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在起跳阶段就已经拉开了。即使只看背影,也看得出游在两公尺前方的奈砂,她自由式的动作有多么完美。靠著没有丝毫冗赘的手脚动作,她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然而,我和身旁的佑介几乎是并驾齐驱。
只能靠折返分出胜负了……我拚命转动双臂,如此暗想。
奈砂靠著依然完美的动作先行折返,朝著我们游来。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看了奈砂一眼,但她似乎没有察觉我的视线,专注地望著前方,笔直前进。
咦……?
刚才的感觉……这种双方都游自由式,在水中错身而过的感觉……以前好像也经历过。这叫什么……?似曾相识?既视感……什么的……
就在我暗自寻思之际,墙壁逐渐逼近眼前。
我在脑中描绘奈砂刚才完美的折返姿势,一面用鼻子呼气,一面把头钻进水里。同时,我弯曲膝盖,双脚脚掌抵住墙壁,用力一蹬。
好!很顺利。
往旁边一看,佑介的折返似乎出了差错,正在水中挣扎。
我尽量减少换气次数,拚命游完剩下的二十五公尺,勉强以第二名抵达终点。我急著呼吸空气,从水中抬起头来,突然有滩水飞到我的眼前。
「哇哇哇!怎么搞的?」
我拿下蛙镜一看,已经离开游泳池的奈砂面带笑容,拿著水管对著我的脸冲水。面对那天真烂漫的微笑,我的脸忍不住发烫,为了掩饰,我瞪了她一眼。
「你干嘛啦!」
「岛田,你今天要去看烟火吗?」
「咦?」
「我们一起去吧。」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奈砂露出淘气的笑容,继续往我的脸上冲水。
「哇,住手啦!」
「五点我去你家接你,你要待在家里喔。」
说完,奈砂便放下水管离去。
咦?她刚才说什么?
我茫然地目送奈砂的背影,此时,佑介终于抵达终点。
「哎呀,我在折返的时候突然想拉屎。咦?奈砂呢?」
我完全没把佑介的话语听进去,凝视著留在原地的水管,想起奈砂刚才所说的一番话。
我和奈砂一起去看烟火?为什么……?
越是思索,我的脑筋就越是打结。我浑身虚脱,逐渐沉入水中,佑介慌忙呼唤的声音传来,但是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结果,我们依然没有打扫泳池,直接回到教室。通往教室的走廊上尽是正要放学回家的学生,吵吵闹闹的,但我满脑子都是刚才和奈砂的对话。
晚上,两个人一起去看烟火……
这应该是约会吧……岛田典道,十三岁,国一夏天,人生的第一次约会……
佑介大概是觉得我不对劲,一面用肩膀撞我一面询问:
「干嘛?怎么了?」
「咦……啊,没什么……」
我想起五十公尺比赛前的对话,连忙蒙混过去。打死我都不能跟喜欢奈砂的佑介说,奈砂约我一起去看烟火。
「啊,是奈砂。」
「咦!」
我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惊讶地望向佑介,但佑介却是望著另一个方向。他的视线前端是站在教职员室前的奈砂。奈砂和我们不一样,是个乖宝宝,应该不会被三浦老师叫到教职员室训话。那她是为了什么事而来呢?
佑介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歪头纳闷。
「她在干嘛?」
「不知道……」
奈砂并未察觉我们的视线,顶著仍然带有湿气的头发目不转睛地瞪著教职员室的门,略微紧张的表情和刚才在游泳池的时候判若两人。她的手上紧紧握著一个信封,或许她是来缴交这个信封。
不久后,奈砂敲了敲门,走进教职员室。
【教职员室】
三浦坐在座位上。
三浦:「(一脸不快)真是的……」
对面座位的是男老师——光石。
光石:「(一面注意四周,一面小声说话)今天要怎么办?」
三浦:「咦?」
光石:「烟火大会。我们要约在哪里见面?」
三浦:「(也一面注意四周)今天学生问我是不是要和男朋友一起去。」
光石:「真的假的?(露出贼笑)是吗?看来是公开的时候了。」
三浦:「别闹了!当时我们两个都喝醉……」
此时,奈砂来到三浦身边。
奈砂:「老师。」
三浦:「(神情动摇)是!哦,及川,有什么事吗?」
奈砂将信封递给三浦。
三浦:「这是什么?」
奈砂:「妈咪……妈妈要我交给老师的。」
三浦:「(接过信封)嗯?」
奈砂:「……」
××××
三浦阅读书信。
三浦:「咦?要搬家?」
光石:「咦?及川吗?」
三浦:「而且是在暑假期间。」
光石:「真的假的?太突然了吧。」
三浦:「(一面阅读书信)哎呀,她妈妈要再婚。」
光石:「这样啊……遇上这种情形,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三浦:「是啊……不过,怎么叫小孩送这种信呢……」
三浦的表情显得五味杂陈。
目送奈砂走进教职员室之后,佑介又用肩膀撞我。虽然我们经常这样打闹,但他此时的力道感觉比平时更强。
「喂!」
「咦?」
「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是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但是我和佑介相识已久,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在这种时候,佑介的直觉总是格外敏锐。
「咦?你说什么?」
我尽可能保持平静,故意装蒜。不过,佑介并没有被我糊弄过去,而是直捣核心。
「刚才在游泳池,你和奈砂不是在说话吗?你该不会告白了吧?」
「啊?为什么?怎么可能!你是白痴啊!再说,喜欢奈砂……喜欢及川的人是你吧?我对她根本没兴趣!」
「咦?你在发什么脾气啊?」
佑介说得对,我在发什么脾气?
