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孤问寒途
1
早已丧失了爱的能力,这样的我却成为了某人的丈夫。
依稀记得那天夜里下起了雪,我正打算从宇都宫的老家返回琦玉的公寓。通过检票口,沿着楼梯往下走到七号线的站台。看起来列车似乎刚刚到达的样子,我与沿着楼梯朝上方涌来的人潮擦肩而过。无瑕的冰之结晶则是悄无声息、接连不断从站台的顶棚的缝隙中飘散到地上。
由于是平日,故在月台只能看到稀疏人影在等待着电车的上行线驶来,暴露在苍白荧光灯下的空无一物的长椅更加突显了清冷。在确认了还要多久电车才会到后,我倚着长椅坐下身,将背部靠在上面。冰冷刺骨的长椅缓缓地将身体内部的热量夺去,使我变得站不起身来,再加之这几天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睡个好觉,一股难以违抗的沉重感和困意向我袭来,虽然尝试着通过眨眼的方式将其驱除出去,但是意识却事与愿违地渐渐远去。
在这之后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我突然回过神来时发觉已经错过了大约两、三班的电车。扭了扭因为长时间穿着西服而变得僵硬的头部以及肩膀,擦了擦眼睛,但脑袋依然昏昏沉沉。我将手伸进黑色公文包,试着寻找一些诸如口香糖之类的能提神的东西,以便让我撑到下一班电车,有了——我的指尖触摸到某个薄薄的正方形纸张的一角后,立马将其抽出来,定睛一看原来那并不是口香糖,而是折起来的黄色信纸。信纸上写着像是小孩子写出的有如狗爬过一样的,难以辨认的字迹,勉强能看出上面写的是类似于“敬启太”的字眼。
『这个,拿着,我在打扫启太曾经住过的房间时发现的东西』
这封信是距今一小时前,当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母亲递给我的东西。
『不需要,当垃圾扔了吧』
对一边如此回复着,一边将脚尖塞进皮鞋的我,母亲说:
『但是,这上面写着收信人是启太啊』
母亲那歇尽全力的语气,简直如同哀愿一般。虽然我无数次的拒绝,但是母亲却依依不饶。这几年来,很明显地能感觉到母亲正急剧地衰老着,当看到为了说服我收下这封信时母亲那蠕动着的干瘪的嘴唇以及布满眉间的皱纹,突然涌现出了一股自己如今正在欺凌弱者的罪恶感,于是我只得极为不情愿地,收下信一把塞进公务包里夺门而出。
旁边的月台,电车正在缓缓的驶进。被街灯染成金色的牡丹状的雪花在激烈的气流下剧烈地狂舞,下一个瞬间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溶入地面之中。我将手中握着的信纸重重地拧成一团。
所谓父母这种存在,还真是狡猾啊……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母亲争论的呢?小时候,我的一切不满和意见被当做是坏孩子的片面之词,完全得不到母亲的认同。而好不容易长大了后,我的焦躁却在愈发衰老,变得佝偻的母亲面前完全失去了正当性。
不过,已经够了。我有一种感觉,可能今后再也不会与母亲碰面了。
能够让彼此想要避开对方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况且此后无论是母亲将我召回老家的理由还是我能够登门的理由已然不复存在——这里完全不是我的容身之所,完全不是——这是我在数年之后重新返回这个令人窒息的老家后再次深刻理解到的事实。
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位于西服胸口处的口袋。那里有用卫生纸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的一撮淡茶色的狗毛。要是说我有什么恋家的理由的话,那便是我想与从小到大都陪伴在我身边的宠物狗相见。但是,阔别6年后,迎接再度回到老家的我的并不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老犬多姆。等待着我的,仅仅是从多姆的身上粗暴地切下来的,一撮柔软的毛发。本想着至少最后能再摸一下它的身子,感受它的体温,可就连这份微不足道的要求也成了奢望。
我把早已被攥成皱巴巴的黄色信纸瞄着位于自动贩卖机旁边并排设置的三个垃圾桶的最边缘的一个扔去,但是讽刺的是那信纸却撞到垃圾箱的边缘后又反弹到脚边,虽然我尽可能的想要弯下腰打算捡起来,但是身子实在是使不上力,好困、对如今的我来说就连这种举手之劳也嫌麻烦。好累,已经不想再动了。
地铁站两旁,透过沉积而上、晶莹剔透的雪花可以清楚的看见其下方铺满砂石的路面。纯白的雪花如同马赛克一般,渐渐地剥夺去我思考的能力。若是不去细分,只是粗略地眺望的话,就连那雪花是飘落在我的内侧、亦或是外侧都变得无法辨别。
眼皮一直在打架、好想睡、想睡的不得了。我将身子完完全全地靠在椅子上,再一次任由意识从我的手中溜走。
从那之后又不知经过了多久、突然,我感受到有谁正在“咚咚咚”、温柔地敲着我的手臂
「……?」
睁开眼一看,出现在我面前的则是两位女性,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岁左右,站在一起非常的不搭——一位女性身子修长,叉起手臂以一副满是责怪的眼神时不时地看向另一位,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来心情不是太好。而另一位则相对来说比较小个,脸上浮现出一副亲切地笑容一直盯着我看。似乎叫醒我的是这位小个女性。发觉我与她四目相对后,她身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深切。
「小哥是本地人吗?」
「姑且算是吧」
「在您打盹的时候叫醒你,非常抱歉——哦,忘了报上名字、我叫千草」
说完后,身材修长的女性扯了扯她的衣角,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似乎在责怪她。但她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继续说道:
「我们是来宇都宫——」
但是我已经无心听她嘴里说的究竟是什么,此时的我已经被出现在她们身后的景色夺去了注意力。
从不知是何时到站的电车中,乘客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在自动扶梯前穿着大衣,戴着围颈的上班族和学生们排起了长龙。我对着电子显示屏上的列车时刻表看了看手表,看来似乎自己又错过了一班电车,距离下一班车还需要再等上十余分钟。
「小哥??」
「嗯……怎么了?」
「小哥知道这附近有哪家店的饺子比较好吃吗?」
由于疲劳和寒冷,我的脑回路早就变得呆滞,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正当我努力回忆,游离起视线时,恰好看到了那位高个子女性吊着眼睛,摆出一副生气地样子看向千草。和我的视线不期而遇后她立马将头扭到一旁。随后我将好不容易想到的店家的名称告诉千草。
「知道了,我们会去那里看看的。谢谢」
