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色的月光下“伫立着”一个异形。
哦不……应该用“有一位”,或者更简要地用“有”来描违也许会比较好吧。那异形无手、无脚,也几乎无法分辨出它的身体和头部在哪里。它没有什么明确的形状,因为它的轮廓既不固定,且不停地在变化。那玩意儿虽然近在眼前,但就连它究竟是站着的还是倒着的,从外观上根本分辨不出来。
托鲁,亚裘拉一脸愕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异形。
“…………”
蠕动着……没有固定形状的异形。
不停震动、摇晃的软绵绵表面上,布满了枯叶和泥土。那上头既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巴。如果问他“这是什么?”的话——从外观而言,他也只能回答“不知名块状”而已吧。
简直就像是泥土还是泥巴自己在蠕动着一样,真的是超乎常理的奇怪。
“……嘉依卡……”
可能是因为冰冷的夜露的关系吧……托鲁呼喊嘉依卡的声音,其吐气把眼前的漆黑染得白濛濛的。
嘉依卡。
那是他决定要服侍的主人——一名少女的名字。
银色头发、身材娇小、有些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之处——模样楚楚可怜的亡国公主。
她有如出自于名工巧匠之手的人偶,有着完美无缺的漂亮五官
那些美好的形容,在眼前这异形身上全部都看不到。
只看得到无比肮脏——甚至连人类的外貌形状也都舍弃掉的“不知名块状”。
“那是……你的……”
托鲁以惊愕万分的语气问道:
“……你的……”
托鲁又再次重复眨眼的动作。
眼前这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也许会随着他这个动作……也许在他闭眼、然后睁眼的瞬
间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也说不定——托鲁在脑袋的某个小角落里如此愚蠢地期待着。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似地,低声问道:
“……你的睡衣吗?”
“嗯!”
少女的脸蛋突然从“不知名块状”中露了出来。
究竟哪儿是衣服的分界线,或是可以称为衣领的部分呢——哎,根本连这些部分也没有吧。
长长的银发、紫色的双眸、白皙柔软的肌肤。当然,一切都跟刚刚所描述的完全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简而言之——就只有“衣服”而已。
“保温功能,出众。”
从“不知名块状”之中只伸出头来的少女——嘉依卡,托勒庞特说道。
“……呃……哎,你说的是也没错啦,不过……”
“伪装功能,出众。”
她原本就不太擅长大陆通用语的样子,讲话方式整体听起来不知道是音韵还是抑扬顿挫的问题,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从她声音的语调,可以戚觉得出来她现在有些得意的味道。
“那个啊……哎,你说的是也没错啦,不过……”
托鲁口气烦躁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兴趣啊?”
“重视,实用性,第一优先。”
“…………”
托鲁再次仔细地注视着嘉依卡的“睡衣”。
哎,与其说那是件衣服,其实还比较像是个睡袋之类的吧。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那就只不过是个刚好大到能够装一个人的布袋而已。不过那和一般圆筒状的睡袋不同,人就算装在里头也能够自由活动,在形状大小上似乎留了相当足够的空间。
在那布袋的表面,包了两三层纲目极为细小的网子。嘉依卡只是钻进那布袋里面,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之后,桔叶和泥土等等的就会随意地附着在那上面。如此,嘉依卡所谓的伪装便完成了。
那本身就只是个袋子的形状,所以外观上完全看不出人形;再加上布满枯叶、泥土的表面,
如果稍微离得远一点儿的话,应该会无法察觉到那里有个人杵在那儿吧。
“哎,因为你是个魔法师,所以才需要这样子的装备以自保吧……”
“自己做的。自豪杰作。”
嘉依卡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
“正所谓‘不让人发现就是最好的防御’呢……”
“肯定。”
“不过,你现在不需要穿那种东西吧。看着就很烦人啊,快脱掉!”
“嗯?”
“我们会帮你注意四周动静啦。”
托鲁说道。
现在——托鲁一行人正身处在山林里头。
四周尽是树木林立,脚下都被落叶和腐叶土覆盖着。为了在这野外露营,托鲁在这四周围施了好几道的“结界”。
当然,他的结界跟魔法师所施展的防御结界、警戒领域之类的完全不一样,是更为单纯的一种“结界”。他只不过是把又细又易断的小小枯枝藏在腐叶土和落叶的下面而已——总而言之,就是如果有人不小心踩到或者是稍微施以重量的话,就会很容易发出声响的一种陷阱。
除此之外,他还在树木之间绕上了好几层的黑线,并在黑线上头挂上了钤铛。
一旦有人接近他们——或是如果对方有所警戒,不是经由地面,而是经由周围的树木枝哑接近他们的话——钤铛的声音就会响起,通报他们有人正在靠近。
“是说………你那个……看起来的确是很温暖的样子,外观上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一旦发生紧急状况时,如果不能够快速移动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吧。”
“……唔。”
嘉依卡皱起脸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的睡衣被人贬低成这样,而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吧。
“没问题。可以,迅速行动。”
“……哦喔?”
托鲁眯起眼睛,说道:
“那你试试看绕着这棵树的四周转吧,用跑的。”
“唔。”
仿佛想要说“这简单啦”似地,嘉依卡朝着托鲁手指所指的大树,快速地踏出脚步。
然后——
“咪嘎?”
——啪碰。
仅仅三步,嘉依卡就“完美地”跌了个狗吃屎。
那简直就像是正脸迎面“吻”上地面的感觉。不仅那睡衣的表面,甚至连她白皙的脸庞、银色的头发,也全都沾上了泥土和落叶。
“你看吧,我就跟你说了吧。”
“呜呜,无法理解。”
“衣服为什么都做成衣服的形状,是有原因的嘛。你啊,那副模样就跟老是一边踩着自己的裙子下摆、一边走路是一样的啊。”
不仅如此,那易于沾上泥土和落叶等等的网子,网目极为细小,很容易就会被四周的树枝勾住。
总而言之,她那一件睡衣,只有“在一动也不动的状态下,就不会被发现”这一点有其优势而已。便于行动与否——在“瞬间逃跑”这一方面,反而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自信作……”
嘉依卡哀伤地嘟囔着。
因为她穿着她那自豪的睡衣,所以很难看出她跟地面的分界。她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刚被砍下来的人头在地面一边滚动、一边叹息的样子,让人觉得非常毛骨悚然。
“好了,快点脱掉。”
托鲁一边说,一边向跌倒在地的嘉依卡伸出手。
下一瞬间——
——嘶。
一道声音响起。划过托鲁指尖的刀具,深深地嵌入腐叶土里。
……是把柴刀。
“呜哇!”
托鲁不禁缩回手,摆出备战架势。
柴刀本来应该用来除掉树林下方蓬勃生长的杂草、劈开用来点燃篝火的木柴,或是用来剖开捕获的猎物等等。因为通常是应用在这些杂用上,所以柴刀这类的刀具,都具有相当沉重的重量。它并非倚靠刀刃的锐利程度,而是靠着重量将目标物斩断。
居然使劲乱扔这种玩意儿……如果真的刚好被它划到的话,手指就会很容易地掉下个一两根了吧。
“哥哥……”
在树与树之间凝聚而成的漆黑之中,有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从漆黑的另外一头传了过来。
那声音异常的冷漠淡泊。从那道声音之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那正是戴要问你的咧,笨蛋!”
托鲁大叫:
“你看看你突然莫名其妙做了什么好事!”
“那正是我要说的话呢,哥哥。”
一面说着,一面从漆黑之中现身,并向托鲁两人缓缓靠近的,是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子。
细长清秀的眼睛、俐落端正的嘴巴,也因此她的容貌带了一点成熟大人的韵味——但实际上她年仅十七岁。虽然她留着长长的黑发,但因为她将头发绑成了一整束在头部后方,所以给人一种有如少年般清爽活泼的印象。
她虽然四肢纤细、长手长脚,但完全不会给人纤弱无力的感觉。甚至从她的服装——皮革制的简易护具上都可以看得出来,她那有如牝鹿般地紧绷肃杀的姿态。
阿卡莉,亚裘
拉。
托鲁的妹妹。不过他们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只是所谓同族辈分上的妹妹而已。
顺道一提,她适才出去打猎——似乎现在才刚回来的样子。
她手中掐着一只鸟,正悬吊在她的左手下方。恐怕就在她捕获它的同时,就已经做好内脏处理并放血了吧……“啪答、啪答……”因为放血没有放干净,血还是一直不停地滴落下来,这景象更为她增添了一层格外阴森恐怖的氛围。如果有毫不知情的小孩在夜路上碰见她的话,应该会吓到失禁并嚎啕大哭起来吧。
“在这三更半夜里……”
阿卡莉说说着,同时她的暗色双眸紧紧地盯着托鲁不放。
“你居然抓着女生,叫对方把衣服,脱掉。……”
“……啥?”
托鲁发出呆滞的疑问声。
呃,他刚刚的确是对着嘉依卡说了“快点脱掉”。
“啊——等等,不是啦。”
托鲁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
“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啦。”
“思?停止脱衣?”
脱睡衣脱到一半的嘉依卡,一脸茫然地歪头问道。
想当然耳——因为是睡衣的关系,所以那下面几乎是裸体的状态。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气温很低的缘故,嘉依卡原本像雪一样白皙的肌肤,此时薄薄地透出些许的粉红,一副严重招人误解的样貌。
“事到如今,拜托你不要脱了!”
“托鲁,莫名其妙。”
嘉依卡鼓起双颊,不满地说道。
“真是的,哥哥真是让人十分伤脑筋呐。”
阿卡莉摇着头,一脸“哎呀呀,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不过……她那张脸总是浮现不出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因此她那个样子反倒显得有些装模作样。顺道一提,与其说阿卡莉缺乏喜怒哀乐的情绪,应该说她显然并不擅长将内心层面的情绪表达到外在的表情上。究竟阿卡莉为何会这个样子,其实就连托鲁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不过移开视线一下下而已,你就马上想要强暴女生……”
“不要乱说那种难听的话啦!”
托鲁喊道:
“谁会做那种——”
“不过如果这是哥哥的性癖好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好好听别人说话啦!喂!”
“不管是多么变态、多么好色、多么早泄、多么短小——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哥哥。接受哥哥的全部,是身为妹妹的我应尽的义务!”
阿卡莉对着托鲁张开了双手,一副脱口就要说出“来吧!扑到我的怀里来吧,哥哥!”的样子。在此提醒一下,她的左手还紧紧掐着剐刚所提到的那只鸟。托鲁总有种他好像也会被那样子掐死的感觉。
“……我说你啊,拜托你不要随便乱添加一些奇怪的要素好吗!”
“奇怪的要素?”
“是大是小关你屁事啊!”
还有早泄晚泄也是。
“那是很重要的事啊。因为是重要的部位嘛。”
阿卡莉一脸郑重严肃地说道:
“所以要好好确认、确认才行。既然身为你的妹妹……”
“不需要!”
“来吧,快把衣服脱掉,哥哥。”
阿卡莉以平静的口吻命令道:
“叫别人‘快点脱掉’,自己却不想脱……我非常非常坚信我的哥哥绝对不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
“你可以不用那么坚信也没关系!”