「啊,不……抱歉。」
「哎,算了。对了,你今天会去看烟火吧?」
「啊,嗯,应该会吧。」
「那我们一起去吧?还有,等一下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好啊。」
「最近待在家里,我爸就会叫我用功读书,烦都烦死了。而且,我第一学期的成绩又烂到爆炸。你也知道,我家一直希望我去上私立中学。」
「嗯……」
「所以啦,我待会儿去你家玩,然后我们直接去看烟火,好不好?」
我被佑介的气势压过,点了点头,随即又猛省过来。
糟糕……刚才奈砂说五点要来我家,要是被这小子看到……咦?我打算和奈砂一起去看烟火吗?不不不,没这回事。刚才我也没有答应和她一起去……
我一路自问自答,回到教室,发现纯一与稔正跟班上最认真又最容易激动的和弘,不知在争论什么。
「是扁的啦!」
「就是说啊!当然是扁的!」
「绝对是圆的!用点脑子行不行?火药爆炸耶!当然是圆的啊!」
换作平时,我一定会抱著看戏的心态加入这场唇枪舌战,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奈砂的事,便装作没看见,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书包。
「欸、欸,你觉得烟火从侧面看,应该是圆的还是扁的?」
「你们在说什么?冲天炮啊?」
纯一询问,佑介兴致缺缺地回答。
「不是,是大型的高空烟火啦!」
「唔,那应该是扁的吧?」
「看吧!」
佑介的随口敷衍及三对一的劣势让和弘变得更加激动。
「别闹了!当然是圆的啊!典道,你觉得呢?」
话锋突然转到我身上,搞得我一头雾水。从他们的对话推测,他们似乎是在争论高空烟火爆炸的时候从正面看是圆的,那么从侧面看会不会是扁的……这根本不重要嘛!
说归说,我又不能直说这不重要,只好随口回答:
「咦?我不知道。」
「你想想看嘛!」
「抱歉……」
我向纯一道歉,但是占据我脑海的却是奈砂。五点她要来我家……可是佑介也要来家里玩……该怎么办?我瞥了佑介一眼,他似乎也在看我,视线与我相交。他那试探性的眼神令我感到尴尬,我只好不著痕迹地装出专心收拾书包的样子。
和弘他们仍然在争论烟火是圆是扁,老实说,听在我的耳里跟噪音没两样。
「那你们看过扁的烟火吗?」
「我看过。」
「你说的话可信度根本是零!」
「真的啦!去年我在爷爷家的庭院看烟火的时候,看起来是扁的。当时爷爷也说这个角度不好。」
「看
吧!爷爷都这么说了,铁定错不了!」
就在我把越发不重要的烟火争论当成耳边风,暗自思索该如何处理奈砂的事时,她本人从教室后门走进来。教职员室的事似乎已经办完了,她走向座位,头发看起来仍然有点潮湿。
「!」
扑通。
一直线走向自己座位的奈砂把视线转向我的瞬间,我的全身彷佛都化成心脏。或许是因为第一学期间养成了瞒著奈砂本人偷看她的习惯,我反射性地将视线移向操场。
不过,我又觉得这样有点太刻意,便不著痕迹地把脸转回来,只见奈砂已经收拾完毕,正要走出教室。
我目送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的她,心中涌上一股如释重负,却又夹杂了些许罪恶感的奇妙感觉。
「好,就这么说定了!五点在茂下神社集合!典道,你也会来吧?」
不知几时间,他们已经说定了某件事。纯一用兴奋的语调呼唤我,将我拉回现实。
「咦?什么?」
「你没在听吗!我们要去茂下灯塔!确认烟火是圆的还是扁的!」
「是吗?」
「对!如果是扁的,和弘要帮我们写完全部的暑假作业!」
「YA~!」
个头矮小的稔举起双手,和纯一、佑介击掌起哄。
我又听见和弘询问:「你真的会给我三浦老师的裙底风光照吧?」但无论烟火是圆是扁,我都不在乎。话说回来,这和三浦老师的裙底风光照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大可以询问佑介,但是这么一来,我完全没在听他们说话的事就穿帮了。我望向窗外,掩饰无法加入谈话的事实,恰好看见奈砂走过棒球社正进行练习的操场中央。
奈砂的仪态原本就端正,而现在她的腰杆似乎打得比平时更直……是我多心吗?
我们在树龄不明的高大山毛榉分隔的Y字路上暂时解散。
「那就五点见啰!别迟到啊!我和稔四点左右就会去!」
「知道啦!」
纯一和稔往左方,和弘则是朝右方奔驰而去。
「好啦,去你家杀时间吧。你家有可乐吧?」
佑介跨上了越野车。
「可能只有麦茶。」
「你家的麦茶味道很淡耶。」
「啰唆!」
我半带笑意地回答,右脚踩上踏板的瞬间,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咦?我的脚跟好像有什么毛病……
我轻轻触摸右脚,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想,歪头纳闷。
此时,町内布告栏上烟火大会的海报映入眼帘。不知何故,这张海报也让我觉得怪怪的。
我并没有仔细看过这张海报,不过,延伸于整个夜空的各色烟火看起来似乎格外扁平……
「怎么了?典道。」
见我突然沉默下来凝视著海报,佑介感到奇怪,窥探我的脸。
「这张海报是长这样子吗……?」
「这样子是哪样子?」
我不明白这股异样感究竟从何而来,没把握能够好好说明,便决定蒙混过去。
「啊,不……没什么。」
「那我换好衣服以后就去你家。」
「嗯。」
我和佑介踩下踏板,各自回家。这次右脚没有任何异样感了,看来果然是我多心。我做出这个结论,使劲踩脚踏车的瞬间,又想起和奈砂的约定。
糟了……奈砂的事该怎么办?
【奈砂的家(市营住宅)】
奈砂走进客厅。
奈砂:「我回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回过头来。
男人:「你回来啦。」
奈砂:「!」
原本在厨房泡茶的奈砂母亲走过来。
母亲:「怎么没打招呼?」
男人:「咦?今天是返校日啊?很热吧。我有买蛋糕,大家一起吃吧。」
男人是母亲的再婚对象。他拿著蛋糕盒走向奈砂。
男人:「你要吃哪一个?小奈砂(微笑)。」
奈砂:「……」
奈砂没有回答,走向自己的房间。
母亲:「奈砂!」
门啪一声关上。
母亲:「……对不起。」
男人:「不要紧、不要紧,没关系。」
××××
奈砂的房间窗帘拉上,房内一片幽暗。奈砂往床铺坐下。
奈砂:「……」
客厅隐约传来母亲和男人的说话声。
男人的声音:「学校呢?手续已经办好了吗?」
母亲的声音:「嗯,今天跟级任导师说了。」
男人的声音:「不过,她应该舍不得和朋友分开吧。」
母亲的声音:「不会啦,那孩子朋友很少,你不用放在心上。」
男人的声音:「男朋友呢?」
母亲的声音:「(笑著说)哪来的男朋友?」
男人的声音:「这可难说喔,最近的孩子都很早熟。」
奈砂:「……(充满厌恶)。」
奈砂站了起来,从衣柜深处拿出浴衣。
她脱下制服,换上浴衣。
我家的店门前挂著「临时公休」的牌子。我从信箱里拿出钥匙,打开玄关。家里充满夏天无人在家的房屋里特有的湿气。
「热死了~」
我把沾满汗水的衬衫丢进洗衣篮,打开冰箱,发现昨天喝到一半的宝特瓶装可乐。一瞬间,我本想拿来喝,又决定留给佑介,便打开冷冻库。爸爸最爱吃的西瓜冰棒只剩一根。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点子,但我一直认为把西瓜冰棒设计成方便食用的三角形并且加上巧克力豆的人是天才……咦?
