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
(中略)我是主,你的神,是忌邪的 神。
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爱我、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发慈爱,直到千代。(※注:出埃及记20:4~6)
1
如果。
有人叫你在一年期间,冒充成他人的样子,你会怎么办?
报酬会让你无忧无虑地度过余下的人生。不论成功与失败,只要在一年期间,继续冒充下去就可以。
而且,当时是在牢狱之中。
从孤儿院出来以后,一直过着不正经的生活,所以连被逮捕的理由也不记得了。
好像,是因为无聊地打架。
总之,在监狱里殴打看不顺眼的看守、越狱失败,而作为结果,决定在徒刑期限额外增加原服刑期的三倍以上。
考虑到周围睨视的样子,这个额外刑期期间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随便找个理由而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因事故死亡的囚犯,光是自己见过的就已经多于十个指头。啊啊,作为殴打看守的惩罚而穿上的囚服,只要十分钟脑袋就要变得不正常。
如果认真对照少年法,这里的法规尽是些错误。然而按照独立的规据行动的刑事设施,又何止这里一处。
那个神父前来会面,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
如果拒绝,就回到牢狱中。
总之,那个看守和囚服会用笑脸来迎接他吧。
…………。
…………。
…………。
…………。
……那就。
再问一次吧。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九濑谏也。嗯,从现在开始就叫你谏也吧」
「所以说知道啦,臭眼罩!」
吐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少年――谏也坐在车窗边,手托着腮。
怄气的侧脸,看起来是十七岁左右。短短的卷发和乖戾却又充满自信的黑瞳,格外地令人印象深刻。
身上穿的是,漆黑的圣职衣。
从脚跟毫无间隙地遮盖到领口,是圣灵教司祭的服装。虽然与正统的服装有些区别,但是应有尽有,最基本的东西并没有省略掉。和稍微毛糙的样子相搭配起来,与这个叫作谏也的少年十分相称。
「那种说话方式也要改一下哦」
握着方向盘,当司机的青年投来视线。
「差不多该把以前的脾气改掉了。从现在开始你是品行端正的神父。而且是学校的教会哦。日本中学生、高中生――是啊,要成为那些妙龄孩子的好典范」
(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吗!)
心里不由得吐了个槽,谏也朝同样穿着圣职衣的司机看去。
少年作为圣职者,脸上却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而这个青年的问题在于那只威风凛凛的左眼上。
是眼罩。
华丽的狮子刺绣,就好像歌剧一样的眼罩,掩盖在青年神父的左眼上。乍一看一副极其失礼的打扮,但是在他身上,散发着只要是这个神父就可以原谅的气氛。
卡洛·克莱门蒂。
谏也知道的这个名字――便是这位奇怪神父的。
谏也哼了一声。
「总之,下了这辆车说些装模作样的话,不被人怀疑就可以了吧」
「嘴上说的和实际行动中能不能做到是完全不一样的哦」
「哈。连那都区分不了的人,只有笨蛋。」
「那么,路加福音15—4」
「――『你们中间,谁有一百只羊失去一只,不把这九十九只撇在旷野,去找那失去的羊,直到找着呢?』*。再怎么想,丢开九十九只羊的饲养主脑袋有问题」(※注:路加福音15:4)
「非常好……」
卡洛神父眯缝着右眼,出神地看着他赞赏道。
紧接着又摆出很遗憾的样子,夸张地摇了摇头。
「啊啊,难得记忆力这么出众。只要再认真一点,就没什么不满了」
「闭嘴!在这四个月,一个劲地叫我学习的人不就是你吗!」
啊啊。
那是真正的,真正的地狱。
像刚才那样把圣经全部背下来只不过是开始的一小部分,从最基本的辩论技术到作为司祭的基本知识、每天的祈祷自不必说,繁杂的弥撒举行方式和圣灵教历史的各方各面,从头到尾一个不剩地灌输进来。每天的学习安排可谓是争分夺秒,而且为了确定学得是否扎实,每隔半天会有一次测试。
谏也不知道请求多少次:干脆,让我回到那个牢狱里去吧。
「啊哈哈,总之以恫吓的程度,把日程排得满满的。结果没想到就真的在四个月内记住了。这个国家常说“凡事都要试一试”,原来是真的啊」
「……可恶,迟早有一天会把泥巴灌到你那张臭嘴里去」
臼齿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谏也通过后视镜瞪过来。
「啊,都说九濑谏也不会用那种可怕的视线啦」
「该不会是你随便乱说的吧」
话虽如此,在这种状况下,神父的话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根据交给他的资料来看,『九濑谏也』,似乎是个极其温和的优等生。仅十四岁就作为司祭授任正式的圣职已经是史无前例,再加上其它经历也是优秀到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是个典型模范。
(……哼)
那种人生,有什么乐趣啊。
还是说。
根据生长的环境,有所不同吗。
如果谏也,也是在那种环境中成长的话,也会变得有那种想法吗。
「……学生的模范……吗」
说着,单手遮住了脸。
当放下那只手时,尖锐的眼神和印象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非常温和虔诚的少年神父。
「是啊,我当然明白,卡洛先生。从现在起,作为『九濑谏也』,我的身体和灵魂都与神的引导同在」
连轻捏着胸口十字架的指尖和、沉着的声音,都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嚯嚯~」
由于太过突然,卡洛不禁吹起了口哨。
「嗯。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房子的住址等信息就跟刚才说的一样。已经安排好从明天开始去教会,而且市政府和学校的手续也已经准备好了」
「手续办得如此迅速,真是感激不尽」
在面前划个漂亮的十字,以表示最大的谢意。
(啊啊啊,心情糟透了。巨恶心)
顺便在心里恶骂了一顿,不过从表面上丝毫不露声色。老实说,已经恶心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如果在这里失败,一番苦心就要化为泡影。
「嗯~嗯~,那么就在这里分开吧」
卡洛满意地点点头,踩刹车。
能够体现卡洛神父趣味的豪华意大利车(Alfa Romeo阿尔法·罗密欧),发出沉闷的声音,停在露天咖啡馆前。
谏也就在那里下了车。
在午后的阳光下举起一只手,少年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被照亮的手掌。
像这样望着太阳,是几年前的事了啊。这么说来,梅雨也在不知不觉间结束,季节正要临近夏天。远处传来的气笛声,说明这里离海很近吧。
然后,注意到排列在眼前的建筑所具有的特征。
几乎全都是崭新的建筑,每一个都有着灿烂夺目的个性和装饰,但是又洋溢着统一的气氛。虽然只是一点点,被织入某种宗教色彩的感觉,让谏也终于想起这个都市的名字。
「远东特别指定教区·御陵市」
「完全正确」
卡洛微微一笑。
充满诚意的笑脸――对谏也来说是一副恼火的表情。
「原先,只是个极为平凡的沿海城市。在这三年里被指定为特别行政区兼特别教区,用填海造地等方式急速扩大起来。听说因为有各种充实的补助金,人口的流入至今仍处在压倒性的地位哦」
「了不起。导游也会自愧不如吧」
(话说,别在说明一些无聊的东西,废话连篇的蠢神父)
