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米欧镇是个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城镇。
在战国时代,城镇大多建造成要塞结构,而拉德米欧镇也正是这种要塞结构,即类似于托鲁他们和难民暂时一起生活过的戴尔索兰特市。两者都市规模也都差不多。若要勉强举出和戴尔索兰特市之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就是这条街并没有领主的居所……就这点而已吧。
大部分领主都会将住所建筑在自己领地里最大条的街道上。
换个角度来想,非领主直辖的地方城镇可以达到和戴尔索兰特市同等的规模——由此可见,拉德米欧镇应该可以说是比较繁荣的吧。
镇上的确相当热闹。
据说这附近有座矿山,应该是借由出自那个矿山的化石念料而富裕起来的吧。
化石念料——即矿物类魔力来源。是魔法所需的物资。
战国时代便不消说了,但就算是和平时代,对魔法的需求也不在少数。而且,在战国时代结束的同时,国家开纸裁减军备。在裁军的名目之下遭到解雇的魔法师们,不得不在市井之间寻求活路。于是,在农家、工作坊等处,开始积极运用各种魔法。
在这城镇的街上,可以时常见到身怀机杖的魔法师走来走去。
「『不归谷』……?」
才刚刚进入拉德米欧镇不久,托鲁一行人马上就听到了这个地名。
「是啊。你们最好小心一点比较好喔。」
托鲁一行人本着购买食物等等的打算,走进了一家杂货店。而这赞杂货店的老板,微微地皱了皱他那张老好人般的圆脸,如此说道。
「…………」
「…………」
托鲁和嘉依卡面面相觑。
顺道一提,阿卡莉正继续使用多采下来的硫黄调配药剂,因此她留在〈斯维特莱纳号〉上,并未与他们一同来到此处。由此可知,阿卡莉的个性其实非常疯狂热衷。她一旦开始调配,那么即使有人向她搭话,她也很少会回应。
至于芙蕾多妮卡呢,就跟每一次一样,突然就不见人影了——还是那副老样子。恐怕再过个几天,她就会突然再度现身出来了吧。关于芙蕾多妮卡这一点,托鲁他们三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在意了。
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残留着一些问题,譬如他还不晓得是不是可以视她为「伙伴」呢。哎,这些先暂且不提。
「别名叫做『雾之谷』。」
店老板回头望向贴在店内墙壁上的地图。
此处的周边地带,包括拉德米欧镇,都详细地描绘在上头。在城镇的东边,可以看到简直像龟裂了似的——如刀剑伤痕般的地形。和城镇的规模比较之后,可以发现那是座相当广大的溪谷。
「那儿原本就是个经常布满浓雾的地方,而最近甚至完全不会放晴了。」
「完全?」
托鲁皱眉,继续追问。
托鲁觉得对方只是夸大了点——应该是某种夸饰罢了。
「是啊。这几年一直都没有放晴,据说每天都出现呢——浓雾。」
店老板斩钉截铁地如此答道。
「据说那是死于谷中的人们所散发迅来的怨念呐。」
「会叫做『不归谷』,是因为那儿死了很多人吗?」
「应该……吧。」
甚至连那些去确认生死的人
店老板暧昧地回应。
「不小心踏入谷中的人都没再回来过了。只是没有尸体……甚至连那些去确认生死的人,也都没有回来。」
「这还真是——十分危险呢。」
店老板的话若是事实,那么那儿真的是个相当危险的地带。
「有出现弃兽之类的吗?」
——托鲁一边取过装满食物的袋子,一边询问。
顺道一提,搬运重物是托鲁的职责,而付钱买单则是嘉依卡的职责。
「没有喔。我没听说这附近有弃兽出没。无人归返的理由,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
「哼嗯……」
这么说来,多明妮卡——或者该说是芙蕾多妮卡——所居住的宅邸,也是位在「误入者无人生还」的森林之中。然而,并没有传言提到无人生还的原因其实就在于弃兽。这座溪谷很有可能也和那片森林一样有弃兽栖息着,而它们会把侵入地盘的人们一个个杀死。
只是——
(只是关于终年浓雾不放晴这一点,让人不禁有些介怀呐。)
山间会生雾,这点并不怎么稀奇。
但浓雾总是「不散」,那可就异常了。
而且,那片土地若是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倒也还好。但若是在过了某个时期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话,那就应该是某种原因所造成的吧。
「浓雾不再散去的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啊。大约是这三年、哦不,这四年来吧。」
「在那之前,有没有人即使进了谷中,却还成功返回的呢?」
「嗯嗯……这个嘛……」
店老板一边在置于店内角落的箩筐里窸窓翠窣地捞找着,一边说道。嘉依卡刚刚掏出来付帐的是一张高额的货币,所以他应该是在搜集零钱吧。
「虽然那儿本来就不是人们会时常进进出出的地方,但至少可以采到不少菇类和山菜等等,因此有时候也是会有人进去那儿……我记得那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耶。」
四年前。亦即是战后。
「…………」
托鲁向店老板道了声谢,然后走出了店外,嘉依卡一边走在他的身旁——
「托鲁?」
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开口唤了一声。
「有、烦恼?」
「我烦恼一大堆咧。」
得好好思索考量的事情已经是堆积如山。
感觉嘉依卡反而悠哉过头了。
哎,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是嘉依卡独特的个人特色。从初次相遇的那一天起,她的这个特色对托鲁而言,也确实是种相当不错的救赎。这本来就不是一趟轻松愉快的旅程。如果连嘉依卡也老是绷着张脸、烦恼东烦恼西的话,这趟旅程肯定会令人郁闷到不行的吧。
「哎,当前的问题是那个浓雾不散的山谷呐。」~
托鲁说道。
「……『不归谷』。」
「啊啊,是啊。根据那个奇伊所提供的情报,那位名叫『西蒙·斯坎尼亚』的男性魔法师被别人目击到的时间是在四年前。即为战争刚刚结束之后不久。而不散的浓雾出现的时间也是在四年前。哎,虽说都是在四年前,但还是有半年左右的间隔吧……我在想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呐。」
「了解。」
嘉依卡一脸老实地点了点头。
「西蒙·斯坎尼亚,行踪不明。在雾中?」
「的确是有那个可能呐。」
不仅有「不归谷」这样耸动夸张的名字……而且还不是只有一、二个人失踪而已。如此看来,西蒙·斯坎尼亚很有可能人就在其中。
虽然不晓得西蒙·斯坎尼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物,但如果当时他本人持着贾兹皇帝「遗体」遇难的话,那么托鲁他们想要回收的「遗体」很有可能就遗留在那座谷里。
虽说是「杀死皇帝的英雄」,但毕竟还是人类没错。应该有因病而死的人,也有因事故而死的人吧。他无法否定西蒙·斯坎尼亚死在那儿的可能性。
「不过……」
托鲁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开口说道:
「到目前为止如此调查下来……总觉得呢……」
「呣咿?」
「无论是阿巴尔特伯爵也好、还是这个西蒙·斯坎尼亚也好……即便他们的名字没有公诸于世,但毕竟还是英雄吧?感觉这些家伙们的下半辈子,应该要过得比现在更加无忧无虑、幸福自在才对啊。」
在激烈的战争中,好不容易俘存了下来。莫大的奖励也拿到手了。
明明之后就只要过着优游自在的生活就好了吧——
「哦不。反而相反吧?」
托鲁忽然意识到些什么,嘴里嘟嚷着。
「当初直接面对挑战了〈禁忌皇帝〉的特攻队……尽管金钱、名誉都握在手里了,但他们或许并不是那种甘于过着平凡普通下半辈子的家伙。毕竟人格啊、性格啊……」
在战乱之世,身为统治者、亦为魔法师的阿图尔·贾兹,人们为他冠上了「最强」以及「怪物」等等的称号。因传说他是不死之身、不老不死,因此甚至有「凭个人之力是不可能打倒得了他」之类的评论出现。
挑战这种怪物……而且还是在大混战的王城攻防战当头,较主力军队先行进行诛杀任务,这简直可以说是几近于自杀行为。
要嘛就是相当渴求于功勋,要嘛就是对自己自暴自弃,抑或喜欢追求绝望境界的某种异常癖好……不管怎样,他很难相信会有普通人类会去参加那种特攻队。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身上原本就怀有某些问题,所以各国才不公开「英雄」的名字,而且他们之中也都没有人过着众人心中描绘的「美好」战后生活。
「是说…
…那家伙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呢。」
那家伙——指的是芙蕾多妮卡。
就算她当初没有进到城中,但如果总是和多明妮卡一起行动的话,那么特攻队其他人的脸庞或言行等等,她应该还记得才对吧。
「……话说回来……」
托鲁一边走,一边问:
「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呣咿?父亲大人?」
「感觉听到的都是把他怪物化的传闻呐。」
活了三百年之久——甚至还有活了千年一说——可以同时使用三把魔法机杖、就算逼他拿剑,其用剑本领亦足以和各国骑士团的教练匹敌、其臂力天生非比寻常,可以用指尖把好几枚硬币一起折别……等等。
夸张到连托鲁心里都不禁想「真的有这样子的人吗?」
「父亲大人——」
嘉依卡远望着头上的苍穹,仿佛思念起位于那遥远彼方的故往——
「父亲大人……男人,皇帝,魔法师。」
「呃,这些事我也知道啊。」
托鲁一边不由自由地垂下肩膀,一边说道。
「……托鲁。」
嘉依卡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博学多闻。」
「这些事每个人都知道好不好!」
「姓名,阿图尔·贾兹。」
「这我也知道——是说,你啊,难道没别的资讯了吗?身为他的女儿才会知道的资讯等等。譬如人品啊、兴趣啊、癖好之类的。」
虽然有大量关于贾兹皇帝的传说和轶闻之类的,但量实在是太多了,最后反而难以区分出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虚构。结果,只留给世人暧昧的——「似乎超厉害」的印象,而具体的人物形象反而晦暗不明。
「呣呣……呣…………呣呣?」
嘉依卡忽然歪过头——然后就这样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持续歪着头纳闷不已。
有太多的回忆,所以正苦恼着该从何说起……感觉并非如此呐。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反倒比较像是在拼命寻找着记忆中贫乏的线索。
「呣~?」
「给我等一下。那是你父亲没错吧?」
「父亲大人是皇帝陛下。」
嘉依卡说:
「忙碌,非常。很少见面——不太见面。」
「…………」
如果为政者——统治者越想努力尽责,那肯定就会越忙。尤其像贾兹帝国这么巨大的国家更是如此。即使只是待批的文件,应该也是每天都堆积了相当的数量吧。
就算是亲生女儿,也很少有机会和他碰面——如此想来,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吃惊的事情吧。
「非常非常忙碌。」
仿佛要强调这一点似地,嘉依卡重复说道。
托鲁觉得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寂寞的样子。
「回忆一,非常非常,少数。」
「……我知道了。对不起,问了一个让你不太舒服的问题。」
老实说——托鲁从没看过自己亲生父母的脸孔。
亚裘拉村里当然也有乱破师们生的小孩——但另外在附近农村买来一些家里为了「削减吃饭人口」而让售的孩子,捡来战乱下的孤儿,然后将他们培育成下一代乱破师的情形,不少见。
托鲁即为这些孤儿的其中一人。
在他懂事的时候,人就已经住在亚裘拉村里了。而且村里有很多跟他境遇相同的孩子,又有养父母在,因此他从未因亲生父母不在身边而感到寂寞难过。
然而……对于一般小孩而言,父母的存在意义甚大——这般程度的常识,托鲁多多少少也是懂的。幸也不幸地,托鲁是个乱破师。要是不懂得人类的心理的话,无法胜任乱破师一职。
「没关系。真的。」
嘉依卡把头往左右摇了一摇,然后说道。
她的表情毫无悲壮之感。
托鲁因此感到放心的同时——
——「嘉依卡。你……真的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吗?」
芙蕾多妮卡的话语倏地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应该不会吧——托鲁心想。
特地冒称为〈禁忌皇帝〉的女儿,为收集尸体而四处奔波等等——若考虑到伴随这些事情而来的危险性,非亲生女儿是绝不会愿意做这么疯狂的事吧。
不过……万一嘉依卡真的不是贾兹皇帝的亲生女儿的话呢?