从袋子里拿出来的西瓜冰棒并不是熟悉的三角形,而是圆筒形。是冷冻库坏掉,融化以后又重新结冻造成的吗?
可是,那圆筒形状完美得像是本来就是以这种形状销售。莫非西瓜冰棒也和乐天小熊饼乾的眉毛熊,或是Happy turn仙贝的幸运包装纸一样,几万根冰棒里就会出现一根超稀有的形状?
我打著赤膊,啃著超稀有的西瓜冰棒走上楼梯。楼上的热气笼罩著我的房间,我打开窗户,却只有热风吹过,丝毫没有变凉快。
我叼著西瓜冰棒,从书架上拿出小学的毕业纪念册。我把纪念册从外盒里拿出来,随手翻了一翻,纪念册便自动翻到已经看过好几次的页面。
日光户外教学的照片映入眼帘。当时我和奈砂分到同一组,以东照宫为背景拍下的照片中,我碰巧──不,是装作碰巧,其实我是故意站在旁边──站在面无表情的奈砂身旁,比出胜利手势,咧嘴而笑。
我第一次见到奈砂是在两年前,小学五年级的夏天。
在茂下町出生长大的奈砂父亲辞掉了东京的工作,在茂下海岸开了间冲浪店。我爸现在虽然是个落魄的钓具行大叔,高中时代可是个冲浪手,和奈砂的父亲是一同冲浪的朋友。
他们全家刚搬来的时候,曾一起来我家的店打招呼。当时奈砂是躲在父母的身后。
对了,那时候我也和现在一样叼著西瓜冰棒,注视著奈砂。
「这是我们的女儿奈砂。奈砂,打招呼啊。」在母亲的催促下,奈砂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而我只是从客厅悄悄探出头。父母交情好,不代表我们的交情也会变好,再说,要我像她那样打招呼,我可做不到。
白色洋装加草帽,晶莹剔透的肌肤和乌黑亮丽的秀发……虽然老套,但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连续剧或广告上出现的那种「美少女」。
面对前所未见的美少女,我只敢从客厅呆头呆脑地张望,而爸爸偏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喂,典道!小奈砂跟你一样是小学五年级生。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当同学,很棒吧?」
奈砂似乎是听了这句话才察觉我的存在,把头转向客厅,与我四目相交。
我突然觉得难为情,说了句:「不知道啦!」便逃进房里。
对了,我和奈砂第一次四目相交,就是在那时候……
正当我要用指尖触摸照片中的奈砂时,一阵跑上楼梯的脚步声传来。
「典道!」
我连忙阖上毕业纪念册,扔到一边,同时,佑介走进房间里。
「嗨!」
「嗨个头啦!你是要吓死人啊!」
「你们家的人太不小心了,后门是开著的耶。」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自己跑进来啊!」
「你在干嘛?打赤膊杵在那里。」
「……没有啊。」
「哦,西瓜冰棒,我也要吃。」
佑介从我的手上抢走西瓜冰棒,一面坐下一面插上Wii的电源。
我趁著佑介不注意的时候,用脚把毕业纪念册踢进床底下,并在佑介的身旁坐下。我看著被佑介抢走的西瓜冰棒,对他提出刚才的疑惑。
「你不觉得这种形状很稀奇吗?」
「什么?」
「西瓜冰棒,这种形状很稀奇,大概几万根才有一根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它是圆筒状的啊,不是三角形。」
「啥?西瓜冰棒本来就是圆筒状的啊。」
这小子是认真的吗?
他的第一学期成绩确实很烂,该不会其他地方也出问题了吧?我不禁担心起来。不过,佑介也露出一副「这小子是认真的吗」的表情,把我刚才扔掉的西瓜冰棒包装袋从垃圾桶里拿出来。
「你在说什么啊?西瓜冰棒是三角形的吧?你看。」
……咦?从小看到大的包装袋上的三角形西瓜图案……居然变成圆筒形。
「从我们小时候就一直是圆筒状了啊。你没事吧?」
「……」
所谓的莫名其妙,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五点在茂下神社集合对吧?十分钟前出发应该就行了。」
「啊,嗯。」
没错,西瓜冰棒的形状根本不重要,问题是奈砂会来找我……呃,现在几点了?
桌上的闹钟刚过四点十分。
【茂下神社】
茂下电铁平交道的另一头是座小神社。
老旧的单节电车发出喀当喀当声,缓缓通过。
祭典的摊贩正准备摆摊。
其中有家黑轮摊已开始营业。
看起来流里流气但是平易近人的大叔,一面喝著烧酒一面与纯一、稔说话。
纯一:「真的假的!」
大叔:「对,是扁的。」
稔:「我就知道。」
此时,和弘走了过来。
和弘:「让你们久等了!」
纯一:「嗨……咦?你怎么了?」
稔:「你干嘛穿成那样?」
和弘:「咦?」
和弘背著一个尺寸稍嫌夸张的大登山包,头上戴著安全帽,手里拿著冰斧和大型手电筒。
和弘:「咦?不就是冒险装备吗?」
纯一与稔哈哈大笑。
和弘:「干嘛!别笑啦!」
纯一:「哦,对了,和弘,烟火果然是扁的。」
和弘:「啊?」
稔:「实不相瞒,这位先生正是现任的烟火师傅!」
喝烧酒的大叔穿著印有烟火公司名称的和服短外套。
纯一:「烟火师傅都这么说了,总错不了吧?」
大叔:「(打嗝)咯……」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玛利欧赛车全是佑介的库巴获胜。平时并不是这样,不光是玛利欧赛车,无论任何游戏,我和佑介的战绩几乎都是平分秋色。可是,今天我无心打电动。奈砂就快来了……怎么办?