托鲁如此怒吼之后——他将嵌在地上的柴刀捡了起来,挥了挥手腕,“咻!”的一声将柴刀丢还给阿卡莉。阿卡莉不急不徐地用单手接过柴刀之后,以指尖快速地旋转着柴刀。然后,啪啦一声让柴刀迅速落下,重新回到她腰上的金属刀鞘里。
“啊啊,可恶……我到底在这山里头干什么啊我!”
“准备露营啰。”
阿卡莉说话的口气仿佛在说:“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啊啊,没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托鲁万分懊恼地说道。接着,阿卡莉把手上的鸟丢给了托鲁,像是用来作为交换柴刀似的。
托鲁接过了那只鸟,说道:
“哎。这个要怎么办啊?生吃的话有点难以下咽吧?”
“但说到底,还是不能够生火啊。”
阿卡莉说道。
不错,再也没有比在山中生火还要更引人注目的事了。就算用东西把火覆盖起来或隐藏起来,生火时的烟雾和味道却完全没有办法隐藏。
托鲁三人正遭到追捕,因此必须尽量减低被人发现的危险性。
“用盐腌一腌——不过手上的盐也不够,也没有容器……”
“托鲁。”
嘉依卡拉了托鲁衣服的下摆。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换装的,现在她已经不是半裸,而是穿着平常那件黑与白的衣服。
“料理。使用——魔法。”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说道。
“啊啊……还有这个办法呢。那可以拜托你吗?”
“嗯。”
嘉依卡开心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往靠立在身旁树干上的黑色箱子。
那是一个直长型——装得下大约一个人左右的直长型六角形。
那是一副棺材。
然而,刚刚嘉依卡将它打开,从里面取出来的,当然不是尸体……而是钢铁和木头所制成的机械零件、细长的圆筒、复杂的机关部位。握柄的部分应该是削木制成的吧。嘉依卡开始以熟练的动作组装了起来。
并没有等很久……嘉依卡便把组装完成的那副道具架好了。
好长。恐怕都比她本身的身高还要长了。
那是——人称“机杖”的魔法装置。
被大家称为“魔法师”的人们,通常都使用这个手杖形状的装置来驾驭魔法。在以前的时候,如果不重复举行冗长仪式的话,就会无法行使魔法这个技能。然而事到如今,只要透过这个装置,就可以很轻易地操纵魔法这个技能。
“托鲁。肉,那里。挂,枝头。”
嘉依卡把连接机杖用的绳索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手指指向长在托鲁身旁的树木。
“这样吗?”
“嗯。”
嘉依卡点了点头,然后把机杖对准托鲁刚刚挂到枝头上的鸟。
接着——
“……艾伊姆鲁,伊艾依,戴鲁萨,特鲁古·伊鲁古……”
嘉依卡闭上一只眼,脸靠近机杖的测距器仔细瞄准,嘴里则开始念念有词、唱诵了起来。
咒文诵咏——为了达到精神集中的一个程序。而咒文通常都是使用普罗大众不会用到的语言体系,也许是为了切换部分脑内的运作吧。至于详细的缘由,其实身为门外汉的托鲁也不是很清楚。
“……菲法,亚克索姆,欺克塞普斯·勒斯……”
过了不久,她的周围亮起了青白色的磷光。
既不是火焰,也不是雷电。
那些直接出现在半空中的光芒——在下一瞬间,突然往四面八方分歧、延长而去,然后开始画起了奇怪又复杂的图纹。
那是为了赋予魔力一定方向、引出特定效果的——纹路。
那纹路一开始只有一些片断而已。而随着那些纹路围着机杖缓缓旋转、互相接合在一起之后,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就完成了。
“——好。出现吧!(煮沸之器)!”
嘉依卡自信满满地宣言道。
下一瞬间,好像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被挤压着,流进了那只被吊在树上的鸟的内部。
但既没有任何光芒,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过托鲁知道,有某种力量正在运作中。
接着…………
“哦哦——真是厉害啊!”
过了没多久,托鲁的鼻子开始隐约闻到烤肉的香味。
既不需要用到火,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理完成,真是便利得可怕啊。
托鲁一副甚戚佩服的样子,回头望向嘉依卡——
“——啊!”
嘉依卡的眼睛神速地眨了又眨。
下一瞬间……………………鸟肉,爆炸了。
“——呜哇,烫!”
当然,人就站在树旁的托鲁,马上就被横飞过来的几块肉片“淋”了一身。尽管托鲁对自
己的体术相当有自信,但要完全闪过这些肉片,也着实太过困难了。
“烫……!怎——怎么回事!”
托鲁把飞到脸上的烧烫肉片,从脸上剥了下来,然后回头望向那只被吊在树上的鸟。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模样真的是有够凄惨的。它的肉及内脏大部分都已经化为乌有,半点儿也不剩了,只剩下骨头和鸟皮松垮垮地耷拉着而已。
“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
嘉依卡圆睁着眼,在原地伫立了良久——
“——欺嘿。”
她一脸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你休想打哈
哈蒙混过去!”
托鲁怒吼。
看来应该是嘉依卡弄错加热力道之类的吧。
内部急剧产生的热能,让鸟身体内部的水分瞬间沸腾。而瞬间沸腾的水分汽化蒸发之后便爆炸性地膨胀,结果整只鸟就爆裂了。
这么说来,这位名叫嘉依卡的小姑娘——在最要紧的时刻,集中力可说是非比寻常。但相反地,在这种平常时候(不仅限于魔法),就总是笨手笨脚的,很多时候都以失败收场。
“我都忘了你是这样子的人……”
托鲁一边把贴附在衣服上的肉片剥下来,一边哀叹。
“真是没有意义。”
——阿卡莉如此评语。
哎,加热的肉片如此华丽地飞散了一地,别说烟雾了,那味道也无从藏匿啊。
“啊啊,可恶……”
托鲁抬头仰望月娘驻足的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果然太过轻率了吗……?”
乱破师——托鲁,亚裘拉。
旅程才刚刚开始,他便早早为自己的选择戚到了后悔——如此这般多灾多难、刺激万分的旅程。
持久漫长的战国时代终于结束了。
持续超过三世纪之久的战乱期,在战乱的漩涡中心——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终于划下了句点。
“禁己i皇帝”、“魔王”、“不死王”、“大贤者”、“超级皇帝”、“战争狂”……拥有各式各样的称号、本身以强大魔法师的身分而为世人所熟知的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
据说那个“怪物王’,在面对同盟国军团压倒性的人力、物力之时,也毫无抵抗之法,最终还是遭人击败,尸体也被炸毁、焚烧掉了。一直以来由阿图尔·贾兹独裁统治的贾兹帝国,也轻易瓦解了——臣属之中约半数死亡、剩下的半数则逃散到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各处。
过了一阵子,各国开始分配贾兹帝国的领土和资产,并开始接收该国的魔法技术等等。除此之外,为了恢复凋敝疲乏的国土和经济,各国都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并没有任何国家打算再发起任何战争。
和平时代的帷幕由此揭起。
然而……时代的转变,并不会有一条明确的线将之清楚地划分出来。
就算被告知“战争结束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物都会从翌日开始就全面改换。尤其是这太过漫长的战乱,其实早就已经完完全全融人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了。因此,现在的情况有些本末倒置——有很多人仍无法坦率地享受这和平时代的到来、战国时代的终了。
譬如说,仍有诸多制造业者还在继续生产军用物资。
又譬如,那些专门买卖东西给驻屯军队士兵的业者。
又譬如,像托鲁·亚裘拉、阿卡莉,亚裘拉一样——由全村“生产”、唯有在战乱当中方能活跃并发挥才能的人材——来自亚裘拉村的乱破师。
这些人都以身处于战争之中为前提,靠战争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结构。而在这和平时代里,他们很容易就会变成无用之物。然而,尽管他们已然发现这个问题,但如今他们也无法改变他们自出生以来便持续至今的生活方式了。那种生活方式已经深深镌刻在他们的身体上、精神上,再也无法改变了。
他们是“被时代遗弃”的无用之物。
以及——
嘉依卡,托勒庞特。
本名——嘉依卡,贾兹。
她是人称(魔王)、(贤帝)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孤,也是新时代里无法求得任何栖身之所的其中一人。
结束简单的晚餐之后,接着就是开会讨论的时间。
“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托鲁的背倚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阿卡莉坐在托鲁的左手边,而嘉依卡则与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虽然不能够生火,但多亏有月亮照映下来的光芒,让他们可以勉强看到彼此的脸庞。
老实说——离开戴尔索兰特市之后已经过了五天。今天能够好好地互相交谈,其实是这五天以来的第一次。在此之前,他们为了拉开与追兵之间的距离,不分昼夜持续不停地移动,因此都不太能够跟彼此好好地交谈。因此,姑且先不论托鲁跟阿卡莉,嘉依卡其实已经非常疲劳困顿了。
“就算只是个大概也好,我们必须赶快决定往后的行动方针才行。”
“呣咿?”
照理说嘉依卡应该是这起事件的中心人物——然而她自己本人却是一脸茫然不解的表情。
看来她打算跟之前一样,什么都不想,就只是埋头一个劲儿地继续找寻她“父亲的遗物”吧……
“那个时候我不小心顺势说了‘我要跟着你’。但不管是‘找遗物’,还是‘逃离那些烦人的家伙’,如果我们不先搞清楚我们目前所面对的状况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们将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托鲁皱着睑说道。
嘉依卡正遭到别人的追杀。
她正是<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因此,骑士、佣兵、暗杀者等人组成的混合部队正在追捕着她——以及“遗物”。
然后,就在事情发展的过程途中,托鲁跟他们干了一架。在那之后,就变成托鲁两人跟随着她、保护着她的现状了。
“……了解。”
嘉依卡坦率地点了点头,赞同托鲁的话。
这位少女——虽然外表真的很漂亮、就像人偶娃娃一样惹人怜爱,,但看着看着,就会觉得也不过如此而已。而她拥有魔法师这个头衔,说新奇的确是挺新奇,不过也不算是世上仅存、独一无二的一位。
总而言之……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需要骑士等人特别警戒以对、急于追捕的危险人物。当然……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外表与内心不二疋是一致的;而且不管是善人还是恶人,会被追杀的时候就是会被迫杀.
“是说,你啊……”
托鲁眯起眼,说道:
“真的是那个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吗?”
“肯定。”
嘉依卡颔首。
“其实是公主。”
嘉依卡一脸得意地挺起她单薄的胸膛,说道。
以这位少女目前的立场而舌,她也太没紧张戚了点。
“呃不,其实你不需要那么夸耀……”
“需要,敬意。”
嘉依卡手指着自己的脸,对着托鲁如是说道。
哎,虽说她是自己的雇主,但因为她是位年龄明显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所以托鲁总是以相当粗鲁轻率的态度对待着她。是说,就算突然跟他说她是公主还是什么的,他也完全不懂在对待身分高贵的上层贵族时,该以怎样的礼仪态度来对待对方。或许嘉依卡就是对他这一点有些不满吧。
“你啊……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啊?”