一边封杀着内心的声音,露出安详的微笑。
「不会啦,这也只不过是复习罢了」
不以为然地说着,卡洛关上车门。
「……那么,请务必不要忘记『九濑谏也』的言行举止」
留下这段话之后,车身消失在大楼的对面。
原地目送它消失之后,谏也扑通一声坐在露天咖啡厅的椅子上。
「……哈哈」
不由得,笑出声来。
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自由。
而且是在灿烂的阳光下的自由。
至于,到底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连谏也自己也不记得了。
首先,要干什么呢。
口袋里面的生活费,足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一段时间。
三十万加上五千六百日元。
第一次身上带着这
样的巨款。
「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自由啦!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自由啊!没有墙壁没有牢房没有栅栏!也没有多余的看守!」
用毫无掩饰的声音笑着,和塑料制的椅子一起转了起来。
张开双手,放声大笑,顺势摸一摸自己的脸。
「……只要,一年时间」
自己当九濑谏也的期限。
只要一年时间,欺骗这个世界就好。
这样一来,下次就真的自由了。离开这个城市,摘下麻烦的优等生面具,随心所欲的度日。自出生以来未曾拥有过任何东西的自己,终于可以获得只属于自己的自由。
忍不住高涨的心情,谏也一把抓起桌上的菜单。
「…………」
顿时,动作停止了。
「这是,什么?」
微带着欲哭无泪的表情,谏也瞪着菜单。
特浓咖啡、牛奶咖啡、摩卡咖啡、卡布奇诺、卡布奇诺·牛奶、卡布奇诺·咖啡、泡沫・卡布奇诺……一排排罗列在菜单里面,全然不知所云。
似乎全部都是咖啡,至于具体有什么区别就无法判断了。
话说,到底要怎么订餐啊。
谏也曾经生活的地区没有像样的咖啡厅,牢狱中更是如此。偶尔出现类似的东西,那也只不过是名为咖啡、粘粘糊糊且充满鱼腥味的液体。被那个卡洛神父带去的『教育设施』也是个差不多的地方,没有空闲为你提供嗜好品。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正因为这样谏也才会对咖啡这一饮品抱有憧憬之心。
「啊—,Espresso写在第一项,是最普通的吗?不过,以前看过的电影里面好像漂着奶油……」
抱着头,开始认真地思考。
遗憾的是,教育用的影像里面,也没有包含这一类理所当然的知识。不管谏也的记忆力怎样出众,在从未见过的事情面前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从旁边,有个声音向他打招呼。
「――您在烦恼什么事呢?」
「那啥,菜单完全不知道」
谏也很自然地回答道。
其间,视线没有离开菜单。
「您是第一次来咖啡馆吗?」
「yes」
「既然这样,来一杯卡布奇诺如何?因为是神父大人嘛」
「这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卡布奇诺的名字,来源于意大利修道士穿的衣服。原先的做法是在咖啡里面加起沫牛奶,但是这里为了增加芳香还特别使用了桂肉。口感好,喝起来非常轻松」
「这样啊—」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好喝的样子。
从心里钦佩一番之后,谏也抬起头。
「非常感谢……」
少年愣住了。
初夏的阳光下,红色礼裙伫立在那里。
比谏也小一些――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能将那套礼裙穿得如此合身,着实令人惊讶。
仿佛最上等的红宝石溶解而成的深红。有名的工匠注入灵魂缝制的礼裙,不论在什么样的晚会上都会成为众目之的。
光滑漆黑的头发,一直装饰到少女的腰部。姣好的卵形脸。腼腆而紧闭的嘴唇。眼睑微微下垂,似乎是因为恰巧背对着光的关系。大概,少女只能通过轮廓来确认谏也的样子。
(糟、糟糕啦啊啊啊啊啊!?)
看着僵直的少年,少女歪着头。
「神父大人?」
「啊,不是不是,我啊……不对,我今天刚被分配到这里的学校教会」
连忙修改说话方式。
只要待在这个都市,就必需装成『九濑谏也』的样子。
后背直冒冷汗,担心自己是不是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失败。心想,连咖啡都不知道的自己,说不定已经说明并非九濑谏也,或许会成为致命性的错误。
「学校的教会?难道是指御陵学院吗?」
「是、是的……」
听了从少女口中说出来的名字,谏也的心咯噔一下。
的确,是那种名字的学校。既然这样,少女是在自己赴任的学校上学的学生吗?
还有,另外一件事。
谏也终于注意到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
(……等一下……这……不是很奇怪吗)
脊背不寒而栗。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应该注意到。
愚蠢至极的是――第一次作为正常『市民』进入正常都市的谏也――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么明显的异常。
『人口的流入至今仍处在压倒性地位哦』
卡洛神父,说得不是很明确吗。
既然这样。
「那个。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发誓,现在刚想到一件事情――」
谏也慎重地选择语言,问道。
「这个城市――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的。
咖啡馆里面,排列着白色圆桌子和椅子。
午后的阳光,公平地照耀着崭新的高楼和马路,演绎恬静的都市空间。据称,三年期间一举发展起来的风景,实现了近代的装饰和自然的协调。
然而,环顾四周,大街上只有谏也和少女。
「――那是,我要问的问题。神父大人」
少女的声音中掺杂着某种冰冷的东西。
不是愤怒也不是拒绝――又或者两个都是,红色礼裙的少女伫立在柏油路上。
「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少女问道。
就算因为逆光看不到谏也的样子,那漂亮的黑色瞳眸,从内部燃烧着激烈的火焰。
「唉?」
(哈?)
「请回答我」
谏也还没有掌握状况,睁大了眼睛。少女用严厉地声音继续说。
「请回答我。为什么,您会在这个被隔离的地区?」
「隔离、是指……!」
少年张口结舌。
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刚刚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一副恶人相的神父。
(难道,那个混蛋死眼罩……!)
与此同时。
大地,裂开了。
不对,看起来像裂开,是因为车行道和人行道之间――那个空隙被掀开,从中耸立出巨大的金属墙。咚、咚,不断耸立的墙壁,将谏也两人包括在内的咖啡厅和对面的道路隔开。
「――目标,异端指定E17,侵入。现将封锁周边区域。」
警报声和机械的声音。
几秒后,惊人的尖叫声响彻在升起的墙壁对面。
「…………咕!」
谏也猛然堵住耳朵的同时,隔离墙发出轰鸣声。
数十厘米厚的墙壁,受到什么东西的撞击。
「这、这到底是怎么……!」
谏也瞪大了眼睛。
能将金属压瘪的骇人冲击,那震憾带来的麻酥酥的感觉,甚至传达到腹部深处。
仿佛,数十吨的铁环撞击在墙壁上一般,远远超出谏也想像的破坏力出现在墙壁的对面。
如果那是生物,那么是犀牛或大象完全无法比拟的。
仿佛,古代恐龙在撞击一般――。
(等、等一下。这,到底是什么……!)
谏也的思绪被打断。
――发生,什么事了?