「咦?快五点了耶。」
佑介似乎也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喝著可乐看向时钟。外头还很亮,蝉鸣声从唧唧唧变成了咯咯咯。
「嗯,对啊。」
我答得一派轻松,但是眼看著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却想不出任何办法,令我内心焦虑不已。
我该怎么摆脱佑介?唔?等等,所以我是打算和奈砂一起去看烟火吗?这样的话──
「欸,我看我们乾脆别去神社了吧?」
佑介一面拍打停在手臂上的蚊子,一面说道。
「咦?」
我如此反应,随即想起言行举止依心情而随时改变,正是「佑介风格」。
佑介以不负责任的口吻继续说道:
「烟火是圆是扁根本不重要嘛,我们在海边看就好了。」
「啊,嗯……」
「再说,烟火当然是扁的啊!」
佑介说得理所当然,我忍不住反问:
「咦?是吗?」
「是啊。怎么,你怀疑?」
「不,我不知道……」
佑介伸手拿起床上的圆扇。圆扇上印著圆圆的烟火照片。
「你看,烟火是这样子圆形爆炸,从旁边看当然是扁的啊!」
佑介向我展示圆扇上的烟火图样之后,又把扇子九十度旋转。想当然耳,是扁的。
「对吧!」
「嗯,是啊……」
佑介那声自信满满的「对吧」让我忍不住附和,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就像和弘说的一样,火药爆炸,应该是呈……该怎么说呢……放射状?好像不对……总之是朝著四面八方圆形扩散才对吧?
「所以,我们根本不用特地跑去灯塔。我们就别去了吧。还有,把窗户关起来啦,蚊子一直跑进来。」
「啊,嗯。」
我一面起身,一面思考。
等等……既然不去神社,我就不必和佑介待在一块儿。
只要让佑介立刻离开我家,他就不会发现待会儿来我家的奈砂……至于奈砂,哎,算了,等她来了以后再做打算吧。
「那就这样吧。哎,其实我也有点私事要……」
在我把手放上窗户的瞬间,马路另一头有个拖著行李箱走来的浴衣少女……那不是奈砂吗?哇!她已经来了喔?
我一面关窗一面思考……该怎么办?照距离计算,再过一分钟……不,四十五秒,她就会走到我家门口……快想办法啊!
「怎么了?什么私事?」
佑介喝光了宝特瓶里的饮料。
「啊……对了!我去帮你买饮料,反正我们还要再打一阵子玛莉欧吧?」
「不用啦,我已经不渴了。」
「不不不,那瓶可乐的气都跑光了,我本来就觉得过意不去。我去买一瓶新的来,你等我。」
「这样啊?不好意思。」
「没关系。」
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狗屁不通,但是佑介既然接受了,当然得趁现在出去。我从抽屉里搜刮了一些零钱,塞进短裤口袋,正要走出房间时──
「喂!你穿这样就要出门喔?」
「啊?」
闻言,我看了自己的装扮一眼。对喔,我回家以后一直打著赤膊。
「啊……」
「你不要紧吧?」
「哈哈哈哈……」
我露出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笑容,拿起床上用来代替睡衣的UNIQLOT恤,啪哒啪哒地跑下楼梯。
奈砂大概会先去店面,待她看到临时公休的牌子之后,就会绕到后门来……所以她现在应该正好在门口!
我一面祈祷自己赶上,一面用力打开门,正要按下门铃的右手映入眼帘。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那只手腕。
「!」
奈砂大吃一惊,瞪大双眼。她交互打量我的脸和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正要开口说话──
「嘘……」
我依然抓著奈砂的手腕,发出嘶哑的微小声音。
奈砂越发不解,歪头纳闷,辫子随之摇曳。
我是头一次看见奈砂身穿浴衣的模样,也是头一次触摸她的手腕。她的手腕之细令我惊讶,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惊动佑介。
「佑介在我家。」
「咦?」
「总之,我们出去再说吧。」
我放开手,关上门,来到家门前的道路。奈砂默默跟上来。外头的蝉鸣声只剩下寒蝉的。
「呃,他突然跑来我家玩……」
「……那该怎么办?不去了吗?」
听了我近似推托的一番话,奈砂的声音显得有点焦躁。我往前踏出一步,逃避她的强烈视线。
「等、等一下,我现在立刻想办法……」
说归说,我根本一筹莫展。要是我直接和奈砂出门呢?如果我没回来会怎么样?
此时,头上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
「喂,典道!」
「!」
抬头一看,佑介从窗户探出头来。屋檐成了死角,所以他似乎没看见奈砂。
「我们还是去神社吧。」
「啊?」
「不然对大家过意不去。」
「……不会吧……」
「我现在就下楼,我们一起去吧。」
说著,佑介关上窗户。咦?这小子为什么突然……
我呆若木鸡地凝视佑介关上的窗户,忽然有人拉了拉我的T恤衣襬。我和佑介说话时,一直背对墙壁躲在一旁的奈砂望著我的脸。
「……怎么办?」
比起愤怒,她的眼神看起来更像是哀伤。
怎么办……为什么是由我决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和奈砂一起去看烟火,以及和佑介他们一起去茂下灯塔,都不是我决定的事,是别人擅自替我决定的。别的不说,为什么奈砂想和我一起去看烟火……因为游泳比赛我得了第二名吗……咦?这么说来,如果……如果得第二名的不是我,而是佑介,那么受到邀约的会是……
门开了,佑介穿布鞋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么,受到邀约的会是这小子吗?
