都是微笑的太阳标记,活像在开玩笑。
我突然想起厕所月历上的今天──八月一日的日期上写著「烟火大会」四个字。都已经读国一了,当然不会再为了烟火大会兴奋不已,但我还是觉得这个日子有点特别。
话说回来,气象预报已经开始,是不是表示我快迟到了?
我连忙扒光剩下的咖哩,把吃完的咖哩盘留在餐桌上,到店门口绑鞋带。
「真是的,好累喔……为什么要有返校日啊……」
我一面用舌尖拨动夹在臼齿间的鸡肉,一面喃喃自语。
「你已经很幸福了。」
回应的是在店里保养钓竿的爸爸。他穿著汗衫、短裤加凉鞋,根本不像是服务业应有的装扮。
我家「岛田钓具店」是代代相传……不,是当渔夫的爷爷退休后闲著没事干,所开设的创业二十年,传统──其实也不怎么传统啦,还兼卖杂货、乾货及宠物饲料的没原则钓具店。虽然爸爸承接了爷爷的衣钵,但是我并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
「啊?为什么?」
「因为你……」
爸爸话才说到一半,客厅深处便传来妈妈的声音打断了他。
「典道!吃完以后碗盘自己收!妈和你爸下午要出门,晚餐你自己随便拿冰箱里的东西吃!」
用不著那么大声嚷嚷我也听得见啦!
我在心中如此回嘴,却装出一副乖儿子的声音回答:「知道了。」接著,我又询问继续保养钓竿的爸爸。
「什么?你们要去哪里?」
「带著破铜烂铁去茂下神社参加跳蚤市场。」
「是祭典吗?谁会来啊?」
「这种事值得特地关店……」
爸爸说到一半,便又开始保养起钓竿;我诧异地抬起视线,只见妈妈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背后。
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极为骇人。
「……你说什么?」
「我出门了!」
察觉大祸临头的我立刻冲出店面。
「什么叫破铜烂铁!不想来可以不用来!」
我一面想像爸爸把头摇得像波浪鼓的模样,跨上了店门前的老旧脚踏车,冲下通往海边的坡道。
虽然知道很快就会开始冒汗,但是全身沐浴在海风中的这个瞬间实在舒爽至极,令我有一丝丝生在这个小镇真好的感觉。
茂下町是个拥有老旧渔港和小型海岸的小镇,海岸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人口……我记得大约是二千八百人左右,绝大多数的居民都住在沿著港口往山地的斜坡兴建的房屋里。
「感觉起来就像比较冷清的尾道,有股寂寥的韵味。」
从前,来自东京的年轻钓客曾这么说过。
我不知道尾道是什么样子,也觉得他这种说法很没礼貌,不过我无法否定这里很冷清的事实。
从前这里是个渔港,更是县内数一数二的海水浴场,一到夏天便人潮汹涌。然而,自从六年前的震灾以来,这个小镇就完全没落了。虽然和东北相比,这里受到的损害较小也无人死亡,但是几乎全毁的渔港至今连一半都还没重建好,现在只剩下本地的居民会到海水浴场玩水。
「令人乡愁油然而生啊。」
那个钓客还说过这句话。乡愁是什么意思?虽然不像是嘲弄之意,但也不像是想在这里定居或常来玩的意思。
至于我自己喜不喜欢这个小镇,老实说,我也不明白。当然,我觉得东京很酷,但是想不想住在东京又是另外一回事。说归说,若要问我是否想永远留在出生长大的茂下町,我又答不上来。
「典道!」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骑著最新型越野车的安昙佑介从坡道途中的巷子里冲出来。我和父亲是医生的佑介是儿时玩伴,扣除父母,他应该是我在人生中共度最多时光的人。
「嗨!」
「早!」
我举起手来打了声招呼,踩著滑板的纯一和骑著滑板车的稔也从另一条巷子出现,加入我们。我们四人冲下坡道,和平时一样开始聊天打屁。
「今天要赌什么?」
纯一是我们这伙人里个子最高的,也已经变声,不过他的心智并不成熟,提出蠢主意的大多是他,既是个开心果,也是个闯祸精。事事都要打赌,说来实在满幼稚的,但是立即附议是我们这伙人从小学时代就有的不成文规定。
「输的人去性骚扰三浦老师!」
自从小学四年级以来就停止成长的稔,连「毛」都还没长出来,但是论人小鬼大的程度,可是我们这伙人中的得分王。他就像纯一的小弟,两人总是一起胡闹。
「欸,你们不觉得三浦老师的奶子又变大了吗?」
「你们知道吗?听说奶子给人揉,就会变得越来越大。」
「真的假的?」
「她是给谁揉的啊?」
「我也想揉!」
海风吹散这番毫无建设性的日常对话,我们下了坡道在沿海道路上奔驰。
回头一看,巨大的白色风车并排于山脉的棱线上,叶片缓缓呈顺时针方向转动。
那是前年开始实验的风力发电机。据说茂下町的海风向来安定,正适合风力发电。
自孩提时代便看惯的景色之中,突然多出这么大的风车,感觉怪恶心的,不过现在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抄捷径!」
佑介的越野车从沿海道路直接骑下小石阶,奔驰于木栈道上。
「好奸诈!」
「别闹了你!」
轮胎避震性能较差的我们只能扛著脚踏车、滑板及滑板车走下木栈道,追赶著佑介。
正当我踩住踏板跨上脚踏车的时候,一阵强劲的海风吹来。我循著风向望向大海,只见滩线上浮现一道模糊的人影。
这么早就有观光客?
我定睛凝视,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白色水手服、膝上裙、辫子。
是同班同学及川奈砂。
虽然距离甚远,又是背影,但我依然可以清楚认出那是奈砂。
奈砂宛若在海上步行一般,踩著轻柔的步伐走过消波块。她前进于逆光闪烁的滩线之间的身影,活像电影或连续剧中的女主角。
彷佛唯有奈砂周围的时间流动得格外缓慢,我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快转过头来啊……
正当我在心中如此悄悄祈祷时,「典道!快迟到了!」纯一的声音传来,我这才回过神来,踩下踏板。
「知道啦!」
我站著踩脚踏车,又看了一次,只见奈砂在滩线蹲下,捡起某样东西。她对著太阳举起右手上的那样东西,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出那是什么。
逐渐远去的奈砂手中的东西,似乎散发
出不同于海浪波光的另一种光芒……是我多心吗……?