万一嘉依卡其实比托鲁还要通晓人类的心理、单纯只是在诈骗着托鲁而已呢?万一托鲁未知的利益,其实就来自于扮演贾兹皇帝的女儿这件事呢?
脑中没有贾兹皇帝的相关回忆,其实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跟贾兹皇帝打过照面的局外人而已?
一旦跟词汇短少、总是只讲只言片语的嘉依卡进行对话时,托鲁常常不知不觉地帮她推测要说的话、为她补上字词之间的空隙——但她是不是有可能反而利用托鲁这点,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了呢?想要信任她的这份心情,是不是总是任意地为她编造了冠冕堂皇的解释呢?
(……可恶。)
心里一旦起了疑念,就会一个接着一个把其他的疑念也刨挖出来。
人类只能够从别人表现在外的言行来揣度对方的内心。
虽然前几天芙蕾多妮卡在温泉质问他的时候,他忍不住说了一堆像是在包庇袒护嘉依卡的话——
(但是我……)
心境并不明确,还是有些踌躇。
不过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里,似乎产生了一丝摇动。
+
虽说笼统说来都是一个词「魔法师」,但其实魔法师有各式各样的类型。
魔法本身发展成范围相当广泛的技术体系之后,各尖端领域的专门技术职务亦随之诞生,实属自然。
譬如基烈特队中的芷依塔,她本身魔力较低,直接运用魔力的技能也不太高明。但她精通于魔法相关的工学理论,因此可以以高效率操作、修理、改造各式各样的魔法机器。
还有——基烈特队中的另一位魔法师「马特乌斯」。二般典型魔法师可以做到的事,马特乌斯大概也都能做得到,属于万能型的魔法师。但他尤为擅长的是通讯系魔法、以及精神操作系魔法。
他可以使用这两种魔法,将术式编入动物的脑中,驱使它们成为自己的〈使魔〉。虽然他本身不但要持续不断地发动魔法,而且他本人几乎不能够移动身体,但如果他想要的话,也可以让动物眼中,耳中捕捉到的资讯,就这样子直接传送到他自己的意识之中。
因此——马特乌斯和斥候兵「李奥纳多」并列为基烈特队的眼睛和耳朵,在队中十分活跃。
「…………」
机动车〈四月号〉现在正停在拉德米欧镇的停车场中。马特乌斯在〈四月号〉里闭着眼睛,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他直接坐在地板上,一只脚搭在另一条腿上盘腿而坐,双手也放在其上。这个姿态——再加上他本身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相貌、秃头等等——有如异教的神像一般,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
马特乌斯现在正在把十几只鸟当作自己的〈使魔〉,驱使着它们。
「借用」眼睛、耳朵的驱使魔法,原本就会给魔法师的脑带来非常大的负担。如今驱使数量高达十几只,让他的脑所受到的压迫更为强焊激烈。若是普通的魔法师,早就已经从耳、鼻喷出血来、倒地不起了吧。
换言之,马特乌斯正是这般优秀的魔法师。
「难怪大家都说他的脑全都是由肌肉所组成的呐。」
「说这话的人,只有薇薇你而已吧……?」
同为魔法师的少女「芷依塔」一边望着坐在地上持续操纵〈使魔〉的马特乌斯,一边和基烈特队的暗杀者少女「薇薇」进行如此对话。
顺道一提,马特乌斯对此毫无反应。
因为他正专注于操纵〈使魔〉。
「就这样子在他的额头上写下『肌肉』两个字,他也不会感觉到吧?」
薇薇说道。
这少女的特征,即在于她那充满光泽的波浪卷发、以及凶悍的双眸。
她那凛例——看似有些强焊的五官,酝醸出坚毅刚强的气质,令人不禁联想到出身贵族的千金小姐。她的容貌身姿,虽然稚嫩感尚浓,但几乎感受不到激发他人保护欲的那种柔弱感。恐怕……就算她现在混入贵族或皇族所主办的舞会之中,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太对劲的吧。正因如此,那些可怜的犠牲者们,在要害被凶器剌入之前,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名少女居然会是一名暗杀者吧。虽然这位少女不太多说自己的过去,但从她的动作举止看来,可以想像得到她之前身为上流阶级的专门暗杀者,应该受了不少的训练吧。
「至少在脸颊上画个猫咪胡须就好了吧。」
芷依塔苦笑了一下,然后如此回应她。
圆圆的眼镜悬在鼻尖、头发剪得跟肩膀平齐,她的容貌虽然没有如薇薇那般艳丽华美——但正因如此,反倒有种朴素、柔和的可爱。若稍加打扮,应该会显得更加好看吧。但这名魔法卿少女大多穿着以实用性为优先的工作服、
长靴等等不太时尚的装扮。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的容貌简直是恰恰相反,从技能和性格上也很难找到两人的共通点……
但兴许是因为年龄相近、或是彼此感情很好的关系吧,两人一旦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姐妹。
「看他的头这么冷清,就帮他画点头发吧。呜哇——我真是温柔体贴!」
「我想马特乌斯先生应该不是天生秃头,而是把头发刺掉了吧。」
「反正他的理由一定是嫌整理头发太麻烦了吧。对了——干脆帮他剌青好了,这样以后他就可以不用再浪费时间剪头发或洗头发了?」
「等一下,薇薇。你干嘛拿出针来?」
芷依塔慌慌张张地阻止薇薇。
薇薇似乎很想对这个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的马特乌斯做点恶作剧——应该说她似乎想恶搞他的脸想得不得了。薇薇接受过暗杀者的训练,因此个性上有些格外歪斜之处。但这点反倒突显出她的幼稚,和不符合她年龄的老成之处取得了平衡。
接着——
「你们在做什么啊?」
——一道声音从薇薇和芷依塔的背后传来。此时,薇薇正企图拿针要去剌马特乌斯的头,而正依塔则从背后架住薇薇的双臂,努力阻止着她。
无需回头她们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正是基烈特队的队长——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本人。
「呀啊!」
同一时间,针从受到惊吓的薇薇手中脱落,然后在空中旋转……过没一会儿,便从亚伯力克的鼻尖擦掠而过,啪咚一声地剌入了地板。
「…………」
饶是亚伯力克也不禁睁圆了双眼,低头望向那插入地板中的针。
「啊,对、对、对不起!」
薇薇慌慌张张地如此说道。
这名暗杀者少女在面对大部分的说话对象时,大都不改她那桀惊不驯的态度——但唯独亚伯力克是例外。薇薇在这名青年骑士的面前,也不禁摇身一变,变成乖乖听话的温,顺少女。虽然她的转变露骨到其他队员们总是想苦笑的地步,但不知为何似乎就只有亚伯力克本人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然。
「薇薇……」
亚伯力克叹了口气说:
「你的『针』对我来说就跟『剑』是一样的喔?」
「……咦?啊,是。」
薇薇似乎几乎什么都没想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剑之于骑士、针之于暗杀者。
从「使用者与武器」的关系而言,前者与后者的确是意义相同。
「所以……千万不要那么轻易地将它们拔出来唷。就算你只是想要让它们适应融合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它们是武器,虽然可以救人,但也会伤人。时不时意识它们的用途,也是很重要的喔。」
「…………」
亚伯力克的这番话,若说持论严正,还真是严正过头了;若说口气幼稚,还真是没有比这句话的口气还要更幼稚的了。而听了他的话之后,薇薇的脸瞬间呆住,直直盯着亚伯力克瞧。
「——是。」
她微微垂下头来,颔首回应。
她的双頼有些泛红——但就像每一次一样,亚伯力克还是没有察觉到,抑或者他没能理解这背后的含意。芷依塔看了看薇薇和亚伯力克,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苦笑。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尼古拉跑去哪儿啦?」