一思及此,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一时冲动下,我抓起奈砂的手,拔腿就跑。
「走这边!」
「咦?」
我硬生生地拉著因为手被拉扯及行李箱的重量而失去平衡的奈砂,来到店门前,匆匆忙忙地牵起停在门口的脚踏车。
「坐上来!」
「咦?」
「别说了,快!」
「可是……」
就在奈砂迟疑之间,后门传来佑介的声音。
「咦?……喂!典道~」
我把行李箱从奈砂的手中抢过来,放到篮子里。
接著,我再度看著奈砂的眼睛说道:
「坐上来!」
四目相交的瞬间,我看得出奈砂的迟疑消失了。刚才的哀伤眼神已不复在,她带著豁然开朗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
奈砂的手环住我的腰,坐上后座。我踩下踏板,平时鲜少双载的龙头因为两人的重量而晃了晃。
然而,待车轮开始在斜坡上滚动之后,速度便安定下来。
背后传来佑介从后门来到店门前的脚步声。
「喂!……咦?……奈砂?……典道!你在干嘛……」
佑介的声音逐渐被脚踏车的破风声掩盖。
速度随著坡道的倾斜而上升,我可以感觉出奈砂环腰的力道变得大了些,身体也微微靠在我背上。这是我头一次载著女孩骑车,而且那个女孩是奈砂,不禁令我再度紧张起来。背部及肚子之间传来奈砂的体温。当我意识到背部的瞬间,龙头晃了一下,让奈砂微微地叫了一声。我连忙集中精神骑车。
越下坡道就越靠近大海,海风的气味和在背上摇曳的奈砂发香味相互参杂,扑鼻而来。正后方传来一道宏亮的声音。
「欸!」
「咦?」
「你要去哪里?」
经奈砂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并未决定目的地。当时我只是出于冲动抓住奈砂的手臂。
「……不知道。」
「什么跟什么?」
「我不知道啦!」
背后传来奈砂的窃笑声,不知何故,我也跟著笑了。
混著海风,一阵「咚……砰……咚……砰……」的声音传来。
是在试放烟火吗?
风力发电机的叶片缓缓搅动山坡反射的余音。看著前年就已经看惯了的风力发电机,我突然觉得怪怪的。
「喂。」
「干嘛?」
「风车平时都是往那个方向转的吗?」
「咦?我不知道。」
「不是顺时针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
「这样啊……」
我和奈砂都有一堆「不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采取这种行动的理由,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过,我现在倒觉得用不著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和奈砂两人现在正共乘一辆脚踏车,奔驰在沿岸道路上。但愿这段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我脑中浮现俗滥流行歌曲般的字句,随即又被背后传来的奈砂说话声给打消。
「欸……骑到车站去吧!」
【神社】
电车经过。
平交道的栅栏往上升,佑介来到聚在阶梯上的纯一等人身边。
纯一:「你怎么这么慢啊!」
佑介:「啰唆!」
纯一:「啊?你在发什么脾气?」
佑介:「我没发脾气!」
稔:「咦?典道呢?」
佑介:「……不知道!」
纯一:「咦?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啊?」
从市中心驶向沿海地带的茂下电铁以茂下站为终点站。
茂下电铁从前载运了许多海水浴场的游客及前往茂下灯塔的观光客,但是,现在几乎只有本地居民才会搭乘,变得冷清许多。有风声说再过几年就会废线,而前年改为无人车站,更是增添这个风声的可信度。
在只有售票机和果汁自动贩卖机的老旧木造候车室里,我和奈砂无所事事地坐在长椅上。当我为了掩饰尴尬之情而四下张望时,注意到贴在墙上的烟火大会海报。
对了……烟火大会!纯一他们已经去灯塔了吗?
时钟的指针刚过五点。我把视线从时钟移开,偷偷瞥了隔著一人份空位与我并排而坐的奈砂一眼。
奈砂叫我带她来车站,但是她并没有买票,我不知道她有何打算。别的不说,我们不是要去看烟火吗?
「……话说回来……」
「咦?」
「你不去看烟火吗?」
「……你想去?」
「咦?是你说要去的啊。」
「是吗?」
不知是在装蒜还是真的忘了,奈砂微微一笑,身上的浴衣有些紊乱,大概是因为她刚才又是奔跑又是跳上脚踏车之故吧。成熟的浴衣非常适合奈砂,不过,我当然没有勇气对本人这么说。我甚至不敢直视她,只能一直看著脚下。
此时,我发现奈砂草鞋后方的格纹行李箱。仔细想想,浴衣配上行李箱,这种组合实在很奇怪。
「那是……」
「咦?」
「那行李箱是做什么用的?」
「哦,这个啊?」
奈砂把行李箱拉过来解开金属锁,里头塞满的东西蹦了出来,散落一地。
「哇!」
我惊讶地一看,是T恤、洋装、袜子、衬衣、毛衣……布偶、用途不明的小袋子和……化妆包?是这个名称吗?
总之,全是些不像是为了看烟火而准备的东西。
咦?这家伙到底想去哪里?
「哎呀,掉了一地。」
奈砂蹲在地板上,开始捡拾散落的物品。她拿起布偶时,对我露出淘气的笑容说:
「帮一下忙嘛。」
「啊……哦。」
我依言蹲了下来,捡起衣物和袜子。
这是我头一次触碰母亲以外的女性衣物。一股和洗衣精不同的淡淡甜香味直窜鼻腔,是刚才骑脚踏车时也曾闻到的奈砂香味。
「欸,要不要去其他地方?」
奈砂将行李箱恢复原状之后,站了起来,看著时刻表说道。
她像是对著我说话,又像不是。不过,这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应该是在询问我吧。
「咦?其他地方?要搭电车吗?」
「有人来车站不搭电车的吗?」
「可是,烟火……」
不是约我去看烟火吗?
奈砂打断我的话语,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
「东京?大阪?」
「咦?」
「去哪里都行,不过,越远越好。」
东京?大阪?
这两个字眼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奈砂和陷入轻微混乱的我正好相反,依然笑得很开心,但笑容显得有些空洞。我们离得这么近,我却看不出她的真正心思。
我忍著焦虑,拚命思考。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看烟火吗?还有,东京?大阪?什么意思……咦?该不会……
「离家出走?」
刚才从行李箱中散落一地的物品和终于理解的地名连结起来。
「对吧?你离家出走了?」
我带著十足的把握询问奈砂,但是立刻被否定了。
「我才不是离家出走呢。」
「不然是什么?」
奈砂发起脾气来,我也忍不住大声反问。
通往市区的电车车站,行李箱里的许多衣服,东京或大阪……这不是离家出走是什么?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奈砂喃喃说道:
「……私奔。」
私奔……意料之外的字眼又让我的脑子产生小混乱,字典功能再度当机。
「……私奔……我们要一起去死吗?」
「那是殉情!」
【乡间小路】
傍晚的山脉棱线上约有十座风力发电机并立转动著叶片。
佑介等人慢吞吞地行走。
灯塔的距离比想像中更远,大家都一脸不高兴。
佑介挥舞著路边捡来的树枝。
和弘:「背包好重……欸,我们休息一下啦~」
纯一:「别闹了,是你说要去的耶。」
和弘:「(放下背包)我不行了……」
稔:「话说回来,那里头装了什么啊?」
稔走过来,打开背包。
里头装满香蕉、苹果、零食和宝特瓶装饮料等等。
纯一:「(窥探)什么鬼啊?」
稔:「你是要去摆摊吗?」
远处传来烟火升上空中的声音。
佑介:「喂!再不快点会来不及啦!」
纯一等人见佑介发这么大的脾气都吓一跳。
纯一:「他到底怎么了?」
奈砂隔著车站的木造厕所墙壁跟我说话。
「我觉得女生不管去哪里都有工作可做。」
我背对墙壁站著,活像在把风,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墙壁另一头的奈砂身上。四下无人,只有奈砂的说话声、呼吸声与换衣服的声音。窸窣声响起,腰带轻轻地挂到墙上。
「只要谎称已经满十八岁就行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是吗?」
说著,这回腰带上多出一件浴衣。
这么说来……现在奈砂身上只穿著内
衣裤?