「打仔、打仔~!」
「啾!啾!过来~嘿、嘿~!」
「去了!呴~!」
明明是返校日,一年中只有除夕和元旦休息的棒球社却占据了整片操场练球,嘴里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吆喝声。
至于放暑假放到脑袋傻了的学生……也就是我们,则是一面听著预备钟声,一面缓缓走过操场边前往校舍。脚踏车和滑板车都停在附近的超商停车场里。
纯一轻蔑地说道:
「『打仔』是什么意思啊?」
「打者?那就说打者啊!」
稔半笑著回答。
「『啾』呢?」
「应该是球吧?」
「那『呴~』又是什么?」
「谁知道?」
对于足球世代的我们而言,棒球是一种充满大叔味的昭和年代运动,但是在茂下町里,由于某商职曾经于甲子园夺冠,至今仍然是棒球比足球盛行。
浑身泥土的棒球社成员拚命追逐滚到脚边的球。
「都什么年代了还剃平头,真是太扯了。」
「打棒球的一定没女人缘。」
「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想打棒球?」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我、纯一、佑介和稔在小学低年级时,都曾在父母的要求下加入棒球队。由于我们四个人都无心打棒球,成天拿软球当足球踢,后来就在教练的安排下「被主动离队」。我们原本就是儿时玩伴,在那之后,交情更是加深许多。
我们这群人中并没有领袖存在,但无论是游戏或话题,通常都是纯一起头,稔附和。不过,他们的言行举止始终是小学生水准,所以我和佑介最近开始感到有些厌烦。
「你们动作快一点~!」
随著一道开朗的声音,三浦老师骑著淑女车从校门往我们的方向过来。丰满的胸脯摇来晃去,简直快把白衬衫的扣子给撑破。
「哇~今天也摇很大耶~」
「震度应该有六吧!」
「刚才吊车尾的是谁?」
「纯一!」
「滑板要怎么赢啊!」
纯一嘴上这么说,却一脸喜孜孜地跑上前去,转眼间便跳上三浦老师的脚踏车后座。
「喂!别这样!」
脚踏车龙头因为突如其来的重担而摇晃,纯一趁机从背后一把抓住三浦老师的胸脯。
「喂!」
三浦老师剎住车,使出一记肘击。纯一闪身避开,跳下脚踏车,在校园里四处逃窜。
「田岛!站住!」
我们哈哈大笑,询问被脚踏车追著跑的纯一:
「纯一!是什么罩杯?」
「JJJJJJJJJ,J罩杯!」
纯一一面用双手摆出「J」字形,一面四处逃窜。此时,有个女学生走过他身旁。
是奈砂。
「哪有那么大!」
纯一和三浦老师的脚踏车横越眼前,但奈砂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笔直前进,连瞧也没瞧上两人一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她的表情似乎有点消沉。
刚才在海边的身影和现在的表情,让我觉得奈砂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但这个疑惑随即便被钟声打消了。
在返校日特有的那种令人欢欣、害臊又怀念的喧闹氛围中,奈砂坐在教室正中央的座位,背后的胖女生询问她:
「奈砂,你暑假有没有出去玩?」
「不,还没。」
「我下个礼拜要去迪士尼乐园玩!」
「哦?好好喔。」
问什么「有没有出去玩」,根本只是想炫耀自己要去迪士尼乐园玩吧!
谈笑风生的奈砂看起来与平时并没有不同。
那么,刚才闪过的那股异样感究竟是什么?
窗边最后排的座位──整个第一学期,我都是坐在这个座位上看著奈砂。
虽然看到的几乎都是背影,但偶尔传递讲义的时候,或是像现在这样有人找她说话的时候,我就能看见她回过头来的脸庞。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呢……?这种时候的奈砂总是可爱到令我惊讶的地步。
小学五年级时从东京搬来的奈砂,和我看过的茂下町女生有著明显的不同。
当时我只是个小鬼头,所以不明白──其实我现在一样是个小鬼头──但如今发现奈砂拥有优雅不俗的气质,充满都会感。穿制服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即使穿著体操服,也散发出与其他女学生截然不同的灵气……升上国中以后,随著身体发育,更是……哇!我好恶心!不,可是……她真的好可爱……
「及川奈砂真的好可爱喔!」
「咴!」
坐在前面的佑介突然跟我说话,害我忍不住发出怪声。
「你干嘛发出那种声音?」
佑介立即吐嘈。为了避免被他察觉我的动摇,我用即兴笑话回答:
「她姓及川(Oikawa)……所以『喂!好可爱!』(Oi! Kawaii!)」
「……很难笑。」
「话说回来,她哪里可爱啊?」
「我好想跟她告白喔。」
「那就去啊。」
上国中以后,佑介开始密切关注起奈砂。
当我听他说他用智慧型手机偷拍奈砂的照片,整理成一个资料夹,每天晚上不看这些照片就睡不著时,我有点吓到了。不过,老实说,我很希望他把那个资料夹整个传给我。
「好想趁著暑假期间和奈砂单独出去玩喔。比如今天的烟火大会~」
「那你就去跟她告白啊。」
「我哪敢告白啊!要是被她拒绝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
「不然你帮我告白。」
「好……奈砂,佑介说他觉得你……」
「咦?什么?」
「是史上第一丑八怪。」
「什么跟什么啦!」
「谢谢~」
就在这几个月以来一再上演的老套戏码又以老套结局收场时,三浦老师走进了教室。
「好,大家回座位!」
性急的老师没等散布各处的学生各自回到座位上,便开始说话。
「呃,今天茂下神社有举办祭典和烟火大会,我想应该会有很多人参加,和朋友一起去玩的人,别太晚回家。」
稔像是早就在等她提起这件事情,立刻起身调侃:
「老师要和谁一起去?」
不光是性急,而且不擅长说谎的三浦老师露出错愕的表情。
「咦?」
教室里一阵哗然,纯一又乘胜追击:
「老师要和男朋友一起去吧?看完烟火以后,要去宾馆续摊吗?」
「田岛!你再不节制点,我要告你性骚扰啰!」
「那我也要反告你权势骚扰!」
「你够了没啊!」
说著,三浦老师下了讲台,走向纯一。她的胸脯上下弹动。
「你的奶子烟火是几吋大的~?」
「田岛!」
两人的追逐战在哄堂大笑的教室中展开。
那小子的爸妈又要被请来学校了……我啼笑皆非,漫不经心地望著他们的身影,突然发现奈砂正注视著这个方向。
咦……?她不是注视这个方向,而是注视著我……
整个第一学期,我一直看著奈砂,却是头一次与她四目相交。
奈砂似乎也知道我察觉到她的视线,虽然面无表情,眼底深处却潜藏著某种像是想传达什么,又像是在追寻什么的情感。
然而,那仅仅是一瞬间……大约一、两秒钟的事,她随即又移开视线。
我困惑地望著奈砂的背影,但是我们的视线再也没有交会。
「田岛!我今天一定要联络你的家人!」
当我将视线转回仍在大呼小叫的三浦老师和纯一身上的瞬间,一道奇妙的光芒映入视野。
挂在奈砂的书桌挂钩上的菱格包包底部被奇妙的光芒笼罩。
不,不该说是被光芒笼罩,而是包包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散发朦胧的光芒。
那是什么?