千草绽放出无邪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光彩夺目。同伴的高个子女性也对着我鞠了一躬。
「那么,我们走吧」
高个子女性急急忙忙离开,千草则是在后面追着她,不会儿两人的身影就从我的视界中消失。正当重新变回孤单一人的我费劲地从长椅上剥离身子,打算登上等待发车的电车之际,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了某人的喊叫声。
「千草!」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一看,发现方才的小个子女性逆着人潮重新回到了这边。
「千草,你落下了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但千草完全没有理会同伴的呼声,笔直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有什么事?」
千草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我有三个问题」
「哈?」
「有女朋友吗?」
「没有」
「抽烟吗?」
「不抽」
我没有去思考问题她之所以这么问的理由,只是反射性做出了回答。千草对我而言和路旁随处可见的灰尘和小石子并无差别,我又一次瞥了一眼手表,距离上一次看表才过了还不到一分钟。对如今的我而言尽快的坐上返程的电车,以最快速度回到家好好休息一番才是重中之重。
那么——对于这样的我,千草稍微顿了数拍后,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起千草的脸来。
眼角微微下垂的双眸中满是柔情,绽放微笑,轻微上扬的嘴角完全没有给人一种丝毫不自然的感觉。略显红润的面庞以及微微剪过了头了的前发。虽然称不上是美女,但是娇小清爽的脸庞很难让人不心生怜意。
“Puuuuuuuuuu——”
从旁边的月台传来了仿佛要将空气劈开一般的震耳欲聋的声响,我这时才回过神来方才自己正死死地盯着千草。
虽然有点犹豫,但我姑且还是点下了头。
「没错」
周围的人潮像是躲避什么障碍物一般绕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们,人群之中,她笑了出来,那表情仿佛在说正如我所料一般。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她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我的疑问
「直觉。因为我也是这样的嘛」
千草继续发起攻势,不给正处于混乱状况的我任何喘息之机。
「所以小哥,
和我结婚吧!」
霎时间我的大脑完全当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完全无法从她那圆滚漆黑深邃的瞳孔中读出她的真意。
「但是,唯独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那便是她看向我的眼神,并非女性看向男性时的眼神。
等、等一下!突然在说些什么?小哥,抱歉,这家伙有点怪」
从人潮的缝隙中好不容易挤回来的千草的同伴惊慌地拉起她的手臂。千草则是扭动着肩膀甩开同伴的手,随后以一副责怪的语气对她说:
「唯酱、我现在正在和小哥谈论很重要的事」
叫做唯酱的女子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千草。
「你们是熟人吗」
「不是」
「……一见钟情?」
对唯酱以一副一脸懵逼的表情提出的质问,千草只是断然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也不是」
唯酱仰天长叹。
「啊啊,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啊。这样对小哥很没礼貌诶」
虽然感受到了唯酱投向这边的视线,但是我并没有将目光从千草的身上移开。千草再度开口说道:
「小哥,我们结婚吧,我们一定能够幸福的」
那语气,既不是在邀请我,也不是在请求我。就好比巧克力就要配咖啡,馒头就要配绿茶、奶酪就要配白酒,红肠就要配啤酒一般,那种语气,简直就像是在阐述我们的结合就如同上述组合一样天造地设,理所应当。
「没问题」
唯酱惊讶地张开了嘴,一副有话要对千草说的样子,随后又以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看了看我。
而我对也毫无迟疑地便答应下来陌生女子的求婚的自己感到非常吃惊。千草则是得意地扬起嘴角。
「你看吧!我就知道」
千草面向唯酱,得意洋洋的挺起胸膛。唯酱则是一副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的样子。
此间,千草迅速的端正了站姿。
「我的名字叫大野千草。这是我的闺蜜唯酱」
千草深深地鞠了一躬后,我也跟着她行了一礼。
「我的名字叫挂桥启太」
「今后漫长的人生里,还望多多关照」
「这边才是」
要形容此时我的心情的话,那便是独自一人在漫漫长路中行走时,忽地掉进了一个与自己的身材完全吻合的洞穴一般,那种物归原主的归属感。
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安心感。恐怕千草也是如此
站在旁边注视着互相鞠着躬的我们的唯酱,如同突然一人背负起三人分情感的漩涡一样慌慌张张地说道:
「等、等一下。所以从刚才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唯酱,我、要和这个人、是叫启太吧?结婚了哦?」
喊出我的名字时,千草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确认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弄错,而我则是点了点头。
「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
「要是这位小哥是坏人的话该怎么办呢?」
「要是那样的话虽然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是我相信我们会幸福的」
千草过于草率的回答让唯酱抱头苦恼起来。
嘛、若是和自己一道出行的同伴对仅仅是擦肩而过的,连真实身份都完全搞不清楚的男人发出“我想和你结婚”的邀请的话,大概正常的人类都会出手制止吧——我如此想着,仿佛这件事就和自己无关一样。
这之后的几分钟因为意识开始游离的关系发生在两人之间的问答自己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突然——
「小哥你也是!」
唯酱把问题的矛头转向我的身上。
「怎么了?」
抬起头一看,唯酱正盘着手死死地盯着我。
「 才不是‘怎么了?’好吧?你知道诈骗结婚这种东西吗?这孩子或许是打算骗小哥然后将你的财产一文不留地全部夺走哦!