一瞬间,我险些开始妄想她的这副模样。
我觉得不说话会被她看穿心思,硬是找话题地说:
「话说回来……你想去哪里工作?」
「八大行业之类的?酒店小姐?或是酒吧的女酒保?」
「不行吧……」
我无法克制心脏扑通乱跳,瞥了下方一眼,只见墙壁的另一头,奈砂的脚正从草鞋换上红色皮鞋……那叫做包鞋吗?就连脚掌的生涩动作看起来都显得很性感,害我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对话上头。
虽然隔著墙壁,但是奈砂就在仅仅五十公分之外脱掉浴衣,实在令我心痒难耐,因此我走向铁轨。
远处传来电车喀当喀当驶近的声音。我大声说话,好让墙壁另一头的奈砂也能听见。
「喂,电车来了。」
「嗯,我换好了……」
回头一看,奈砂从墙壁后头缓缓现身。
胸口略微敞开的黑色洋装,加上刚才瞥见的红色包鞋;辫子解开的头发呈现平缓的波浪状,随风摇曳。
她似乎不只换了衣服,还化了妆,嘴唇是红色的。
和刚才的奈砂判若两人。
奈砂似乎也有自觉,脸上浮现腼腆之色。
她没有直视我的眼睛,喃喃问道:
「如何?看起来像十八岁吗?」
我不知道看起来像不像十八岁,不过,在薄暮笼罩的车站月台上随著微风摇曳的奈砂……非常美丽。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美丽」这个词汇的意义。
「看起来像十八岁吧?」
「啊……呃……嗯……」
我搜索枯肠,依然找不到具体的词语。我有种感觉,要是一开口就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因此只是专心把奈砂的身影烙印在眼底。
奈砂依然没有正视我,从口袋中拿出某样东西。
「你看。」
「咦?」
奈砂手上是那颗不可思议的珠子,和白天看到时的印象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天色昏暗的关系。
「……那是在游泳池的时候拿给我看的……」
「这是我今天早上在海边捡到的。」
我的脑海里浮现今早骑脚踏车时在海边看见的奈砂。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这颗珠子以后,我就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
「不对……不是那时候……对,是你赢了游泳比赛以后,我才决定离开的。」
「咦?」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几小时前的事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早上看见奈砂,在喧闹的教室中与奈砂四目相交,她在游泳池边给我看了这颗珠子,我游泳时撞到脚,比赛输给佑介……
不,不对,赢的是我。
可是……这是什么感觉?刚才我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
对了,和佑介他们道别的时候,我明明没有受伤,右脚跟却有股疼痛感,就和那一瞬间的感觉一样。不,可是,我确实赢了佑介,然后奈砂约我去看烟火……后来怎么了呢?回到教室以后,纯一、和弘及稔在争论「高空烟火是圆的还是扁的」……回家后,发现佑介在我房间里……我去诊所上药……不对,我又没有受伤,干嘛去诊所?奈砂跑来我家……然后,奈砂的母亲在Y字路带走奈砂……
咦?那我现在怎么会和奈砂待在这里?
哔!
只有一节车厢的茂下电铁电车一面鸣笛一面驶近。
「你肯跟我一起走吗?」
奈砂笔直地望著我的眼睛。
我认得奈砂这种祈求般的眼神。
「……」
但是我并未回答,因为我的脑子仍然一片混乱。
宛若分别走上Y字路的左右方,度过了截然不同的一天,两种记忆混杂。
在哪里?左右方的分歧点在哪里?
行驶声又加上剎车声,电车缓缓地滑进月台。
再过不久,电车就会完全停住,打开车门。
到时我该怎么做?
和奈砂一起搭上电车吗?
搭上电车以后,要去哪里?
奈砂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迟迟没有回答的我,她的眼眸似乎有点湿润。我虽然有种脑袋被搅得一团乱的感觉,还是张开嘴巴,试著找出答案。
此时,剪票口方向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划裂我和奈砂之间的空气。
「奈砂!」
这道声音……我听过……
回头一看,是奈砂的母亲,她身后还有一个没看过的中年男人。
奈砂的母亲从无人的剪票口跑向我们,表情显然充满愤怒。她的那副模样和这种身体僵硬的感觉……我都有印象。
咚!
就在我被神秘的似曾相识感包围,愣在原地之际,突然有道钝重的冲击窜过我身体。奈砂拿著行李箱把我撞开,冲向月台角落的栅栏。
「奈砂!站住!」
奈砂的母亲和那个男人怒吼著跑过我面前……这个大叔是谁啊?不知是不是因为行李箱太重,又穿著不习惯的鞋子所以跑不快,奈砂在抵达栅栏之前,就被她母亲和那个大叔轻而易举地抓住。
我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著这一幕上演。
「奈砂!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奈砂拚命抵抗,试图甩开母亲。
「住手!放开我!住手!」
「你闹够了没!老是这样子!」
「啰唆!放开我!放手啦!」
不久后,不知道是虚脱了,还是死心了,奈砂被母亲和大叔分别抓著左右上臂,连拉带拖地朝著我的方向走来。
「典道!救我!」
「!」
奈砂突然直呼我的名字,以及她的母亲听了她的呼唤声后狠狠瞪了我一眼,都令我大为动摇,浑身僵硬。
被拖向剪票口的奈砂继续大叫:
「不要!我不要去!我不想去!」
这幅光景,这道声音,我确实听过。不同的是地点,还有……刚才没有大叔,只有奈砂和她母亲而已……等等,「刚才」是什么时候?