在普普通通的都市,作为普普通通的『市民』来到这里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再次,发生冲击。
这次不只是腹部深处,连脊髓都在响彻。还掺杂着咯吱咯吱、骨头被咬碎般异样的声音。谏也第一次了解到,压瘪的金属可以发出那种声音。
只不过两次冲击……金属墙壁残酷地出现裂痕。
「!――请到这边来!」
少女抓住胳膊。
强行把谏也拉起来,拽着那只手。
只有一瞬,从墙壁的裂缝看到了对面。
不。
(被、被它看到了……!)
裂缝中,『眼睛』凝视着这边。
形状,极其普通。
和人类一样,是非常熟悉的眼睛。
不过,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人类的眼睛不是那种“东西”。那种不能救赎的“东西”,不可能是人类的眼睛。
几秒内将隔离墙击碎的破坏力之类的无关紧要,从根源的意味上否定人类――绝对无法认可――是这般亵渎的眼睛。
「那……是……!!」
按住胸口。
紧握着并没有信仰的十字架,九濑谏也――叫作九濑谏也的冒牌少年――嘚嘚地咬紧臼齿。
†
同一时间,
「――呀啊,是大家最喜欢的,卡洛·克莱门蒂哦?」
驾驶着阿尔法罗密欧,神父用开玩笑的语气拿起手机。
相对的,从听筒传来极其简洁――然而,是把不寻常的紧张感压抑在深处的声音。
『七分钟前,玻璃大人把〈兽〉引诱到了第五区』
接着,
『同样在四分钟前,第五区隔离完毕,进入下一个阶段。把〈兽〉包围起来之后,预定马上进入〈矛〉的波状攻击』
「嗯嗯,能按照计划进行真是太好啦」
卡洛笑眯眯地拍了拍手。
虽然,在驾驶中属于非常危险的行为,阿尔法罗密欧却顺利地向前驶去。断然不是因为自动操纵。把手腕放在方向盘上的样子,显得更加令人担心。
『不过,好像〈兽〉已经过了幼体期。以〈矛〉通常的火力,只能对成体的〈兽〉起限制作用。现在,可以对付它的,只有如月司祭或者是您――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
「不不」
卡洛神父否定了从听筒传来的提案。
「如月司祭还在新伦敦出差啊。既然这样,〈矛〉先待命。改为配备第九祭器」
『……根据祭器的现状,对抗成体〈兽〉的性能恐怕和〈矛〉没什么分别』
「没关系啦。关于那一点还有谏也君也在嘛」
从听筒的对面传来屏息的声音。
『那是为什么』
对方追问道。
『为什么,谏也大人在那里?』
「那是因为我叫他哦?」
『谏也大人,清楚这个都市的状况吗?』
「唔—,一半程度?」
『什么都没告诉就丢在那里的吗』
「啊啊啊,都说了一半程度难道不信任我吗!?那个啥,他可是九濑谏也哦?伟大的使徒、圣战的英雄。详细地说明情况还不如实地观察来得快些吧」
『…………』
数秒,听筒陷入沉默。
是极其险恶的沉默。
『您对祭器的状态,有把握吗?』
「那是当然。不过,总会有个结果吧」
『…………』
「还是不信任我吗?可是那个祭器,就是为此而做的吧?」
带着叮嘱语气,卡洛说。
「不是最强。也不是无敌。更不是万能或通用之类的黄粱美梦。嗯,其实有很多毛病。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把那个武器托付给九濑谏也的。对,为了英雄九濑谏也」
为了九濑谏也这几个字,卡洛再一次重复道。
仿佛,那句话是免罪符一般。
『我明白了』
听筒回应道。
『已经把祭器配备在第五区附近。捕捉到谏也大人的位置之后,马上转移到那里』
「嗯嗯。期待成果哟」
『万一谏也大人出了什么事情……这次真的要召开主教会议』
然后,断开通信。
「――还真是被讨厌了呢」
卡洛撅着嘴,抚摸华丽的眼罩。
剩下的右眼睛,仿佛在怀念往事一般,只有一刹那眯成了一条缝。
「还是应该说,不愧是九濑谏也吗。人虽死,魅力尚存。不对不对,是死了之后人气大增啊。真让人嫉妒呢」
好像并非出自真心、没有半点真心的一句话。
夏日的阳光,照射在驾驶席的侧窗上。
想把一切燃烧至尽的白色阳光。御陵市的――远东特别指定教区的街道上,垂落的黑影酷似林立的墓碑,望着这幅景象,神父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嗯,嘛」
轻轻地,那张嘴唇上浮现出笑容。
不论怎样找借口,那笑容都不像是圣职者应有的表情。非但如此,即使当场定罪也不足为过,是充满了人性险恶的表情。
用一句话概括便是――恶魔般的笑容。
「我说非常期待,是真的哦?」
2
「――这边!」
少女抓着谏也的胳膊,沿斜面跑去。
黑发随风飘舞,低跟鞋拍打着柏油路。穿着似乎很难跑动的礼裙和鞋子,少女像羚羊一样奔跑。
「咕……!」
谏也亦是,拼命地跟着她的背影。
从刚才的咖啡厅经过了第一个交差口之后,道路上孤零零地停着一台小绵羊摩托车。
「神父大人,请坐后面!」
「这台小绵羊吗?请、请等一下。的确会比用双脚跑要快一些吧――」
(话说,白痴吗!只有脸长得漂亮脑袋生锈了吗!?这种小不点儿摩托车两个人坐上去,速度只能跟乌龟比一比吧――)
「快点!」
少女乘上去,转动油门。
谏也硬是被拉了上去,坐在后面。
紧接着,嘟隆~一声,发出完全不像是小绵羊会发出的声音。
「――咿!?」
出发的同时,强烈的沉重感挤压着谏也的胃。
旁边的景色飞快的掠过。顺便连意识也要被带走一般,谏也拼命地咬牙忍住。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请用力、抓紧!」
少女身体向前倾,摩托车回应她的动作,发出异常的驱动音。
摁压柏油路的厚厚的车轮,更是发挥出其凶猛的马力,一口气飚升至最高速度,将车体一并抛出。
的确,这并不是小绵羊之类的。
第一眼看车体时似乎平淡无奇,但是它内藏发动机的输出,足以匹敌重量级摩托车。
不用说,在后坐席上受折腾的谏也,就像被绑在导弹上的死刑犯一样。通常情况下这样的设计就足以令人发笑的机体,到底是添加了什么样的想法和技术啊。
(死、要死!会死!五脏六腑在翻腾!刚才,是不是发出奇怪的声音!?)
「呜――啊――嘎」
不顾昏死过去的谏也,小绵羊摩托来了一个华丽地转弯。
以压倒性的加速性能和小型机体为武器,何止是急转弯,连狭窄的人行道也能穿过。驾驶座上的少女还好,颠簸不停的谏也,有好几次差点没碰到脸颊和膝盖。
一次也没有回头。
被解放的风门,不断地为小绵羊摩托加速。
――然而。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从那种怪物手中逃脱。
作为证据,刺入脖颈般的杀意,在一瞬间高涨起来。
不对,并不是像杀意那种不冷不热的东西。近乎被提高至物质般的憎恶,挖入脖颈,撬开脊髓,直接抓住心脏。
纵然少女不断加速,那种错觉也挥之不去。
(……哇啊!)