亚伯力克开口询问。询问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已经把数秒前的话题完全忘掉了一样。
即便有什么需斥责部下的事情,他也不会毫无意义地硬拽着不放。这证明他对于公私感情的区分,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在年轻人一特别是贵族之间,更为难得。
「啊,我拜托他去采买食物了。」
芷依塔回答。
「采买食物啊……你拜托尼古拉吗?」
「是啊。他说他好不容易痊愈了,所以想要做些体力活,顺便锻练一下手臂之类的。」
「啊啊,这样啊……」
亚伯力克总算露出了认同的脸色,点头说道。
之前和嘉依卡所雇用的乱破师战斗时,尼古拉有一只手臂被折断了。
虽然马特乌斯以治疗系魔法帮他把骨头接起来了,但那也只是沿着断面黏接起来而已,离完全痊愈还相距甚远。当然,骨骼强度若要恢复到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状态,其实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在那之前,最好不要太常使用断掉的手臂比较好。
但肌肉这种东西,人一旦不用它的话,它就会自己开始萎缩。不管是锻链得再好的强者,
一旦保护手臂以避免加重负担大约一个月,那只手臂的肌肉力量马上就会急遽变弱。尼古拉应该是想尽可能取回变弱的肌肉力量,于是重新开始锻链的同时,又自愿做些体力活吧。
「哎,那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吧。」
亚伯力克如此说道与此同时。
「——找到了!」
一道怒吼般的激烈声响迸发出来。
突然其来地——到刚刚为止都像座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的马特乌斯,一点预兆也没有地突然睁开双眼大叫。他迅速解除冥想的姿势,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回头望向亚伯力克的方向,继续喊道:
「我找到了那些家伙了——嗯?」
马特乌斯一脸诧异的表情。
亚伯力克、薇薇和芷依塔,这些同伴们一个个都以奇怪的姿势凝固在原地。亚伯力克·基烈特只是有些身子向后翻仰而已,但薇薇和芷依塔则是扭转着身子,像是在躲着什么、想逃阃什么似地,摆出了那种防备姿态。
「……你们怎么了?」
「差点被你吓死了!」
薇薇喊道:
「干嘛突然大吼啦!」
「唔。真是抱歉。」
马特乌斯用手掌轻轻摸了摸自己浅黑色的秃头,向薇薇她们说声道歉——然后重新转过身子面对亚伯力克。
「基烈特殿下。我找到了。」
「——那个嘉依卡·贾兹吗?」
「是的。还有乱破师那小子。」
马特乌斯大力地点着头回答。
「虽然另外一位乱破师女孩没能确认到……」
「……我们最好先预想她人也身在同一个镇上比较好吧。」
「是。」
这一次——基烈特队的亚伯力克等人追着西蒙·斯坎尼亚这位「英雄」的足迹,而来到了拉德米欧镇。但他们本来的任务其实是要逮捕冒称贾兹皇帝女的少女「嘉依卡」。她很有可能也追着「英雄」——应该说是英雄们所持有的「遗体」,而来到了这个拉德米欧镇。亚伯力克评估了这个可能性之后,命马特乌斯和斥候兵李奥纳多进行了侦查。
「他们现在在哪边?」
「隔着镇的另一端。在东侧那边。」
「…………」
亚伯力克皱起脸,双臂交叉圈起。
「基烈特队长?」
芷依塔忧心忡忡地出声。
相对于芷依塔,薇薇已经是一副迫不及待想要上阵的样子。她双手探入自己的怀中,确认着飞针和其他的暗器——她的隐藏武器。尽管这名少女乍见看似赤手空拳,但眼见不能为凭。因为就算她脱光衣服、全身裸体,她的长发中仍备有绞杀用的钢丝、口中亦备有暗针。
然而……
「能够进行格斗战的只有我和薇薇而已,这样有点太过勉强了。」
亚伯力克说:
「李奥纳多前去侦查,尼古拉则是去买东西。最好等他们都回来了以后再说吧。」
「怎么这样。太高估他们的能耐了啦。」
薇薇有些不满地说道。
不晓得是因为她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说单纯只是她自己的偏见,薇薇似乎对乱破师的存在十分不以为然——或者该说是倾向于强烈瞧不起他们。从根本而言,暗杀者这个职业跟乱破师重叠的部分其实还满多的,或许是因此而对他们有一种同行相忌的情感吧。
「魔法师不适合格斗战,就算只靠亚伯力克大人也足够……」,
「不,我听说乱破师——尤其是〈亚裘拉战魔众〉和〈昴星团六连星众〉确实拥有〈铁血转化〉这等奥义。」
随侍于嘉依卡身边的男女——自从知道那两人似乎是乱破师之后,亚伯力克重新针对这「战场走狗」进行了一些调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可以的话,在对战之前事先弄清楚对手的底细,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尽管只能维持一时,但借由调息和自我暗示,就可以将身体能力提高好几倍。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乱破师是否会使用这招奥义,但如果他们真的会的话……我们的情况相当不利。那名少年乱破师原本就是相当厉害的家伙。而跟他同行的另一位乱破师恐怕也跟他差不多水准。如此一来,只靠我和薇薇的话……」
说到这儿——亚伯力克对着一脸不满的薇薇苦笑:
「先甭说杀死他们了,若是要生擒……」
对手是乱破师的话,就更不可能生擒了。
若到了紧要关
头,他们也不惜将身上的火药引燃自爆——亚伯力克曾经听说过乱破师正是如此可怕的家伙。要活生生逮捕乱破师,根本是难如登天的一项任务。
「为听取内情而必须活捉的,不是只有嘉依卡·贾兹而已吗?」
「前几天也曾提到过了吧。她本身也有可能只是被当作傀儡利用了而已。知晓她周围内情的相关人士,必须尽可能多活捉一点才行呐。」
亚伯力克以谆谆告诫的语气,冷静地如此说道。
「最好能不杀就不要杀吧。」
「……亚伯力克大人。」
薇薇双眼圆睁,瞪视着自己的上级。
亚伯力克——与其说是讲给她听,倒不如说是讲给他自己听似地,附加了一句:
「毕竟战国时代都已经结束了啊。」
是的。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能单纯靠杀死的人数来提升地位了。
并不是光杀死对方就好了。
一直以来,一心就只顾着磨练自己战斗的技术——不仅是每个人自己的本领、甚至连各血统门第也是——对于出身自武士门第的人而言,这时代的情况可说是令他们绝望极了。这项可以说是他们唯一拿手的技术,就这样子被封印了起来。等于否定了他们存在的理由。
然而……
「虽然以骑士的身分而言,我真的很想从正面跟他来场一对一的比试呐。」
亚伯力克对着薇薇面露苦笑。
「自己的部下就不消说了,至于敌方,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不要有死者出现呐。为求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全员出动吧。」
「……是。」
薇薇总算面露认同的表情,点头回应。
「马特乌斯。抱歉,请你暂时继续追踪他们。等尼古拉和李奥纳多回来之后,我们再去追上他们。在这之前,请不要跟丢了。」
「遵命。」
听了亚伯力克的指示之后,马特乌斯点了点头——然后再次闭上双眼,抱着机杖,坐回到地板上。
+
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没能治好的伤痕一样。
深深凿穿大地的龟裂即是伤口……而充满那儿的白雾即为流脓。
也许有的人看了,会称赞这是一幅绝妙风景吧。
雄伟壮阔的风景,确实能够时常唤醒人们内心的感动。由上往下俯瞰的角度更是如此。令人不禁自觉人类——自身的渺小,相对地视野也跟着扩大、思想也达到某种达观。
不过……一旦想到这儿被冠了「不归谷」等等的称呼,这片无法一眼纳尽的风景,确实变得有些带点不祥的感觉。就和黑暗一样——在没有实际遇上为止,都不会知道有何威胁潜藏在何处。
「……原来如此。」
阿卡莉眯起眼睛说道:
「这就是『不归谷』啊。」
她站的位置刚好在镌刻于地上的裂缝边缘——若她脚下稍微有些崩塌的话,就会那样子倒栽葱地掉进那个裂缝谷底吧。然而,她却泰然自若地眺望着眼下团团浓雾。
「不归谷」位于拉德米欧镇的东边。