我的脑袋变得更加混乱,但唯有一点我很清楚,就是我绝对在某处看过这幅光景。
「别碰我!欸,放手啦!」
奈砂如此大叫,甩动被大叔抓住的右臂。瞬间,那颗珠子从她手中掉落。
「典道!救我!欸,典道!」
奈砂看著我哭喊的脸庞和掉落地面的珠子化成慢动作画面。
珠子掉落砂砾地面的瞬间,我拔足疾奔。
不能让他们走!
刚才……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但刚才我只能眼睁睁看著奈砂被带走。
可是,现在……不能让他们走!我必须把奈砂抢回来!
我在剪票口前追上奈砂他们,并在一时冲动之下抓住大叔的手。
「你想干什么!」
「放手!」
我使尽全力,但是被坚硬肌肉包覆的手臂文风不动。
大叔试图甩开我,瞬间,他的手肘狠狠击中我的脸颊。
「好痛!」
这股冲击使得我轻易松开手臂,就这么倒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大叔俯视著我,嘴角似乎浮现微微的笑意。
「典道!典道!」
奈砂的身影和声音消失于剪票口的另一头。结果,我又救不了奈砂……又?
……没错,「又」。
刚才我也是这样倒在地上……不对,倒在地上的是佑介……被打的也不是我……是我殴打佑介。可是,是什么时候?就在我望向自己殴打佑介的右手时,我发现那颗珠子就掉在前方。
我捡起珠子,珠子和普通的石块一样冰冷。然而,在我脑海中纠结交缠的双重记忆丝线稍微解开了。
我输掉五十公尺游泳比赛,当时脚受了伤,在诊所遇上奈砂,而奈砂在Y字路被带走……
这颗珠子……对了,我扔出了这颗珠子。
如果……如果……当时我……怎么样?我是抱著什么想法扔出这颗珠子?不过,扔出这颗珠子之后……就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活像另外度过了相同的一天……
唰!
停靠的电车关上门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老旧的单节电车开始喀当喀当地行驶。
我目送逐渐远去的电车,想起奈砂的话语。
『东京?大阪?去哪里都行,不过,越远越好。』
如果,如果……奈砂的母亲他们再晚一点来到车站……我和奈砂会搭上这辆电车吗?
乌鸦在上空啼叫,宛若在怜悯被独自留在茂下站月台的我。
被大叔的手肘打中的脸颊隐隐作痛。
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车站,便牵著脚踏车走在未铺柏油的乡间小路上。天色逐渐变暗,山脉棱线边缘的天空染上浓浓的橘色。
那颗珠子我不能随便丢掉,便放进口袋里带走了。
来到十字路口时,农路方向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烟火大会快要开始啦~」
「什么时候
才会到啊~」
「啰唆!快点走啦!」
背著大背包的和弘正对身后的纯一与稔发脾气。
对喔,从茂下神社前往灯塔,走这条农路最近……
此时,纯一发现了我,小跑步过来。
「咦?这不是典道吗?」
「嗨、嗨……」
「嗨!典道!你跑去哪里摸鱼啦!」
和弘与稔也走过来,但是他们身后的佑介却只是站在原地,用乾燥的眼睛看著我。
「你为什么没来神社?」
纯一问道,轻轻踹了我的脚踏车一脚。
「啊,嗯……我临时有事……」
我偷偷瞄了佑介一眼,佑介仍然看著我。原来如此,佑介并没有把我和奈砂的事告诉大家……
「那你是把事情办完了才赶来的?」
「咦?啊,嗯,对对……」
虽然遇上他们只是巧合,但我还是反射性地配合纯一的说法。
「那我们一起去灯塔吧!」
「啊,嗯……」
「老实说,烟火是圆是扁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稔嚼著模范生点心饼,坐上我的脚踏车后座;纯一则是把我的手从龙头上扒开,载著稔开始踩脚踏车。
「我也是~」
和弘紧追在后,发起脾气来。
「别闹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才走这么长一段路!快走啦!」
三人走在前方,茂下灯塔的微小灯光在另一头的山上旋转。到头来,我还是得跟这群人一起去灯塔。正当我满心无奈地举步追赶──
「……奈砂呢?」
「咦?」
我错愕地回过头,佑介不知几时间来到我的身后。
就近一看,可以从他乾燥的眼底感觉到些微怒意。
「啊……她已经走了……」
我本来想说明车站发生的事,又觉得这么做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便打消了念头。
「还有,奈砂怎么会跑去你家?」
或许是听了我含糊不清的说词而变得更加焦躁,佑介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想解开误会,但是另一个记忆参杂混合,让我分不清哪个是「现在」。
「呃,是在……游泳池……」
「什么?」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就是……」
「咦?你们在交往吗?」
听了佑介这句过于突然的吐嘈,我忍不住大声说:
「啊?没有啦!怎么可能!」
「不然咧?」
我也不明白。不过,要是我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佑介只会更生气。左思右想之后,从我口中吐出的只有搪塞之词。
「呃……就是……」
「……你真的很烦耶!」
佑介撂下这句话以后,便走向纯一他们。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这大概是佑介头一次对我不耐烦地咂舌吧。
「哦!应该勉强赶得上吧?」
「啊!人好多喔!」
纯一和稔跳下脚踏车,拔足疾奔。
我们抵达茂下灯塔矗立的沿海山丘时,距离烟火大会开始的晚上七点还有几分钟。
从山丘俯瞰茂下海岸,可看见海岸上人山人海,祭典摊位的灯光连绵不绝。独自浮在海湾正中央的茂下岛虽然一片幽暗,但是可以看见烟火师傅蠢动的身影。
如同和弘在教室里大力主张的一般,从这个地点确实能看见烟火的侧面。
「怎么样!是圆的?还是扁的?」
稔似乎处于疲惫与激动交杂的状态。
「还没开始放啦!再说,当然是圆的啊。」
和弘自信满满地回答,纯一立即吐嘈。
「如果是扁的,作业全都给你写喔。话说回来,难得来了要不要去上面看?」
「上面?灯塔上面?」
朝著纯一指示的方位望去,可看见茂下灯塔的光线正缓缓转动著。
「哦,好主意!」
说著,稔走到灯塔底下,伸手推动高约一公尺的小门,只见门随著一道金属咿轧声轻易地开启。
「哇!好酷喔!有楼梯耶!快来!」
稔一面窥探内部,一面反手向我们招手。
「哦,好酷喔~可以进去吗?有点恐怖耶。」
纯一嘴上这么说,声音却是兴奋不已。
我从纯一身后窥探门内,只见有道螺旋梯浮现于黑暗中。打从幼稚园远足以来,我来过茂下灯塔好几次,这是我头一次看见灯塔内的模样。
「没关系吗?上面写著相关人士以外禁止进入耶。」
和弘发现贴在门口旁边的牌子。
「没关系啦!再说,我们就是相关人士吧?废话少说,快上去吧!」
我们无暇对纯一的歪理吐嘈说:「我们是哪门子的相关人士啊!」直接走进门内。螺旋梯旁等间隔亮著白色的紧急逃生灯,空间相当狭窄,仅容一人行走。
「喂,和弘!你打头阵!」
「为什么?」
「你有手电筒啊!」
明明是头一个跑进来,纯一却突然胆怯了,把和弘推到前头。我们按照和弘、纯一、稔、我、佑介的顺序缓缓爬上楼梯。
在和弘的手电筒照射下,可看见螺旋梯满布蜘蛛网,就像恐怖电影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超恐怖的~」
和弘用手拨开蜘蛛网,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这座灯塔并没有宏伟到足以成为观光胜地的程度,只要花上一分钟,就可以爬上高约十五公尺的塔顶。
然而,和弘一直裹足不前。
「快走吧!快放烟火了!」
纯一焦急地推了推和弘的背部。
「我知道啦!」
和弘的声音──
咻~砰!砰砰!