紧闭双眼。
从背后传来轰鸣声,以及金属和柏油路的悲鸣声。
那是隔离墙接连不断地耸立起来――又每次都会被破坏的声音。
和方才不同,甚至连留下裂缝的闲暇都没有。是怪物的破坏力增加了吗。或者是对自己的破坏力产生惯性了吗。
(……那个、怪物、是……)
少年的喉咙在抽动,连舔舐干裂的嘴唇动作也难以进行。
唯有一句话,在脑海里回响。
――『谁能比这兽,谁能与它交战呢?』(※注:启示录13:4)
那是,圣经中的一节。
一位预言者,幻视海中跳出的怪物之后留下的一句话。
「小、小姐,再怎么做,也太勉强了吧!这样下去会追上哦!?」
「请不要说话!再过一会儿――!」
少女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咚—!
空气在震动。
用视界的一端进行确认,谏也顿时呆住了。
同隔离墙一起被打碎的建筑,将碎片撒向谏也两人。
如同下雨般倾盆而降的混凝土碎片,这不叫作绝望还能称之为何呢。不断降落的大质量石块,给柏油路留下小规模火山口状的凹陷处。区区两个人和一台小摩托,只要轻轻擦过就足以留下致命伤。
即便如此,少女没有退缩。
打开的风口,给予小绵羊更快的速度,一口气冲出石头的暴风雨。
「啊啊啊啊啊――!」
少女大声叫道。
事到如今,已经达到人类的反应和操纵技术无法触及的领域。
道路的两端,小型服饰店被粉碎、护栏破烂不堪、快餐店的招牌被分解。残留在背后的惨状,就像轰炸机的编队经过之后的光景。
两个人能够通过疯狂地暴虐中,纯粹是因为运气和少女能不断保持平衡的精神力。
可是,
(这……种……)
保住性命之后,谏也更是无法开口。
因为坐在后面的少年,看到了它的身影。
在视界的一端时隐时现,蠢蠢欲动的黑色影子。
那是,怪物的前肢吗。谏也认识到,在空中飞舞的混凝土片之中跳出来的黑色野兽的影子。
它在笑。
它在嗤笑。
欢快地、愉悦地,用整个躯体表显出它的欢喜。
甚至用那全身诉诸,刚才的混凝土暴风雨只不过是如同猫玩弄老鼠一般的戏耍。
谏也不由得打颤。
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距离,连圣职衣的背后都能感觉到怪物的吐息。
「!――已经不行了!要被抓住了!」
「――闪、开!」
少女的脚,强行把护栏踢开。
用令人难以致信地速度转身。单手把后坐席的谏也也一起拉动,移动两个人的体重折转小绵羊前进的方向。
工事中的大厦与大厦之间,小绵羊朝着封锁的交差口奔去。
――这时,
咔地一声,雷鸣般的声音响起,强烈的光芒包围了整个世界。
(什……!)
从后面传来出乎意料地冲撞声。
同时,小绵羊摩托回旋半圈之后踩急刹车。
一直处于被动位置的谏也,怎能这么突然的就停下来。由于远心力的作用从摩托车上甩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地面上,不住地咳嗽。
过了一会儿,听见少女问道。
「……您还好吧?」
「……谢……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不过……好像……咳咳……不太好」
谏也的脸一直朝着下面,勉强回答道。
(开……什么玩笑!想……要了我的命吗,这个暴走的大小姐……)
虽然很想狠狠地斥责一顿,不过既然带上了优等生·九濑谏也的面具就不允许那么做。
这种时候也要把准守契约放在第一位,真有点同情自己。
然后,谏也回头看向背后。
不禁倒吸一口气。
如同刚才的隔离墙,从周围的标识和电线杆、无人的房子,有许多光线连接在一起,仿佛金字塔一般形成正四角锥的笼子。
「这、是――」
「请不要靠近。它的基本组成是碳纳米管和特制钢管,据说里面流动的电压连鲸鱼也能烤焦。理论上强度有隔离墙的数倍。虽然会让人看得头昏眼花」
从小绵羊摩托车上下来,少女轻捂着自己的眼睛。
似乎是不小心看到了怪物撞上去时发出的爆光。现在仍散发着令人无法往笼子内侧窥视的火花,而且在〈兽〉撞上去的那一瞬更是有数倍强大的光圧。视网膜接受那般强大的光芒,恐怕眼睛里的世界只会是一团模糊吧。
专注地听了一会儿,
「……呼—」
轻轻地,非常轻轻地,少女舒了一口气。
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之后,接着说。
「这样,应该就能坚持十分钟左右。接下来只要等〈矛〉的抵达就可以了」
「……〈矛〉」
少年嘟哝一声,少女走过来。
「那么,能不能请您说明一下?」
追问道。
「为什么,这个地区会有神父大人?隔离应该完全结束了才对」
「那、是……」
谏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御陵市的居民,您应该知道“特别市法”吧?“响起第一种警报时,不论有任何事情,一定要遵从引导离开现场。由此出现损害时,市政府会对损失进行补偿”直这一项,全都要熟记才对吧?」
「…………」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对谏也打量一番之后,少女先轻轻地点头。
「那好吧。为了谨慎起见,过一会儿会被〈矛〉拘留,到时候还请见谅哦」
翻动着深红色的礼裙,想要转身。
(呜!)
谏也慌忙留下那个背影。
「不、不行的!请、请等一下」
「什么事?」
「不是什么事啦!那个,刚才的怪物是!」
「……无可奉告。这对神父大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少女的声音,始终保持着冷淡。
宛如,冻结的火陷。
隐藏着冲动的秉性,同时又兼备着驾驭的理性。将那矛盾称为感召力也不足为过吧。立足于万人之上所不可欠缺的,如同宝石般稀有的素质。
就好像穿在身上的礼裙那样,鲜艳的绯红色。
可是,
(啊啊,不是指那个!)
「不、不是的!」
谏也叫道。
「哪里?」
「不是的,那个,这边也……那个……有很多不能说的隐情……」
「既然这样,就请一直保持沉默」
「……呃、不过、那个、但是」
「…………」
无视少年的言语,少女只是哼了一声。
(所以说听我把话说完,这个暴走女!)
「所以!」
犹豫了几秒之后,少年自暴自弃地摊牌道。
「这个笼子,是特别指定教区实验部署中的东西吧!?想要封锁〈兽〉,只靠强度是不够的,所以同时利用高压电流进行攻击,变成攻击性屏障,在两个月前得到认可的武器!但是,这个〈兽〉不一样!」
「什……!?」
少女大吃一惊。
少年所说的话,普通的市民是不可能知道的,那是机密情报。
「异端指定E17,是这样说的吧。既然这样,大罪的种类是〈贪婪〉。意思是说,这只〈兽〉是被确认的第十七个个体吧?在大罪中,就数〈贪婪〉的忍耐力最为恶劣。普通的电流,就算电压在高,很快就能获得抗性。比起只能保持通常火力的〈矛〉,马上联络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
「……您……要问的,不是怪物的事情吗?」
少女茫然地嘟哝道。
啊啊。
谏也所惊讶的,是别的事情。
原来,现实中真的存在着那种东西。
即便在书桌前教过,当实际用眼睛看到时,仍伴随着巨大的冲击。更何况,受到那种怪物的袭击,能不为之感到震撼吗。
「而且,还说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您到底是――」
少女,瞳眸的焦点凝聚起来。
被电磁网的光灼伤的视网膜,终于恢复了视力。
少女的那双瞳眸,第一次看到了少年的脸。最初是因为逆光,来到这里之前是因为坐在后座。看到了未曾看到的少年的脸。
「…………!?」
谏也屏住了呼吸。
从摩托车上走下来的少女,倏地抓住少年的肩膀。
(怎、怎么回事,生气了吗!?)