我的视线彷佛被光芒吸走一般,无法移动,直到纯一在眼前被三浦老师抓住,我才回过神来。
「呜~饶了我吧~典道,救我~」
三浦老师轻轻打了纯一的脑袋一下,教室里的笑声达到巅峰,一年C班的日常闹剧就此结束。
看著被捉住后颈带回座位的纯一,我再度将视线移向奈砂的包包,但是刚才的光芒已经消失。
咿咿咿咿──巨大的声音响彻四周。
锈蚀满布的铁门前方是一道油漆几乎已完全剥落的水蓝色楼梯。我两阶并作一阶地跑上楼梯,只见飘浮在蓝天中的白云、绿树和将它们映照在水面上的二十五公尺游泳池,迎接著我和佑介。
佑介丢掉拖把说:
「不打扫没关系吗?」
「这是当班打扫游泳池的特权啊!反正游泳社每天都在打扫,我们不扫也没差吧?」
「说得也是。」
一想到可以两人独占宽阔的游泳池,我和佑介便止不住脸上的贼笑。
我脱下体操服,绑紧了校方指定但丑得要命的竞技泳裤腰带,戴上蛙镜。就在我脱掉布鞋,打算跳进游泳池里时──
「好烫!」
「真的假的!」
从大清早便受日光直射的池畔变得滚烫不已,光著脚根本无法在上头行走。
「快下水吧……咦?」
「唔?」
「奈砂?」
我循著佑介的视线望向游泳池的对侧。
「啊……」
穿著竞技泳装的奈砂确实就坐在二十五公尺泳道前的起跳台上。
微微隆起的酥胸、腰部至大腿间的圆润曲线和纤细结实的小腿,吸引了我的视线。
溶入水面的脚掌缓缓摆动,反射的光线摇摇荡荡地照亮了奈砂的脸庞。
「她也当班扫泳池吗?」
「不,只有我们。」
「啊,游泳社……今天有社团活动吗?」
「谁知道?」
「我要去厕所一趟。」
「啊?为什么?」
「看到奈砂,我突然想拉屎。」
说著,佑介忽然像棒子一样伸直了双手双脚,迈开脚步。
「我真的搞不懂你!」
眼前一发生预料之外的事就会产生便意,是佑介自幼稚园以来便改不掉的老毛病。
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有一次足球比赛中佑介被犯规,要负责罚十二码球时,裁判哨音一吹,他就立刻奔向厕所。
目送佑介的背影用怪异的动作离开泳池畔之后,我又把视线移向奈砂所在的位置……咦?她在干嘛?
奈砂把池畔当成床铺,仰躺著沐浴强烈的日光……盛夏的光线。
吵杂的鸣蝉叫声反而强调了四下无人的静谧。
咦?这种气氛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做?
留在原地等佑介,显得有点呆头呆脑;再说,奈砂应该也察觉到我的存在,要是让她以为我怕羞而不敢接近她,岂不是很逊?我一面对自己找藉口,一面走向奈砂。
来到相隔两公尺处,闭著眼睛的奈砂映入眼帘。
闭目微笑的奈砂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不知何故,我觉得不能继续靠近了,便停下脚步。
「……咦?你在晒太阳吗?」
我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但是奈砂却微微地摇了两次头。我刻意清了清喉咙,再度问道:
「咦?是社团活动吗?」
「……不是。」
「咦?你要游泳?」
「没有。」
「咦?不然要干嘛?」
「你说呢?」
「……我不知道。」
奈砂一直闭著眼睛。
「我在这里干嘛?」
「……」
这种既没装傻也没吐嘈的诡异相声我实在说不下去,不禁沉默下来。我怎么知道奈砂在这里干嘛?而且,我无法想像她期待的是什么答案,只能以鸣蝉大合唱为背景音乐保持缄默。
此时,一只蜻蜓飘然飞过眼前。
蜻蜓轻触了游泳池水面两、三次后,便在奈砂的周围盘旋……不久后,降落在竞技泳装的肩带上。
奈砂一动也不动,不知有没有发现。
「喂!」
「干嘛?」
「停下来了。」
「什么?」
「白刃蜻蜓。」
「……帮我拿掉。」
「咦?」
「帮我把它抓起来。」
奈砂对我说道,依然闭著眼睛。
她用的是种不可思议的语调,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温和地命令我。
抓蜻蜓是我的拿手本领,不过它停驻的位置实在有点……我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想当然耳,奈砂横躺的全身逼近眼前。
游泳课是男生女生分开上,所以我是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著身穿泳装的女生。这种状况实在是太香艳刺激了……等等,我到底在想什么!而且蝉鸣声好吵!
我微微地撇开脸,朝著奈砂的脖子伸出手。
奈砂略微隆起的酥胸无可避免地映入眼帘,我的指尖隐隐颤抖著。
蜻蜓!现在该专注于蜻蜓之上!
我如此告诫自己,更加伸长了手。当我试图用张开七公厘的拇指和食指夹住翅膀时……蜻蜓倏然飞走了。
「啊……」
我仰望著转眼间飞到上空的蜻蜓,奈砂也坐起上半身。
「真逊。」
看著一脸驴样地追逐蜻蜓的我,奈砂如此笑道。
「吵死了。」
一瞬间,我望向奈砂的脸,但是同时映入眼帘的酥胸又令我心虚,忍不住撇开视线。在这么近的距离和奈砂说话,或许是上了国中以来头一遭。
此时,放在奈砂脚边的圆形石头……或是球?珠子?之类的物体映入眼帘。
那是个不似天然物的漂亮球体,上头有难以形容的奇妙图案。
「咦……那是什么?」
「哦……早上在海边捡到的。」
奈砂拿起那个奇妙的球体递给我。
早上我看见她时,她捡的东西似乎就是这个。这颗和网球尺寸相仿的珠子拿在奈砂的手上时看起来很大,到了我的手中却显得小一些。它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触感,像是和外观看起来一样重,又像是比想像的更重或更轻。
「这是石头?……还是玻璃珠?」
「不知道,不过很漂亮。」
「哦……」
我举起手上的珠子透著阳光观看,不可思议的色调变得更加鲜艳,确实很漂亮。
就在我和奈砂一同观赏手中的珠子时,喀锵一声,铁门开启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连忙将珠子还给奈砂,快步走回刚才所在的池畔。我边走边偷瞄奈砂,只见她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回到自己手中的珠子。
顶著舒畅表情归来的佑介喜孜孜地向我报告:
「我拉不出来!」
「啊,是吗?」
那你的表情为何如此舒畅?我没有这样吐嘈,是因为奈砂的身影仍然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在这里干嘛?』
不知何故,奈砂的话语再度闪过脑海。
然而,佑介完全没把我明显流露的动摇之色放在心上,勾住我的肩膀。
「相对地,我想出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我们来赌五十公尺谁游得比较快,如何?」
「哦,好耶!」
我完全不明白「相对」在哪里、「好」在哪里,但是为了掩饰奈砂的事,我故意装得兴致勃勃。我戴上蛙镜,站上起跳台,对佑介说道:
「我赢了的话……你要买最新一集《航海王》漫画给我!」
「哦,好啊。」
「咦?那你赢了的话呢?」
「我赢了的话……就向奈砂告白。」
「啊?」
话一说完,佑介便偷跑,跳入了游泳池里。我急得高声大喊:
「喂!搞什么鬼啊?你太奸诈了吧!」
游了约五公尺,佑介从游泳池里探出头来。
「开玩笑的。你是不希望奈砂被抢走吧?」
扑通。
一瞬间,我的心脏猛然一震。
难道这小子根本没去拉屎,刚才我和奈砂的互动他全都看在眼里?