虽然我被唯酱突如起来的剑拔弩张压的有点不知所措,但是心里的某处仍然觉得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她是真情实意地在为朋友操心。
「嘛,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能够称得上是财产的东西就是了」
似乎是我的回答听起来过于窝囊,唯酱变得愈发的焦躁,不依不饶地说:
「就算现在没有!但是这个女人可能会把小哥当成拉马车的马一样奴役,榨取你的年薪的哦?」
「真的是这样吗?」
我问向千草,千草则是摇了摇头。
唯酱似乎是意识到再继续下去也是白费口舌,再度做起了千草的工作。
「那么,让我们退一百步,不是结婚,而是先从交往开始,怎么样?」
这过于现实的建议建议让我不禁变得紧张起来,而一旁的千草则是断然地摇了摇头。
「我拒绝」
「为什么啊?」
「交往这件事既麻烦又充满了痛苦。只会让我倍感压力」
「这很奇怪吧。明明连交往都觉得麻烦,那结婚怎么可能成立?」
「没事,交往和结婚是两码事」
「这可不是一句没事可以糊弄过去的事吧?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千草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唯酱见状简直就快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呐,千草。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嘛!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再多花些时间在下决定不是吗?对了!要是千草你这么急着结婚的话,我介绍给你我的朋友吧!肯定会和千草合的来的……」
起初还很强势地提着建议的唯酱在千草的强烈注视下逐渐向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焉了下来。
「唯酱,你愿意为我担心我真的很感谢,但是,一定没问题的哦?我有这种直觉」
「那个……我也有」
「说什么直觉……啊啊啊,真是的,随你们便了」
我和千草互相交换了地址和电话号码,决定在千草和唯的旅行结束后就立马去登记入户。在这个过程中,唯酱只是默默地盘起手臂,一言不发。不一会儿电车到站后,两人摆出一副送我回家的姿势站在电车的门口,目送着我走上电车,静静地等待着电车开始行进。
Puuuuuuuu——在大厅回响着的机械音提示着电车已经启动。
「回去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千草说。
「嗯,我等着」
「──小哥」
唯酱支支吾吾地说道:
「……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插嘴真的很抱歉,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和千草结婚的话,请务必让我确认有一件事。您有稳定的工作吗?」
唯酱的表情非常的认真,如果母亲要将自己的女儿嫁出去的话,也应该是类似的表情吧。我觉得至少应当让唯酱安下心来,所以从名片盒里掏出两张名片,分发给千草和唯酱后说道:
「这点请尽管放心,我可是有好好地在工作的哟」
门关上后,电车缓缓地动了起来。唯酱的视线正落在名片上,而其身旁的千草则是向我热烈的挥着手,而我也稍稍挥手示意。
如此这般,我们俩人便分开了。
从那次之后过了数日,可我不曾接受到来自千草的任何形式的联络。
在等待她联络的时候,我无数次在心中反刍着与她定下的约定
『我们结婚吧』
说出这句话时的千草的表情,以及得到我同意后,洋溢在脸上的笑容。
「回去了之后会在联系你的」
在车站离别之际,她确实这么说过。
既然如此,迄今为止依旧了无音讯,应该是因为她还没有结束旅行吧。我一边这样说服着自己,一边整理着自己房屋,以便随时都可以迎接她的到来。仅仅带着一个厨房的小房间若是要两个人居住的话实在过于狭隘,或许去找一找更加宽敞的房屋才是明智之举,心动不如心动,我立马开始尝试着利用互联网物色起处于公司附近的公寓。
但是,自从在宇都宫站邂逅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后,发觉到期间依然没有任何联系的我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如今的举动到底有多么奇怪,突然取回了冷静。
可能那不过只是为了捉弄我而演的一场戏而已——这完全是有可能的。退一步讲,就算不是演戏而是真心的,那之后突然反悔也绝非毫无可能。就算想要确认她的真意,但是千草并没有手机,她给的号码只有她公寓的座机而已。
傍晚,等的心痒难耐的我终于忍不住,毅然决然地按下了千草所处的公寓的座机的电话号码。
按下电话号码,等到对方接通的时间,是那么的难熬,明明天气并不热但是掌心却不住地往外冒汗,在呼叫了6次之后终于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类似听筒被拿起来的声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啊,你好、我──」
『现在主人不在家,如果有事的话请在听到pi的声音后……』
电话留言。
中途挂断正在进行留言向导的电话后,我对自己竟然如此矫情而感到反胃。老实说,千草还没
有回到家的这个事实使我的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非常害怕,害怕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将那个约定当真。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到底在期望着那份一时心血来潮而缔结的口头约束能够发挥多大的效力?恐怕,自己想要与那个女人结婚的心情远比自身想象的还要强烈。嘴角漏出干哑的笑声,愤恼地将手机摔在乱作一团的被褥上。
我的精神是不是出了问题?
奇怪,太奇怪了,我对她怀抱着的感情,既不是恋情也没有爱意,那份感情从本质上就不是那种纯粹的东西。可明明如此我却莫名地对她执着了起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对我而言,她是一个如此“方便”的人,方便到让人觉得这宛如梦境一般。
『最后一个问题,你——』
大概那时在车站,她所提出的那个问题,将我的灵魂和肉体都紧紧地套牢了吧。
在我打过去几个小时之后,接到了来自千草的电话。当时的我刚刚淋浴完毕,正在一边捣着耳朵一边读着文库本,忽地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大野千草。
看到出现在显示屏上的那个名字的瞬间,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狠狠地砸了肋骨一下。我赶忙把手上的东西全部抛开一把抓住手机,以最快的速度按下通话键。
我和千草的时空再度联系了起来。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在那一边的听筒里的她的吐息。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千草以极为强劲的势头率先说道:
『我回来了哦!』
「欢迎回家」
我尽最大可能地以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结果她却突然笑喷了。
「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吗?」
那种笑法实在是过于怪异,不会是在嘲笑自己吧?——我的心中稍微有些不安。
『因为、在电话里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嘛』
恐怕并不是因为在通电话的原因。如今我的声音正因为紧张而变得颤抖起来
「话说回来你记得我的声音?」
『当然了,毕竟是丈夫的声音嘛』
在那之后,我和千草的一系列行动,似乎是被某种东西从身后追赶着一般迅捷。