“收集,父亲大人的遗体。”
嘉依卡斩钉截铁地立即回答。
没错。嘉依卡正在收集她父亲的遗体——昔日人称<魔王>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据说在贾兹帝国讨伐战时,阿图尔,贾兹遭人击败,其尸体被砍断成好几截,然后由讨伐战的“英雄”们分别拿了回去。
长期带有强烈念力的物体,可以成为魔法的原动力——即魔力的来源。
通常是加工处理某种具有智能的生物的化石之后,再转化成魔力的来源——人们称之为“化石念料”。而“阿图尔·贾兹”据说是菲尔毕斯特大陆史上最厉害、最强大的大魔导士,因此他的遗体应该也能够转化成强大无比的魔力来源吧。根据魔力的蓄存量及纯度的高低,有不少时候其价值更胜过相同重量的金子的好几倍呢。
总而言之,在最后当场杀死贾兹皇帝的“英雄”们,便将贾兹皇帝的尸体当作战利品,
一一“分赃”了。
当然,这并非官方的说法。
官方的说法是——贾兹皇帝和“英雄”们在战到最后的时候,被人以魔法引爆烧毁,因此一点儿残骸都不留。
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吧——拥有这种想法的,肯定是不曾听闻贾兹皇帝传说的无知之徒。
耳闻有一说是——因为列强诸国正是如此地畏惧害怕于人称“非人哉”的<魔王>,所以才会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不管怎样……
“就算叫他们还给我们,他们也不会愿意给的吧。”
托鲁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
再说了,那明明应该是联军可以带回去全体一起分享的战利品,“英雄”们却自己藏私起来,恐怕他们也不会承认他们持有那种东西吧。
“话说回来,你知道有哪些人持有你父亲的遗体吗?”
“…………”
嘉依卡咻咻咻飞快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要怎么开始啊……”
无力感重重地压在托鲁的身上。
虽然“在最后当场杀死贾兹皇帝的英雄们”的确是很光荣,但他们的姓名其实并没有公诸于世。问题就在于“当场”这个部分……就算当时身处在那个
地方,但只是在后方支援的魔法师,也有包含在其内吗?而对付那些急忙赶来保护皇帝的臣子们的人,是不是也算在那些英雄里面呢?诸如此类等等——有很多模棱两可的部分。
除此之外,由于歼灭掉贾兹帝国的,原是各国组成的联合国军队,算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隘伍,所以战后在领土分割或类似的问题上面,有些国家会牵强附会说“我军骑士才是英雄”,因此又更加扩大解释并滥用“英雄”一词。而其实这都是为了主张“杀死贾兹皇帝的是我们,所以我们拿比较多的领土和财宝、物资是理所当然的啊”。
据说,当场直接与贾兹皇帝对战的是八位特攻队队员。但因为各国都抱持着这样子的想法,所以到最后那八位的人名也没有被公开发表出来。
就像先前那个戴尔索兰特市的领主一样,虽然街上流雷满天飞,但流书究竟是真是假,其实一般的老百姓们也无从确认起。
“但是,情报,提供。”
——嘉依卡举起食指,说道。
“啊?你是说有人会告诉我们吗?是谁?”
“不认识的人。”
“…………”
托鲁蹙起眉头。
仔细推敲嘉依卡的话之后……看来似乎有位谜样股的人物,偶尔会突然出现在嘉依卡的面前,告诉她“遗体持有人”的情报之后,随即就会马上离去的样子。
不过,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是因为有什么样的好处,对方才这么做呢?
“是那个骑士所说的‘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人们’之中的家伙吗?”
嘉依卡既然身为已故<禁忌皇帝>的遗孤——简而言之,亦即是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那么,肯定有人打算把嘉依卡拱上台,以图复兴贾兹帝国吧——那名骑士是这么说的。
“……?”
嘉依卡微微歪头。
这动作的音宙笪”“听不懂”吗?还是那名骑士说的话她都没有仔细在听?但不管怎样……
“真是乱七八糟。”
阿卡莉双手交叉抱胸,冷冷评语道。
那位提供情报的“某人”应该不只知晓一般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恐怕也察觉到嘉依卡的真实身份了吧。可见那某人应该具有相当强大的情报收集力和行动力呐。
不过,如果有那样子的人在协助她的话……为何嘉依卡现在却独自一人四处找寻她父亲的“遗体”呢?
虽然嘉依卡刚好碰巧遇上了托鲁与阿卡莉两人,所以如今才得以平安无事……但如果当时是不同情况的话,那嘉依卡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死在戴尔索兰特市的深山里了三又或者可能已经被那骑士一行人追上、并被逮捕了吧——说不定最后还被视为“危险人物”而惨遭杀害呢。
策划复兴贾兹帝国、把嘉依卡拱上台作为复兴行动的首领——如果真的想这么干的话,放任嘉依卡独自一人的举动也太过于草率胡来了吧。
“你收集,遗体。之后,打算想怎么做?”
嘉依卡的目标是收集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虽然这个目标相当的明确,但在这条路上完全看不见前方的任何东西。
究竟是要复兴贾兹帝国呢?还是要对联合国的人们进行报复呢?
或着是——
“——吊唁。”
嘉依卡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
“啊……啊啊。这样子啊。”
托鲁好像十分能够理解的样子,对着她点了点头。
“帝国”、“皇帝”、“公主”等等——受到这些看似了不得的词语影响,托鲁似乎在无意之间不小心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譬如收集遗体这件事,其实是为了之后的某种行动而在进行中的手段或布局之类的。
不过,这位少女——其实单纯只是想要对着完整的遗体,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而已啊。
这想法一点儿也不奇怪,可以说是再自然也不过了吧!
这跟是不是<魔王>、<公主>无关,纯然只是出自于家人之间的亲情罢了。
不过……
“就算只是为了你所说的‘吊唁’——但你周遭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子对你置之不理才对吧。”
“……?”
如前述所说,贾兹皇帝的遗体可以转化成强大的魔力来源;但其实不只如此,那遗体同时也是往昔贾兹帝国的权力象征——简而言之,一日一把遗体全部都收集起来之后,就等于公告周知该拥有者即为贾兹帝国权力的继承人。
至少那骑士一行人所担心害怕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吧。
虽说贾兹帝国已经被歼灭了,但毕竟是屹立了好几百年的北方大国,相关的利害关系者少说应该有几十万、几百万人吧。而在这些人当中,应该也有不少人还想着要复兴贾兹帝国吧。
“你啊……”
托鲁表情有些吃惊地说道:
“到底有没有自觉——你其实身在一个不得了的大事件的漩涡中心啊?”
“……?”
看来她本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可能就如她所说的,她真的只是想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父亲的遗体”而已,所以她才会对这些事情一点动摇也没有——但她这样子实在是太危险了——托鲁心想。
这种单纯的心意最容易遭到他人利用。
“收集,父亲大人。仅此而已。然后,开始。我的……明天。”
嘉依卡说道。
这么说来,她前几天也讲过了同样一件事。
自从五年前贾兹帝国灭亡以来,她本身的时间似乎就一直停滞不前的样子。
据说——她若一日不处理掉过往包袱的话,她便一日也无法往明日迈进。
这份心情他感同身受。
虽然情形有些不同……但托鲁也是一直被“过往”束缚至今。
“话说回来——原本贾兹帝国为什么会被歼灭呢……”
托鲁交叉手臂抱胸,说道。
说实在的,因为托鲁一直都待在亚裘拉村里修行,因此走出村外时已经是战争结束之后的事了。出村之前,只有定期巡回的商人、从外头回来的同乡等人会带来一些片断的消息,因此托鲁能耳闻的也只有那些片断的资讯而已……虽然能得知大略的世界情势,但各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其细节托鲁便不甚知晓了。
“哥哥,你这个全然不知世事的哥哥,真叫人头疼呐。”
阿卡莉的动作一副很做作的样子。她一边故作摇头、一边对托鲁说道。
因为阿卡莉本身是个表情不太外显的女孩,所以一旦硬加上一些动作、手势的话,就会给人一种非常装模作样的感觉。即便是习惯已久的托鲁,有时候也是会因此感到一阵心头火上来。
“那还真是抱歉呐。”
“但哥哥就是这一点让人很萌啊。”
“吵死了。闭嘴!”
托鲁对着握紧拳头、用力主张自己观点的阿卡莉哀嚎般地说道:
“再说了,要说‘不知世事’的话,你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吧?”
阿卡莉和托鲁一样,在亚裘拉村消失之前,应该都没有好好踏出过村外一步才对。这样子的话,那关于姻前世间的情态及知识,她应该也跟托鲁一样贫乏才是……
“我可是女人喔!”
阿卡莉挺起胸膛说道。
附带一提,这家伙跟嘉依卡完全不同,感觉似乎发育得相当良好。而且她又穿着可以清楚突显出身体曲线的衣服,因此“某些地方”就被强调得更为抢眼了_
“女人有‘女人的武器’啊。”
“啊啊?”
“哥哥在戴尔索兰特市持续过着滚来滚去、滚来滚去、雌伏在家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活用‘女人的武器’,努力收集周遭的情报资讯喔。”
“‘女人的武器’……你……”
托鲁与阿卡莉两人,是专门负责执行战场上下流任务的乱破师——任务内容大致上有:破坏工作、情资搜集暨操纵、暗杀、煽动等等见不得人的工作。虽然他们还没有实战经验,但在故乡接受了相关的教育训练。
而想当然耳——如果是女性乱破师的话,也会受一些特殊技术的教育:譬如利用自己的身体勾引敌方大将、扮成娼妓潜入敌方领地等等。
在托鲁的印象之中,他记得原本阿卡莉和其他的女乱破师相比,体能较好,所以一直混在男人堆里,勤奋地做着体术训练。不过看来——
“你什么时候……?”
托鲁试着想像阿卡莉为了收集情报而躺在男人枕边甜雷蜜语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到有些莫名的烦闷不爽。哎,虽然这种事情对女乱破师而书,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你想得没错——”
阿卡莉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羞赧不安的样子——似乎还因此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
“正是‘与三姑六婆的八卦闲聊’啊。”
“宣称‘八卦闲聊’为‘情报收集’的你,感觉价值观有很多不太妥当的部分呐。”
“承蒙谬赞,不胜惶恐。”
“我并不是在称赞你!”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别小看这世上三姑六婆们之间的资讯流通量喔。何况你们男人又搀和不进来……”
“真实性暧昧不明的流言蜚语,不管取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不。正因为暧昧不明,所以取得的越多、那轮廓就会越清晰明朗。你修行时没有学到这一点吗?”
哎,的确……无火不生烟、无风不起浪。
不管是多么瞹昧不明、牵强随便的流言,必有其引发流书开始的事实存在。反过来说,不管事实被捏造、变化成怎样,只要从那些大量的流言之中找出共通的项目,屏除掉流言传来传
去时加油添醋的部分,有时候就可以得到准确度极高的情报资讯。
“不管怎样,总之……在这世上,贾兹帝国皇帝被视为菲尔毕斯特大陆的万恶根源,因此被讨伐歼灭了——这是最普遍的说法。”
阿卡莉说道。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但为什么‘只有’贾兹帝国被讨伐呢?‘战国时代’的话,基本上应该除了自己的国家之外,其余全部都是敌人才对吧?”