「啊?你在胡说什么?」
「刚才你和奈砂在说话吧?」
佑介一面走上起跳台一面犀利地吐嘈。虽然隔著蛙镜,但我看得出他的眼神是认真的。
「不,我们什么也没说……」
「你也喜欢她?」
「啊?你在胡说什么?」
「……」
「……」
打破短暂沉默的是奈砂莫名开朗的声音。
「什么?五十公尺?」
奈砂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过来,站上我们身旁的起跳台。
「我也要比。」
「啊?不,这是我和佑介的比赛。对吧?」
「啊,嗯。」
奈砂置若罔闻,站在起跳台上说道:
「你们有打赌吗?」
「啊,嗯……」
《航海王》倒也罢了,拿告白当赌注的事可不能说出来。不过比起这件事,更令我在意的是奈砂与刚才判若两人的表情和语调。
「要是我赢了,你们就要答应我的要求。」
「什么跟什么?」
「有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要求都要答应喔!懂了没?」
「啊,嗯……」
「好吧……」
其实我和佑介完全不懂,却被奈砂的气势压过,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条件。
话说回来,什么要求都要答应,范围未免太大。
「那就开始吧。」
奈砂熟练地摆出起跳姿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满心错愕的我和佑介面面相觑,听见奈砂喊「预备」以后,才慌慌张张地摆出前屈姿势。
「开始!」
三人一同跳入水面。
光是从起跳台飞出去的距离,奈砂和我们便有著天壤之别。从水里望去,奈砂的泳姿非常标准,和我们之间的差距也越拉越大。我和佑介几乎是并驾齐驱,只能拚命转动双手。
大约领先五公尺的奈砂又以标准的动作翻身蹬墙折返。水泡的另一头,奈砂甩动辫子,朝著这边游来。
错身而过的瞬间,我和奈砂的视线交会了。
早上在教室里一次,刚才在池畔一次,现在又一次。
奈砂的眼神和眼中蕴含的情感每次都截然不同。这次奈砂的眼神似乎想对我传达某种讯息。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时候,我才发现奈砂是裸眼。
咦?这家伙没戴蛙镜耶……
或许因为折返时分心之故,我失去平衡,脚完全摆错方向。当我暗叫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咚!
「好痛!」
折返时冲出水面的脚狠狠撞上墙缘,脚跟传来一阵剧痛。当我在水中挣扎之际,别说是奈砂,就连佑介的身影也朝著二十五公尺前方逐渐远去。
此时,刚才奈砂凝视的珠子混在迸裂的水泡之间,缓缓沉入水中。不知是不是奈砂搁在原地没带走,珠子似乎被我的脚撞下来。
我反射性地伸出手,水中的珠子却突然静止不动了。
「嗯?」
不光是静止而已。
它摇晃著开始缓慢旋转,散发出朦胧的光芒。
珠子就像灯塔透镜那样以探照灯形式照亮了游泳池。彷佛整个世界都呈现慢动作状态一般,珠子慢慢地往下沉。
「咦?」
这是什么?……是珠子反射射入水中的阳光产生的现象吗?
我在无意识间伸出手来抓住珠子,珠子立即停止发光。
同时,我觉得喘不过气,便把头探出游泳池,却看见先一步抵达终点的奈砂和佑介正在说话。
那小子该不会真的告白了吧?
我拿著珠子,再度开始游自由式。
我奋力游完全程,从水面探出头来,只见走到池畔的奈砂顶著潮湿的脸庞俯视著我。佑介呢?我如此暗想,往旁边一看,发现他面无表情地沉入水里。
「喂!」
我连忙靠过去想拉他上来,又想起自己手中的珠子。奈砂似乎也发现了,朝我伸出手。
「还来。」
「咦?」
一瞬间,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如此反问。
「那是我的。」
她用比刚才更为强硬的语气说道。
她刚刚才拿给我看过,我当然知道这是她的。不过,这东西有这么重要吗?
我虽然感到诧异,还是将珠子轻轻放回奈砂伸出的手上。奈砂接过珠子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游泳池出口。
我只能在游泳池里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相声般的问答,莫名其妙的五十公尺游泳比赛。奈砂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我们依然没有打扫,宣告放学的钟声就这么响了,我们决定返回教室。走在走廊上的佑介打从刚才开始就默不吭声。
「喂!」
「咦?」
「发生了什么事?」
「咦?什么?」
他的样子显然不对劲。
自从刚才在游泳池畔和奈砂独处以后,佑介就一直魂不守舍。我横了心,询问心中挂念不已的问题。
「你刚才跟奈砂告白了吗?」
「啊?为什么?怎么可能!你是白痴啊!」
佑介撂下这句话后,快步离去。
「啊,呃……对不起。」
见佑介突然发怒,我满心错愕,随后追了上去。
回到教室,纯一、稔与和弘正在黑板前争论。
「是圆的啦!」
和弘的尖锐声音响起。和弘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人,然而正因为他生性认真,很容易跟人争得面红耳赤。
「是扁的啦!白痴。」
一找到机会就要捉弄和弘的纯一戳著他反驳。
「绝对是圆的!用点脑子行不行?火药爆炸耶!当然是圆的啊!」
「欸、欸,典道,你觉得烟火从侧面看,应该是圆的还是扁的?」
纯一察觉我和佑介到来,立刻把话锋转向我们,但我们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你们在说什么?冲天炮啊?」
我随口敷衍,似乎是站在纯一那边的稔说道:
「不是,是大型的高空烟火,今天的烟火大会也会放的那种!」
「高空烟火?唔,那应该是扁的吧?」
我更加随口敷衍,自以为占了上风的纯一又继续戳和弘。
「看吧!」
「别闹了!当然是圆的啊!」
「佑介,你觉得呢?」
回到自己座位的佑介背起背包,兴趣缺缺地回答:
「咦?我不知道。」
这种态度似乎惹恼了和弘,只见他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
「你们是白痴吗?就连仙女棒的火花也是圆的啊!」
「说不定大型的不一样啊!」
纯一也加强语气反驳。
「那你们看过扁的烟火吗?」
「我看过。」
稔站在和弘面前,仰望三十公分的身高差距,自信满满地说道:
「去年我在爷爷家的庭院看烟火的时候,看起来是扁的。当时爷爷也说这个角度不好。」
「看吧!爷爷都这么说了,铁定错不了!」
「你爷爷痴呆了啦!」
「才没有咧!他只痴呆一半!」
「你们真的是不可理喻耶!」
「不然来投票表决啊!」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烟火是圆的啦!」
「觉得是扁的人请举手~」
这是什么低能的对话?