第二天是周五,我在公司和上司报告自己将要结婚。在星期六我和千草约好在距离我公寓最近的车站会合,这是自那天以来历经十天后的我与千草的再会,当然,也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们十分正式地向彼此问好,随后马上就地联络房地产商寻找适合我们的新住所,最终选择了一间距离我的公司非常近的,毫无特征的2室一厅带厨房、可以马上入住的公寓。虽说在此之前两个人都是分开独居,距离退掉自己原先的公寓还要整整一个月,换言之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多支出一个月的房租,但是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想极可能快地推进事情的进展,似乎千草也有相同的想法。虽然没有明面上说出口,但是能感觉到彼此都很焦急——在口头约束的效用消失之前、在对方反悔之前、在发现对方致命的缺陷之前——我们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火速进行着结婚的各项准备。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下周一。
这一天,我申请了一下午的带薪休假,准备趁这段时间完成结婚登记的我们来到了市政府。
千草和我两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登记处前,我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结婚申请书,让千草在妻子的那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千草的真实年纪是二十五岁,比自己还要大上一岁。看到千草填完表格后,站在身边的我取出印章正打算盖上去却被千草单手制止了。
这突入其来的举动让我浑身变得僵硬起来。
该不会到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反悔吧?不过好像事情并非我所想的那样,千草缓缓地放下手,一边视线自下而上地观察着我的表情,一边提出了一个条件:
「一旦在这份合同上盖章,就意味着从此往后都要珍重彼此,对吧?」
对浮现出淡淡笑容的她,我什么也答不上来。她接着说:
「我会好好珍重启太的,所以启太也要好好地对我哦?」
我愣了一会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能感觉的到啊,小哥和我的相性非常的好』
我再次深刻地体会到车站相遇时,蕴含在她说出的这句话中的深意,以及对此产生共鸣的自己的这份直觉的无谬性。在盖章的那个瞬间,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如同物归原主一般的归属感。
盖完章我,我将文件递给千草。
「嘿嘿!到我了!」
千草不假思索地按下手印,那份轻松写意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结婚申请书而仅仅是一张快递的传单而已。
一切手续办好后,工作人员受理了我们的结婚申请书。如此这般,在相遇不到半个月后,我和大野千草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
从市政府回家的路上,千草突然牵起了我的手。
那举动实在是过于唐突、但又实在是过于自然,我也不假思索地往十指上灌入力量,紧紧的回握住千草的手。这是我们两第一次的肌肤之亲,千草的肌肤吹弹可破,微微地散发着热量。由于实在过于美好,我的心情反而变得有些苦闷起来。
「总觉得这么做的话很有夫妻的感觉,不是吗?」
她一脸天真烂漫地说道,在夕阳的照射下脸颊上的汗毛也散发出浑晕的光芒。——嗯。我回答道。让千草绽放出如同蜂蜜一般金煌璀璨的光晕如今也一定照耀在位于其身旁行走的我的脸上,非但如此,也肯定毫无差别地照射在车道啊柏油路啊以及威严耸立,方方正正的市政府上,模糊着它们的分界线。明明光芒如此的耀眼,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突然之间,不知为何胸口突然变得干瘪了下来,仿佛有谁在内部戳了个洞将气放出去似得,所以我尽可能温柔地重新握住千草的手,而千草则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情,用更加强劲的力道回应着我、嘴角浮现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这份笑容和握着新郎的手时的新娘脸上的表情相去甚远,更像是做了恶作剧的孩子面对共犯者时会露出的表情。
我总觉得这个时候有必要说些什么、
「今后请多多关照」
听到我无厘头的发言后,千草愣了一秒,随即重新绽放出笑容低下头。
「这边才是,今后请多多关照。」
我也面带着微笑,将千草的手放入上衣的口袋之中。在口袋那狭小的空间之中,我和她的体温交织在一起。
夕阳缓缓倾斜,橙、金、紫、深蓝、红——多种色彩交织在一起的光芒,染遍了世间上的一切。千草的影子和我的影子依偎在一起,轮廓溶于昏暗之中无法分辨。
我偷偷瞄向身旁的千草,只见她迎着斜阳眯起眼睛,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哼着什么旋律,看起来心情不错。听到她的歌声后,我在一种慵懒的义务感驱使下,向她靠近打算亲吻她,而千草却吓得把脸向后仰,躲避着我。
视线交错。
还没等我来得及别开视线,上一秒表情还略显僵硬的千草为了化解窘境嘿嘿地笑了起来,唱也似的说道:
「qi~yue~wei~fan~~」
我在脑海中将千草发出的音节拼凑成文字
qi~yue~wei~fan。……契约违反。
「要好好珍惜哦?」
千草说完后,飞速地靠近我的脸颊,做出了类似是亲吻的举动。不,比起亲吻来说更像是用嘴巴撞我的脸。由于势头实在太猛牙齿也一并撞了上来,激痛顿时在我的脸庞上扩散开来。而她似乎也撞的生疼,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嘴。
结束了疑似亲吻的举动的千草宛如是做完了一项工作一般,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后,再次用鼻音哼起了充满孩子气的歌谣。
这个女人的脑子果然有问题。
没错,像这种和刚见面没多久的男人闪婚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正经女人。当然了,我也没有资格说她就是了。所以,我们一定能过的幸福的。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像了。
「嗯,我会的」
听我说完后,千草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我们前方的老夫老妻一边相互搀扶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仿佛在他们之间有着不可目视的、摇曳着的巨大湍流一般。比起他们,我和妻子的步伐要矫健的多,当我们超过老夫妻时,心中突然涌上一股确信——我们绝对无法成为像那对老夫老妻一样的伴侣。
但是,这样就好。
若是说只有自然而然的坠入爱河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恋爱的话,那么我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次也没有。
所以,如今的我采取的是一种自发地跳入爱河的形式与某人结为恋人,以便能够积攒起与年龄相符的性经验,使我不至于与周围脱节。因为如果没有在适当的年龄登上适当的台阶,就势必会为此付出代价。
西边的天空中,残存的淡淡橙光与蓝光交融在一起。
「对了,要不要去买个蛋糕纪念一下?」
千草如此提议后,我抬起头张望了一番,发现在不远的前方,蛋糕店的灯光在残阳的映衬下若隐若现。
「是个好主意」
走进蛋糕店,一股甘甜又清爽的气息扑鼻而来。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来过蛋糕店了呢?我虽然觉得无论买什么蛋糕都没太大差别,但是站在旁边的千草却一本正经的苦恼了一起,我也只得装出一副正在认真挑选的样子。
「启太,你觉得散装的和整块的哪个更好?」
「嗯——拿一个小一点的整块的吧」
无论是向这样和谁一起挑选蛋糕,还是和谁结为连理,只要能够满足对方的某种程度上的要求的话,老实说谁都可以。我并没有特别地对千草抱有恋慕之情,同样千草也没有喜欢我更甚与喜欢他人。不过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彼此能够珍重对方的话,就算没有怀抱着特别的情感也无妨。