“好像是因为有人认为‘贾兹帝国的存在造成了战乱长期化’的关系……”
“——啥?”
托鲁皱起眉头。
“因为魔法技术的发达,所以战乱规模持续扩大的样子。”
“你是指通讯系、移动系之类的——大规模魔法吗?”
虽统称为“魔法”,但其实有各式各样的规模。
有使用机杖施展个人性规模的魔法、也有复数人士集体参加并使用大规模设备施展出效果范围极为巨大的魔法——将城堡般巨大的物体飘浮至半空中、和远到连机动车都要耗费数日才能抵达的远方互通联络等等。
现在的魔法技术,包括前迤那些,大半都是源自于贾兹帝国。准确来说,在那之前虽然也有魔法,但却非常地耗费时间及工夫,并不是很实用的技术……然而,以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为首,贾兹帝国出色的魔法技术开发阵容开发出了机杖等等的相关技术。
有时人们用<魔王>或<禁忌皇帝>这两个吓人的名号称呼这位皇帝,但同时也有人会用
<贤帝>或<大贤者>等尊称来称呼他,就是因为他提升了魔法技术的缘故。如果贾兹帝国的
魔法技术没有外流,那么菲尔毕斯特大陆的文化、文明水准恐怕会远比现在还要低下吧。
然而……
“通讯、移动等手段的充实及进步,想当然耳点燃了各国意欲扩张领土的欲火。领土太过广阔却无统治的手段,那么再怎么扩张领土也没有意义。倒过来说,正因为魔法技术让‘眼睛看得到的范围’、‘手碰得到的范围’变得比以前更为宽广了,所以……”
“……哎,这道理我不是不懂……”
托鲁双臂交叉环在胸前,说道:
“但这会不会有点太过牵强蛮横了点?那种事情……”
贾兹帝国所带来的魔法技术助长了战火的蔓延,或许这的确是个事实。
但以此就断定贾兹帝国为万恶根源,那也未免太过于随便了吧。
使用那些魔法技术、实际应用到战争上的,可是列强诸国本身耶。以剑谋害他人的罪愆,应该由该名用剑者自己背负;如果因此而责问冶炼出剑的制作者,那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也觉得的确很蛮横,不过……”
阿卡莉点了点头。
“一般为世人所知的,大致上就是为了这样子的缘由。”
“哼思……”
不管怎样——那骑士一行人不可能没事找事做、净跟着嘉依卡的后头追着跑。
肯定是因为有人感受到某种现实上的威胁,而派遣他们来追捕的吧。
“哎……这些事情不久之后就会自动揭晓了吧。”
总而言之,现在与其去想那些已亡帝国的事情,还不如先想好如何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和那些麻烦的家伙们多少拉开了一些距离——不过……”
猛然想起追着嘉依卡的那些家伙——尤其是那位展现了惊人本领的青年骑士,托鲁擪擪伏地叹了口气。
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恐怕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也不为过的超国家组织,是一个由复数国家共同派遣人材、共同出资而成的特异存在。
然而,事实却和这个看来伟大不凡的名目恰恰相反,该组织的设备、人员的规模等等,其组织本身并非如此庞大。
老实说,(克里曼)其实比较像是贾兹帝国攻略战时,各国共同战线所残留下来的雪泥鸿爪。实际上,忙于战后体制重整的统治者们,都把“自己无法应付的案件”全都推给<克里曼>处理——如果再说得更白一点的话,<克里曼>大多是被统治者们用来当作对民众辩解“我可是有在处理”时的藉口。
无人员、无预算、无权力。
集结了三重痛苦的弱小组织,这才是(克里曼)的真实现况。
想当然耳……在人材方面,也尽是一些“有能力但脾气太烈、平凡人无法好好运用发挥其能力”的人。各国像是想摆脱这些麻烦人物似地,拚命把这些人送到(克里曼)来。
譬如女性辅佐官——卡莲,庞巴尔迪亚就是其中一人。
“基烈特队碰到那位人物时的报告书已经送到了。”
在中庭抽完一根烟之后回来的(克里曼)机构主管——康拉德,斯坦梅茨,才哪刚进到办公室里,就听到卡莲如此报告。
“那位人物?”
“嘉依卡·贾兹。”
卡莲那张看起来很神经质的脸上,正中央横放着一副眼镜。她用指尖推了推脸上的眼镜,以一种“不用问也该知道”的语气,如此告知康拉德。
她的外表一看就是那种不容通融的中年女性——实际上的确也是墨守成规、死板板的典型性格。处理事务的能力很好,但她那种“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别人理所当然也该做得到”的待人接物风格,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都不敢轻易地接近她。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虽然这很合乎做事的道理……
她的手里有几张纸捆。
恐怕就是前游从基烈特队寄来的报告书——准确来说,应该是报告书的影本吧。
“<魔王>的女儿吗?”
康拉德穿过卡莲的身侧,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一边说道。
“…………”
卡莲闻到他的烟味,不禁皱起脸来。但她并没有特别开口说出什么抱怨的话。
办公室里禁烟,是她提出来的建议——或者该说是“要求”。空气不好的话,会导致工作效率降低——这是她诉求的内容。而康拉德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卡莲自己也许也知道,这对康拉德而言,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如果强迫康拉德本人完全禁烟的话,那就不只是效率等等的问题了,恐怕(克里曼)整个机构都会运作停摆吧。
“比预想中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呢.”
在办公桌前就座之后,康拉德一边打开那捆文件,一边说道。
“如果这次真的是那位就好了啊……”
康拉德的口气里,似乎透露出一丝腻烦。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女儿——嘉依卡·贾兹。
老实说,正在找寻她的,并不只有基烈特队而已。只论(克里曼)机构的部分的话,除了基烈特队之外,还有另外两队也都在搜寻着这位人物。而这两队也曾经寄过几次“发现<魔王>女儿了”的报告给他们。
不过,那些大部分马上就被抓住,并确认是冒牌货了。
话说回来……阿图尔,贾兹有女儿这件事,是战后才传出来的风声。
战争期间,完全没有听闻过关于那位<禁忌皇帝>的血亲的消息。
因此,名为“嘉依卡,贾兹”的女儿到底真有其人与否,光是这一点就相当可疑了。
然而——即使如此,哦不,正因如此,趁着战后混乱,伪造自己的身世、自称贾兹帝国公主的无知蠢蛋,再怎样一抓、再抓,就是会有一定的人数蜂涌出现。而且,因为贾兹帝国已经灭亡,所以如果有人硬要自称的话,目前也没有判定真伪与否的办法——不过,除此之外明明应该有好几个值得冒充的名字,为什么就是这么喜欢自称为那个<禁忌皇帝>的血亲呢?这点康拉德始终无法理解。
“似乎有人在助她一臂之力的样子……”
“是不是又是诈欺啊?”
康拉德一边翻阅着文件,一边用茫然的语气说道。
有些人会以复兴贾兹帝国为号召、约好达成复兴之日即大为提拔——以此向商人、领主等处借钱,然后赖帐逃走。诸如此类狠毒的诈骗也常常在报告之中看到。应该说,目前为止抓到的“<魔王>女儿”几乎都是这一类的人。当然,诈骗名目不只“复兴贾兹帝国”而已,也有“为了挖出阿图尔,贾兹藏起来的财产”而四处搜集着资金等等,一听就觉得十分可疑的说法。
不管怎样——通常这一类的诈欺,为了
提高可信度,往往都是组织性的行动。不然,有一天突然冒出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谁谁谁的女孩自称为公主,对方相信的可能性应该等于“零”吧。要骗倒对方,也是需要一定程度的演出……因此,除了公主本人之外,也需要其他“配角”一起配合演出。
“似乎和基烈特队交战过了。”
卡莲以冷淡的口气说道。
“…………”
康拉德整理文件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眼睛望向辅佐官的方向,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嘉依卡,贾兹似乎在戴尔索兰特市雇用了人手的样子。是两名年轻的男女。关于这两个人,来历尚且不明——但基烈特队和嘉依卡,贾兹以及此两人交战之后,结果嘉依卡,贾兹和这两名年轻男女一起逃走了。”
“从基烈特队的手下逃走了?”
“是的。”
“……哼嗯?”
基烈特队虽然是临时拼凑而成的一队,但包括队长暨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在内,每个人的能力都相当高。尤其是战斗技能,每个人都拥有极高的水准。这样厉害的队伍,对方居然可以与之交战,甚至还——逃走了!
那两个年轻男女恐怕不是普通人吧。
是佣兵吗?还是乱破师之类的呢?反正,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单纯的诈欺会需要用的角色。话说回来,如果是诈欺的话,应该在骑士出场时就逃之天天了吧(虽说骑士并不代表公权力)。但至少对方可是拥有“政府组织”这个后盾啊,应该没有哪个诈欺师会想要在
他们面前故意惹出事端来吧。
这么说的话……
“这次肯定是真的啰?”
“关于这点,目前还不晓得……”
卡莲说道。
发表臆测之雷,是她最讨厌的事之一。
“根据基烈特队寄来的报告,对方夺走了罗伯特侯爵所拥有的阿图尔,贾兹遗体,然后逃走了。”
当然,自称为嘉依卡,贾兹的人之中,也许会有真正的本人存在——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为零。
或者该说,基烈特队等人基本上也是预想到了这种情况——亦即最糟的可能性——而做出了这样子的行动吧。
“这次有必要确认、确认呐。”
“报告说基烈特队他们现在正在追踪她。”
卡莲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回应。
“您要怎么做?”
卡莲这个问题,其实意思是在问:“要给基烈特队追加什么指示吗?还是要让别队跟基烈特队会合等等,做一些进一步的处理呢?”