「有、有什么事吗?」
「……谏也?谏也……哥哥?真的是……谏也哥哥?」
「诶?」
谏也眨了眨眼睛,不由得用没有掩饰的语气叫出声来。
「我是,玻璃呀。朱鹭头玻璃!谏也哥哥,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然而,两边都没有时间回答。
异常的声音,将两个人的注意力拉过去。
「什……!?」
两个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从用光织成的栅栏中响起的是,从高压电流烧烤怪物的声音转变为被某种东西挠弄般的声音。
――啪嗞啪嗞,地。
啪嗞啪嗞。
啪嗞。
啪嗞啪嗞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每一次都散发着激烈地火花,用光织成的栅栏也渐渐地歪曲起来。
一条边足有十米长的正四角锥,如今扭曲成椭圆形。
飞溅着数千、数万的火星,碳纳米管散发着难以想像的热量溶解起来。连鲸鱼都也能烤焦的电流居然能忍耐几分钟以上,栅栏的设计者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种对手吧。
「这么快就……产生了抗体!?」
与少女――玻璃发出声音的同时,“噗嗤”一声,响起东西被烧断的声音。
刺鼻的味道,如同硫黄、如同打开地狱之锅时发出的恶臭。
然后,
「――找、到、你、了」
影子笑了。
用钢铁摩擦般的声音,〈兽〉笑了。
那是,较之野兽,称作昆虫更为贴切。
那是,既非鳞片也非兽毛,以滑溜溜富有光泽的外骨格覆盖全身。
那是,从外骨格的四处露出丑陋的眼球和锐利的刀刃,炫耀自己拥有非生物的外貌的存在。
(是断头台……)
谏也想起十八世纪后半期,一天斩下几百个首级的处刑道具。
那是,如同由疯狂和断头台形成的生物讽刺画――然而令人生厌的是,与人类不尽相同――嗜血成性的四足兽。
然后,谏也认识到这些时,它想用断头台般的前肢斩断少年的脖子。
†
――她,在观察。
城市就是她的眼睛,城市就是她的耳朵。
连接到御陵市的网络之后,她确实在注视着那幅光景。
设置在各处的摄像头,伪装的传声器,甚至动员了红外线感应器和侦察卫星的转播画面,从数不清的角度确认那一幕。
十字路口。
〈兽〉――被叫作异端指定E17的个体和,包围着那个个体的人群。
是的。
众多围观者。
大楼的屋顶和楼梯平台、高平公园
和广场等各个场所,每一处都部署了五人以上的一组队员。包括指挥那些人的本部人员,注视〈兽〉的人数,足有一百人左右。
〈矛〉。
各自盯着〈兽〉,以都市战极限的武装加强自身的装备。
又长又大的反器材步枪,最新式的携带型诱导导弹,又或者是固定的大口径机关炮等各种武器。不论哪一种,在步兵能使用的火力中都是最高级别的威力,甚至还部署了几个实验中的装甲车。
(…………)
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她能听得见他们的声音。即便使用的是无线暗号,对于被编入网络中枢的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还没有下达战斗的命令!从便携式导弹到手枪,全部都没有解除个体认证锁!』
『红衣教主代理在想什么!』
『只留下一口没用的棺材……!』
明明部署在最前线,獠牙却被封印的士兵们叹息着。
甚至,叹息中还掺杂着悲观的色彩。
刚才的电磁网已经证明,通常的火器对成长的〈兽〉只能起到限制性的作用。这种时候,必需由H$IY#N――第二种隐匿事项――的使用者来处理。
与那只〈兽〉相关的案件大概有十三件。仅记录中的数据,就已经有三十人以上的死者。虽然也会跟死者和〈兽〉的相容性有关联,但是充分可以提高位阶。要说感到懊悔,那便是自己未能及时阻止〈兽〉的成长。
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没有任何动作。
竟然在让它成长到这种阶段的情况下,将事件的处理权限转交给了这个都市唯一的红衣教主代理。
红衣教主代理的命令,只有一个。
――看着,〈兽〉和两个人。
(…………)
她也在看着那些。
〈兽〉和,两个人类。
其中一个人,有记录。
朱鹭头玻璃。
在城市的数据中,作为最重要人物,经常被列在名单最开头的少女。在这个城市,有数不清的枝干,是在少女存在的前提下成立的。所以,红衣教主代理下达的难以理解的命令,在〈矛〉的焦燥上扇风点火。
而,另一个人。
身穿圣职衣的个体。
年龄,在十七岁左右。
性别,男。
不在城市的记录里。
就在这样进行判断的时候,她的分列进行的思考,发现了某个近似值。让她感到惊讶的是,那个值不是城市也不是外部网络,而是存在于自己的内部。
日期是,两年前。
和她的制造日期是同一天,也是最重要――不过,一次也没有应用就埋没在记忆深处的记录。
那个,近似值。
(近似值?)
她想。
一边想,一边进行再检索/再计算――结果还是一样。
得出一样的结果的同时,数千个并列思考在再检索/再计算。那结果在一秒之内得出数百万个答案――全部都是以一样的结果告终。
明明是相等,却又不能相等。
(是谁……?)
扑通,一声。
她的内部,产生悸动。
连接在她身上的所有机器都无法感知,不过,确实发出了声音。
(谁是,那个人呢……?)
她,没有注意到。
自己感觉到的、从自己的内部孕育出来的思考,来自何处。
并不是因为受到别人的命令,而是自身所持有的某种指向性,冲动地想要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次,她拥有了自己的想法,观察那个个体。
3
(断头、台……!)
谏也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和〈兽〉的行动,几乎是在同时发生的。
钢之兽。
它的动作,丝毫没有体现出从名称联想而出的笨拙。
如文字所述的断头台状的前肢,化为疾风,斩裂空气。用即便不使用刃具也能破坏隔离墙的威力,准确地送至谏也的脖颈。
「……谏也哥哥!?」
少女――玻璃发出悲痛的叫声。
(啊……)
然而,谏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谏也已经得到确信。
来不及了。
――自己会死。
(会死?)
他想。
指尖都无法动弹的谏也,能做的只有想。
(会……死?)
(会…………死…………?)
时间扭曲。
谏也的身体感觉到的时间,被延长至异常的程度。
本应延续下去的剩下几十年人生被凝缩起来一般,在死的一瞬间被切碎、拉长。一切的一切,缓缓地流入谏也的感觉器官。
那一定,也是一瞬间。
已经没有时间唤醒恐怖或叹息的感情。
在这把利刃面前,九濑谏也的颈骨会粉碎。甚至不会给予体会疼痛的时间。就像曾经断头台被称为『人道的处刑道具』一样,所有的感觉将在一瞬间封住,九濑谏也会――九濑谏也的冒牌货也没能当上的少年会,凄惨地死在这里。
(…………………………会………………………………死…………………………?)