「啊、有了。这个刚刚好」
挑选了一个店里最小的三号奶油蛋糕,结完账从店里出来后,抬头望向天空,在一月份独有的凛冽的天空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已经开始闪烁起来。
无人的夜路上,我们夫妇两结伴行走着。
想要一个人度过一生实在是过于辛苦,但是所谓“命运之人”听起来又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虚无缥缈。这么一来,在多数情况下,要是想和他人一起生活下去的话,就必须实打实的出演一出“我真的很爱很爱很爱你”的恋爱戏码。而我和千草很幸运地不用去出演这场虚情假意的闹剧。
「帮我拿一下」
我一边走着一边把钱包放回口袋后,千草对我说道。我接过从千草手里递过来的蛋糕袋,换到右手提好,左手则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而千草也温柔地回应我。
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肯定就是这种关系吧——能够好好珍视自己的,并且自己也能够自然而然地好好对待的人就近在自己的身边。或许千草此刻也怀抱着同样的想法也说不定。
「顺便去一下超市吧」
「嗯」
我们一定是无敌的。毕竟,我们通过契约获得了能够究其一生珍重彼此的对象嘛。就算这之中没有恋也没有爱,但至少这份想要好好对待某个人,珍重某个人的心情是确凿的。无论是对千草,还是对我而言,那个特别的“某个人”就是彼此。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总之从这一天开始,我和妻子的生活便从“一个人”迈向了“两个人”的台阶。
2
这是我珍藏在我脑海中的,距今为止最为遥远的记忆。
从蓝色坐垫上探出脸的男子频繁地呼唤着我。
「──! ──!」
事物和事物之间的轮廓暧昧地交融在一起,除了视线的焦点偶尔能够对上以外,其余的时间内整个世界还没有在我的眼前展现出它固定的形状,模模糊糊地无法辨认。
唯有那位男子在其中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轮廓,将脸凑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尽情地抚摸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地方。光滑冰凉的鼻梁,柔软的脸颊,红润又有弹性的嘴唇,精实的下颚,坚硬的额头。注视着我的视线闪耀着光芒,用指尖触碰后,男子便闭上眼睛,显露出淡色修长的眼睑。
「──」
某个温暖的东西抓住了我的手腕,就这么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在确认抓住我的是比自己手要大上许多的他人的手后,我再度抬起头,方才还清晰可辨的男子的脸庞却变得模糊起来,男子动了动嘴似乎在说些什么。
「──」
我尽最大的努力聚焦起视线,慢慢地那男子的轮廓重新浮现了出来。只见他再度睁开黑色的双眸注视着我,慢慢开闭着的红唇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更加夺目。
「启、太」
稍微愣了一会儿后,我突然意识到男子口中发出的话语原来是在指自己。
这个瞬间,整个世界焕然一新。
映入双目的一切仿佛被扯下了帷幕一般变得清晰起来——焦点固定下来,座垫是座垫,男子是男子,自己是自己。先前还觉得是交融在一起没有明确分界线的事物如今却以个体的概念向我逼近,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我瞪圆了眼睛看向男子,眼前的男子注意到我的视线后脸上闪耀出光芒。
「──?」
不是的,不是这个。请更多、更多、更多地呼喊我的名字——我祈愿到。
正如想要一一确认他的脸庞各处的触感一般,同时我也想好好地听清指明自己存在的声音,想要确认每一个音节。幸运的是,我的愿望传达到了。
「启太!」
那名男子、我的哥哥,带着满面的笑容说道。那温柔的嗓音却满溢了力量,将我的身心填满。
在哥哥的呼喊下,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这便是我的记忆之原点。
3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陌生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四周依然一片昏暗。
我的视线落到位于身旁作为声源、稍显陌生的小闹钟,随后便想起这是从昨天起开始同居的女性的所有物。而几乎与此同时,妻子以如同猫一般迅捷的动作从被子里钻出来关掉了闹钟。
闹钟上的针显示了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半。
这比我平常起床的时间还要早上一个多小时。妻子摆出一副心安的表情,将睡时被压乱的长发重新挂回耳边。随后开环顾起四周,与被闹钟吵醒的我四目相对后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把你给吵醒了」
「没这回事。早安」
「启太接着睡一会吧,我去做早饭」
我点点头开始、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自己所躺的焦茶色的被褥与铺在身旁的象牙色的被褥的微小缝隙之中游离起来。
房间的角落里堆积着上周日从各自的公寓搬运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由于之前我们都是独居的缘故,所以也没有去买什么新的家具。自然被褥也是从各自的公寓带来的,勉强能凑合着用。
妻子将被褥叠好后,塞进壁橱里。而我则是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确认妻子从房间里出去后,我把双手枕在脑后,重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从厨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似乎是妻子在冲洗着什么,随后则是菜刀在砧板上发出的有规律的咚、咚、咚的声音。由于门掩着的原因,真正抵达正在被窝里躺着的我耳边的声响并不是很大。
应该妻子在做些什么吃的吧。
昨晚,我和妻子为了让空荡荡的冰箱看起来能够充实一点,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妻子推着手推车,而我则是在身旁如影随形。突然妻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在找到工作之前家务活就由我来干」
那语气并不是在暗示若是我找到了工作那么家务活你也要分担一部分,我包办家务只是暂时性的,只是在单纯地陈述字面上的意思。有什么忌口的吗?——没有。妻子我一边和我进行着诸如此类的会话一边挑选着食材,将其放入篮子中。妻子买菜并不是出于自己想要做什么所以才买下来那种特别强的目的性,只是简单的买一些比较廉价的,也就是所谓的划算的商品,从这点来看妻子似乎意外地对做菜很拿手也说不定。当然了,或许只是单纯地出于不知道买什么好总而言之买便宜的总不会错这个想法随便挑选的也有可能。老实说,我并没有对妻子的手艺抱有什么太大的期待,如果做得好自然是再好不过,不会做菜话倒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充其量也就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而已。
不过,看起来妻子似乎非常的驾轻就熟。
听着妻子发出的富有节奏感的声音,我不禁这么想。
或许她也有一段很长时间内独居的经验也说不定。
本意是打算再眯一会儿,不过听着从厨房传来的声响,不知不觉间睡意全无。一月的清晨依旧寒冷刺骨,特意早起,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则是需要相当程度的魄力。从被窝里站起身,学着妻子将被子叠好放入壁橱中后,为了去浴室洗个澡的我路过厨房。
打开门之后,热腾腾的味增汤冒着的香气扑鼻而来。
「诶?已经起来了吗?早饭还没做好哦?」
妻子蹲下身瞅了瞅左边的燃气灶,一边确认着火候一边说。从放在右侧燃气灶的锅中正轻飘飘地冒着白色的水蒸气。
「很擅长吗?」
面对我这有些唐突的提问,妻子停下手上的活,将视线转向这边、歪了歪脑袋——什么很擅长?