这附近原本就有好几座险峻的山脉存在,因此自然也就有山谷了……但这座「不归谷」却是谷底的地面裂开形成的,如字面所述,正是个「谷底裂缝」。因此想当然耳,它的最深处——却比拉德米欧镇所处的平野还要低更多。
「不散的雾啊。真是可疑呐。」
虽然她的视线从刚刚就一直朝着脚下的浓雾望去……但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吧。光是看了到底有多深,也还是无法想像它的深度。托鲁试着丢了颗小石头下去——打算以落地的回音来推测它的深度——但却什么都听不见。是连声音也无法传送到的深度吗?还是说,有沙子或苔藓之类的柔软表面接住了小石头,所以才几乎没有声响的吗?他们真的无法判断。
「听说这儿本来就很容易起雾。」
托鲁站到阿卡莉的身旁说道。
「虽然很想亲自下去看看,但不晓得这谷的深度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呐。」
「就算只是谷底的大概形状也好,如果嘉伊卡的魔法可以探测得出来就好了。」
托鲁如此说完,便回头向背后望去。
在托鲁的背后……嘉依卡打开了总是不离身旁的棺材,从里面取出零件,组装着魔法机杖。嘉依卡的机杖看起来有些老旧,细小的擦伤、斑驳的表面涂漆,酝醸出长年被人使用的工具才会有的风味。长长的杖身根部和机关部位上,装着一个简直就像是脊梁骨一样,生物特征般的零件——它所散发出来的存在感,绝非单纯的「工具」可以比拟。
(仔细想想——)
托鲁一边看着嘉依卡的机杖,一边心想:
(那应该是别人传下来吧。)
嘉伊卡看起来还只有十五岁左右而已,无法想像她使用这把年代老旧的机杖已经十年、
二十年了。应该是别人转让给她的吧。
或许是阿图尔·贾兹曾经使用过的东西呢。
「……完成!」
嘉伊卡如此说罢,便将机杖举了起来。
嘉依卡以惯用的姿势架起了那把和她自己身高差不多高的机杖,然后透过那个装在机杖本体上面的测距器窥看着。
这把机杖——由娇小的嘉依卡拿着,更显得冷硬粗犷。
而反观拿着这把机杖的嘉依卡,身影丝毫不见一丝不稳,可见她一定非常熟练于操作机杖。她所采取的姿势,就像一匹野默一样,毫无破绽、十分完美。
「…………」
她应该是在寻找适当的站立位置吧。嘉依卡持续注视着测距器,同时往前迈出——
「姆呀?」
迈出第四步时,她踩空了。
嘉依卡的姿势倏地乱了。当然,这儿并没有救生索等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嘉依卡就这样子倒栽葱地掉入不知有多深的浓雾谷底——
「……呼呣。」
——没有掉下去。
阿卡莉瞬间从背上拔出铁锤,勾住嘉依卡的衣领,就这样子把她提到了他们的跟前。嘉依卡在空中啪哒啪哒地踩了几步之后,咕噜咕噜地滚落到托鲁二人的脚下。
「……我经常在想……」
托鲁一边往下看着脚下的嘉依卡·一边讶然地说道:
「在遇上我们之前,你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该怎么说呢……日常生活上的所有事情都太不小心了。
操纵机动车时东张西望,差点引发事故;光只是四处走走,也会时常绊跤跌倒,让她做料理的话,她会用菜刀切自己的手指头,让她洗碗盘的话,她会手滑弄翻——不管叫她做什么,她都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来。
看来,为了和使用魔法时的高度集中力取得均衡,她平时的注意力便衰退了几成吧。如此想来,当初第一次遇到这名少女的时候,她也是莫名其妙地在山里面迷路了呢。
路痴加上注意力散漫。
光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也很容易发生致命的危险。
「托鲁。」
嘉依卡倏地站起身说:
「现在告诉,新事实。」
「新事实?什么事情?」
托鲁皱起眉头。
嘉依卡大力地——不知为何一副得意的样子,「哼」地一声从鼻孔喷了口气,大力地握紧右拳。
「我,出乎意料结实。」
「别吹嘘了。」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副很厌烦的表情,说道:
「好了!快点用魔法调查吧!」
「呣……」
嘉依卡不知怎地来回看着自己险些落下的崖边和托鲁。
「最佳位置,那里。」
「啊?啊啊——是这么回事啊。」
托鲁颔首。
魔法这玩意儿非常的纤细讲究。
发动条件若有一点点的差池,术式就不会发生作用等等,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不受环境影响的术式部分就交由机杖处理,而魔法师则要一边不时地微调术式的细节部分,一边发动魔法。温度、湿度、气压、距离、星辰、地脉、其他种种——许多元素都错综复杂地互相牵引着。
出乎意料之外地,魔法师的站立位置似乎也是个重要的元素。
若想使用调查「不归谷」内部的魔法,从崖边踏出约半步左右的位置是最佳的站立位置。在退个几步的地方也是可以发动魔法,但调査出来的精确度就会有些下降……这似乎是嘉依卡刚刚所提出来的意见。
「就算你这么说……」
托鲁再次看了看崖边说:
「你也没办法站到半空中吧。芙蕾多妮卡在的话,还可以请她把你拎起来飞,可是——」
变幻自如的装铠龙女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哎,芙蕾多妮卡嘴上说她是为了要打败托鲁而和他们一路同行,所以如果要拜托她做事,估计是大错特错吧……
「托鲁,支撑。」
嘉依卡不知怎地摆出了一个奇妙的姿势,然后说道。
她湾下身子、腰往后凸出去,那姿态就像鸭子一样—
—
「上半身,伸出去,可以到位,但会掉下去。所以托鲁,支撑住。」
嘉依卡的意思似乎是:如果硬要调查谷底的话,我得架好机杖。而为了不掉下去,托鲁你要好好撑住我。
「……是道样子吗?」
托鲁走近嘉依卡,手环上她的腰。
「呜呀!」
「呃?」
因为嘉依卡发出了怪声,托鲁不禁慌张地缩回手「怎么了?」
「没——没事。没有,问题。」
「…………」
托鲁一边皱着脸,手一边再次环上嘉依卡的腰,撑扶着她。
他们两人就这样子很吃力地互相配合,往崖边走了好几步。这在他人眼里看来蠢到不行的样子吧。
然而——
(…………呃,怎么搞的,这姿势?)
托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地皱起了眉头。
嘉依卡腰部往后凸出。
而托鲁则是为了取得重量平衡,而把上半身往后仰、腰部往前凸。
该怎么说呢,这在旁人眼里看来,简直就是——
「嗯……真不愧是哥哥呢。」
阿卡莉冷哼似地说道。
「连半点缝隙都没有。从后面双手抱住女生屁股这件事,无人能出哥哥之右呐。我真是打从心底感到佩服呐。」
「不要佩服这种事!」
「当然,哥哥能够一瞬间脱掉衣服、露出下半身的熟练技巧,我也相当地佩服唷。」
「我才不会那种莫名其妙的技巧咧!」
托鲁大喊。
正当嘉依卡似听未听这两个兄妹的对话——」
「……艾弗尔·黑鲁斯特·鲁·贝鲁固依鲁·法依·赛卜……」
咒文从她的口中成串流泄而出。
同一时间,以连接用绳索和她脖子相系的机杖,其机关部位出现了青白色的光芒——下一瞬间,有几个图形和文字以机杖为中心,凭空浮现在半空之中。这些图形和文字一边缓慢旋转,一边互相咬合,过没多久,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魔法阵。
「〈回响辨位座标〉——出来吧!」
嘉依卡高喊发动魔法的咒文。
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山谷。
她这声音虽细小清澈,但音程若再上去一些,恐怕人耳就无法听得见了……其音域如此之高。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回响着,最后终于消融在寂静之中。
接下来——
「……喂。」
托鲁半掩着眼开口。
「呣咿?」
「还得继续维持这个姿势才行吗?」
「否定。姿势解除。」
「…………」
托鲁撑着嘉依卡,往后退了大约二步,然后松开了她的腰。
嘉依卡当场坐下,抱着机杖,闭起双眼。据说探查系魔法会把调查结果直接送入魔法师的脑中——但要在意识中「翻译」、并把它整理成容易理解的资讯,似乎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是说,阿卡莉……」
托鲁回头望向身旁的妹妹,说道。
「什么事?」
「你这是想干嘛?」