在这种地方。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连自己的名字都被剥夺的情况下。
那种事――那种残暴――那种暴虐――你能容忍吗?
(…………我………………………………要……………………………………………)
瞬间。
视界的一端,看到什么东西。
平凡的液晶显示器的广告牌。
在那个画面上,用作为司祭被迫学习的古老国家的语言,浮现出这样一段文字。
【Quis es tu?(你是谁)?】
(…………!?)
为什么,只是那样的一句话而已,却能贯穿自己的心脏。
马上就要死心的意志(心)被唤起,谏也拼命地将身子向后仰去。
突然,有什么东西闯入空隙之间。
隔离墙。
与断头台几乎同时,从柏油路再次耸立起隔离墙。这次的墙壁也被断头台陷进一半,但是预料之外的障碍使威力大大减弱。
那一刹那向后仰去的谏也,勉强躲过了斩头的危险。
「……哈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憋在肺中的空气,为求出口而暴乱不堪。
「――谏也哥哥!?」
听见玻璃的声音。
感觉器官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咚地一声如同雪崩一般,震动鼓膜的声音。甚似争先闪耀的鲜艳色彩。
谏也认识到,自己生存在众多情报的围绕之中。所谓的生存,是多么喧嚣的事情啊。
但是,没有时间发呆。
紧接着隔离墙,又有别的东西矗立起来。
或许是从地面,或许是从工事中的大楼,又或许是从伪装的标识和护栏的正下方,露出若干个大口径机关炮。炮身与〈兽〉连成了一条线。
(远距离遥控操作(remotecontrol)――!话说,机关炮居然从市中心冒出来!?)
谏也还没有认清它的真面目,机关炮已经开始闪烁。
在数秒内连战车都能蹂躏的20毫米旋转、多炮式机关炮,总计超过三千发以上的炮弹猛烈地扫向〈兽〉。无数的炮口焰和硝烟将怪物的全身包裹在里面,并且从远处发射的火箭弹也在硝烟的中心爆炸。
没有一个是能给它带来损伤的。
在机关炮和火箭弹狰狞地洗礼之下,〈兽〉的外皮轻微变得模糊。那么微不足道的伤口,很快就愈合、再生。〈兽〉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挥动着断头台,从能触及的范围逐个破坏机关炮。
即便如此,不能停止火力。
仿佛这个城市在自作主张一般,为了保护少年,就算对〈兽〉无效,就算数量在逐渐减少,连射的气势丝毫没有松懈。
实际上,正是如此。
在隔离墙的保护下,少年没有受到炮火的影响。然而,映入眼中的留言是无庸置疑的。
显示器上的文字已经消失了。但是,正因为如此谏也明白那个留言是给自己看的。
【Quis es tu?(你是谁?)】
然后。
奇迹并没有结束。
十字路口的众人头上,投下一团阴影。
几乎掠过大楼飞过来的是,军用运输直升机。
胖墩墩的,让人联想到长相很难看的鲸鱼。前后各有一个螺旋桨,运输人数多达三十人、有效载重量超过十吨的重运输直升机·CH—47支奴干。掀起的强风即使离得这么远也会踉跄,那尾翼边的门被打开。
黑黑的门对面,比钢骨还要大、还要沉重的东西被投了下来。
「什!?」
谏也睁大眼睛。
即便是那么强大的〈兽〉,也为了避开直击而动了一下。
一秒――
两秒――
三秒――,剧烈地撞击。
暴力的轰鸣和膨胀的沙尘,席卷着地球表面。
声音比雷鸣还要激烈、威力比陨石还要强烈地,坠落的物体贯穿大地。刚才进行猛烈射击时留下的机关炮弹壳也好,被破坏的机关炮和隔离墙碎片也罢,不分大小轻重的受到巨大冲击而四处飞散。
过了一段时间,视野才恢复正常。
「发生、什么……」
在沙尘里面,谏也睁开眼睛。
重重地击碎柏油路陷进四分之一左右的东西,外表十分异样。
从未见过的金属和缆绳制成的棺柩,乍一看会有这种感觉。
「第九祭器……」
在谏也的后面,玻璃嘟哝着说。
疑惑胜过惊愕的声音。
「可是……可是,为什么现在……」
「…………」
谏也一直愣在那里。
棺柩的表面和刚好掉落在谏也能看见的位置的显示器上,再次跳出这段文字。
【Quis es tu?(你是谁?)】
「…………」
谏也,知道其中的含意。
(原来是这样啊……那个死眼罩……)
是的。
装成九濑谏也的样子,原来是这种意思啊。
「哈哈、哈……」
不由得干笑几声。
书桌前赋予的知识,到现在才得以理解。从胃的底部膨胀起来的恐怖,拼命地将其吞下。
因为谏也明白,这个棺柩是什么意思。
(可恶,去死吧那个蠢货眼罩。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个百万遍之后,来世吐着胃血不停地向我道歉)
一边在心里谩骂,一边蹒跚地走近棺柩,低声说道。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
那声音,十分安详。
用尽全力背叛内心的恐惧和愤怒,只有少年安详的表情和声音,一直演绎着九濑谏也的样子。
(也就是……让我这样做吗……!)