「做菜」
「没有啦,完全算不上什么擅长,只是为了活下去所必须掌握的程度而已」
「但是做的很好啊」
「明明还没尝过就敢这么断言?」
「因为很香嘛」
「你是哪里的美食家吗?」
妻子笑着打趣道。
待我洗完澡,剃了剃胡子,用梳子稍稍整理了下自己的发型,穿好西服的时候,妻子已经把早饭在桌子上摆好的。腌萝卜、以萝卜的叶子和豆腐为原料
制成的味增汤,盐烤鲑鱼还有生鸡蛋。对于常年来为了让吃完后需要洗的东西降到最低程度,一直都选择吃面包或者香蕉这种简单的东西打发早餐的我而言眼前的景色简直是如同画中描绘的洋溢幸福的餐桌一般,让我不禁看出了神。
「麦茶应该没问题吧?」
妻子一边说着一边往玻璃杯中倒入茶色的液体。
我与妻子对向而坐的场景不知为何让我莫名的回想起了曾经在上幼儿园时自己被同班的女孩子强逼着进行过家家的事。虽然现在早就忘记了她的名字,但是还记得那时的她不辞辛苦的从园内的沙地里铲起沙子放到塑料制的容器中,又接了一杯自来水后,瞥着脑袋将其递给我,说着:「请用~」
妻子腼腆地泛起笑容,就好似与心爱之人正式结为连理的新婚妻子一般,对着桌子彬彬有礼地双手合十。我虽然无法正确的把握如今自己的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但是姑且也学着妻子双手合十。脑海里回想起那位女孩子的脸,我记得那时的她确实也是在准备好用沙子制成的料理后双手合十,说了些什么来着——
「我开动了」
那时,我们拿起塑料制的脏兮兮的碗,用充当筷子的木枝做出一副津津有味地吃着饭的样子。而现在,我则是端起冒着阵阵热气的碗,抿了一口鲜美的味增汤
「好吃」
好吃、明明应该很好吃的,但是味增汤却无法好好地落到我的胃里。从刚才起我就觉得自己陷入了自己正和妻子在进行某种煞有介事的,规模盛大的过家家的错觉之中。
「太好了。想要再来一碗的时候记得说哦?」
妻子绽放出了笑容。她是一个爱笑的人——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基本都是那种笑眯眯的表情、对,笑眯眯的表情。
4
「亲爱的,好吃吗?」
洋子边把玩着自己的麻花辫边对佑介说道,
夕阳斜下,射进幼儿园的庭园中。我和幼时玩伴佑介被同班的女生强制正座在铺在沙地上的瓷砖上。
「嗯。好吃」
扮演丈夫角色的佑介虽然出于礼貌装出一幅正在吃饭的样子,但回答时的语气却十分不上心。洋子接着瞥着脑袋看向我,问:
「启太,要再来一碗吗?」
在我做出回复之前,就从教室的方向传来了老师的声音。
「启太君!你妈妈来接你了哟!」
我和两人道别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看到母亲和老师的寒暄结束后,在一旁等着的我便拉着母亲的手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比起在幼儿园的时间,在家里和哥哥一起游玩的时间要快乐的多。
年长我五岁的哥哥知道很多有趣的玩法,例如将报纸卷起来做成太刀进行比武啊,用手工折成的手里剑进行射击游戏啊,用硬纸板箱制作秘密基地啊,在阳台上卷着毯子看流星雨以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观看每周五晚上电视台的特别节目。
今天又会玩些什么呢?想到这,朝着家里进发的我的脚步不禁变得轻快起来。
母亲可能是因为刚刚结束一整天辛苦的工作感觉疲惫,刚刚走出幼儿园的大门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手臂随着我的动作无力地摇摆着。就算我做鬼脸或者讲一些段子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最终也只是徒劳。唯一的例外则是我突然停下脚步的时候——比如说碰到了在附近散步的大叔家的狗狗,正当我嗦着手指津津有味地观察的时候,母亲便会以大人那压倒性的力量将我从原地拖走带回家。
回到家的母亲则是又像换个人一般。
哥哥这时会出门迎接我和母亲,帮母亲提从超市或者便利店带回来的装有各式商品的袋子。母亲则是一脸喜笑颜开的样子,温柔地摸着哥哥的头,顺带着、也会摸摸我的头。我们家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在哥哥负责把便当或者家常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的时候,母亲总是说着一些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而是哥哥则是担任接母亲话茬的任务。完全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接过话茬的我只得模仿着哥哥,时不时地对母亲点点头。
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在偷偷地怀疑母亲是不是机器人,而且是那种会利用夕阳充电的机器人。但是某一天这个疑问突然得到了解答。
「我最喜欢吃杯面了!」
那一天,在幼儿园消耗了大量精力后变得独自空瘪的我急不可耐轻轻掀开还没泡上三分钟的杯面的盖子,贪婪地吸取着从那缝隙中飘出的香气。哥哥此时正在卫生间,所以变成了我和母亲两人独处的情况。
「启太,我问你」
我回过头来,妈妈正在微笑。
「你喜欢妈妈吗?」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既不喜欢,但也不讨厌。迷茫的我姑且点了点头,结果啪的一声,我被母亲狠狠地掌了一耳光。
因为实在太过突然,比起疼痛,从脸颊上激走着的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这还是母亲第一次对我动手。但是在下一个瞬间,母亲却又突然地紧紧地抱住我。
「对不起」
虽然我不太搞的清楚状况,但是紧紧抱住我的母亲的那柔软的身体和体温让我深刻理解了母亲不是机器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之后听到从卫生家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后,母亲缓缓地放开我。当哥哥回来后,母亲继续说起了和之前一样令我难以理解的话,就仿佛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独我那被打过的脸颊依旧火辣辣疼,过了好一会而才褪去。
双休日基本上家在附近的佑介都会来我们家玩,那一天也是如此。
那个星期六是一个令人心情畅快的大晴天,早上母亲出去上班后,当哥哥从磨磨蹭蹭地从被窝起身走到向阳的窗边时,从玄关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很快三个人就将报纸卷成太刀,学着电影里的武士比划了起来。虽然我和佑介组队一起挑战哥哥,但是到底不是大我们五岁的哥哥的对手。没过一会儿就精疲力尽的我们一头栽进被子里,伴随着砰的一声,飞舞而上的尘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我们在散发着太阳的味道的被子上一边笑一边打滚,我们都笑累的时候,佑介静静地说:
「启太你运气真好,有广君这个哥哥」
那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已。
启太你运气真好,有广君这个哥哥。
他是独生子,自然很羡慕有哥哥的我把。仰着的我转过半圈,盯着佑介看。佑介迅速别开视线,慌张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以前听佑介说过,他的双亲都有工作,白天几乎都不在家,就算在也几乎都是忙工作的事几乎没有闲情管自己。
我打算瞥哥哥一眼,却和用双手撑着下巴的哥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哥哥温柔地对佑介笑了笑。
「启太,佑介,来这边」
哥哥压低声音,挥着手示意我们过来。
「什么什么?」
那仿佛藏着什么秘密的举动轻易地就让我和佑介上钩,我们迅速凑到哥哥边上,额头贴着额头,宛如一个三角形。
「伸出手来」
哥哥将手伸在三角形空间的正中间。在那上方佑介和我依次将手放了上去。作为收尾哥哥用另一只手从上方将我们的手紧紧地包裹住。
「现在,我们三人在一起」
