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在临死之前,会在脑里看见迄今为止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
托鲁不懂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乡愁?留恋?后悔?还是自我满足呢?
或者,那只不过是——死前混乱的意识所挑拣出来的记忆碎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也说不定。就像人类的生、死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样,就只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已——
「所以说——『信任』这件事,真的是单方面的呢。」
在〈铁血转化〉、以及超乎常轨的专注、紧张的状态下,托鲁在变慢的时间进程中,忽然想起了相当久远以前的事。
哈丝敏曾对托鲁说过的一句话。
平常不会回想到的这句话,为何会在这最后关头畤突然想起来呢?托鲁自己也不明白。是因为他下意识地从某些理由之中,拣出了这句话吗?还是只是单纯的偶然呢?
若是后者的话,也未免太牵强了。
或许是因为他下意识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关系也说不定。
那个时候,她的这句话——他想说他总有一天会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因此一直将它保留在内心的一隅。而这句话,或许就是为了现在这个瞬间而存在。
被背叛。
而被背叛的前提是——信任。
「信任」究竟是怎样子的一件事呢——有什么样的含意呢?
(虽然那个时候我完全听不懂哈丝敏所说的意思……)
当时托鲁还太过于年幼。
当时他的世界还太过于狭隘。
不过……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虽然还不够透彻,但托鲁终于领悟了。
「信任」,一个高尚美好的词语。
但是它太过于高尚美好——所以是不是被滥用在跟原本意义不太一样的地方上了呢?
「亏我这么地相信你!」
一般而言,被背叛的人大都会如此大喊。
但是……「信任」这个行为的主体在哪儿?
当「信任」这个行为以失败作结时的责任,居然是由「被信任者」负担,而不是由「行为
主体」负担,这样子不是很奇怪吗?对某人抱着某些期待,然后以「信任」这个行为借口来粉饰自己的期待,而就在这个行为瞬间——不觉得责任之所在似乎突然对调了吗?
主动相信的人是谁?
「相信」本身的行为责任——究竟该由谁负责?
「我相信你。」
用这么一句话,就想把对方的背叛封杀掉吗?
「因为我相信你。」
用这么一句话,就想在发生失败时,把全部的责任推卸给对方吗?
若答案为肯定,也未免——太傲慢了吧。
(所以哈丝敏才……)
托鲁认为,「信任」并非是这样子的。
的确,『信任』这件事,真的是单方面、而且是只顾自己方便。
因此……付出的信赖遭到别人背叛时,就不应该以此为理由来责备对方吧。「信任」,只是一种整理自己心态的行为、是一种为了压抑难受痛苦的心之动向(即怀疑)而仰赖某个人的行为。
因此,丝毫没有顾虑到对方的想法、以及对方的真实情况。
决定相信的人是自己。
因「信任」而得利的也是自己。
那么,「信任」的责任应该得由自己背起才对吧。
因为相信了嘉依——托鲁才得以从漫无目标、腐败衰颓的无聊人生之中脱出。虽然遇险过、艰辛过、甚至还失去了阿卡莉。但即使如此,「相信嘉依卡」一事,仍让托鲁感到十分的充实。
入鞘之后只是静待着生锈的利刃,得到了再次挥舞的机会。打从一开始,「信任嘉依卡」不就是为了他自己吗?就连「想实现嘉依卡目标」的心情——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托鲁想要获得满足感罢了。
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单方面行为。
但如此甚好。就是该如此。
他是为了自己,才决定要相信对方。
那么——
「托鲁·亚裘拉!」
亚伯力克·基烈特的剑挥了下来。
没有花招、没有踌躇。出神入化的纯熟剑法笔直攻来——迅速得可怕。
但托鲁仍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进。
做好赴死觉悟之后的专注力,让他较亚伯力克的斩击还要更快地导出了最佳解答。
防不胜防,不如不防。
他的目的是什么?是避开斩击吗?