于是,吼道。
「求汝认证!吾名为九濑谏也!」
†
「――总算,开始了吗」
在远处自言自语道。
是卡洛·克莱门蒂红衣教主代理。
乘坐在阿尔法罗密欧上,手中的监视器里面是谏也几人和〈兽〉的样子。卡洛最关注的是抢占了他们中央的棺材状密封舱。
「那是你的武器哦,九濑谏也」
小声嘀咕道。
「本来应该由你来使用,现在是为了守护你而存在的武器哦。……即使变成这样,你也会原谅吧。你会忍不住去原谅的吧。」
俯视谏也几人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孕育出殷切的感情――如同幻影一般在下一瞬间消失。
卡洛从胸口取出手机。
操作一番之后,啪地一声关上。
†
「求汝认证!吾名为九濑谏也!」
谏也叫道。
那是,只为英雄准备的台词。
然后,交给了冒牌――为了演绎到最后而存在的魔法。
「密码I50P301C334D225C176E110T226」
一口气将长长的数字和拉丁字母罗列出。
「圣哉,圣哉,圣哉(Sanctus,Sanctus,Sanctus.)。汝洗礼者·九濑谏也祈求。――尘归尘,土归土。除免世罪的天主羔羊,求你赐给他们永恒的叹息(Agnus Dei,qui tallis peccata mundi;dona eis requiem sempiternam.)。」(※注:“三圣颂”和“羔羊颂”中的部分歌词。)
「准许管理者权限修正近似值」
机械音从棺柩中流露出来。
同时,〈兽〉也在奔跑。
断头台的闪光,从正面挥落下来。
坚信绝对会破坏一切的银色弧线流过――发出巨大声响的同时被弹开。
「――咦!」
玻璃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拥有装甲车般巨大身躯的〈兽〉,竟然会站不稳。
紧接着,棺柩的表面出现倾斜的裂痕。
不知〈兽〉是想报了一箭之仇,还是觉得棺柩的主人不足为惧。
(……这家伙、就是)
「……你、就是」
终于,谏也只说出这几个字。
「…………」
从切开的棺柩截面,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
不对,并不是少女。
是有着少女模样的――人偶。
作为证据,纤细的脖子上连接着几条管道,现在正逐一掉落在地面上发出生硬的声音。
穿在身上的是和卡洛神父相似的,给人不可思议地印象的圣职衣。
柔美的手腕上戴着金属环,头发扎在头的两端,散发着奇特的银色光辉。
「九濑……谏也……」
紫水晶一般的瞳眸――睁开了。
「这个城市……欢迎您的到来……」
用有些生硬的声音,人偶的嘴唇动了。
「这个城市……会喜欢上你的……」
剩下的管道,也被依次解除。
那是宛如,美丽的花朵盛开的光景。
那是宛如,从母胎生下婴儿的光景。
那是宛如,从世界上唯一的一个牢笼之中,无垢的罪人被解放出来的光景。
从棺柩之中,人影站出来。
「我是第九个祭器。我会从一切敌人手中守护您」
静静地,银发少女开口道。
「如果需要个体识别用的姓名,请叫我伊芙·Kadmon系列·EK—09h――诺温(novem)就可以了」
「诺温……?」
谏也茫然地嘟哝道。
银色头发的人偶。
这是多么威风凛凛、气质高贵的姿态啊。
有一种自己也要被卷进那崇高的宗教画里面的心境。
「―――」
「――请避难至安全的地方」
说完毫无抑扬感的言语之后,人偶转身。
消失了。
下一瞬间,仿佛无视重力的束缚一般,自称诺温的人偶朝〈兽〉的头顶飞去。
「…………!」
谏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并齐的两脚朝天空、飘扬银发的头朝地面的翻筋斗姿势(moonsault press)。
在到了顶点之后挥动右手。
同时,手镯和手腕融合在一起发生变化。
谏也甚至还知道它的真面目。
液体金属〈圣十字剑〉。受到一定的电子软线影响之后就会硬化。能与单分刃具相匹敌的锐利程度和日本刀的柔韧度,显现出美丽的白银之剑。
感知到人偶的跳跃,〈兽〉的断头台也向上方挥去。
如果称那个断头台为疾风的话,倒转划过空中的白银之剑便是迅雷。
――生硬的声音响起。
描绘出的圆弧和扎入地面的碎片,谏也和玻璃顿时瞠目结舌。
是断头台。
稍迟一些人偶落地,冷冷地注视自己的成果。
轻易地将隔离墙切断的〈兽〉的断头台,刚刚被人形的剑一刀两断。
〈兽〉见状也愣在那里――马上又拿出比刚才多出几倍的气势,挥动剩下的断头台。
愤怒的〈兽〉,将自己的威猛化作能把万物切成一毫米程度的烈风。
「―――」
然而。
诺温丝毫没有踌躇,冲进〈兽〉的刃具范围之中。
†
「起动――了吗?」
于是,他们也在看。
有体育馆大小的房间里,前面摆放着数十台监视器。在座的每个人的写字台上,更是细分为若干参数和映像,时时刻刻发生变化。
地下八十米。
是作为这个御陵市监视中枢的网络室。
几乎所有人在凝视着墙面中央的显示器。
那里正吹刮着暴风雨。
〈兽〉和人形,仅靠两个人(?)引发的暴风雨。
柏油路被翻开,工事中的大楼钢铁架构倾斜的斩裂。
受到冲击,跳动的大量弹壳一并粉碎。那迅速而又锋利断头台,轨迹如同骤雨般切断弹壳连成一条线,过了一会儿才能恍然大悟。狂欢乱舞的切断线,瞬间刻划出数十条。
而接招的一方也一样。
不,是在其之上。
如果说断头台的轨迹是狂欢乱舞,少女的轨道便是纵横无尽。
踢掉歪斜的信号机,踢掉切碎的隔离墙。一边将三次元折弯成锯齿状,另一边跟断头台争先散落鲜艳的火花。一直轻视的非人类愚蠢的战斗行动,却给〈兽〉的身上刻下新的
斩迹。
「真的是……第九祭器……」
解析班里的一个人,茫然地嘀咕道。
当然,他也知道第九祭器的事情。
明明非常清楚,但是在这副光景面前不禁哑口无言。
两年前,在圣战中繁华都市被毁灭时遗失的技术(Lost Technology)。
「…………」
沉默仿佛会感染一般不断地扩大。
除了可以称得上是战争的死斗,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九濑……谏也……」
人形觉醒之时,少年大声呼喊的名字。
当具备了这些之时,网络室的――共有着同样光景的其它楼层的工作人员,脑海之中激发起某种共通的感情。
惊愕。
欢喜。
激情。
或者是将这些感情掺合起来,称之为希望的萌芽也不足为过的心动。
所谓的『九濑谏也』,也是那种名字。
「…………」
在不寒而栗的氛围中,数秒后,令他们更加震撼的情报传了进来。
耳熟的机械音,这样通知道。
「根据红衣教主代理的权限,起动圣室·服务器(Server·Crypt)」
†
「请避难至安全的地方」
和〈兽〉之间的战斗中迸发着火花,再一次,诺温用不带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其间,火花也在不断增加。
一点、两点――忽然升为十六、三十二、六十四。
一百二十八。
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和精度,叫做诺温的人偶挥舞着手中的剑。飞舞在三次元空间,甚至无法捕捉火花的发生位置。已经能与瞬间移动匹敌的人偶的战斗机动性,甚至凌驾于〈兽〉之上。
可是。
给〈兽〉带来的伤,还是会修复。虽然比不上发射机关炮和火箭弹时的修复速度,但是那缓慢的修复,似乎增加了从怪物身上散发出的阴森感。
诺温只是漫不经心地,第三次说道。
「请离开这里」
「…………」
谏也一动不动。
也不可能会动。
十字路口,如今已被破坏成坩埚状。
信号机和标识都已经东倒西歪,断裂成一团糟的混凝土和电灯将墙面击碎。激烈的轰鸣声接连不断地引起粉尘,只要那风压就足以将少年的身体轰飞。
转身背对这样的战场,很可能会引起致命伤。
不,
(不是、吗……?)
从心里否定自己。
不只是,这些。
谏也的心中,波澜起伏。
能赢吗。
他是这样想的。
面对这种怪物――就算不是人类――人偶能赢吗。
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人偶的攻击和〈兽〉的再生。遗憾的是,再生的一方更有利。虽然速度和出手次数凌驾于对方,如果没有完全打倒对方的手段,这些将毫无意义。一次又一次用毫无意义的斩击打伤〈兽〉,同时又再生,仿佛在预言战斗将会走向绝望的结尾。
(…………!)