我和佑介点点头,哥哥继续说道:
「像这样,我们三人的手重叠着,心意相通」
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的朝阳,正好落在在三人重叠在一起的手上,放出耀眼白光。佑介的瞳孔和头发透着茶色,哥哥的脸则是被斜着的光线一分为二。现场的气氛忽地变得严肃起来
哥哥讷讷地说:
「但是啊,从今往后我们再也没有一个瞬间能够像现在一样了。正如被子会发旧,我们也会长大,就算如今我们把手放开再度重合在一起,那也肯定和现在的不一样。无论有多么的努力,都难以避免出现一些肉眼难以发觉的、偏差」
哥哥所说的东西,一直以来我也隐隐预约地有所感知。
我每天早上都从这个家里起床。但是每天都不一样。无论是被子的褶皱还是朝阳的轻微的差别。去幼儿园时就算每天走的都是一条路,但是我并不能每天沿着一模一样的足迹分毫不差的抵达学校。小草生长,鲜花盛开,云在流动,有时也会下雨,每一天都会有些许的不同,我们无法保证今天的自己和明天的自己是同一个人。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这种隐约的感觉,所以当我得知哥哥也有这种想法时不禁觉得很开心。
哥哥盯着佑介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啊,我是佑介的哥哥。从今往后,我也一直会是佑介的哥哥,这样一来佑介也就不会寂寞了吧」
佑介虽然稍微有些害羞,依旧重重地点了点头。
5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我终于过上了之前朝思暮想的独居生活。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这段时间或许有些长过了头也说不定。
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迁就别人
的感受,以自己的节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个代价便是当我和妻子开始共同生活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当然了并不是说我讨厌妻子,只是在我起床的时候身旁有人,去公司的时候也避免不了与人接触,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结果还是有人。像这样一天到晚和人进行着接触对我而言可谓是一种折磨。本来以为自己早就有所觉悟,但起初,特别是最开始的第一周,我如同渴求着水的鱼儿一般渴求着能够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可能对我而言,需要比其他人更多的独处的时间也说不定。
但是人类最伟大,最引以为豪的便是其适应能力。习惯是不可战胜的,在同居生活快要度过第二周的时候,我也慢慢地开始适应了我的生活中有妻子的存在。
「启太、启太」
朦胧的意识中,似乎有谁在呼喊着我,那语气如同哀愿一般,
「启太,快起来」
「?」
从柔软的被窝中微微张开朦胧睡眼后,在昏暗之中色泽浓郁的人影模糊地浮现在眼前,我尽力将处于梦与现实夹缝中的意识赶向现实一侧、视线的开始聚焦——是妻子。虽然因为天色太过昏暗看不起妻子脸上的表情,但是妻子呼唤着我的语气中无疑掺杂着某种急切。
时间是二月初的第一个周日,此时距离结婚已有三周有余。妻子像今天这样叫我起来还是头一遭,我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发生了什么?」
我向妻子确认着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妻子如同小孩子一般屁颠屁颠地跑到窗户旁边。
「快看快看!」
妻子说着、“嘎啦嘎啦”地打开窗户,我有点不懂妻子的意思。隔了一拍之后,冰冷澄澈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中侵入室内,毫不留情地攻击着我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在房间里沉淀着的温暖的空气不断地从窗户中溜走。
「好冷……」
我将被子扯到头部,像蓑衣虫一般把被子裹在身上,和在靠在窗边的妻子并排站在一起。透过窗户可以清晰地看见在破晓的微光下被染成青白的无垠的雪景。
「雪积了厚厚一层呢」
妻子嘴里说着一看便知的事实。或许是因为妻子本身皮肤也非常白皙的原因,注视着雪景的她的面庞看起来就和雪地里堆积而上的白雪一样惨白。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把我叫起来呢?难道是为了特地叫我来看雪吗?
「喜欢雪吗?」
我姑且问了一句、妻子“嗯”了一声,高兴地点点头。眼前的妻子如同生来第一次看见雪的幼犬一般,视线一直死死地盯着窗外,久久不肯别开,看来确实对雪有着特别的好感。此时脸上的表情完全感觉不到叫醒自己时,那蕴含在语气中的迫切,或许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也说不定。我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决定对妻子说:
「这样会感冒的哦?到这边来」
我挽起她的胳膊,打算把注视着雪景的妻子也拉近由被褥构成的蓑衣里——好冷。妻子的肌肤那超出了我先前预想的冰冷温度让我吃了一惊。妻子的身体从外面的睡衣整个冷到了骨子里,可能她在叫醒我之前就一直在窗前眺望着雪景了吧。
妻子还没有在被子里暖上一分钟,便突然对我说道:
「对了,启太,我们出去看看吧?」
她那倒映出雪景的青黑色瞳孔闪烁着。
「诶?现在?」
我下意识地反问道。现在才刚刚六点而已。
「就是要趁没有人的时候啊?一点脚印都没有才最好嘛。看着那无垢的纯白不觉得心情舒畅吗?」
确实,在我小的时候也和妻子一样对早晨的雪景感到小鹿乱撞,但如今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我的心早就在时间的侵蚀下改变了原本的模样,对事物的认识也发生了很大的改观。不过偶尔回归童心倒也不错,特别是在降雪稀少的琦玉县,这样的机会可谓是非常的难得。
「一起去吧」
听到我这么说后,妻子欢呼雀跃了起来,老实说真的很像小孩子。
我和妻子披上大衣,围好围巾,戴紧手套之后,踩在未曾有人踏足的新雪之上。我们时而前进,时而停下来环视周围,除了雪花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之外,四周一片静寂,似乎连就空气都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当抵达公园,确认四周无人后,妻子对我说:
「启太,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妻子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扑通一声地一头栽近无垢的雪地中。
「喂、没事吧?——」
「埋起来」
「哈?」
「埋起来、把我」
见我没有任何回应、妻子保持着趴在雪地上的姿势,把头转向我:
「不行吗?」
「不是不行……能问一下理由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很喜欢被那种被雪埋起来的感觉」
看来这个世界上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呐。
「会把大衣什么的弄湿的」
「没关系」
妻子趴在地上用手撑着脑袋,看来确保了自己有可以呼吸的空间。我拗不过妻子,只得走到妻子的脚边蹲下身子,两只手捧着雪,顺着妻子的指示,从右脚开始盖起,直到妻子的全身都一层厚达十厘米的积雪为止。在清晨千里无人烟的银装素裹的世界中、躺在地上的妻子被白雪覆盖住全身,看起来简直就是——
「我觉得在旁人的眼中这简直就像是抛尸现场一样」
听到我率直的感想后,妻子不禁笑出了声。但那笑声也很快吸入白雪之中难觅踪迹。原本我打算只埋到肩部就收手,但是妻子却要求把头部也完全埋掉。最后我将头部也完全埋掉之后,妻子已经完全处在被活埋的状态,看着这样的妻子我稍微有点不安。
「不难受吗?」