然而……
“什么也不做。”
康拉德再次把视线落在文件上,说道:
“这次是否为真的本人,在没捉到之前都还无法下定论。不过,不管是真是假,‘<魔王>女儿’的确是个容易引起社会骚动不安的存在。基本准则不变。就照现状继续追踪下去。成功捕获、确认为本人之后——到时候再想想该怎么处置吧。”
“好,我知道了。”
卡莲大大地点了点头。
看来她对康拉德的这个指示似乎极为认同。
“那我就请魔法师如此传达给他们。”
至此,关于基烈特队所追捕的“<魔王>女儿”的话题,在这两人之间便暂时告了一段落。
战后复兴推进机构——<克里曼>。
有一天半是作为统治者们辩解的藉口而设立至今的这个组织,经常人手不足。而相较之下,工作却是堆积如山,等待裁决的文件总是不减反增。
康拉德和卡莲两人,于是开始严肃谨慎地翻阅起另一个案子的文件——
“叩隆叩隆……”车轮撞击地面的声音,从脚下傅了上来。
公共马车在过午时分的街道上,缓缓地向前行进。
虽然是八匹马一起拉的大型马车……但速度只比步行快一点点而已。
毕竟拉纤着的车体又大型又笨重——不过,让这马车无法加速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在于这一带的街道还没有整备完善的关系。路面上四处都是无数的小石子,如果超过一定速度的车轮行驶在那些小石子的上面,那整辆车会有翻覆的危险。
当地领主本该尽快整备这些街道才对,不过……毕竟现在是战后之际,所以有可能是因为领主忙不过来,但也有一些领地是因为原本的领主已经不在了的关系。
而这个地方明显是因为后者。
街道的左右两侧,赤褐色的荒野绵延不绝。
真的再无其他任何东西。绵延至地平线的彼方,都看不见天空和地面以外的东西。
很适合远眺——也不是不能这样说。不过,这么彻底的“什么也没有”,看上去还真是有些不自然呢。更何况,居然连一点儿杂草也没长出来。而地形上也没有什么凹凸坑洞,一切就只有粗糙石砾的地面而已。
此处是个战场遗迹。
因为战国时代末期使用了大规模魔法兵器的关系,所以这附近一带,全部都被横扫一空、一点儿都没留下——如文字所迤,是连树木的根部也不留的地步。
即使告诉大家这里以前不仅有城镇、还有领主的城堡,应该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吧。位于交通要冲、因贸易而繁荣一时的城镇……如今只有地名还残留着往昔的痕迹,而荣景已完全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不见了。
就算已经过了五年,却连一根杂草都长不出来。这是因为魔法兵器的效果,把这块大地压得十分坚硬,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一样。即使植物的种子随着风吹、鸟粪来到了此处,此处也没有足够柔软的土地,可以让它们扎根生长。如果进行土壤改良或渠道整备的话,或许可以回复成原貌也说不定。可惜,有多余的时间金钱去做这些事情的领主,都不在这个附近。
此处,是一块已经被统治者们鄙弃不要的土地。
光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忧郁的风景。
然而——
“……搞什么啊?”
“那个,果然是……吧。”
“讨厌……真令人不快……”
他听见乘客们纷纷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围的风景如果不值得眺望欣赏的话,那么同乘一部车的乘客们,自然就把视线朝向车内来了。毕竟这是一趟漫长的旅行,因此一旦聊到没有话题,那么想当然耳,对于那些当初并不打算多加理睬的诸多事物,他们也开始关心了起来。
“…………”
在这种时候,耳力太好也是个问题呐——托鲁心里暗自想。
无须听入耳里的噪音不停传入耳中,真是让人静不下心来。虽然或许用坚毅的态度无视那些声音即可,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其他乘客们感到诧异万分的心情,因此他心里不禁戚到有一丝丝的愧疚不安。
通常……这种大型共乘马车,都是一般庶民在使用的交通工具。
和城市里所使用的街头马车之类的并不相同,这种马车通常用于城镇到城镇、村庄到村庄等等距离较长的移动上。顺带一提,使用者仅限一般庶民的原因,是因为贵族或商人之类的,自己就有自家用马车或机动车可以使用了。
不过,大多数的一般庶民,本来就不太有机会离开自己住的城镇或村庄。
虽然还不到完全自给自足的地步,但日常生活所需大都可以在自己城镇、村庄里解决。一辈子都没踏出过出生地一步、就这样终老离世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反过来说……共乘马车里的乘客们,则相对地是因为有什么特殊情况,才会坐在这辆马车上的吧。譬如为了出席婚丧喜庆的仪式,或是为了去拜访远地的亲戚或知己好友,或是为了宗教诫律所规定的朝圣,或是为了单纯的观光旅行。
而在这些乘客们之中……那位客人真的是非常地显眼突兀。
如果更直白点说的话,“那个存在”在车内明显“太过突出”了点。
“——托鲁。”
那位引发车内争议的客人,一脸戚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歪着头开口对他唤道。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装做不认识她的样子,不过那样是行不通的吧。
“干嘛啦?”
托鲁一脸不爽地回应。
“脸,怪。”
“…………”
托鲁眯起眼睛,把视线从车窗移往自己的对面——坐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这位少女正是嘉依卡。
不管再怎么看都会如此觉得——真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少女啊。
就像工艺品一样纤细雅致的漂亮。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长长的银色头发。肌肤也是又白皙、又细致,因此镶嵌在她那张脸中央的紫色双眸,更显得熠熠生辉。她的双眸有些容易让人联想到猫儿,是那种眼梢向上翘起的眼型。不过,很不可思议的,并不会给人一种乖戾的感觉,应该说,她本身整体给人一种高雅娇贵的强烈印象,仿佛随便紧抱住她的话,会很容易就把她弄坏掉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冰雕——雪作的雕
像一样。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以白色、黑色为基调的洋装,更加强了她高雅娇贵的印象。衣领和蝴蝶形状的发饰上,镶着碧绿色的石子,而这在此少女的样貌装扮之中,可说是除了双眼之外唯一有色彩的部分。
总之很可爱。非常可爱。
因此……她坐在这辆公共马车里的角落,真的十分醒目。
“呵呵。”
托鲁眯起眼,瞪着嘉依卡。
“你说、谁的、脸、很奇怪、啊?”
托鲁把一个词、一个词断开来问道——仿佛他下一句就会脱口说出“我可不准你说出任何辩解或推托之辞”。
然而,嘉依卡一副完全不怕他的样子。甚至还把她细瘦的手指戳向托鲁的鼻尖,动作坚定到似乎可以听见手指“咻”地戳过去的声音。
“托鲁。”
“……我可不觉得我的脸有很奇怪,而且还怪到会被别人公然指着说‘奇怪’的地步。”
“臭脸,大家在看。”
“…………”
自喉咙深处冲上来、想要大喊大叫的发作性冲动,托鲁好不容易将之压抑了回去。他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毕竟如果再引起大家更多的注意的话,事情可就不妙了——对她说道:
“嘉依卡,首先,我要先纠正你所说的。”
“唔?”
“奇怪的是你。”
“……!”
嘉依卡一脸愕然地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连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之后……嘉依卡颤抖着说道。
“冲击的事实。”
嘉依卡脸上浮起战栗的表情,说道。
“不是脸啦!”
“——身体?”
这次嘉依卡改成用手掌连续拍打自己的胸部和腰部——过没多久她的表情变成“啊!我懂了”的样子,然后颔首说道:
“期望未来。”
“你在说什么啊?”
“其实有塞胸垫。”
嘉依卡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咦?真的假的?你这样是有塞胸垫喔,那真的到底是有多——等等!”
当场想要暴走的欲望,托鲁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隐忍了下来。接着,他低声细语地对嘉依卡说:“我不是指身体啦!拜托,可以不要随便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事物上吗!”
“晤嗯?”
“你搞清楚!我是说你的行李啦!你把那东西堆到车顶上去啦!”
托鲁手指着嘉依卡的行李,说道。
共乘马车的车内,沿着墙面在左右两侧设了座位。不过,虽说是“座位”,但其实也只不过是把半腰高的木箱,以金属零件固定上去罢了。木箱的大小,足够乘客们将他们的手提行李放入自己所坐的木箱里,并在上头落坐。
托鲁所坐的位置,刚好在客舱后端的部分。而他的对面——只要彼此伸出手似乎就可以构得着对方的距离——嘉依卡刚好就跟他面对面坐着。
应该算是……坐着吧。不然也没有其他能够描违她那个姿势的说法了。
不过,她的屁股是浮在半空中的。
而坐在形同座位的木箱上的,却是她的行李。
正是那副——收纳机杖的棺材。
嘉依卡平常总是背着它。那副棺材现在正“坐”在车内的座位上,而嘉依卡则是悬在棺材上,或者该形容为“就像是坐在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一样”。托鲁心里一直很纳闷:“她这样子不累吗?”不过……那位本人不知为何却是一脸平静。也许是因为她意外取得了平衡,因此没有给膝盖和腰部等处带来太大的负担吧。
“宝贵,重要,绝不离身。”
“这我知道。”
托鲁知道,这棺材对嘉依卡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她把它视如自己的性命一样,有时候甚至更胜之。如果不把它放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或是手碰得着的范围之内的话,她就会感到不安得不得了。
话虽如此,但像这样背着一个摆明里头“放有尸体”的东西、坐在共乘马车的客舱里,不可能不会招徕他人视线的,更别提嘉依卡那张引人注目的容貌了。
当初要把棺材拿进车内时,马车的驾驶人就面露难色了——这是当然的啊——但面对硬是不退让的嘉依卡,驾驶人让步了。
想当然耳……对于这样特别的嘉依卡,同乘的客人们都纷纷投注以诧异的视线,猜测嘉依卡究竟是怎么了,或究竟是何方神圣。其中也有人面露明显不悦的表情。居然要跟背着这种极为不吉利的东西的怪人同乘一辆马车,应该不会有哪个笨蛋会感到高兴的吧。
“你究竟是怎样啦……”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今天托鲁一行人会选择搭乘马车,当然是有其原因的。
因为他们身后的追兵——亚伯力克,基烈特一行人。
可以随意调动马车或机动车的骑士一行人——而且他们的背后恐怕有某种组织力量在为他们撑腰——这样子的对手,如果只靠徒步移动,包准马上就被迫上了。因此,托鲁一行人用尽了各式各样的办法——要嘛就是抱着中途遇难的觉悟挑战翻山越岭,要嘛就是硬在山里藏匿了好几天好让追兵先超前越过自己。
话虽如此……但带着原本就没啥体力的嘉依卡,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那样做。
因此,托鲁一行人做好了“引人注目”的觉悟之后,搭上了这辆马车。
然而——
“背着棺材的银发少女”。
……这样极为特殊的存在,果然是非常的引人注目啊。嘉依卡的容貌或许还可以掩饰得了,但棺材就真的是没辄了。
明明后头就有追兵在追着,却还刻意扛着一个旗帜表示“我在这里唷”。再怎样想他都不觉得这是个明智的做法。
托鲁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这些事情,忽然——
“怎么了吗?哥哥。”
阿卡莉开口问他。
“哥哥如果有什么烦心的事,请尽情向我倾诉吧。”
“呃不,尽情倾诉什么的……”
“对于哥哥心中那些比沧海深远、比天空崇高的想法,或许以我的程度,无法帮上什么忙,但即使如此……”
“抱歉,你太看得起我了。”
托鲁慨慨然地说:
“我原本就是个思虑浅薄的人。”
当初会受雇于嘉依卡——决定跟在她的身边,多半也是因为当时那个情势所使然。
“哼,我才不会被你骗了呢。”
阿卡莉直视着托鲁,说道。
“我骗你又不会比较开心。”
“就算你韬光养晦我也明白。哥哥只是故意装作粗心大意的样子而已。”
“我何须故意做那种事情啊!”
“不是因为那个样子比较让人觉得容易亲近吗?”
阿卡莉无谓地以一种再严肃不过的语气如此说道。
原本就缺乏表情的这位少女,不管嘴里说什么,脸色总是不太有什么改变。不管是说“我现在要杀了你”的时候、还是说“我现在要去散步”的时候,只要把她的声音消掉,就完全感觉不出任何差别了。因此,就连无聊得不得了的话,听起来也都是一样呆板的感觉,这往往让他感到非常的困惑。
“那个叫做什么呢……对了——”
阿卡莉皱起眉头,以食指抵在自己的额前。
她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在烦恼似地沉思了许久——
“对了。应该说那个样子比较——勾人。”
“…………”
托鲁凝视着妹妹,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盯着无谓到极点的东西一样。
“……啊啊,不对。抱歉,哥哥。”
像是在宣誓什么似地,阿卡莉举起一只手说道:
“我弄错了。不是‘勾人’。”
“这样啊。”
“是‘萌’才对。”
“……呃,总之先别管我心底在想什么了……”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随后叹了口气。
“只是这个状况,再不想个办法……”
“我也这么觉得!”