这些人似乎已经为了高空烟火从不同的方向观看,到底是圆是扁而争论好一段时间。
比起这件事,刚才撞到的脚跟开始发疼了,我只想快点回家。
我把视线从无关紧要的投票表决移开,此时,换上制服的奈砂正好走进教室。
奈砂一直线走向自己的座位,这回与她四目相交的不是我,而是佑介。她一直盯著佑介,但佑介不知在闹什么尴尬,立刻转向窗户。
刚才他们在游泳池边果然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在我暗自寻思时,奈砂默默拿起自己座位上的书包,走向教室门口。在她的身影消失于走廊的前一秒,她似乎又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我不知道她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佑介。
我望著奈砂没关上的门好一阵子。
「好,那我们来打赌。」
突然冷静下来的和弘所说的话将我一口气拉回现实。
「好啊!如果烟火是扁的,和弘要帮我们把全部的暑假作业都写完。」
我对烟火之争毫无兴趣,不过纯一这个主意不坏。
「哦,好耶、好耶!就这么办!」
我想起自己的作业完全没动,便临时决定加入这场低能的论战。
「那如果是圆的,你们要怎么办?」
「我就送你三浦老师的裙底风光照!」
纯一扬了扬手机。和弘对三浦老师抱有些许情愫是全班皆知的事。
「咦!你的手机里有那种照片?」
「我之后再去拍。」
「怎么拍?」
「就像这样,装作东西掉了要捡起来,然后偷拍!」
纯一像是在表演JOJO站姿一样,以上半身倒仰的姿势按下快门。听著这段低能的对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欸,话说回来,要怎么从侧面看烟火?」
「还不简单?」
和弘走向贴在墙上的茂下町地图。
「你们看,这座茂下灯塔不就正好盖在海岸的侧面吗?」
今晚将举办烟火大会的茂下海岸外缘是个半圆形海湾,港湾正中央有座小岛,烟火就是在小岛上施放,绝大多数的游客都是在海岸上欣赏烟火。
「烟火是在茂下岛施放的,换句话说,在灯塔上看烟火,等于是从侧面观看,对吧?」
和弘扶了扶眼镜框,突然变得理智起来。纯一也不甘示弱地回答:
「好!那今晚大家就一起去灯塔吧!」
「咦?大家一起去?」
刚才我一时兴起加入,可是灯塔的距离有点远,学校举办的冬季马拉松大赛也是以往返灯塔为路线,当时的痛苦顿时重现于脑海中,不过纯一一旦兴致来了,谁都拦不住。
「当然啊!佑介,你也会去吧?」
话锋突然转向一直没有加入谈话的佑介,佑介一脸惊讶地眨了眨眼。
「咦?去哪里?」
「灯塔啦!你有没有在听啊?」
「我们要实际去看看烟火到底是圆是扁,做个了结!」
佑介慑于纯一与和弘的气势,连忙回答:
「啊,嗯,我去。」
「好!那五点在茂下神社集合!这下子
暑假可以玩到爽了!」
「你想得美!对了,你真的会去拍老师的裙底风光照吧?」
纯一与稔无视和弘,径自击掌起哄。
「哎,好吧,既然有人要帮我写作业……」
说著,我望向佑介,只见他闷闷不乐地看著窗外的操场。
「怎么了?佑介。」
「啊?我哪有怎么了!」
「咦?你在发什么脾气啊?从刚才就这样。」
「我没有发脾气!别说了,一起去灯塔吧!好像很好玩!」
「哦、哦……」
佑介突然从微愠转为兴奋,就在我感到困惑之际,纯一等人吱吱喳喳地走出教室,佑介也跟著离去。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转向刚才佑介注视的操场,恰好看见奈砂走过棒球社正进行练习的操场中央。
她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著目标大步迈进。
「那就五点见啰!你们别迟到啊!」
佑介发出格外开朗的声音说道,一面扬手道别,一面骑著越野车朝Y字路右方离去。
「咦?那小子在兴奋什么?」
「不晓得……他刚才还说他拉不出屎咧。」
「难道是屎力吗?」
纯一、我和稔边进行愚蠢的对话,边在Y字路正中央树龄不明的山毛榉下目送佑介。
山毛榉前有个满布铁锈的町内布告栏。
希望之光 八月一日 茂下町烟火大会 晚上七点至八点
布告栏上贴著印有上述文字的海报。这几年的海报都是以五彩缤纷的烟火为底图,设计上大同小异。
「欸,这上面的烟火是圆的耶……」
稔啃著棒棒冰,焦急地低喃。
「这是从正面拍的啦。你从侧面看,不就是扁的!」
纯一眯起一只眼,从布告栏侧面观看海报。
「真的耶!」
「所以根本不用特地跑去灯塔看嘛。唔?典道,你流血了。」
「咦?」
经纯一这么一说,我望向脚跟,只见白色袜子微微渗出血丝。
「哦,刚才在游泳池游泳,折返的时候撞到的。」
「折返?为什么?」
「呃,就脚踢得太高。」
「什么鬼啊?」
「我也这么觉得。」
我嘴上回覆纯一,脑中想起在水里四目相交的奈砂。我们的视线大约只交会了短短一、两秒,但是当时感觉起来漫长许多──那道视线强烈得让我有这种感觉。
「纯一,你在水里睁得开眼睛吗?」
「啊?没戴蛙镜的状态下吗?」
「嗯。」
「应该不行吧,很痛。」
「我想也是。稔呢?」
「低年级的时候可以。上游泳课的时候,不是玩过水里猜拳吗?」
「啊,有有有。」
没错。当时我们还不会游泳,只能潜水,大家还经常一起争夺老师丢进游泳池里的消毒剂。
当时我们的确没戴蛙镜。即使不戴蛙镜,依然把世界看得一清二楚。
「拜拜,五点见。」
「嗯。」
我目送分别踩著滑板与滑板车朝Y字路左方奔驰而去的纯一他们,踩下踏板,脚跟的伤口从钝痛转变为明显的疼痛。
我忍著疼痛,突然暗想──
不知道奈砂现在是否依然能清楚看见水中世界?