「没事没事」
从雪中传来妻子的声音。
我在妻子被埋掉的地方的旁边仰躺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胸口在冰冷空气的充斥下涨了起来,缓缓地呼出来后胸口也渐渐空瘪下去。明明妻子就在旁边,但是由于看不见她的人,如今的我感觉自己就和一人独处没有什么区别。
上方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压得人踹不过气来。
突然左脸感觉到一种冰冷的触感,下意识地用指甲摸了摸,湿漉漉的。天空中飘起了雪——不对,或许迄今都一直在下,只是暂时中断了几十分钟也说不定。如果我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待上一会儿的话,说不定连我也会被白雪覆盖和街道的地面融为一体。虽然这种想法有孩子气,但是我觉得妻子追求的,说不定就是这种和地面融为一体的感觉。
似乎不同的高度风向也会不同的样子。缓缓从高空飘下的灰蒙蒙的雪花在遥远的上空看起来就像是昆虫大军向西边呼啸而去,在中空则是缓缓地在东北方向流动,虽然听起来像是废话但是并没有笔直地落在我旁边的雪花,落在我身上的充其量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将落在眼睑上随即消融的水珠擦去后,身旁埋着妻子的地方突然间炸裂开来。
「呼哈!——」
妻子像小狗一样噗噜噗噜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冰冷的雪沫掠过我的脸颊,我保持着平躺的姿势无言地举起右手。妻子注意到我的动作后停止了摇头的动作。
我摆出一副请求着妻子拉我起来姿势,握住妻子伸过来的手,下一个瞬间将妻子拉到我的身边,两人保持着互相拥抱的姿势在雪地上翻滚,不一会身上便全是雪花——不知为何这副场景突然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觉得对我们而言这种交流是必要的,而我也相信妻子也很喜欢这种演出。
但事与愿违、悬在半空中我的手简直就像是等待着扫墓的墓碑一般,而妻子则是抓起雪球向我扔来。雪球撞到手腕附近裂开,四散开来的碎片闪耀着光芒落在我的脸上,我动了动身子打算把其掸开,身旁的妻子则是以最快的速度蹲下躲开。
「也让我埋一埋启太~~」
妻子粗暴地用双手捞起一大块雪块放在我的身子上。
「别这样」
妻子并没有听我的。依然我行我素地坐在我的腿上,忽左忽右地抓起雪不断地盖在我的身上。要是衣服弄脏的话这之后不得不进行处理,要是感冒了的话会更加麻烦——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的妻子的粗神经让我不由得焦躁起来。
「我都说了别这样了!」
声音不自觉的地变得高昂了起来。妻子似乎是也被吓到了,微微地缩起了肩、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而她的反应也让我变得有点不知所措。
啊啊,冲动了。
明明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而已。为什么我的语气要这么重呢?正在我懊悔的时候,妻子一面掸开落在我肩膀上的雪一面死死地注视着我的眼睛。藏在我内心深处某种不甚开朗的负面情感如同被赶入垃圾堆那四散的尘埃一般剧烈的呼啸着,妻子那不知分寸的目光让我忽地暴躁起来,但是我又没法装出没事的样子别开视线。方才那享受着非日常的令人心安的氛围完全不见踪影,而破坏它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要是这时候妻
子再道歉的话我真的就无地自容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妻子站起身来,温柔地拉起我的手。
「回去吧,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妻子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以开朗的语气说道。我觉得这份故作迟钝的精湛演技正是妻子宝贵的武器。
「嗯,回去吧」
回去。没错。我们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空荡荡的二人之家,便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我们沿着来时留下的足迹原路返回。先前我留在雪地那淡淡的足迹和妻子蹦蹦跳跳时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痕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其上新的雪花已经开始堆积而上。妻子口中呼着白色的吐息,说道:
「这边的雪湿湿滑滑的呢」
看着妻子那脸上自然而然泛起的红潮,我突然想到了妻子平时并不化妆的事实。妻子的脸庞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寒气之中,细腻富有光泽的桃色面庞就算不化妆也已经足够的精致和养眼。
「这边?」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冰冷的手贴近自己脖子,希望从自己的身体上摄取一些热量。
一片微小的雪花落在妻子的睫毛上,随即便溶于无形,妻子擦了擦眼角回答道:
「青森的雪又干又粉。不仅如此,那里的寒冷与这里有本质的不同。这边的空气十分潮湿,冷气大喇喇地刺痛着皮肤。但是青森的空气则更加温和,虽然比这边的气温要低上不少,但是那种冷是掺杂着热量的冷」
「嗯~~这么说来你去过青森咯?」
「嗯,以前在那里住过」
「是搬到这边来咯?」
「没错」
「什么时候?」
「不知道」
不知道?
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没有可能,可能是在儿时还不记事的时候搬过来的也说不定。这么说起来,在结婚前我提出要去见见家长但是被她拒绝了,我也没有过于深究原因,反过来妻子也向我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同样也被我拒绝了,而妻子同样也没有问我原因。
看来妻子并不想谈及自己的过去。
两个人无言地走着。先前贴在脖子上的手虽然依旧寒冷,但是已经渐渐开始聚攒起了热量,经过我的一阵摩擦后变得更加暖和
妻子抬起头望着我,说:
「启太,谢谢你」
「谢什么?」
「愿意这么早就爬起来陪我,其实本来还想再睡一会的吧?」
我摇了摇头。
「下次再来吧,在不上班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叫我起来」
街道上除了我和妻子以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人。唯有雪花悄无声息的飞舞而下,以这种强度继续下去的话,在我们回家后不出一小时我们的足迹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吧。
我为了让妻子不再去回想起那些令人寒心的记忆,用已经加热到足够温度的手贴着她的面庞。好冷——泛着红潮的白皙的肌肤如同来自雪之国度的珍宝一样。仔细一看,妻子和雪真的非常般配。
「好暖」
妻子嘿嘿地笑了起来。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妻子露出了只有生在满是爱意的家庭,在爱的滋养下长大的孩子才能做出的无忧无虑的笑容,妻子竟然能露出这种笑容,让我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怎么了?」
妻子突然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这次则是轮到我摆出笑脸了。
「没什么」
在青森的时候,她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呢?——霎时间涌上的疑问很快就随着我呼出的白色吐息一道,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