阿卡莉点了点头。
“再这样子下去的话,全部的乘客都会觉得哥哥很萌喔。”
“才不萌咧!”
“说什么傻话。我都已经觉得很萌很萌了喔?”
“够了!你给我闭嘴!”
托鲁吼道。然后重新正色说道:
“我说的是,我们不可以再引人注目了。搞懂我在说什么好吗!”
“…………我当然懂你在说什么。只是玩笑而已。”
“真的?”
“真的——大概。”
“为何回答得那么暧昧啊!”
该不会这家伙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吧——托鲁心想。不过,先甭管这些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再遇上那些家伙了——”
亚伯力克,基烈特及其属下们。
骑士、佣兵及暗杀者。
原本为数不多的他们,居然会同处在同一个地方——即便是同处在战场上也极为罕见甚至一块
儿行动,这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很惊人。不过,他们的本领确实是一流的。
和他们其中一人互相干架过,虽然险胜了……但下次再遇到时,就未必能再取胜了。
胜负——尤其是和游戏、比赛等等完全不同、真真正正的战斗,其结果会根据各种条件,而有很大的变化。总言之,受时运左右的部分其实很大。像这样把幸运、不幸运的要素也考量在内,想办法如何在最后获取“胜利”,才是真正强大的士兵。有一些笨蛋,嘴里尽说些什么“战斗就是要在双方状况都万全完备之下才能进行”等等的天真话语。这些笨蛋上了战场,肯定活不过三天。
正因如此……真正的战争之职,一开始的目的是在于“不要战斗”。“战斗”是最不必要、且是提高胜利可能性的最终秘诀——至少托鲁是受了这样子的教导。
‘从刀鞘中抽出刀刃的那一瞬间,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明白吗?’
话说回来——
“到了下个城镇之后,再不好好想个法子不行呐。”
“唔嗯。”
阿卡莉点了点头。
“嘉依卡果然还是应该要在别的房间睡觉呐。男女七岁不同衾啊。”
“你从以前不是就一直跟我同房睡吗?”
“我是妹妹,所以没关系。”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啊。”
阿卡莉不知为何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洋洋得意。托鲁把视线从妹妹的身上移开,转向毫无风景可言的荒野——然后他又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需要‘代步的脚’啊。”
为了不让周围的乘客听见,托鲁稍稍压低声音的音调,说道:
“马车、机动车,或是其他任何代步工具。我可不认为,我们每次都能够顺利逮到马车坐呐——嘉依卡。”
“嗯?”
看到托鲁对她招手,嘉依卡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向前伸出身子。
“是说,你应该有满多军队资金之类的钱吧?”
“满多?”
“譬如中古的机动车啊、小型的旅行马车啊,你身上应该有足以买个一辆左右的钱吧?”
“啊……肯定。”
嘉依卡点了点头。
她其实算是个有钱人。毕竟她原本是位皇女,那些应该是她在帝国灭亡之际所携带出来的吧。巨额的金币、珠宝首饰等等,总之他们暂时无须太过担心旅费问题。
话虽如此……但不管拥有再多的钱,如果太过奢侈的话,很容易在一瞬之间就用完了。
何况他们身后又有追兵,所以还是持有多一点的钱比较好。在紧要时刻,能够强迫对方就范的,大概就只有暴力——再不然就只能靠金钱的力量了。
如果买了自己专用的移动工具的话,从长远来看,肯定可以省掉不少旅费吧。如果今后他们的钱没可能增加的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花比较好。
“还有——”
托鲁瞥了一眼马车的前方——那些在驾驶人面前缓慢行走着的马匹们,然后说道:
“姑且先不论马车,一旦我们买了机动车,到时候可是只有魔法师可以驱动喔。”
所谓的“机动车”,简而言之,其实也可以想作成“专门用来移动的巨大机杖”。当然——并非魔法师的托鲁、阿卡莉,是无法驱动机动车的。
“如果考虑到移动能力等等的条件,还是以机动车为佳。如果要买的话,比起马车,我会
优先选择机动车。但如果买了机动车,嘉依卡——到时候就交给你负责驾驶啰。可以吗?”
“了解,许可。”
嘉依卡爽快地点头答应。
伊芙索姆市,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状态可说是均衡适中的要塞都市之一。
总体而雷,这座城市和托鲁一行人所逃出的戴尔索兰特市相比,构造上并无太大的差别。规模比戴尔索兰特市还要稍微小了一点,附近也不是山岳地带,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但城镇本身,就没有更具特色的东西了。
总而言之,搭着公共马车来到这座伊芙索姆市的托鲁一行人,决定在这里下榻过夜。虽然也是可以露宿过夜,但一直持续露宿的话,其实非常耗费体力。幸好交易所旁边有几间大大小小的旅店,因此他们可以任意选择适合他们的房间。
“那么——我去找找看,一会儿就回来。”
托鲁如此说道,然后走出了旅店。
托鲁一个人单独行动。因为嘉依卡实在是太显眼了,所以托鲁认为她还是尽量不要在众目睽睽的地方晃来晃去比较好。而阿卡莉则负责当她的护卫。嘉依卡虽是魔法师,但也因为如此,她的近身搏斗能力值趋近于零。万一碰上那个基烈特队,甭说得胜的希望了,到时候有没有逃跑的空档都很难说。
(总之一定要避免和那些家伙正面冲突。)
即便是在万全的状态之下,胜算大概也是很低吧。
基烈特的同伴,并非只有那个佣兵和暗杀者而已。搞不好他也带了几位魔法师也说不定。
大多时候都是战力多——单纯人多势众的一方会得胜。如果要说托鲁一行人有否胜算,那可能就只有奇袭——再不然就只有使用奇策或奇计之类的方法才有可能得胜。
“…………”
眼前应当先思索好的事情,累积得都快跟山一样高了。
这几天——自从离开戴尔索兰特市之后,他们就一个劲儿地移动、移动再移动,别提思索了,就连安安稳稳地跟彼此说话的时间也没有。至于托鲁和阿卡莉,甚至得在野外露营的时候,把睡眠时间削减到比平常的一半还要少,以便互相交替站岗守夜。
不过……买了机动车之后,他们应该就会有时间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托鲁不经意地抬头向上望——可以看到“交易所”的看板招牌。
交易所的附近,大多是处理马车、机动车的业者们的停车场。
这些业者有时候也会贩卖新车,但也会帮忙修理客人的车辆、单独贩售零件……等等。因为机动车的操纵需要有魔法师在,因此没有提供机动车服务的业者也很多……构造比较单纯的马车、牛车之类的话,这些卖车业者倒是提供许多丰富的选择。战争结束之后,因为和各地的交易变得较为容易,因此各处的车商都生意繁忙,商品种类充足的地方也变多了。
看来在眼前的转角转弯之后,马上就是交易所的样子。
托鲁漫不经心地转过那个转角——然后……
“——!”
他一边努力安静——小心翼翼地装作出一派自然的动作,一边走到附近马厩旁的隐蔽处。
但实际上,他真的很想要用尽全力蹴地飞扑到隐蔽的地方……不过他总算是忍住了。在平凡的街景中,如果动作快速到超过一定程度的话,反倒更为显眼。若不想让对方察觉到,那么与其惊慌失措地躲起来,选不如佯装成毫不知情的样子自然地走过去。如此一来,不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吧。
“……喂喂。”
托鲁背靠在马厩的墙壁上,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他慢慢地压低自己的动静气息——然后悄悄地沿着墙壁移动,钻进马厩里头。为了确保通风,马厩的门窗全部都是敞开着的。从某些位置和角度,视线可以直通建筑物对面那一侧的街道……十几只的马匹们被系在一块儿,它们的身体、动静气息应该可以遮掩住托鲁,不让对方发现到他的存在。
“居然已经追上来了啊……”
托鲁隔着马厩,定睛望向前方。
那儿盖有一间巨大的仓库。
仓库的高度并不是很高,但总之非常的平坦——而且很宽敞。不过那也是应当的。他从敞开的搬运出入口往里头窥视,发现大大小小的几辆马车、机动车的车身正停放在里面。
那应该是卖车业者的仓库吧。
当然,他现在所藏身的这个马厩,也是这个业者在管理的建物之一。被绑住的马匹们,每一只都很大型、身体和脚也都很粗大,是专门用来拉纤马车的品种,而非骑马用的马匹。
“另外一个人……不是那个暗杀者啊。”
刚才正好有两个人的人影从那问仓库走了出来。
其中一位——从托鲁的方向看过去,走在左手边的人,是他曾经打过照面的脸孔。
金发青年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容貌秀丽、举止优雅,一看就觉得应该是个出身良好的正统派贵族——虽然给人如此印象,但托鲁知道,这个人使剑的本领不比寻常。一对一认真较劲的话,究竟能否取胜,老实说托鲁自己也没有信心。
就跟品种改良过的马或狗一样……贵族之中,以武士门第驰名于世的家族,可以说是和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种类的生物了。在开始用两只脚走路之前,他们的手就已经先握过剑柄了。不只肌肉和骨骼,就连日常生活中的全部,统统都最佳化成适于修炼武术的状态了。
在长久战乱之下所孕育而生的战士血脉。
亚伯力克·基烈特无疑就是那战士血脉
的后裔。
不过——
“……普通人?”
走在亚伯力克身旁的,是一位看似十多岁的娇小少女。
特征是有点文静稳重的戚觉、大大的碧眼,以及鼻尖上挂着一副小小的眼镜。前几天遇到亚伯力克时,他带在身边的那位暗杀者——他好像是叫她“薇薇”的样子——跟现在这位少女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容貌就不用说了,走路的方法也不一样。
简而言之,她的步伐太像普通人了。至少他光用看的,就知道她肯定没有接触过体术。
但是……她的装扮又不像平凡的一般市民。
衣服整体上缺乏装饰性,绑在大腿及腰上的皮带,吊着几个小收纳袋。一味强调实用性的装扮,给人一种近似“职人”的印象——以制作某种工艺品为生的专业工匠。
“是魔法师吗……?”