他的声音突然被外头震耳欲聋的声音盖过了。
「啊!」
「开始了!」
「快走啦!喂!」
被纯一推一把的和弘似乎豁出去了,大声叫道:「喔喔喔喔~」挥舞手电筒冲进蜘蛛网中,跑上螺旋梯。
「好~~」
「上啊~~」
纯一和稔也跟著冲上楼梯。
「是圆的?还是扁的?」
「当然是圆的啊!」
「那可不一定!」
晚了一步的我和佑介被留在楼梯上。打从刚才开始,佑介就没用正眼瞧过我,也没加入和弘他们的对话。
「走吧……」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但他没有回答。我没放在心上,继续前进。
「……喂!」
爬了两、三阶,背后响起佑介的声音。
我回过头,只见佑介瞪著我的眼睛。面对他莫名的压迫感,我不由自主地畏缩了。
「……干嘛?」
虽然不明就里,但我总觉得害怕就输了,便扯开嗓门说话,可是佑介的声音比我更大。
「……等暑假结束以后,我要告白!」
「咦?」
「第二学期开始以后,我一定要跟奈砂说我喜欢她!」
说著,佑介故意撞我一下,冲上螺旋梯。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啊?没头没脑的……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也追了上去。
纯一他们全都挤在螺旋梯尽头的狭窄平台上。
「打不开!搞什么鬼啊?」
「用力一点推啦!」
通往外头的门似乎生锈了,文风不动。门后传来的烟火爆裂声的间隔越来越短。
「快点啦!快放完了!」
和弘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四周。
「才刚开始放而已啦……大家一起用力撞吧。」
纯一突然卷起袖子。
「数到三就一起撞!知道吗……喂,动作快点!」
「哦、哦……」
我们被纯一的气势压过,以局促的姿势在门前排成一排。
「要上了……一、二、三!」
随著纯一的吆喝声,五个人的身体一起撞向门。
碰!
门一撞就开了,我们全都跟著倒在地上。
「痛死了……」
「喂,闪开啦!」
「谁压在我身上啊!」
叫声此起彼落,最先起身的纯一朝著栅栏探出身子叫道:
「怎么样?」
稔与和弘也跟著并排站到栅栏前。
咻~~烟火施放声响起,我们注视著夜空。
「是圆的还是扁的?」
宛若对稔的话语做出回应,烟火在空中爆裂。
砰!砰砰!
人生首次从侧面观赏的烟火……是扁的。
「……咦……」
数道烟火在我们呆然凝视的夜空中交错,道道都是细椭圆形……换句话说,是扁的,和平时看到的烟火截然不同,毫无看头。
「你看!明明就是扁的!」
纯一开心地和稔击掌,和弘则是惊讶得说不出话。纯一和稔抱在一起庆祝:「全部的作业!太棒啦!」他们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一般。
我明明不在乎烟火是圆
是扁,可是这时候,心头却涌上一股无法接受的感觉。好奇怪,好奇怪,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就在我呆愣仰望烟火之际,和弘的嘀咕声传入耳中。
「不可能!烟火是扁的,根本不合理!」
没错,根本不合理。烟火……应该是圆的。烟火是扁的世界不可能存在。可是,现在眼前的烟火确实是扁的。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我认为烟火是圆的?
「……怎么可能……」
『哪来这种世界?』
和弘的话语和不知何时听过的佑介话语重叠起来。
同时,双重的记忆丝线也完全解开。
『如果……那时候……我赢了的话……』
我抱著这个想法,扔出那颗不可思议的珠子。
这就是Y字路的分歧点。
这种现象一定是奈砂捡来的那颗珠子引起的,而我的强烈祈愿就是重新来过的起点。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我握著口袋里那颗不可思议的珠子,呼唤佑介。
「佑介。」
我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我会把奈砂抢回来的。」
【灯塔上方】
片段闪过──
典道在Y字路扔出如果珠。
四周被光芒包围,化为异次元空间。
游泳池中的典道与奈砂四目相交。
典道在房间里和佑介说话。
佑介:「别的不说,烟火当然是圆的啊。」
典道:「咦?是吗?」
佑介:「是啊。咦?你是认真的吗?」
典道:「(觉得很丢脸)呃,嗯……」
佑介:「你是白痴啊?有哪个世界的烟火是扁的。火药爆炸,当然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圆的啊。」
典道:「这样啊……可是,如果是扁的怎么办?」
佑介:「哪来这种世界?」
回到现在──
典道从口袋中拿出珠子,用力朝著夜空中的扁平烟火扔去!
典道:「如果我──」
飞向空中的珠子散发不可思议的色彩与光芒,周围宛若成了异次元空间。
典道、佑介与纯一等人被光芒包围。
众人:「咦!」
「如果我和奈砂搭上了电车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