「呼嗯?什么干嘛?」
「我是说,你那是什么姿势啊?」
阿卡莉不知为何双手开开,副准备扑上来的姿势。托鲁见状问道。
「这个啊——唔嗯,其实是……」
阿卡莉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顺道一提,她除了双手张开得大大的,一副「哈哈我要来抓你啰」的样子,手指甚至还每根都像是个别独立的生物一样,忙碌地蠢动着。那姿势让人不禁感到不安,感觉一靠近她,就会被做些什么似的。
「想着哥哥的这份心情,让我好想揉揉哥哥呐。」
「…………」
托鲁已经懒得开口吐槽,暂时不发一语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看到哥哥紧抱着嘉依卡的腰之后,我突然想到了。」
阿卡莉一边逐步逼近托鲁违一边说:
「仔细想想,自从开始旅行之后,我有好一阵子没有揉揉哥哥了呢。」
托鲁半掩着眼问道。
哎,看到她那不停弃动的手指,他大概知道她想干嘛了。
「我如果不揉揉摸摸哥哥的话,就会出现禁断症状,这可是不治之症喔。」
「这还真是我第一次听说呢。」
「唔嗯。我人生第一次的发作就快要出现了。」
「怎么想都觉得你那是装病!」
托鲁一边摆出「不会让你得逞的!」备战姿势,一边说道。
「哥哥。哥哥你不公平。」
「我哪里不公平了?」
「直白点说的话,就是狡猾。」
「所以说我哪里狡猾了?」
「哥哥刚刚不是就揉了嘉依卡吗?」
「刚刚那是情势所需啊!」
再说了,他不记得他有用那种足以称为「搓揉」的运指指法啊。
「那我也是情势所需啊。啊啊,不行了,我要发作了。」
阿卡莉一边面无表情地如此说着,一边作势假装脚下踉跄不稳。
然而,与她的言词恰恰相反,托鲁不管从哪儿看、无论怎么看,都感觉不到任何紧迫感。
「哥哥。如果你觉得妹妹我有那么一咪咪可爱的话,我可以放弃不揉你,但你得揉揉我才行。」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威胁啊。」
于是——托鲁和阿卡莉就像互相威胁的熊一样,双方都摆出防备的姿势,一步步画着圈儿移动。
「——结束」
嘉依卡安心似地吐了口气,然后一边抱着机杖,一边说道。
「怎么样了?」
有空隙——阿卡莉双手伸了过来。而托鲁也同样用双手格挡住,同时开口向嘉依卡询问:
「……话说回来,这招魔法的原理究竟是怎样子的呢?」
「调查,谷,状态。〈回响辨位座标〉。」
根据嘉依卡的说法……这似乎跟刚刚托鲁丢小石头下去测量深度,从根本上算是同一种方法。当然,嘉依卡的魔法是远较为复杂、高等的——从声音的回响、余音,便可以掌握住远距离、黑暗中、浓雾深处里的物体和地形。
「那么……?」
不管是〈不归谷〉还是什么……只要持有「遗体」的人进了这座谷里,那托鲁他们就不得不进谷里去找那个人。不过,「踏入谷中的人都没再回来过了」、「浓雾终年不放晴」等等不自然的事实摆在那儿,如果他们还傻傻地什么对策都不想,就这样子直接走进去的话,那就太不明智了。
托鲁他们考虑过了,认为至少还是掌握一下大概的内部状态比较好。然而……
「不清楚。」
嘉依卡别扭地嘟起嘴吧说道。
「啊?你说啥?」
「探查系魔法,没效。」
嘉依卡如此说完,摇了摇头。
看来使用〈回响辨位座标〉探查浓雾彼端的事情似乎失败了。托鲁和阿卡莉维持着互相角力的姿势,皱起了脸来。
「你啊……现在虽然不是在战斗,但这也算是直接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场面耶。要干的话,就给我好好专心地干啊!」
「否定。失败。」
嘉依卡有些怒上心头的样子,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说道。
「啥?不是你失误了喔?」
「魔法,没问题。问题——是谷。否,是雾。」
「……什么?」
「应该是……魔法。」
嘉依卡一边手指着谷——不,应该说是充斥谷底的浓雾,一边说。
「你是说,这个也是魔法?」
托鲁愕然地向下俯瞰那数量庞大的浓雾。
经她这么一说,不禁觉得这浓雾的确看起来似乎比普通的雾还要青绿——
「这样子啊。这倒也不无可能呐。」
托鲁马上重新思考。
提到「水」的时候,很多人都只会想到注入容器中的水而已,但其实从滴在叶尖上的一滴朝露,到雨啊、河川啊、海啊这些大量的水集合,全部同样都是「水」。而就跟「水」一样,魔法只是总括而已,其种类实际上涵盖范围甚广。
提到「魔法」,托鲁心里马上就会浮现出嘉依卡所使用的魔法,因此他差点都要忘了——其实还有一种利用多位魔法师和大型魔法机杖所施展出来的大规模魔法。
虽然托鲁也只知道纸上知识而已,俱用于战国时代的航天要塞、大规校歼灭型魔法等等的魔法,其存在本身据说就等同于毁天灭地一样。
和那种魔法相比之下,这个把浓雾完全充斥一整座谷的魔法,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更何况……
「正确的表现。魔法用,素材物质。」
嘉依卡伸出食指,如此向他们说明。
「素材物质?」
「由魔法制造,对魔法反应。有各种应用。」
用石材、木材、以及其他既有物质作为材料,再加工成容易对魔法产生反应的东西。
如此制成的东西
,在魔法师之间被称做为「素材物质」。
在大规模歼灭型魔法之中,有种魔法会使用这种素材物质,造出如铁鎚般的「打击体」,并令其如雨落下。以前曾听乱破师前辈说过「若遇上这种魔法就早点放弃吧」,而这魔法似乎真的具有强大到这般地步的破坏力。
「……给我等一下。」
托鲁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说道。
用素材物质填满一整座谷。
无论如何,这绝非二流、三流魔法师能够做得到的事,而且同时还需要大量的魔力来源吧。制作素材物质也必须使用到魔法,而且如果要持续控制这些素材物质的话,果然也还是需要用到魔力来源啊。
换言之——
「该不会那个叫做西蒙·斯坎尼亚的家伙,也跟阿巴尔特伯爵一样……」
「唔咿,有可能。」
嘉依卡颔首。
西蒙·斯坎尼亚不仅仅持有「遗体」而已。若他和阿巴尔特伯爵一样,自行组装了大型魔法机杖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施展得出这般大规模的魔法吧。更何况这附近原本就是化石念料的出产地,或许他根本不缺魔力来源呢。
「这么说的——」
阿卡莉交叉双臂抱胸,一边低头俯瞰山谷,一边说道。
「这个浓雾本身,很有可能就是魔法师西蒙·斯坎尼亚的『城堡』?」
「——有可能」
嘉依卡颔首。
「这下越发难以踏入了呐。」
托鲁皱了皱眉,嘴里嘟囊着。
如果「踏入谷中的人都没再归返过」的理由,是因为西蒙·斯坎尼亚将山谷本身要塞化的话……情况将非常的棘手。就连住在拉德米欧镇的一般市民都被视为「侵入者」而遭到处分了,那么,想把「遗体」夺走的嘉依卡一行人,肯定更会被认做为「敌人」吧。
而面对「敌人」和「侵入者」时,西蒙·斯坎尼亚会发动怎样子的攻击,目前他们完全不得而知。
「必须回去一趟,做好各种准备呐。」
托鲁说完了以后,背过了山谷。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等芙蕾多妮卡现身露面比较好吧。
虽然还不晓得她愿意帮托鲁他们帮到什么程度,但有或没有装铠龙特有的变身魔法——应该用变身魔法的治愈能力,对他们而言差别很大。虽然从托鲁他们打倒她时的例子看来,装铠龙的魔法所能够治疗的只有「一部分」而已——遍及全身的毒或疾病之类的,则无法派上用场。
「解毒剂做好了吗?」
「大部分的种类已经做好了。」
阿卡莉颔首。
当然,并不是说着样子做就能够应付所有的毒。不过——毒物的使用方法,其实出人意料地需要一些技巧。反言之,在特定状况下能够使用的毒物种类其实很有限。只要西蒙·斯坎尼亚不对他们使用一些非常特殊的毒物的话,那么他们只要备有主要的解毒剂,应该就可以应付得了吧。
「走吧——嘉依卡。」
「呣,等等,时间。」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开始拆解机杖。
托鲁一边回头望着她——
「暂时先回〈斯维特莱纳号〉……」
一边把话说到这儿。
「…………」
突然皱起了脸,停下脚步。
他的双手已将腰后的二把小机剑拿在手里。
阿卡莉也同样把腰微微放低,手伸向了背上的铁锤。
「呣咿?」
无法理解二位随从突如其来的反应——嘉依卡呆呆地圆睁着双眼。
这两人明显都是临阵状态。这一点就连嘉依卡也能明白。
但是——敌人究竟身在何处?