不,不是。那么,就算避不开也没关系了!
就算避不开斩击,但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也算是他赢了!
「——!」
亚伯力克的纯熟剑法就快要——哦不,它在仅余一步之差时顿住了。
托鲁举起左手的小机剑,将亚伯力克的剑格挡了下来。但充满亚伯力克十足劲道的这一击,反倒将托鲁的机剑弹飞了出去——虽然微微地搅乱了斩击的轨道,但亚伯力克的剑确实砍入了托鲁的肩膀。
鲜血飞溅。
信赖刚
但托鲁仍未作停顿。左手的小机剑被弹飞,而且砍入他身体里的利刃切开了他的肉,直到见骨。尽管感到剧痛无比,但托鲁仍继续前进——
「呜……喔……」
结果,敌人的利刃砍断了托鲁的左臂。
托鲁因剧痛而呻吟,但同时也成功穿越了亚伯力克的身侧。
托鲁强行修正了因失去一只左臂而差点失调的平衡。
接着,托鲁朝嘉依卡猛扑了过去。
刹那间,嘉依卡的身姿好似出现了晃动残影……他好像看到了「双重」嘉依卡。
不仅如此,他好像也看到了嘉依卡身旁似乎还站着阿卡莉的身影。
是失血过多所造成的视线混乱吗?还是乡愁所带来的昔日幻影呢?
不管怎样,这是他最后的猛扑。托鲁已经无法中途停下、也无法修正猛扑的方向了。他已经毫无做这些事情的余力了。
「——!」
嘉依卡瑟缩着身子。
以她的体能,当然不可能躲得过飞扑而来的托鲁。
接下来——
+
「快点解开结界!」
阿卡莉突然大叫。
「我来档住哥哥!」
两手拿个铁锤的阿卡莉,站在嘉依卡的身旁。
她瞄准的不是托鲁,而是他拿在手上的小机剑。待挡下了这个斩击之后,问题总会迎刃而解。托鲁应该也再无时间余力可以重新取出备用的武器了吧。
问题是……阿卡莉究竟挡不挡得住托鲁这奋不顾身的一击呢?
托鲁既然发动了〈铁血转化〉……而且最重要的是,不顾生死的托鲁,究竟会剌出怎样子的斩击,实在难以想像。
但是……
「——唔咿。」
嘉依卡毫不踌躇地解除了〈守护者〉。
是因为信赖阿卡利的话吗?还是因为优先顾虑托鲁的身体状况呢?或者两者皆是呢?不管怎样——「紧要关头时的专注力非常惊人」,托鲁对嘉依卡所下的这句评语果然是正确的。
所谓的「专注」,就是指「排出优先顺序之后做出取舍」一事。
在这最后关头,嘉依卡完美地做到了这件事。
那么——
(接下来换我了。)
时间因紧张和焦躁而变得异常缓慢。而在这段时间内,阿卡莉站在嘉依卡的斜前方,专注地看着逼近的托鲁手上拿着的小机剑。
小机剑的剑尖划出——应划出一道弧形轨道,而阿卡莉举起铁锤往那轨道而去。
阿卡莉心里做好准备要承接即将袭来的冲击,于是双臂一个使劲——
「——!」
好轻——远比预想中来得轻柔的冲击,抚在她的铁锤上。
不是斩击。
托鲁……就在迫在眉睫之前,突然丢下了他爱用的武器。阿卡莉的铁锤所承接到的是——被丢到半空中、无人握着的小机剑。
「哥哥!」
托鲁巧妙地混过了阿卡莉的防御——空着手猛然扑向嘉依卡。
乱破师既非剑士、亦非骑士。
他们不拘泥于一定要用剑作战。
也就是说——他们也精通于徒手战斗、以及使用炸药、毒药等等的杀人方法。如果托鲁有那个意思的话,那么他即便没有刀具利器,也可以攥碎嘉依卡的头,或是拿藏在怀里的炸药,和嘉依卡一起自爆。
阿卡莉完全料想错了。
「嘉依卡……!」
「呀!」
有如袭向猎物的猛兽一般,托鲁将嘉依卡扑倒在地上。