肩头一颤,谏也不寒而栗。
〈兽〉仿佛在笑。
断头台描绘着大圆弧。看似与之前没有两样的一击,将工事中的大楼的脚手架切断――使钢铁架构的脚手架朝谏也崩塌而去。
「什!」
想要向后跳开的谏也,脚被弹出来的瓦砾绊倒。
人偶,对此做出了反应。
踢了一下大楼的墙面,人偶的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倾倒的脚手架切成八块。
同时,从毫无防备的背后,〈兽〉的断头台挥下来。翻转的人偶,用剑挡住,但是未能将发生的向量完全挡开,在保持断头台和剑交锋的体势下,脊背撞在柏油路上。
轰鸣。
柏油路上的碎片被吹散的同时,由于反作用少女的身体也弹起来。
咳呵、一声,如同人类一般嘴唇直哆嗦。慢动作一般的光景。那张令人怜悯的侧脸。〈兽〉颤动着浑身,仿佛要蹂躏她那如同战乙女般的英姿。
蠕动的甲壳胴体,新增生九个断头台。
是之前腿脚数的三倍。
就算在诺温万全时也很难确保能完全躲开的十二把魔刃。
没有声音。
切入皮肤的刀刃,没有任何抵抗的将人偶一刀两断。
人偶的一只胳膊!
「――谏也哥哥!」
朱鹭头玻璃。
用小绵羊摩托撞在〈兽〉的侧腹,少女叫道。
谏也知道那辆摩托车异常的马力。由于玻璃以出其不意之势冲撞过来,〈兽〉的目测也发生错误。作为结果,瞄准头部的断头台产生了偏差,损伤只停留在牺牲一只胳膊。
趁势滚落在地面上,玻璃更进一步叫道。
「谏也哥哥――快将祭器!」
「!」
谏也不禁屏住呼吸。
迟了一会儿,脚边落下什么东西。
是刚刚被切断的诺温的胳膊。
在前方,诺温站了起来。
即使失去了一只胳膊,背影还是那样威风凛凛,着实令人焦燥。
「如果不去避难的话,我,向您请求批准」
人偶诉说道。
(批准……是……?)
「…………」
蓦然,谏也低头看手。
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
少年在刚才的崩塌中,没能完全躲开。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是手机。在收到的短信中写着这样一段字。
《准许断罪衣的启动》
发信者的名字不用看也知道。
能在这种时机向这个手机发短信的人,只认识眼罩神父一个。
也就是说,完成这场戏剧。在这个充满虚假的舞台上。
(……差劲。太差劲了。来到这个城市还不到三十分钟,把那样这样的事全都推给我――是不是想让我在他的脑袋里塞满垃圾啊,那个死眼罩。)
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是啊。也对呢。就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吧」
同时,就像九濑谏也一般,演绎出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即使在这种战场中也能不失温和与冷静的圣者。这才是真正的怪物吧,把这样的心声封杀起来。
竭尽全力地,以庄严的神态举起手。
另一个,被告知的魔法。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同时又以九濑谏也之血与名,予以承认。――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HIC EST ENIM CALIX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NI TESTAMENTI)。」(※注:最后一句来自路加福音22:20)
祈祷是领受圣体的典文(kanon)。
原本是将面包视为神的肉体、葡萄酒视为神的鲜血的仪式。
用嘴唇将那份神秘吐出,谏也把沾满鲜血的手放在人偶的圣职衣上。
「DNA一致。由于圣室·服务器和管理者的权限同时接受承认――圣物箱解禁」
风在舞动。
晃动人偶身上的圣职衣。
那圣职衣,突然,嘎吱一声,展开时发出机械般的声音。
机械,并不是只有人偶。
倒不如说谏也知道,人偶穿在身上的圣职衣才是――棺柩所保护的最伟大的奇迹。改变形状的圣职衣,如同天使的羽翼包裹住人偶的上半身,连失去的一只手也覆盖在银翼的铠甲之中。
那个奇迹,有着这样的名字。
――断罪衣(Iscariot)。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从银翼的内侧,传来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
近似于八音盒的圆筒发出的无骨的机械音。
「…………!」
异常巨大的违和感,使得谏也咬紧牙关。
是世界被改写的感觉。
(这……就是……是这样啊……!)
连自己都想要屈膝、想要乞求救赎的异常圣性,在不断膨胀。
(开什么玩笑。这种……最差劲的心情……就是断罪衣吗……!)
拼命地,只把视线移开。
顷刻间改写世界,同时诺温进一步说道。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女亚加大的第三种奇迹起动。――即是说开始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试行」
紧接着,轻声流露出这种『声音』。
“――神,看在眼里,守护她,并寄宿于她家。为了让她不在动摇”(※有违和感?好吧,这一句我从一章翻到最后一直没找到)
那是,圣经的一句。
传闻从火山爆发中守护城市,用于统领火焰的圣女的诗篇。
〈兽〉动
了。
事到如今,举起十二个全部的断头台,径直冲向人偶。
〈兽〉的举动绝对不慢。谏也的踌躇和圣衣的起动也是在数瞬间完成,实际上〈兽〉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跑过来。
然而,果然,还是太慢了。
释放的十二把断头台还没触及到人偶,在眼前粘糊糊地融化成一团。
「我要模仿――圣女亚加大的火焰」
刹那间,诺温的周围,被神秘的火焰包围起来。
银色的火焰。
(火焰――!?)
不由得蒙住脸,谏也屏住呼吸。
明明是金属都能融化的高温,站在旁边的谏也却不会受到任何烧伤。如文字所述般的奇迹。只为消灭魔性而存在的圣火。把不可能存在的色彩呈现在现实中,如同从天而降的花卉,圣炎将〈兽〉吞噬。
效果十分显著。
不只是断头台,构成〈兽〉的钢铁、甲壳也被烧烂,身体突然缩小。
刚才那般异常的再生,没有再出现。
在称为奇迹的光芒面前,就算是不死之身的怪物也会无效化吗。
眼看着身体被溶解至一半以下,〈兽〉猛踢了一下地面做个翻转。
「要跑了――!?」
玻璃的声音。
「我要模仿」
但是,银色的火焰要比它快得多。
从断罪衣的内部,机械音在增加。
只要是捕捉到的对手就绝对不会放开银炎,如蛇般蜿蜒,在空中奔走将其缠住。体现神之愤怒的纯粹的热量。被缠绕住的〈兽〉在空中翻滚,抬起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是惨叫,也不是悲鸣的『声音』。
那『声音』的最后――构成〈兽〉的一切,分解为粒子。
「结……束了……?」
玻璃一副难以至信的表情,茫然地开口道。
同时,火焰也消失了。
「诺温……!」
谏也回过头。
在他的视界里,人偶正在不自然地痉挛着。
「我要……模仿……」
重复,嘟哝着圣句。
只有四肢――虽然失去一只胳膊的现在,只有一只胳膊和两只脚――微微颤动,就那样突然无力的落下膝盖。只有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可是又不能伸手去支撑,向前倒去。展开的断罪衣喷出大量的冷却剂,恢复到原来的圣职衣的样子。
即便这样,人偶的嘴唇没有停下。
「我……要……模……仿……」
(笨蛋!)
「笨蛋!你!」
谏也叫出声来,但是没有反应。
「诺温!?」
玻璃也注意到异常,回过头睁大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人偶。
从不远处,传来直升机的旋翼和大型车辆奔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