放眼望去,四周都没有看见形似敌人的身影。
「托鲁?阿卡莉?」
「——嘉依卡。」
托鲁并没有刻意摆出备战架势——太过明确的架势,会让对方预测到己方的下一步动作——托鲁向嘉依卡唤了一声,但他的视线仍旧向着某个方位。
「甭拆解机杖了。可以的话,准备一下攻击系的魔法。」
「……唔……唔咿。」
嘉依卡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滚出来!」
托鲁怒吼。
他的声音在左右山脉之间重重回响——然然后渐渐消散。
「该不会以为能够就这样子拿下我们的人头吧?」
下一瞬间……
「……真令人吃惊。」
眼前风景出现了波纹。
并非比喻。正是字面上那个意思。
简直就像是映照在水面上的风景一样,半空中出现了好几圈歪歪扭扭的环形形状。
同时,闷闷作响的的车子驱动声向四周扩大——过没多久,一辆大型白色机动车像是撞破了波纹中心似地,现出了身影。
恐怕正是魔法。
应该是借由操纵声音和光线隐藏起自己的存在,然后悄悄地接近他们的吧。至方才为止本来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物体,这景象严重欠缺现实感。而这似乎也可以说明:眼睛所看得见的东西,其实全部都是——演戏的布景。
「……已经追上来了啊。」
托鲁以低沉的声音如此喃喃说道。
装在机动车最前端的「狼」徽,托鲁很是眼熟。
虽然大小不一样,但是那个追着嘉依卡的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的剑鞘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种距离你也察觉得到啊。」
是个女生的声音。
这声音托鲁也觉得似曾听过。
(这声音确实是……)
之前和基烈特走在一起的少女的声音吧。
她与其说是魔法师,倒还比较像是机工师——处理机杖、机剑的技术人员。
「我还以为可以蒙骗得过视觉跟听觉呢。」
「你不知道人有五种感官,所以才叫做『五感』的吗!」
托鲁说道:
「不要以为只朦骗了二个,就可以隐形得了呐。」
隐身起来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是乱破师的拿手绝活。
当然——对于隐身、藏音、消去气息,仿佛存在本身也消失了似地融入周围的隐形技法,乱破师有其独到之见。
机动车这般巨大的东西,只要不浮起来,就决计无法完全消去传至地面的震动。
而且,强烈无比的气息向托鲁他们扑来。虽然这气息并没有纯粹到足以称作为杀但至少这道收敛的气息,已足以令托鲁他们感受到威胁。
「…………」
那台白色机动车停在离托鲁三人大约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之外。
接着,装载机动车两旁的门扉,左右同时开启——从二道门中各走出了二个人
(多了一个人啊。)
托鲁眯眼观察着「敌人」。
四人之中,有三个人他似曾见过。
骑士「亚伯力克」。
佣兵「尼古拉」。
暗杀者「薇薇」。
他们确实是以这些名字互相称呼的吧。
最后一位——拥有兽耳和尾巴、看似亚人的少年,他应该没有见过。不过,这名少年应该也要多加注意吧。虽然身姿纤细,但那副躯体毕竟受过魔法的改造,不可能什么能力都没有。反倒有可能会因他的作战方式,而成为其中最为棘手的家伙。
而敌人并不只这四名而已。
机动车里头,至少还有一名魔法师。
(——这下糟了。)
和上次不同,亚伯力克他们应该不会再大意了。尼古拉的骨折看上去似乎也已经治好了,而且又有一个不知其真实本领的对手在场。
相对而言,托鲁这边和亚伯力克他们对战所需的战力、准备,可以感觉得到有些不够。
从正面迎战的话,获胜的机率几近于零。
「阿卡莉。」
托鲁丝毫不敢大意地紧盯着亚伯力克一行人,同时说道:
「左边那二个人就交给你了。办得到吗?」
佣兵尼古拉——以及亚人少年。
外表看似身强力壮的尼古拉,以及作战方式不明的亚人士兵。
乍见看似托鲁把麻烦的敌人全丢给阿卡莉处理。
但是……
「……哥哥。」
阿卡莉不知为何以感慨的语气回应:
「哥哥你真是温柔体贴呢。」
看来阿卡莉也做出了跟他所下的判断一模一样的结论呐。毕竟两人在同一个村子接受了同个师父的教导,没什么好感到惊讶的。
「我觉得你可以再多信任我一点。」
「我才不是在质疑你的实力!」
「这我明白……不过,哎算了,现在没有空可以好好阐述哥哥的贴心了。那两个家伙就交给我来对付。」
「拜托你啦。」
托鲁简短地如此说道。
虽然是个压迫感十足的巨汉,但实际上尼古拉身体才刚刚「初愈」。
当然,断掉的手臂骨头或许是可以用魔法连接
起来……但断臂暂时应该不太能够做些力气活儿。在完全痊愈之前勉强乱来的话,断过的地方很快就会再次断掉。如果同一个地方断太多次、莫名养成了「习惯」的话,手臂骨头的强度就会下降。
当然……一旦不使用手臂的话,肌力也会跟着日益低下。
虽然这男人技术上非比寻常——但他的总体战斗力,应该比当初和托鲁战斗时还要低落了一些。
还有——那名亚人少年。
这个人身上未佩带任何武器。
至少看起来似乎没有携带显而易见的大型武器。或许他把短剑之类的藏在衣服底下也说不定,但他那明显可说是「纤细」的细痩体型——若从这点来推测他蕴藏在那体型里的肌肉力量,想必臂力应该没有很大吧。
攻击距离较小、且攻击力道较轻。
如此一来——对于武器攻击距离较大的阿卡莉而言,跟这两人战斗,应该会比跟亚伯力克、薇薇的组合战斗要来得轻松一些吧。
「嘉依卡。」
托鲁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嘉依卡说:
「就算再怎么细微也好,如果这些家伙的机动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你就轰个一发,不用理会我们。尽可能地把威力弄大一点最好。」
「唔……唔咿。」
嘉依卡咽了咽口水,点头。
接下来——
「——托鲁,还有阿卡莉是吗?」
亚伯力克·基烈特以清晰宏亮的声音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托鲁和阿卡莉都不记得有向他们报上名字过。恐怕是从戴尔索兰特市的街上调查来的吧。这么说的话……他们应该还不确定托鲁他们所属的流派、以及村里的名字吧。毕竟在难民街生活的时候,他们二人都未曾对外报过「亚裘拉」之姓。
「为了慎重难见,我就先跟你们说了吧。快点投降,我不想跟你们打无益的战斗。」
「梦话等你睡了之后再说吧!」
托鲁一边从腰上拔出二把小机剑,一边说道。
「你坚持要打就是了?」
亚伯力克如此询问的声音之中,掺杂着一丝惊讶。
他似乎很意外乱破师在不利的条件下居然不肯投降。
贵族和皇族背负着百姓的安宁、国家的威信、宗教的信念等等,而乱破师跟他们不同,没有什么即便舍命也必须要守护的人事物。就连「家人」之间的羁绊,必要时也可以轻易斩断。
然而——
「既无主义、亦无信仰,不管受谁雇用都会摇着尾巴——从你们的角度来看,乱破师应该比狗还不如吧。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有一条无论如何也绝不退让的最后底线存在。」
托鲁掌上的刻印覆上了剑柄上的刻印。
自气脉相通的那一刻起,这二把小机剑在感觉上化成了托鲁身体的一部分。虽不到魔法师和机杖般的地步,但感觉扩张到武器上之后,更能提升技术的精度。使用机剑者,甚至可以用自己武器的尖端系起细绳。
「乱破师呢,唯独怕敌卖主的行为,是绝对不会做的!」
虽然乱破师在战场上遭人忌讲——但他们对雇主的忠诚之心,足以夸诩为坚固如钢铁。乱破师绝不轻易离弃、背叛自己的主人。哦不,应该也可以说是「无法」背叛吧。如果没节操到连主人都背叛的话——那么乱破师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战争专家,而只是群无法无天之徒罢了。
或许正因为乱破师没有其他的禁忌和执念,所以这一点了与他们的存在理由至为相关的重要之事了吧。
「少说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暗杀者少女薇薇如此冷笑道。
「骗术、诡计才是乱破师的本分吧。」
「也是暗杀者的啊。」
「…………」
薇薇不禁语塞。
确实……乱破师和暗杀者基本上没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专门承接背着众人的暗处工作以及肮脏龌龊的任务,也都是受到众人忌讳的角色。两者的差别在于乱破师偏向泛用型技能者,而暗杀者则特别着重单一技能。若硬要举出其他差别的话,大概就是前者活跃于战场最前线,而后者则活跃于战场后方的一般社会之中。
「好,我知道了。」
亚伯力克开口出声,插入了托鲁和薇薇之间的对话。
「肃然我调查了不少与乱破师相关的资讯,但对乱破师的理解还是不够深的样子。冒昧劝你们投降,是我失礼了。我向你们致上歉意。」
亚伯力克一边拔出腰上的剑,一边走上前来。
他直率地——不含一丝动摇的视线凝视着托鲁,然后说道:
「虽然规模很小,但这也算是场战争了。来吧——使出你们所拥有的全部力量来一决雌雄吧。我,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在此向你们宣战。」
这声战争开始的号角,明确得清朗极了。
+
人数上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打长期战或持久战简直是蠢得透顶。
一旦被人包围、陷入消耗战的话,肯定毫无胜算。先以最快战速取得先机、将趋势导向自己这边,方为战争的最佳步数。以「速度」迷惑、愚弄敌人,恰好是乱破师擅长的部分。
然而……
「『我为钢铁。」」
阿卡莉一边盯着步步朝她逼来的敌人,一边吟诵着奥义〈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这正如「关键词」的字义所述,是一道打开关键的作业程序。
封印在自己里头的某只凶猛野兽——这是为了让这头猛兽破柙而出的程序。每咏唱完一小节,就可以感受到那只沉在自己深处的野兽,甩开了层层紧绑着的锁链,慢慢地浮了上来。仅只是为了作战而培育至今的墨色野兽。
不凶暴,不残忍。
只是像火焰一样、如刀刃一般的——危险。
「…………呼。」
阿卡莉稍微撇了撇嘴角——蔬了舔嘴唇。
血液猛烈地循环,全身肌肉开始全力运作。阿卡莉感觉血管扩张、血液湍流流入了她的脑里。一旦使用〈铁血转化〉,意识就会变得非常敏锐。而从各种意义看来,她可以说自己甚至变大了一圈。
正因如此,这招数——既是奥义,同时也是把双刃剑。
若无法好好操控的话,就会很容易满身空隙。
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阿卡莉,紧紧瞪视着不断逼近的二人
全然相反的二个人。
一个是充满肌肉、大块头的中年男子。
一个是矮小细瘦的亚人少年。
首先要防范的应该是那名携带大型机剑的中年男子——尼古拉。
当然,少年应该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吧。但从他矮小细痩的身姿可以判断,他的肌力应该没有那么强大。至少从他四肢的粗细而言,那并非战士所该有的粗细程度。
他应该暗藏着某种武器吧。恐怕是小型、瞄准要害的暗器类武器。若真是如此,那么他的攻击范围和攻击机会显然会受到许多限制。只要留心针尖的攻击、多加保护要害的话应该就可以防御。
相较于亚人少年,尼古拉——他的臂力和大型机剑组合在一起,其威力应该足以强行打破所有不够彻底的防御。一旦被他碰到的话,那个接触到的部分,肌肉会裂开、骨头会断掉。即使使用了〈铁血转化〉,并不代表肉体强度也会跟着提升。因此,以阿卡莉的体格而言,应尽量避面和他正面对上。
「怎么了?」
尼古拉脸上浮起冷笑,如此问道。
「不先攻过来吗?」
他所说的正是前述「最佳步数」一事。
人数上处于劣势的阿卡莉他们这方,采取静观其变的被动姿态,有违常理。正常应该连对方出不出招也不多等,就直接开始以快攻决胜负才对啊。
但不巧的是,阿卡莉背后有位嘉依卡。
如果阿卡莉把毫无近身战战斗能力的她丢着,飞身出去的话——那么将毫无疑问地正中对方的下怀。
「不过来的话,我们就过去啰?」
尼古拉肩膀上一边扛着大型机剑,一边叽叽咕咕地说。
「跟女人打,有点难以下手呐。」
下一瞬间——影消失。
不是尼古拉。
而是另一位亚人少年。
「——!」
阿卡莉确实因尼古拉的话语,而有一瞬间注意力偏向了他那边。但少年的身影,她应该也毫无阙失地掌握在自己的视线里了啊。但她居然转瞬间就把他给看丢了。这也意味着,少年移动的速度,快到连残影都不会留下。
只是……
(或许该感谢一下那位叫做「奇伊」的家伙吧。)
在脑海一隅,阿卡莉蓦地分心想着这件事。
看过了奇伊的出现方式和消失方式之后,她便不怎么感到惊讶了。
少年的移动和奇伊的方式并不相同。虽然看丢了,但起码还能够追踪得到他的移动痕
迹。〈铁血转化〉状态下的阿卡莉,尚且能够掌握他的动向。
亚人少年一边往右、往左跳跃,一边靠近。
眼睛不太能追得上他本人。每当他蹴地而起,地面就会出现他的痕迹。
是右边?左边?还是上面?