嘉依卡以吃惊的表情发出叫声。
接着——
——爆炸声隆隆作响。
「——!」
阿卡莉愕然地回头望向爆炸声的源头。
爆炸……发生在离托鲁、嘉依卡、阿卡莉有点远的地方。
刚好就在亚伯力克他们所在的那附近。
看来那名青年骑士果然是素材物质所变成的
冒牌货。亚伯力克和他的部下们——包括冒牌货嘉依卡在内——全都突然身形崩毁,然后在下个瞬间如融化般地消失了。
「……你是笨蛋吗?」
非常平静温和的声音说道。
虽然只有一下子,但阿卡莉还是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认出这个声音是来自于托鲁。因为他的这个语气、这个声音,在此之前她都未曾听闻过。
温柔、爱怜般的声音。
在最后的最后,居然被自己所深信的对象残忍背叛——他的声音,完全不像是遭到背叛的人因绝望、愤怒、憎恨、悲叹而发狂的声音。
「虽然在交易成立之后,你没有立过保证说会力保我活命。但如果要砍的话,就砍得彻底一点吧——真是的。」
托鲁维持再把嘉依卡扑倒在地的姿势——仿佛在保护她不受爆炸波及似地,他一边压在她身上,一边说道,刚刚的爆炸,恐怕正是托鲁跟阿卡莉错身而过时所投掷出去的炸药引爆的吧。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杀嘉依卡,而是想着要以炸药炸死亚伯力克一行人,同时想着要守护嘉依卡,以免被爆炸余波波及。
「只弄伤腋下,该说是太轻微了呢,还是该说是什么呢……」
嘉依卡呆呆地抬头望着一脸苦笑的托鲁。
「托鲁……?」
「嘉依卡。」
托鲁直直地盯着嘉依卡的脸说:
「谢谢你啊。」
听到了出人预想之外的话语,嘉依卡不禁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托鲁还未从虚构之中完全清醒——肯定是将嘉依卡误认成「背叛者嘉依卡」了。因为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所以他才没有发现冒牌货嘉依卡已经被换掉了吧。
「我过得很开心唷。」
托鲁一副十分怀念的表情,如此说道:
「比起在戴尔索兰特市浪费生命,跟你在一起之后,生活过得比之前还要开心了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呐。」
「托鲁……」
这表示说,他完全不怨恨背叛了他的嘉依卡?
信赖遭到她的践踏——他也完全不愤怒?
「虽然在最后实现你愿望的人不是我,让我非常的遗憾……」
「托鲁……?托鲁!托鲁!」
嘉依卡伸出双手,捧住托鲁的脸颊。
简直就像是想要阻止托鲁远去他方似地。
「但最后就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啦。」
托鲁脸上浮现出些微的苦笑。他说完了这些话之后,还附加了这一句:
「再见了。」
再明确不过的离别之词。
接着,托鲁仿佛力气用罄似地,闭起了双眼,倒在嘉依卡的身上——
「哼!」
「呜喔!」
——没能倒在她身上。
托鲁原本压在嘉依卡的身上,但为何会没能倒在她的身上呢?因为阿卡莉不由分说地跨坐在托鲁的背上,双手放在他的下巴——使出了逆虾型固定!