我瞥了随风摇摆的「临时公休」牌子一眼,绕到店面后方,从信箱里拿出钥匙,打开玄关。家里充满夏天无人在家的房屋里特有的湿气。
「热死了~」
我把沾满汗水的衬衫丢进洗衣篮,打开冰箱,发现昨天喝到一半的宝特瓶装可乐不见了。
咦?被妈妈丢掉了吗?
我打开冷冻库,爸爸最爱吃的西瓜冰棒只剩下一根。虽然不知道是谁的点子,但我一直认为,把西瓜冰棒设计成方便食用的三角形并且加上巧克力豆的人是天才。
我拖著疼痛感略微变强的右脚上楼,打开房间的纸门,只见佑介在房里玩玛利欧赛车。
「哇!吓死我了!」
「你回来啦~」
佑介和吓得险些弄掉西瓜冰棒的我正好相反,连头也没回,一面喝可乐一面继续打电动。
「回来个头!你为什么在我家?」
「你们家的人太不小心了,钥匙放信箱,未免太老套了吧。」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自己跑进来啊!还有,不要随便喝人家的可乐。」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在五点前都闲著没事干吧?真巧,我也闲著没事干。」
「不是这个问题!」
说著,我在佑介身旁坐下。耳聪目明的佑介察觉我手上的西瓜冰棒,双眼立即闪闪发光。
「哦,西瓜冰棒,我也要吃。」
「只有一根。」
「你知道什么叫做待客之道吗?」
佑介双手握著手把,咬了西瓜冰棒一口,贼笑著说道:
「欸,你不觉得把西瓜冰棒做成三角形的人是天才吗?」
说穿了,我和佑介之所以感情最好,大概就是因为在这方面合得来吧。即使像刚才那样发生了些微的争执或吵架,下次见面又和好如初。
我拿起另一副手把,切换成对战模式。佑介选择库巴,我选择路易,这点也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光顾著玩玛利欧赛车,竟然没发现外头传来的寒蝉叫声,已经变得比鸣蝉还要多。
「喂,快五点了耶。」
佑介一面用库巴甩尾一面回答:
「啊,晚一点去没差吧?」
「不好吧?你自己还叫人家别迟到。」
「别的不说,烟火当然是圆的啊。」
佑介喝光了宝特瓶装可乐,半带笑意地说道。
「咦?是吗?」
「是啊。咦?你是认真的吗?」
「呃,嗯……」
「你是白痴啊?有哪个世界的烟火是扁的。火药爆炸,当然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圆的啊。」
佑介捡起房里的足球递给我。经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可是我又有点不服气。
「这样啊……可是,咦?漫画里的足球不是扁的吗……」
「因为那是漫画啊。叫什么来著……二次元?」
「可是,如果是扁的怎么办?」
佑介望著继续坚持的我,啼笑皆非地说:
「哪来这种世界?」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啊?我只是配合他们而已。」
「是吗?」
「哎,不过,还是出发吧。唉~真懒得去。」
说著,佑介关掉游戏机电源站了起来。
今天佑介的情绪起伏不定,我实在搞不懂他。
我们走向后门,准备前往集合地点。然而──
「好痛……」
来到门外,我正想穿上布鞋,右脚却塞不进去。
仔细一看,血虽然已经止住,脚跟的伤口却肿起来。非但如此,伤口还软软烂烂的,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
察觉伤口的佑介发出夸张的声音。
「哇,那是什么?好恶喔!」
「就是在游泳池撞到的伤口。」
「游泳池?你有撞到吗?」
「你也在场啊,就是我们比赛的时候。」
「啊?比赛?咦?什么东西?」
「我、你和及川不是有比赛游泳吗?比五十公尺啊!」
「我不晓得。」
我不知道佑介究竟是在装蒜还是不记得了,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一本正经。我摸不透佑介的心思,无法继续追究。
「话说回来,你最好去看医生。」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可不一定。要是得了破伤风,说不定会死翘翘。」
「……真的吗?」
倒不是因为佑介的爸爸是医生,而是他的语调之中带有一股莫名的说服力,让我有点胆怯。
「你去我家给我爸看看,我会跟纯一他们说一声。」
「咦?不要啦,你陪我一起去嘛。再说,我身上没钱。」
「这样我会赶不上集合时间。你放心去,医药费以后再付就好。」
刚才佑介自己明明还说迟到也没关系。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好像也只能跑一趟诊所。
佑介似乎察觉了我的心思,勾住我的肩膀,用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说:
「还有……」
「啊?」
「如果奈砂在我家,你跟她说我不能去了。」
「啊?什么意思?」
佑介这番若无其事的话语令我大为混乱。奈砂跑去佑介家做什么?他说「不能去了」是什么意思?
佑介把脸凑近头上满是问号的我,不知何故压低声音说道:
「……她邀我一起去看烟火。」
「什么时候邀的?」
「刚才。」
「刚才?」
「……在游泳池的时候。」
这句话将我在游泳池看见两人时的情景及佑介起伏不定的异常情绪连结起来。当时果然发生了什么事!
「……你果然记得嘛!话说回来,你干嘛不去?你不是喜欢她吗?」
「啊?什么跟什么?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一直在说啊。」
「啊?我说了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你喜欢她,想跟她告白吗?」
见佑介装蒜,我感到焦虑,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激动。佑介不知何故,居然当场转起圈子并大叫:
「那是在搞笑啦,搞笑!我怎么可能喜欢那种丑八怪!你是白痴吗?啊,够了够了!」
「啊……?」
佑介搁下一脸错愕的我,拔腿就跑。
「那我先走啰!奈砂的事就拜托你!」
真是的,这小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的所有言行举止我都无法理解!
不,比起这件事,更让我在意的是奈砂为何邀请佑介去看烟火。
奈砂喜欢佑介吗?
更胜于今天一天之内视线交会三次的我?