若是魔法师的话,即便没接触过体术,也算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他们的移动居然这么快速……看来亚伯力克一行人应该是靠机动车在移动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想当然耳,为了驱动机动车的魔法机关,他们亟需魔法师的帮忙。恐怕那位少女就是他们机动车的驾驶人吧。托鲁也曾经听闻过,有些魔法师专门操纵这种大型魔法机关,而非机杖。
“这样子的话……果然有些不妙呐,这情况……”
托鲁在马厩的隐蔽处等待亚伯力克他们通过,接着叹了口气。
会在这儿目击到他们的身影,纯属偶然——托鲁并没有乐观到会这样子想。
恐怕他们跟托鲁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吧。
托鲁一行人以徒步或公共马车之类的方式移动,其实是很有极限的。
因此,托鲁他们会想要尽快把马车或机动车弄到手……亚伯力克应该是忖度到这一点,所以才来造访卖车业者吧。恐怕他们不仅把托鲁和嘉依卡的相貌打扮告诉了业者们,还要求业者们如果有看到的话要尽快通风报信。要不然的话,应该就是直截了当地命令业者们不准把车卖给他们也说不定。骑士堂堂正正地以“公务”之名如此吩咐的话,庶民们也只有听从的分了。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托鲁一行人而言,他们现在可说是亟需弄来三口机动车或马车。
以徒步和公共马车作为移动方法的话,尽管托鲁一行人这一星期竭尽了各种手段,都还是如此轻易地被他们追上了。
“硬抢别人的车吗……?”
这对托鲁他们而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那样做的话,会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吧——而且抢车一事,反而会为他们留下追踪的线索。目前亚伯力克一行人,应该还不晓得嘉依卡现在正在这座城里。如果能顺利地让他们超前先行的话,那么他们朝别的方向离去的可能性就会很大了。
“唉。总之车子的事以后再处理吧。”
托鲁再次确认亚伯力克他们步行离去的方向,然后才朝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虽然得多绕点远路——不过只要用跑的,应该马上就能回到旅店了吧。
“也得快些撤离旅店才行……!”
亚伯力克一行人到底有多少人,他们也不晓得。
依托鲁所知,亚伯力克的同伴还有另外两人。巨汉佣兵和少女暗杀者。他们很有可能组成另一队,前去调查旅店了吧——那个叫做“尼古拉”的佣兵,跟他打斗时所受的伤,目前应该还未治愈才对。不过,如果要是他们还有其他托鲁所未知的同伴在的话,光靠阿卡莉一个人,恐怕保护不了嘉依卡。
“可恶……!”
托鲁专挑着小巷子跑,尽可能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因为他太过焦躁了。
所以才会……的吧。
才会没有注意到那家伙的存在。
“——唷!”
在狭窄的小巷内擦身而过时——那名少年感觉挺随意地向托鲁打了声招呼。
“不用那么着急啦。嘉依卡·贾兹目前还安然无恙喔。”
“——!”
下个瞬间,托鲁蹴地而起,并翻转过身子——在着地的同一时间,他一边用鞋跟刺入地面,一边煞住他奔驰的势头。为了无论何时都能立即拔出、砍杀敌人而吊挂在外套下面的短剑,此时剑柄已握在托鲁的手上,而托鲁也已备好了战斗的姿态。
“…………”
是什么人?哦不,是什么东西?
一瞬之前,这少年明明人就不在那儿。
至少到刚刚为止,托鲁都没有意识到这名少年的存在。
擅长操纵气息之术的人,可以完全扼杀掉自己的气息,做到与风景同化——据说可以完完完全地融入周飒环境,甚至别人的眼睛再怎么看着他,都无法辨认出来的地步。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就跟刚刚托鲁尽量不做出急遽的动作、尽力让自己不要太过张扬是一样的。
不过——
(这家伙……)
如果真是那种擅长操纵气息之术的人——那他真的是个了不得的高手。
即使像现在这个样子跟他面对着面,存在戚也是异常的薄弱。如果没有好好音i识他的存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话,似乎就会很容易丢失他所在何处的感觉。
说是因为五官平凡无奇嘛……却也并非如此。
其实容貌还挺俊俏秀丽。
年龄大概是在十五岁前后——应该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吧。目前给人的印象是:尚未发育成“男人”的身材、充满中性的纤细感。
头发是亚麻色的、瞳孔是琥珀色的。虽然有着漂亮的五官,却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人偶一样——欠缺了人类该有、人类应当具备的某种东西。可以说是“太过于纯一而丝毫没有活人该有的气息”吧。
“哎呀?”
看到托鲁一脸防备的反应,少年回以微笑:
“抱歉啊。我本来没有打算要吓你。”
“…………”
托鲁无言以对。
这名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哦不,就连是敌是友,他都揣度不出来。
但至少这名少年知道嘉依卡的名字,以及她的真实身分。而且也知道托鲁正跟在她的身边。
若非如此,他不会说出刚才那一句话。
不过,他究竟是在何处、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呢?
难道跟亚伯力克,基烈特是同一伙的吗?
但如果他跟他们是同伙,那么根本无须对他说出刚才那一句话。闭上嘴、安安静静地把嘉依卡抓走就好了啊。
“——你是什么人?”
“这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呐。”
少年一脸柔和的笑靥,如此回应。
“我没有自信能够给你一个足以让你理解信服的答案呢。”
“……什么?”
“话虽如此,但没有名字可以称呼,的确有些不便呢。总之,我啊——对了,就叫我‘奇伊’就可以了。”
少年如此说道,并伸出一只手来,像是想要跟托鲁握手似的。
亚伯力克,基烈特是个纯粹道地的骑士。
基烈特家原本是个以武士门第驰名于世的家族——当然,亚伯力克也是自幼便受谆谆教诲,学习身为贵族该有的礼仪规范及基础教养。与此同时,还要接受武术的指导。待他长大成人,他自己也将站上战场——他对此丝毫未曾置疑过、一直深深相信着。
然而……就在他要体验初次上阵之前,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因此,他并不晓得实战的滋味。
当初,他对此并没有想得太多。他知道以常理而言,“和平”本身是件好事。而且,如果没有战争征税的话,领地居民们也会变得比较富裕吧。他能理解这其实是一件值得欢欣喜悦的事情。
在国王的命令之下,被派发到<克里曼>机构时,他甚至觉得这是个可以守护和平、非常崇高伟大的工作。
至少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他跟众口铄金的一样,“被当作麻烦而被丢到了这儿”。他在这儿不仅遇到了很多好同伴,而且工作也做得很有成就戚。
由此可知,亚伯力克·基烈特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士。
一旦决定好自己要侍奉的对象,之后就会毫不迟疑地勇往直前、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不抱任何的质疑、抑止自己的不满,并将那些负面情绪统统转化成骑士的矜持活下去——真的是非常“骑士”的想法。
然而……
‘战乱最棒了。让我们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战乱的时代。’
前几天遇到的那位乱破师所说的话语,直到现在都还紧紧黏附在他的脑海里不肯离去。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在那一瞬间,他是这么想的。
他简直不敢置信,居然有人敢否定这好不容易才到来的和平。
但是……
(——乱破师也一样吗?)
他现在有时候会忽然这么想。虽然和骑士的立场、性质相异,但他们也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当作士兵一样地锻炼到长大吧。他们人生的目的就在战场之中——就
算这么说也不为过。
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
而且他听说因为乱破师容易引发阴谋和谋反,所以为此戚到不安的执政者们,已经把乱破师的村落全数歼灭了。会不会有哪一天,他们自己所积揽至今的所有东西,也会被说是“已经不需要了”而被全盘否定掉呢?
哦不,不只骑士和乱破师。像他们这样的人,应该很多吧。
毕竟是持续了好几百年的战争。不论是谁,都以战争为前提,放眼去想像自己的未来;或是以战争为前提,藉此维持自己的生计。如今战争突然结束,会有这么多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亚伯力克尚且还有站在执政者这方的权力和财力。
但如果他连这些都没有了的话,事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亚伯力克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信步走着。
“——基烈特大人。”
“嗯?什么事?”
听到有人在叫唤他,亚伯力克连忙回过头去看身旁的同伴。
现在——亚伯力克两人刚刚造访完卖车业者,正走在路上要返回自己的移动据点——大型机动车<四月号>。
重新环视四周,可以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以及一些稀稀落落的摊贩。这里似乎是个比较有活力的城镇呢。这些都是拜和平所赐——亚伯力克仿佛要说服自己般地如此想着。
“您怎么了吗?刚刚似乎在想些什么呢。”
对着他这样问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娇小姑娘。
芷依塔·布鲁萨斯可。
基烈特队的同伴之一,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魔法师。
“哦,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亚伯力克以温和的微笑掩饰般地答道。
“话说回来,芷依塔。这样子我们也算是把这附近较大的城镇都绕过一遍了呢。”
嘉依卡·贾兹及其帮手乱破师……他们以徒步或公共马车的方式,可在一周内抵达的城镇,他们全部都绕完一遍了。
同时,他们还造访了卖车的业者,不管是机动车、马车、牛车,他们全都一一造访并顺道向业者们收集了情报——看来她们似乎还未买到任何一台机动车或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总之,他们在各处卖车业者的地方都放了嘉依卡和乱破师的画像。因此,他们一旦想要买车而前
往卖车业者处,业者就会马上通知<克里曼>机构。
如此一来,也算是封住了他们的“脚”。
接下来,应该就只要——布网等侯即可。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呢?”
“说的也是呢……”
芷依塔斜过头思索。
“我是不太清楚马车的事情啦……不过关于机动车啊,若是以零件为单位的买卖,虽然的确是怎样也调查不完,但还是有些让人担心呢。不过……要从零件开始组装成一整台机动车,确实是不太可能。就算真的组装得出来,那也相当费时,而且也需要工厂之类的场地……”
芷依塔如是说。
正如前迤所说——她是一位魔法师。
只是她身为魔法师的基本能力——魔力能量、操纵魔法的“感觉”敏锐度都不是很高。同属于基烈特队的马特乌斯,其身为魔法师的力量,似乎远在她之上的样子。
但若是关于机杖、机动车等等魔法机器的整备、设计、修理之类的事情,那可就不能相扫并论了。
她是魔法师,同时也是精通于各种机械的“机工师”。她身为魔法师的能力,其实只是为
了要确认自己所配备、修理——或是自己所设计的机杖之类的魔法机器是否能正常运作而已。
除此之外,芷依塔还能够帮忙保养修理机剑之类的装备,所以即使她的战斗能力几近于零,她在基烈特队里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要卖车业者不撒谎、不因金钱或人质而背叛我们的话,那么<魔王女儿>就等于被我们夺去了‘双脚’……不过,如果那个<魔王女儿>本来就有其他帮手在帮她的话,他们也有可能会从我们所掌控的范围之外调来机动车或马车来迎接她也说不定。”
“除了那两个乱破师之外,目前应该还没有发现到有其他貌似在帮她的家伙啊。”
“可是——”
芷依塔皱起眉头。
“最根本的问题是,这五年来,她究竟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
,
老实说,亚伯力克心里也抱持着一样的疑问。
阿图尔,贾兹皇帝遭到讨伐的当时,贾兹帝国首都被各国军队包围,城堡密密麻麻的全是攻上前来的士兵——如文字所迤,在这种状态之下,应该连一只小猫偷偷爬出去的细缝也没有才对啊。
在那种情况之下,嘉依卡·贾兹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而这五年来,她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从外表看来,嘉依卡的年纪看起来大约在十五岁前后。若真是如此,那当年从城堡中逃出来时,她也才十岁左右而已。不管她究竟是有多么的有毅力、有多么的坚强,真的很难想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只靠着她自己一个人——而且又是那么特别的容貌,居然能不被发现、居然没有死在路边、居然没有被人口贩子抓去卖掉,安然地存活到现在。
当初应该有人协助她从城堡中逃出来吧。
不过——为何那个人现在没有跟她一起同行呢?