当然,托鲁其实被强掰成比嘏子还要更加蜷曲的角度。
「呜喔喔喔喔喔喔!」
「哥哥!没事吧?」
「呶喔喔喔喔喔喔!」
「哥哥!你是有哪里在痛吗?」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背骨、我背骨超痛的啊啊啊啊——喂!」
托鲁抓住阿卡莉的双手,扯开她的箝制。就这样子借由恢复原本姿势的劲道,将阿卡莉甩了下来。
阿卡莉未做反抗,反倒自己跳了起来,在空中一个回旋——下一瞬间,便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
「『没事吧』个屁!突然干嘛啊你!」
托鲁一边坐起身来,一边大声嚷嚷。
「——呃。」
像是在宣誓似地,阿卡莉乖乖地举起一只手,说道:
「因为感觉哥哥似乎想要就这样子强吻嘉依卡的嘴唇嘛,所以我逼不得出手制止你啊。我没有恶意的。」
「你不要老是说这些事情啦!强吻什么的,我一次也没…………咦?」
托鲁眨了眨眼。
「……奇怪?」
简直就像是附身的邪灵离去了的样子,托鲁一脸蠢样地注视着阿卡莉。
「阿卡莉,你……」
「什么事,哥哥?」
「你怎么还活着?」
阿卡莉半掩着眼望着哥哥——然后突然向腋下的方向低下头来。
「哥哥……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吗……」
「欸?不、不是。咦,奇怪?」
托鲁以一脸混乱的表情环视着左右。
嘉依卡利用这段时间窸窓翠窣地从他的身下爬出,然后抱着机杖开始诵咏咒文——再次展开〈守护者〉的结界。
然后——
「没想到哥哥居然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阿卡莉嘴里嘀咕着。
她的脸颊上……泛着一丝泪滴的闪光。
「……喂喂!」
这下连托鲁也不禁慌张了起来。
「没……没人说过那种话吧?」
「…………」
阿卡莉遮着眼睛,撇开了脸。
如果她原本就是个爱哭的女孩,那也就算了——但阿卡莉平常并不会轻易地将感情外露,而且又是个外貌伶俐过头的女孩儿,所以这般动作在她做来,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呃……所以说……并不是说你碍眼什么的……」
托鲁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开口为自己辩解。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虚构和现在的现实混淆在一起,而让他有些混乱了吧。他似乎还没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呢。
「……到处都不见你的踪影……在那个情况下………原本应该……」
——阿卡莉话说到这儿。
「…………阿卡莉。」
托鲁一走近阿卡莉,便抓住她的右手——一扯。
吸满水分的绵丝正拿在她的手上。只要假装擦着眼睛,然后微微用力一握这绵丝,就可以弄出泪滴垂落的效果。
「你这是干嘛?」
「心之汗水啊。」
「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骗人啦!」
托鲁把绵丝抓过来丢掉。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才冷静了下来,,环视观察他的四周。
嘉依卡的魔法〈守护者〉已重新启动,透过苍白色结界表面,可以看得见周围的光景。一度消失的石壁不知何时又再次形成,恢复成易于迷路的状态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虚构,冒牌货,骗人。」
嘉依卡抱着机杖说道。
「虚构?」
「魔法,素材物质,舞台,登场人物,全部虚构。」
「…………」
托鲁忽然把自己的左手举至脸前。
「虚构……从哪里到哪里为止才是虚构呢?」
被亚伯力克斩断的手臂,毫无疑问地正连接在他的身上。
嘉依卡——他被冒牌货嘉依卡剌中的伤口也不见了。
哦不,不仅如此。就连掉入「不归谷」前被亚伯力克剌中的伤也——
「哎呀哎呀,刚刚真是危险呐。」
「——呜喔!」
一道细语在他耳边响起,托鲁不禁叫出声来。