『帮我拿掉……』
在池畔闭著眼睛对我说话的奈砂,她的声音重现于脑海中。
『帮我把它抓起来……』
我拖著脚走上坡道,来到安昙诊所前。前来诊所的路上,疼痛似乎加剧了,每踏出一步,不光是脚跟,整只右脚都隐隐作痛。
要是真的染上破伤风该怎么办?我满怀不安地打开了双开玻璃门,只见如佑介所预告,奈砂就在候诊室里。
奈砂坐在长椅的角落,像是要避开从窗户射入的余晖。她听见开门声便抬起头来,这是我们今天第四次视线交会。
哇,她真的在这里……话说回来,她为什么穿著浴衣?
这是我头一次看见身穿浴衣的奈砂,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红色腰带和藏青色浴衣相互映衬,看起来相当成熟。
是吗?原来她特地换上浴衣,是为了和佑介一起去看烟火啊……
来的不是佑介而是我,不知她是感到意外,还是感到失望,只见她用倾诉般的眼神看著我。
我承受不住她的视线,逃向挂号窗口。
「对不起,是佑介介绍我来的……」
由于喉咙乾渴不已,我的声音嘶哑。
「咦?什么?」
从我还在襁褓时就已经认识我的胖护士阿姨正在窗口另一头吃仙贝。我和佑介都不知道这个人的本名,一直叫她「阿姨」。
「呃,我的脚受了点伤。」
「哎呀,快进来。」
「好……」
我感受著身后奈砂的视线,逃也似地进入诊疗室。
擦个消毒水就了事的治疗仅仅花费一分钟就结束,我迷迷糊糊地看著自己的脚被贴上纱布,缠上一圈圈绷带。
「这种程度的小伤怎么可能得破伤风?那孩子真是的,总是胡说八道……」
佑介的父亲啼笑皆非地说道,他正在诊疗室地板铺著的高尔夫打击垫上打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随口附和。
「哦……好痛!」
「欸,别乱动。」
阿姨上药总是粗手粗脚的,就算我说会痛也从未改善。
「对了,佑介去哪里?」
「啊,好像是去看烟火……」
包完绷带,阿姨说道:
「哦,这么一提,刚才有个同班的女孩来找他。」
「真是的,看什么烟火……一天到晚只顾著玩耍,所以我才要他去上私立中学啊。」
佑介的父亲一面嘀咕一面打高尔夫球,但是连一颗也没打进,全都滚出垫子外。诊疗室地板上有好几颗球,我漫不经心地看著这些球,想当然耳,每颗都是呈现球体形状。
我突然想起奈砂那颗不可思议的珠子和烟火海报上的照片。
「……呃,烟火是圆的还是扁的呢?」
「咦?」
我下意识地提出这个问题,阿姨和佑介父亲的视线全都集中到我身上。我连忙把话收回来:「啊,不,没事……」
回到候诊室,奈砂和刚才一样坐在长椅上,这次她没有看我,视线钉在地板上。
「我帮你开点药,你等一下。」
「好。」
阿姨隔著窗口对我这么说,于是我便和奈砂保持一段距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寒蝉的叫声夹杂著远处传来的烟火试放声。
「……」
「……」
三十秒……一分钟……阿姨!开药开快一点啦!
我抱著祈祷的心情望向窗口,但是窗口依然关著。我又瞥了奈砂一眼,她的侧脸并未转向我。
老旧挂钟的滴答声反而更加强调这阵沉默。
就在汗水滑落脖子的瞬间,我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说道:
「……你在等佑介吗?」
奈砂毫无反应,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我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语调,传达事实。
「……他不会来了。」
「……哦,这样啊。」
奈砂乾脆地说道,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拿著滚轮式行李箱站起来,踩著草鞋啪哒啪哒地走出去。
那个大行李箱是怎么回事?她要带著那种东西去看烟火?
烟火试放似乎已经结束,寒蝉的叫声再度响彻候诊室。
阿姨终于从窗口探出头来。
「来,这是你的药。医药费下次记得带来喔。」
「啊,是……」
我把药袋塞进口袋里,握住门把。感觉似乎仍残留著奈砂的手掌余温。
来到外头,气温比刚才更低,海风吹过坡道。
「要去神社吗……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还是该直接去灯塔……我喃喃自语,正要走下坡道,发现刚才离去的奈砂站在路中央。她垂著头,用脚趾摆弄红色的草鞋鞋带。
「咦?」
我忍不住发出声音,奈砂似乎听见了,抬起头来。
在奈砂的身后,延伸于坡道下的大海逐渐染上淡橘色。
由于身穿藏青色浴衣,浮现于橘色天空和大海之间的奈砂看起来犹如一块夜色剪影。她强烈的视线从随风翻飞的发丝之间朝我刺来。
我的目光不禁被这幅宛若电影场景的画面所吸引。
我默默凝视著奈砂,奈砂开口打破沉默。
「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咦?」
「要不要一起散散步?」
「咦……啊,嗯……」
我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和她一起走下坡道。来到通往Y字路的道路上,只见参加烟火大会的人纷纷走向海岸。
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我现在和奈砂走在一起?
呃,不去神社没关系吗?不晓得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打破现在的僵局,也不知道该对奈砂说什么,脑袋里满是问号。奈砂也一样,邀我一起散步之后便不发一语。
我还是说些什么吧……就在我张开嘴巴的瞬间──
「如果……」
走在两公尺前的奈砂拖著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小声说道。
「咦?」
为了听清楚奈砂的细微声音,我稍微靠近她的身后。
「如果我约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和安昙一样……逃之夭夭吗?」
「……」
「我是想约赢了游泳比赛的人。当时,我突然产生这种想法。」
「……」
我无言以对,奈砂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以为你会赢。」
「……」
「你为什么输了?」
她正面直视并质问我,像在宣示不容我撒谎一般。然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口中吐出的只有辩解之词。
「呃,因为你游得很快……我心里急了,就……」
奈砂对于我的答案似乎不甚满意,放开行李箱朝我逼近了两、三步。我被她的气势压过,忍不住往后退。
「是我的错?」
「……」
「全都是我的错吗?」
「……」
等等,你突然这么说,叫我怎么回答……话说回来,奈砂本来以为我会赢?可是我输了,她才约佑介?这么说来……我实在搞不懂!