阿卡莉在刹那之间下了判断,于是举起了铁锤来准备防御。娇小的人大多会借由动作来增加攻撃的威力。阿卡莉的铁锤依圆周运动挥舞着,她跳跃后落下的斩击更为强劲,奔跑后猛烈一击的突剌更为磅礴。
那名少年估计会从上头攻过来吧——阿卡莉如此估摸着。
然而……
「……?」
攻击迟迟不来。
哦不,不仅如此,那名亚人少年甚至在下一瞬间,在阿卡莉的右侧、而且是铁锤攻击范围之外的地方落地了。他刚刚的确跃起身来了,但却没有对阿卡莉发动直接攻击。
究竟为何?
理由在下一秒钟揭晓。
几乎是本能在催动着她似地,她挥下铁锤——一阵冲击。阿卡莉的注意力和视线移开的那一瞬间,尼古拉的攻击范围逼近,朝阿卡莉挥剑而下。
「——!」
「铿!」的一声,剑和铁锤互相碰撞在一起。
如果铁锤再晚个一秒才往下挥的话——哦不,不只如此。若在这之前阿卡莉没有开始使用〈铁血转化〉的话,她的胸口正中央会被深深砍出一道口子来吧。
尼古拉——确实可怕。与巨大身躯毫不相衬的轻盈动作。
当然,她已经从托鲁那儿听说过尼古拉的本领,也对他加以防范了……但注意力转向少年的行动的那一瞬间,让他得以钻了个空子。
「叽叽叽叽叽!」火花四散,剑刃从铁锤上面滑过。
幸好她的武器是把顽强的铁锤。
若是轻薄的剑,恐怕早就巳经断了吧。
「呶——」
阿卡莉并未反抗对方的力量,而是倾斜着铁锤,巧妙地格档住他的攻击,同时回旋踢出左脚,瞄准对方的侧腹。大型机剑基本上需要用双手持握。当然——如果高举起来的话,两腋会产生空隙,如果往右或往左挥下去的话,相反侧的腋下会产生空隙。
「铮!」一道声音响起,暗藏在长靴趾尖处的小刀滑出。
如果趾尖的小刀能穿过他的侧腹和铠甲间隙的话,就算不到致命伤的地步,也至少可以削减对方的战斗力。
阿卡莉抱着如此打算,脚下欲给他一击——
「——!」
视线的角落瞥到那名亚人少年动了。
刚好是朝着——阿卡莉的右侧、即支撑在地面的那一只脚而来。
「……!」
如果他现在横扫她支撑的脚、让她绊倒在地的话,她将完全失去胜算。
因为阿卡莉的一时踌躇,飞踢划了个不自然的轨道。随后,虽然她收回瞄准尼古拉腋下的左脚,但也连带地害她姿势有些不稳。
「嘿——」
尼古拉的嘴角含笑。
「——呜!」
尼古拉突然改变了剑的轨道——应该说是施力的方向。在阿卡莉的铁锤上滑过的剑刃,突然从正侧面用力地摁压着她。左脚尚未站稳的她,抵挡不住这突来的变化,姿势整个崩溃。虽然勉勉强强止住了倒势……但她的左膝还是跪倒在地面上了。
(可恶,晃来晃去的……!)
阿卡莉一边用视线的边缘捕捉亚人少年的位置——哦不,是「被迫瞥到他的身影」,一边呻吟。
这两个人合作得无懈可击。真是可怕的超高水准。
亚人少年基本上并不发动攻击,但却常常在阿卡莉的视线角落进进出出。当然——阿卡莉无法无视于他。而在她把注意力转向亚人少年的那一瞬间,尼古拉就会趁机对她发动攻击。
更糟的是,尼古拉本身具备与巨大身躯不符的敏捷和灵巧。
在挥下武器的途中改变剑刃的轨道等等,正常来说——使用大型机剑是极难办到这些事的。人往往会受外表欺骗,以为他是重复大咧咧攻击、专靠力量压制对手的家伙,没想到实际上完全相反。他不光倚靠腕力,而是磨练自己的技巧,然后再加上他自身的力量——是个相当厉害的技巧派。
「唔……」
阿卡莉呻吟。
膝盖跪倒在地。如此一来,她的脚就迅速不起来了。〈铁血转化〉的强度有一半就因此而失效了。
当然,她现在没有时间站起来重新来过。她必须只靠上半身的动作来抵挡尼古拉和亚人少年的攻击。
「吓!」
简直像是在说「看我回敬你!」似地,尼古拉飞踢了过来。
偏偏更惨的是——他的这一击,承载了挥舞大型机剑后的反动力,非常之强劲。
回旋飞踢过来的趾尖,虽然没有像阿卡莉一样藏有刀具,但套着钢铁的脚也算是种厉害的钝器。
「唔——」
阿卡莉立刻以铁锤挡住。
但尼古拉并不执著于这次的飞踢,反而借由踢到铁锤的反动力,收回脚,然后再次挥出大型机剑。
「呣……唔……」
虽然阿卡莉勉勉强强地用铁锤挡下了这一击,但是——
「唔……」
「你不会有时间去管别的了!」
尼古拉的剑击连续且毫无间隙——阿卡莉被迫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同时还得拼命地防御他的攻击。虽然她很想找个空隙强行突破这个状态,但因为每次视线角落都会瞥见那个亚人少年别有含意的动作,所以一直无法集中精神。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她还有办法对战。
但眼下这个情况——
「放心吧!」
尼古拉一边如暴风席卷般地挥舞着机剑,一边说道。
「上头并没有说要杀死你们。不过啊,如果砍中了不太妙的部位,或许会让你少条手臂或脚吧。就算你是个女的,但毕竟也是位乱破师——对这种事情应该早就已经有觉悟了吧。」
他的语气和声音里并无夸示的成分,纯粹是战场经验者的发言。
纵使存活了下来,也未必能够保住四肢身体。如果能够用自己的一只手臂交换对方的性命的话,这样子反倒更合她意——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互相厮杀。
「…………」
阿卡莉缄默无语。
现在的她——即便在发动〈铁血转化〉的状态下——也没有余裕可以开口反驳对方。
+
另外一边——托鲁也陷入了苦战。
与他交剑而战的,不消说,大多是以亚伯力克为主。
「……!」
毫不迷茫的锐利突剌和斩击,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袭向托鲁。
非常笔直而迅速。
骑士们所使用的正统派剑术,跟乱破师、佣兵他们的相比之下,大多是不怎么争巧斗奇的单纯招式……但当他们练到了超过一定的水准、达到了颠峰后,其招式将升华至无懈可击、无隙可乘。并非单纯砍击快速或力道强劲而已,其臻至完美的招式,全都具备着一击毙命的威力。而且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连接,一气呵成、异常神速。
这并不是指他动作特别的快速。若单纯论速度的话,反倒是托鲁比较占上风。但亚伯力克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多余无用的动作。因此,就连托鲁也只能苦苦追着他剑尖的移动。
「可恶……!」
托鲁同阿卡莉一样,也发动了〈铁血转化〉。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无法从容以对。
或许反倒该这么说:正因为他使用了〈铁血转化〉,所以现在才能够勉强抵挡住亚伯力克的攻击。这位骑士在平常的状态下,即拥有跟〈铁血转化〉状态下的乱破师同等的战斗力。真不愧是出身道地的武士门—战争的血脉。
虽然托鲁试了几次想要强行突破现状,但每一次薇薇都会随之发动攻击牵制他。她有时会从亚伯力克的背后现身,丢出飞针,限制住托鲁的行动。
(情况不妙呐……)
托鲁心里不禁焦急。
〈铁血转化〉确实可以提升增强使用者的感觉、肌力、以及反射速度。
这如果是一对一战斗的话——对手若只是招数有限的一个人的话,他就可以强行击溃对手一连串的动作。但要是变成两个人的话,招式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他就算再怎么提高单纯的速度、强度,也还是会被压制住。
如此一来,使用时间有其限制的〈铁血转化〉,反倒成了他们的累赘。
(再不快点想办法改变情势的话……)
或许是托鲁的焦躁让他露出了空隙。
「——!」
下一瞬间,伴随着如裂帛般的尖锐呐喊声,亚伯力克猛地一剌——剌穿了托鲁的侧腹。
「呜……」
最初心里深受打击。接着,在过了刹那之后,灼热感迸发。
剌入,而且剌得很深。
而亚伯力克的剑,以刚刚剌入时的同样速度,迅速地拔出——这是为了防止托鲁用肌肉困住他的剑——托鲁的侧腹,开始有一种濡湿的感觉和疼痛一起漫延了
开来。
「托鲁!」
他知道这一声惨叫,是由嘉依卡所发出来的。
但托鲁现在根本没空转头安慰她说「我没事」。
尽管他吃痛受伤,但对手亚伯力克和薇薇依然毫不松懈、严阵以待。因此,如果他转头的瞬间头就被砍飞的话,也没什么好奇怪。
哦不……
(这下真的不妙了。该怎么办呢……?)