反射性地往后跳了一步——但因为有〈守护者〉结界的关系,所以并不怎么能动弹——虽然退了一步,但那个气息却没有变远。
就在此时,托鲁总算发现到了。
「芙蕾多妮卡!」
他自己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娃娃般大小的少女。
黄金色的头发、鲜血色的眼瞳,惹人喜爱的容貌——虽然大小尺寸比原本的一半还要更小,但她确实是芙蕾多妮卡的「人类型态」。
「你……到刚才为止,你人到底是跑去哪儿了。」
「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唷?」
芙蕾多妮卡以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了托鲁的问题。
「你说一起——?」
「伤口没了,对吧?」
「…………啊。」
托鲁用右手摸了摸侧腹。
被亚伯力克剌伤的伤口确实不见了。但只要一想到他衣服破了一部分,他就明白自己受了伤的事情并非什么幻影……
「总之,我咬住你、并治好你的伤口了。你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所受到的小伤口也顺便治好了唷。」
「被砍断的左臂……还有嘉依卡剌的伤口也是吗?」
「算是吧。」
芙蕾多妮卡从托鲁的肩上飞落下来,同时说道。
下一瞬间,苍白色的光芒包住了芙蕾多妮卡,紧接着她就变回了平常的等身大小——虽然从托鲁的视角来看来,其实还是算非常的娇小。还是刚往常一样的变幻自如。
「哎,因为伤口很奇怪,所以治疗起来有些费事呐。」
「伤口很奇怪?」
「嗯……应该也不是呐。奇怪的或许是托鲁也说不定。」
芙蕾多妮卡如此说完,便歪着头思考着。
「奇怪的是我?是什么意思啊?」
「我咬住
托鲁的时候,会暂时变成托鲁的一部分嘛。」
「……啊啊,『临时契约』是吗?」
装铠龙可以操控变身的魔法。
外形姿态便不消说了,甚至连大小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变化——而且一旦举行了「契约」缔结仪式,装铠龙便能够把别人的身体当作自己的一部分来操控。它们可以用变身来消除伤口——「让伤口变成没发生过」,因此,和装铠龙缔结了契约的龙骑士,在外伤方面可以算是无限趋近于不死之身的存在。
但是……「把他人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操控,这一点其实会产生很多其他的影响。
最显著的影响,即为「自我的境界会部分崩毁」。
芙蕾多妮卡以前不太懂龙骑士多明妮卡和自己之间的区别,因而认为自己应该要实现她的愿望,在她死后仍持续扮演着她……而这种影响,不只会在正式契约的情况下发生,就连只是咬住对方的「临时契约」下也会发生。
短时间的话还算可以,但如果长时间咬住对方的话,那她脑中的想法就会变得难以区分,不晓得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想法了。
「因为托鲁被那个『虚构』迷惑住了嘛。」
芙蕾多妮卡耸了耸肩。
「那个也影响到了我。因为托鲁一心想着『被砍了』,而这个想法也传到了我的脑里,因此我一直不太能专心想着『要治疗托鲁』。」
在山谷上面被亚伯力克剌出来的伤、以及落下途中所受的伤就先暂且不提,至于陷入虚构之中以后所受的伤,似乎就是因此才没能马上用魔法治疗。
顺道一提——托鲁的左臂,实际上并没有被砍断。
托鲁一心以正牌亚伯力克·基烈特的技能来评估,并断定「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被砍断的」,因而导致了自己的误解。只不过是个用素材物质仿造成跟外形一样的傀儡,怎么可能重现得了亚伯力克本人的本领呢——虽然那傀儡大力地砍了过来,但其实还不到砍断的地步——芙蕾多妮卡如此对他说明。
「是我一心误以为啊……」
「应该是吧。但是——与其说是素材物质,倒不如说是魔法术式搞的鬼呢。我想,精神支配的魔法术式可能直接流入了托鲁的神经之中、发挥了作用呢。结果,素材物质就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托鲁的内心、创造出虚构了吧。」