在半路上死掉了吗?还是背弃嘉依卡、自顾自地逃掉了呢?
“不过,这一切都有个但书在呐——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货真价实的嘉依卡·贾兹的话……”
芷依塔说道。
亚伯力克当然也知道,其实有很多自称为嘉依卡,贾兹的冒牌货。
包括这个疑问——阿图尔·贾兹本来真的有女儿吗?
<禁忌皇帝>之名虽传遍全大陆,但阿图尔,贾兹个人的私事,却几乎不为人所知。生于何时何地、有无亲人——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神秘得让人看不透。公开的纪录上,连皇后都没有记载。
“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戚觉。”
芷依塔说道。
“你是说,她是冒牌货?”
“与其这么说……该怎么说呢……感觉我们好像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
“弄错……吗?”
亚伯力克交叉着手臂,喃喃说道。
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
正确与错误。善与恶。圣洁与邪恶。光与影。火与水。
这些词语虽然完全相反,却同样突出,从这层意义而书,它们可说是非常相似。正因如此,它们才会常常被弄错——而弄错的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就会渐渐地再也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的确呢……”
从他脑海里掠过去的,是那位名叫嘉依卡,贾兹的少女。
如梦似幻、古典雅致的银发少女。
虽然当时自己对那名乱破师那么说了——但老实说,亚伯力克自己也难以想像那个嘉依卡,贾兹有一天会成为<魔王的继承人>。
不过另一方面,那位名叫“嘉依卡,贾兹”的少女,身上也藏了太多谜团了。
总觉得除了最表面的部分之外,这整个事件,似乎跟某人的意图有所牵连。
但那意图究竟为何——甚至是“谁”的意图,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
亚伯力克的脑海里,再度闪过了那位乱破师的脸。
此时此刻,这位认真耿直的骑士,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心生疑惑。
当然,到那份“疑惑”清楚成形为止,还需要一些时间酝酿。
托鲁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流下了讨人厌的汗水。
(——想干嘛啊,这家伙?)
托鲁的面前,站着一位自称“奇伊”的少年。
他伸出了一只手来,像是想要跟托鲁握手似的。
那姿势,完全戚受不到敌意之类的情绪。表情也是一副颇为温良无害的笑脸——话说回亦他那身材看起来还未发育成熟,肌肉、骨骼都还在成长中的纤细戚非常明显。他的身上丝毫有严厉冷酷的感觉,完全不会带给观者任何直接性的威胁。
然而——
(……我居然……)
在害怕。
即使像这样子跟他面对着面,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哦不,正确来说并不是这样——虽然对方有散发出气息,但那性质完全不同,托鲁戚觉自己不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人类。
身为乱破师,托鲁曾长期接受过战斗技术的磨练,因而有一种特殊的习惯。
和人面对面时,首先他一开始会先测量对方的呼吸、找对方的空隙、半无意识地思考要怎么样做才能打得倒对方。在力量上远胜于自己的对手也没有问题。不管再怎么强韧的战士,只要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么即使是用幼童所拿的针,也能一刺就让对方气绝身亡。如果对方一时大意之下他便能打得倒的话,那就想个能让对方疏忽大意的方法就行了。
简而言之,他心中只有最后终将“打倒”对手的这个结果,因此只需
要事先推演设想好打倒对手前所需的必要步骤而已。然而现在——
(……该如何是好……)
他完全无法判断他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他现在简直就像在面对着有着“人形外壳”的空气或水一样……为何他会把这个叫做“奇伊”的少年判断成非人类呢?托鲁自己也不甚明白。
对托鲁而雷,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子的对手。
彷徨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是——”
奇伊仍想跟托鲁握手似地,维持着刚刚伸出手的姿势,向托鲁靠近了一步。
对此,托鲁他——
“…………!”
——回过神来,他已经拔出右手的短机剑砍了出去。
他一边向前踏出了一步,一边利用拔鞘的力道加快剑刃的速度——从侧腹穿透、砍向右肩的轨道,没有一丝多余。连自己也不禁神往的一击。若是普通的人类,应该已经因侧腹被大力劈开而死亡了。至于强者之类的人,即使能够挡得了,但却难以闪过他的这一击。
不容分说的——杀人技巧。
居然对还不晓得是敌是友、初次打照面的对手,使出如此出格的攻击招式。如果此时问托鲁他是不是疯了,他也无话可回了吧。驱使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是——他面对未知存在时所涌现出来的本能恐惧。
“——!”
身体尚余挥剑后劲的托鲁有些趔趄不稳。
剑刃挥空了。
确实在到他拔了短机剑就砍为止,少年都一直杵在那个位置的——不对,就连剑刃砍入时,他都准确地目视确认过了。但奇伊的身体,突然之间就如幻影般地凭空消失了。
还是说,就在剑刃快要砍到的瞬间,托鲁所看到的奇伊,其实只是个残影?
“……怎么可能!”
托鲁感到背后传来异样的气息,于是他转过头去。
奇伊——居然就在他的身后。
仿佛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那儿似地,呼吸一丝不乱、安安静静地杵在那儿。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啊。
要做到足以留下残影的高速移动,并非不可能的事。只要使用能够让身体能力爆炸性跃升的<铁血转化>,就连托鲁也可以办得到。
可是……那是指完全直线移动的时候。
绕到对方背后之类的曲线移动,从加速、减速的问题来考量,就可以知道这是有多么的超现实了。不减速就直接转弯的话,不管是马车还是机动车,最后肯定是会翻覆——两者是同样的道理。
但是奇伊刚刚却做到了。
在这个连擦身而过也颇不容易的狭窄小巷里。
“哎呀哎呀。”
奇伊只是开朗地笑道:
“‘怎么可能!’才是我要说的吧。你这是干嘛呢?这么突然……”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此心情不好的样子。而且,关于他刚刚躲过托鲁那一击的事情,他也丝毫没有因此骄傲自满的样子。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因此摆出备战姿势,反而开心地一边笑
着,一边注视着托鲁而已。
“你该不会感应到什么了吧?”
“什么?”
“这样看来,她可真是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贝呢。”
他所说的“她”,是指嘉依卡吧。
那种说法,简直就像是把托鲁当成一个物品似的——
“啊啊,对了。刚刚是在问我是什么人对吧。”
奇伊一边像恶作剧的孩子般地吃吃窃笑着,一边说道:
“该怎么说呢……以最容易懂的说法来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嘉依卡·贾兹的帮手吧。如果你不相信这个说法的话,那就当我是期待她活跃于世的人就好了。”
“……别开玩笑了!”
托鲁呻吟般地低吼。
“帮手?如果有帮手的话,嘉依卡何必特意雇用我们——”
托鲁话说到一半。
(——这家伙,该不会是那个……?)
托鲁想起嘉依卡跟他说过的事了。
这个叫做奇伊的少年,难道就是嘉依卡所说的情报提供者?
“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够直接出手帮助你们。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我能够做的,就只有提供情报给你们而已。实际行动的人,则是嘉依卡以及她的同伴——也就是你们。”
“…………”
托鲁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起奇伊。
顶多只提供情报而已,关于实际的行动、活动,他完全不出手恊助。
这与其说是“帮手”——
(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操纵我们而已吧。)
虽然希望复兴贾兹帝国,但对<魔王>的遗孤未必会抱以敬意。他们并非全都想着要让嘉依卡重新回到皇帝宝座上去。
期间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嘉依卡,然后在最后的时候把皇帝宝座——或只是把实权从旁夺走。这世上会有打着这种如意算盘的家伙,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这种家伙所提供的情报,值得信任吗?”
“这判断也是你们自己的权利。我只是提供而已。看是要坦然接受、还是要无视放弃,全都是你们的自由。如果强制你们的话,那就会变成是由我执行行动了。”
拐弯抹角、难以理解的说法。
不是说“可以”或“不可以”——那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说这是个“明文规定”。
“先假设你真是那种帮手好了……”
托鲁一边将短机剑插回剑鞘,一边说:
“那为何你现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这只是因为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啊。”
奇伊和蔼可亲地微笑着,对托鲁如是说道。
“……什么?”
“你无法弄到,代步工具。,所以现在很烦恼吧?”
“…………”
事情的确正如他所说的。
但是——
“你是想说,你会准备给我们?”
“哦不、不。如我刚刚所说的,我只是提供情报而已。”
奇伊有些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接着,这个真实身分不明的少年,把头转了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并微微眯起眼睛。
“出了这个城镇之后,稍微往南方走,那附近有片森林对吧?”
这个伊芙索姆市南方确实有片森林。
随时都要先掌握好周边区域的地形——这是在战场上理所当然该做好的准备。
“在那片森林深处,有个小小的泉水。而那泉畔旁边停放着好几台机动车。”
“……什么?”
“在来到这城镇之前,应该有看到赤褐色的荒野吧?三十年前左右,这里发生了规模很大的交战。用于交战时的军用机动车,有好几台被丢弃在那片森林里。因为撤退时,那些机动车的状况变得不是很好,所以当初乘坐那些机动车的家伙们,好像全都改用徒步逃走了。被丢弃在那儿的都是一样的机型,所以只要把还可以使用的零件互相交换一下,应该就可以修理得出一台可以好好运作的吧?”
“…………”
托鲁……难以采出奇伊的真意。
应该不是敌人吧。至少就现状而书……
如果他对托鲁、阿卡莉或嘉依卡怀有任何加害之心的话,根本无须跟他说这些话,直接袭击他们就好了。托鲁连施展手脚都来不及,背部就已经落入他的掌控。若他冷不防地突袭他们,应该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将阿卡莉打倒吧。
“嘉依卡……跟我说过。”
托鲁一边盯着奇伊,一边说:
“有人会偶尔突然现身,提供她‘遗体’的相关情报。那个人就是你吗?”
“是啊。”
奇伊爽快地承认了。
“说到这,刚好让我想起来了。顺便再告诉你另一个消息。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时的‘英雄’之一——我已经知道她的姓名跟所在位置了喔。”
奇伊手指着东方,说:
“乘坐机动车从这儿往东方移动约两天左右,跟刚刚所说的森林不一样,往东那边还有另外一片森林。听说英雄就在那片森林里盖了她的居所。”
“两天左右……是在拉提逊市镇的旁边吗?”
托鲁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周边区域的地图,一边说道。
“是啊。‘英雄’的姓名是多明妮卡·斯考达。等把机动车弄到手之后,你们就去找她看
“感谢您亲切的好意。”
托鲁紧锁眉头地回应。
“那我就先告辞了。”
奇伊如此说道。接着,他把手抵在胸前,装模作样地向托鲁行了个礼。
下一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招数……?”
托鲁愕然地嘟囔着。
这不是什么比喻而已。刚刚托鲁明明一瞬也没有移开过眼睛,但他简直就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奇伊不留任何痕迹地凭空消失了。
该不会是幻影之类的招数吧。
的确,魔法之中也有制造出幻影来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