即便精神力挺得过疼痛,但流血确实会使肉体逐渐疲累。虽然某种程度上他可以运用肌肉把伤口绷紧、抑制出血量……但无法完全止住流血。
毕竟他们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因此他剌出来的这个伤口,说是会致命也不为过。
「是你输了。乖乖地投降吧。」
他们的想法恐怕是达成一致了吧。亚伯力克并没有特别因得胜而骄傲自满的样子,只是把这个事实当作一件事实来宣告,口气十分的淡然。
(先暂时假装投降,然后再趁隙突袭吧?)
托鲁突然在心里如是想……但恐怕不会成功。
亚伯力克暂且不提,但那个薇薇想必不会放松警戒。说不定还会说出「总之有什么话,等手脚全部都折断了以后再说」之类的建言。因为托鲁若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便会提出这样子的建议。
(快想啊!快想啊!快想想有什么办法——)
托鲁拼命地动脑思考。
而此时在他的头上——
「——哇哩咧?」
非常不合时机、极度欠缺紧张感的声音从天而降。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
亚伯力克一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和托鲁之间的距离,一边回过头去。
在他们的背后——到刚才良止确实应该不在巨大白色机动车上面的人影,出现了。
是一名娇小的少女。
她的金发红眼相当醒目。虽然她的容貌尚属年幼稚嫩,但她对这般杀气腾腾的状况竟毫不畏怯,反而用一种茫然松弛的表情,低头俯瞰托鲁等人。
「啊……血腥味?」
少女皱眉说道:
「托鲁?咦?搞什么?托鲁你……受伤了吗?」
「…………看了就知道了吧。」
对着这名外表看起来似乎十分慌张的少女——芙蕾多妮卡,托鲁皱着脸如此回应。
芙蕾多妮卡不知怎地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在机动车的车顶上站起,手指着托鲁大叫:
「太奸诈了,托鲁!」
「…………」
她的言行举止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就连亚伯力克他们也不禁停下了作战中的手,惊讶地看向芙蕾多妮卡。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毫无任何空隙可趁,只能说他们实在是太厉害了。
「怎么可以瞒着我受伤了呢!你可是得由我来杀死的耶?」
「吵死了!谁奸诈了?你这只流浪猫!老是来无影、去无踪!」
托鲁虽感到一阵贫血,但还是大吼出声。
虽然托鲁他们于情于理都无法擅自将这名少女——弃兽当作他们的战力之一,但不管怎样,装铠龙的存在有着太过巨大的影响力了。无论她采取怎样子的立场,总之作为一个不确定因素,她其实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也不知道她有无这般自觉——
「我才不是猫咧!」
芙蕾多妮卡天真无邪地咯咯笑道。接着,她那双血色的眼眸,转向对着亚伯力克等人。
「喂喂,你们啊,这样子做让我很困扰耶。」
她那口气简直就像是在对朋友熟人小小地抱怨诉苦一般,非常的轻挑。
「…………」
亚伯力克等人无言以对。
应该是因为他们正在捉摸这名突然冒出来的少女的真面目吧。
「托鲁要由我来打倒!你们突然从旁冒出,然后做出这种事情,真的让我很困扰耶,知不知道?」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从旁冒出的那个人,怎么想都应该是芙蕾多妮卡才对吧。
「——你是什么人?」
亚伯力克眯起双眼,开口问道。
「看起来似乎是认识这位乱破师啰?」
「嗯。」
芙蕾多妮卡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的那个动作有一种非常纯真无邪的感觉——如果有人不晓得她的惊人真面目,或许会因为她的可爱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认识啊。而且托鲁是我要打倒的对象喔。所以你们不要跟我抢嘿。」
芙蕾多妮卡如此回答——下一瞬间,她的肩膀上……
「呃……………………哇咧?」
长了一根针。
这个又细又小的凶器,为避免反光引起人注意,已经做过了去光处理。虽然缺乏破坏力,但如果上头涂有毒物,那么便会有瞬间致人于死地的威力。这明显是暗杀者才会持有的物品。
「虽然不晓得你是何方神圣,但是满嘴胡言乱语,吵死人了。」
薇薇皱眉说道:
「闭嘴睡觉吧你。那个穴道比安眠药有效多了。」
「咦?是喔?」
——芙蕾多妮卡眼睛圆睁,如此说道。她爽快地拔出肩上的针,以白皙的指尖将它折断。
「……!」
薇薇愕然。
芙蕾多妮卡一副深感兴趣的样子,来回看着手中的断针和薇薇。
「啊啊,对啦。如果是人类的话,就会马上睡着了吧。」
她似乎想通了的样子,一脸开心地点了好次头。
「可是没有用喔。因为——我不是人类嘛。」
「你……?」
甚至就连亚伯力克也不禁吓了一跳,发出了呆滞错愕的声音。
芙蕾多妮卡对着惊讶的青年骑士微微一笑——
「嘿。」
毫无任何劲道的一声。
下一瞬间……机动车的上方突然卷起一阵狂风。
「什么!」
亚伯力克一行人马上做出备战姿势。
那是一幕充满戏剧性的场面。
空气卷起漩涡,轰隆轰隆地怒吼着。哦不——那应该是突然被大力刨挖的大气所发出来的悲鸣吧。空气密度急遽变化,如热气般蒸腾飘忽的扭曲景象到处横生。大量砂土从地面卷起,然后打着漩儿,齐向彼方的某一点流去。
苍白色的光芒在龙卷风之中如闪电般地闪烁着。
接着——
「吼——」
这下就连尼古拉他们也都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来。
机动车上悠然端坐着一头巨大的白银——装铠龙。
「装铠龙!」
「不可能——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薇薇和尼古拉愕然惊叫。
装铠龙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被它踩在脚下的机动车仿佛在呻吟一般,车体嘎吱嘎吱地作响。这并不是什么幻觉。拥有实体和重量的真正怪物就近在眼前。
于是——
「马特乌斯!芷依塔!」
亚伯力克的反应比所有人都还要迅速。
「车子上有装铠龙!快把它甩下来!」
白色机动车对他的话的反应是,弹飞般的往后退——而乘在车顶上的装铠龙芙蕾多妮卡也不怎么执著于那个位置,纵身跳了下来。
巨大身躯落地,地面发出一阵震响。
「总而言之……」
芙蕾多妮卡动了动它那长满异形般——獠牙的嘴巴,说道。
明显非人的异形,却以通俗的语调流畅地说话,如此反倒洋溢着一种滑稽的感觉。或许也有人会评价为「可爱」也说不定呢。
「托鲁是我要打倒的敌人。如果说你们想要从旁夺走打倒他的机会,那我就必须先驱逐你们啰?」
「居然有这伏兵……」
亚伯力克一脸愕然的样子,转头望向托鲁。
「你究竟……?」
「呃,坦白说,这并不是什么伏兵之类那种了不起的安排……」
托鲁一边按压着侧腹,一边解释。
「——怎么样,你们打算如何?」
芙蕾多妮卡问道。
老实说,它登场之后,战况为之一变。
或者应该说——变得更复杂了。
对托鲁他们而言,芙蕾多妮卡目前还不是他们可以确信能够信赖的对象。但装铠龙可说是传说中的存在,而如今它现身宣告它偏向托鲁那一方,言语上似乎也视亚伯力克那一方为敌。如此一来,亚伯力克他们当然会提高警戒、重整姿势……
「…………咦?」
装铠龙形态的芙蕾多妮卡忽然歪了歪脖子——它那条长长的脖子。
仿佛受它的动作而触发了似地,出现了某种硬物互相摩擦、嘎哩嘎哩作响的声音。那是来自托鲁他们脚下,哦不,应该是从更下面的地方传来的。
亦即——
「怎么了?」
「——糟了!」
亚伯力克脸色大变,大声喊道:
「大家快逃!要崩塌了!」
这里原本就是崖边。
而巨大装铠龙一落地—
—它「变身」时消耗了不少空气、砂土,于是引发气压变动、以及地盘脆弱化。
接着……
「嘉依卡!阿卡莉!」
趁着亚伯力克他们动摇之际,托鲁蹴地往嘉依卡的方向跑去。
位置上离嘉依卡较近的阿卡莉,首先奔至嘉依卡的身旁,然后抓住她的后领和棺材的把手——下个瞬间……
「——!」
他们本来牢牢踏着的地面消失了。
突如其来发生的悬崖崩塌,让托鲁、嘉依卡、阿卡莉,甚至连亚伯力克他们也被牵连在内,全都随着轰隆作响的声音,掉落至白色浓雾弥漫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