在开始西沉的夕阳逆光下,奈砂的脸庞几乎全被阴影笼罩,但我看得出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她在哭吗?我搜索枯肠,可是脑袋一片空白,找不到只字片语。
忍不住撇开的视线前端是被留在原地的行李箱。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话题从游泳池转移到行李箱上。
「对了,那个是?」
「什么?」
奈砂似乎知道我是故意扯开话题,一脸不快地皱起眉头。我连忙指著奈砂身后的行李箱。
「那个行李箱。」
听我这么一说,奈砂才意会过来,转身抓住行李箱,再度往前迈开脚步。我连忙追上去。
「……你说呢?」
刚才的凝重气氛宛若从未存在过,隔著背部
传来的是奈砂一如平时的轻快语调。
可是,现在这种「一如平时」的感觉十分虚假。
「我不知道。」
「我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这句话来得突然,而且语气若无其事又开朗,所以我以为奈砂在开玩笑而有些笑了出来。
「哈哈……真的假的?」
「真的,我要离开这座小镇。」
奈砂的脚步虽然缓慢,却毫不止歇,不断前进。她似乎真的是朝镇外走去,我忍不住试探性地询问:
「……你是在开玩笑吧?」
「对,我是在开玩笑。」
「啊?到底是不是啊。」
「……你说呢?」
又是这个模式……不过,和白天在游泳池的那段宛若诡异相声的对话相比,奈砂的语调似乎略有不同。
总归一句,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奈砂停下脚步。
──转过来吧。
我的愿望实现了,奈砂突然转向我。她完全背对著夕阳,阴影变得更深,但我知道我们的视线不偏不倚地交会。
「你知道我为什么认为你会赢吗?」
泫然欲泣的眼眸化为反射镜,映出穿著衣领松垮的T恤的我。
「……不,我不知道……」
突然,奈砂的背后传来一道划裂空气般的声音。
「奈砂!」
仔细一看,有个人从Y字路朝著我们小跑步而来,我记得那是……奈砂的母亲。虽然距离很远,看不见表情,但是从她的语调可知事态非比寻常。
咚!
一阵钝重的冲击袭向目瞪口呆的我。奈砂把行李箱塞到我手上,拔腿就跑。
「奈砂!站住!」
凉鞋的啪哒啪哒脚步声通过我身边,追上了十五公尺前方的草鞋啪哒啪哒脚步声,奈砂的母亲轻而易举地抓住她。
「奈砂!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奈砂拚命抵抗,试图甩开母亲。
「住手!放开我!住手!」
然而,奈砂母亲的手牢牢抓著奈砂的衣襟,并未放松。
「你闹够了没!老是这样子!」
「啰唆!放开我!放手啦!」
我是头一次在电视节目以外看到女人打架,完全愣住了。奈砂不是会这样大吵大闹的人,而我虽然只见过奈砂的母亲几面,但是,她应该也不是这么歇斯底里的人。
不久后,不知道是虚脱了,还是死心了,奈砂任由母亲抓著她的后颈将她拖走。当她经过我面前时,发出了求助之声。
「典道!救我!」
「!」
奈砂突然直呼我的名字,以及她母亲听了她的呼唤声后狠狠瞪了我一眼,都令我大为动摇,浑身僵硬。
「还来!」
奈砂的母亲朝我双手抱住的行李箱伸出手。
然而,不知何故,我觉得我不能放开行李箱,便反射性地使劲抱紧。
「放手!」
说著,她母亲更加伸长了手,抓住绑著方巾的行李箱提把。我扭动身体抵抗,虽然对方是女人,但我依然不敌大人的力气,让行李箱离开我的双手。
在拉扯之下,行李箱打开了,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
我因为行李箱被抢走的反作用力而倒在地上,从行李箱里散落的衣物、化妆包和小布偶就像慢动作画面一样映入我的眼帘。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想去!」
被母亲拉住的奈砂大声哭喊,声音响彻四周。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还没回过神来的我只能跪在地上,眼睁睁看著奈砂和她母亲朝著Y字路远去。
就在奈砂的身影即将从视野中消失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发生了什么事啊?」
回头一看,只见纯一他们跑上前来。他们似乎目睹了事情的始末,全都很激动。
「那是奈砂吧?她怎么了?超恐怖的。」
「她妈妈也很恐怖啊!奈砂闯了什么祸吗?」
「话说回来,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视于跪在地上哑然失声的我,纯一揪住稔的衣襟,一面笑闹一面模仿奈砂和她母亲的争执。
「你这孩子真是的!」
「住手!放开我!」
「超好笑的!」
然而,唯独佑介没有理会展开即兴模仿秀的纯一等人,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著Y字路方向。
瞬间,我对佑介产生一股猛烈的愤怒。
理由我不明白。
「别看了!」
我站起来,狠狠揍了佑介的脸一拳,并骑到他身上,继续饱以老拳。
理由我不明白。
然而不知何故,我不容许佑介看见奈砂那副模样。
正当我打算揍第四拳时,纯一抓住我的右手。
「别打了!」
「你在干嘛啊!」
和弘试图拉开我,但是我全力抵抗。
「放手啦!」
倒在地上的佑介摀著脸,一动也不动。
我和佑介打过的架不计其数,但都是打闹性质,这是我头一次真的殴打别人的脸。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打人的亢奋感与微小的恐惧心,朝著Y字路的反方向迈开脚步。
「喂!你要去哪里?」
背后传来纯一的声音,但我不愿回头。
散落在地的奈砂衣物映入眼帘。T恤、洋装、袜子、衬衣、毛衣……她是真的打算离家出走……
此时,我发现被泥土弄脏的布偶旁边有个东西散发模糊的光芒。
那是……奈砂的那颗怪珠子。
我捡起珠子,只见它散发著朦胧的红、绿、黄色光芒,而且有点发烫。
『你知道我为什么认为你会赢吗?』
刚才奈砂所说的话语,重新浮现于脑海中。
如果……如果我那时候……
我捡起珠子,使劲握住,只见光芒犹如在呼应我一般,变得更为强烈。
如果我赢了佑介……会变得如何?
「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典道!说话啊!」
我回头看著边说边走过来的纯一他们,转动手臂,放声大叫:
「如果我──」
【Y字路附近】
典道大叫,扔出珠子!
珠子犹如灯塔透镜一般散发光芒,旋转著飞过空中。
「哇啊!」
纯一等人连忙闪开。
珠子穿越纯一等人之间,打中Y字路的烟火大会海报。
瞬间,珠子散发出不可思议的色彩,光芒也变得更强烈,周围宛若成了异次元空间。
典道、佑介和纯一等人被光芒包围。
典道:「咦!」
远处的风车叶片缓缓地停止了,随即开始倒转。
片段闪过──
典道打在咖哩上的蛋黄倒转回到蛋壳里。
佑介父亲的高尔夫球倒转滚动。
典道的脚踏车车轮也开始倒转。
接著是与奈砂有关的短暂片段闪过──
奈砂望著大海的背影。
奈砂在教室里看著典道。
蜻蜓停在奈砂的身上。
奈砂:「什么?五十公尺?我也要比。」
奈砂:「要是我赢了,你们就要答应我的要求。」
蜻蜓轻飘飘地飞走。
典道、佑介和奈砂跳入了游泳池里。
「如果……那时候……我赢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