「……是这样子的吗?」
「唔咿。非常同意,应是如此。」
托鲁转过头一问,嘉依卡便向他点了点头,如此回答。
「那个虚构本身,并没有主动诱导你陷进去——我想,那就像是托鲁的梦一样吧。」
「我的——梦?」
托鲁像是要捕捉住那个梦的残影似地,两手握了又放。
左臂、腹部、背上,丝毫不残留任何一丝痛楚。当然,这也都多亏了芙蕾多妮卡的魔法吧。但托鲁总觉得,这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伤口,莫名地适合于解释这个「梦」。
然后——
「真是的!哥哥真是个爱作梦的年轻人呢。」
阿卡莉双臂交叉抱胸,如此对托鲁说道。
「别胡说八道了!」
托鲁大喊。
+
〈不归谷〉充满了雾状的素材物质。
这是制作虚构的舞台、以及登场人物时所需要用到的材料。同时,这些素材物质会侵入擅闯谷中的人类体内、干涉人类神经。为了让精神支配的术式顺利流入人体,这些素材物质似乎发挥着「媒介物」的功能。
「也就是说,那个素材物质还残留在我的身体里?」
托鲁皱起眉头,抚摸着喉咙的附近。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待在谷底这么久的托鲁,恐怕吸入了大量的素材物质。若有毒性的话,得尽早处理才行啊……
「素材物质,无毒性。」
嘉依卡察觉到托鲁心中的担忧,于是开口回答他。
「使用于大规模魔法。很多,四处散——太多。毒性,不妙。」
因为素材物质原本就大多使用在大规模魔法上,而且使用后难以回收,所以主要都是做成无毒性的。即使战争赢了,但如果毒性物质扩散,使得对方领土变得无法居住的话,那就不太妙了——如果没有土地可以当作报酬来分配的话,那么赏罚分明的原则就会崩毁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听说过呢。」
芙蕾多妮卡添加说明:
「像〈轰槌雨〉这般的大规模歼灭魔法,为了易于做出『打击体』,会事先用魔法做好素材物质,然后在目标地点的上方撒成云状,最后再发动正式攻击用的魔法……」
因此,如果有闪着奇妙银色的云在头上扩散开来的话,一定要小心注意——这在前线的士兵之间蔚为传闻。
不过灰色和银色的差别本就暧昧,若是闪着雷电的雨云,看起来更是几乎和素材物质的云一模一样,所以应该很难辨别得出来吧。
「需要事前准备啊?没想到这么麻烦呐。」
「魔法基本上就只是『力量』本身,再没有其他的了。所以『无中生有』基本上是办不到的。」
「是这样子的吗?」
托鲁转头望着嘉依卡向她确认。
他并不是质疑芙蕾多妮卡的话——而是弃兽的魔法和人类的魔法一据说有一些不太一样。把魔法当作能力来使用的生物、把魔法当作技术来使用的生物,可说是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吧。芙蕾多妮卡所说的话,未必能全部套用在人类的魔法上。
「火,雷,光。无限压缩。但是无法——个体。」
嘉依卡抱着机杖,点头说道。
燃烧的火焰不管压缩到哪儿,都无法变成「物体」。
若是要制造出幻影的话倒也就算了,但如果要造出拥有实体的东西的话,那就需要有可供制造的材料。
而那个材料听说就是素材物质。
「我们的魔法其实是类似的,总之并不能无中生有就对了。」
芙蕾多妮卡也没有不悦的样子,甚至还补充说明。
〈装铠龙〉的魔法的确看起来就像是无中生有一样——但其实也只是吸取周围的物质,然后重新塑造成别的形态而已。生物的肉体组成成分,超过一半都是水。因此,利用空气中的水蒸气——即湿度,就可以让人看不出来它其实是在「聚集物质」。
「不过……」
托鲁重新环视结界的外面。
「这个散布素材物质的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虽然不晓得到底是不是西蒙·斯坎尼亚本人干的,但能够把素材物质布满整个山谷的人,无疑是个魔法师吧。而且可似进行大规模又复杂的控制,来操纵这些大量的素材物质,从这点来看,施法者绝对需要有优良的魔力来源、大型且高性能的魔法机杖、以及适当处理前述二者的知识和经验。即使不是西蒙·斯坎尼亚,应该也会是个拥有高明本领的魔法师吧。
可是……如果真是这么高强的魔法师,根本就没必要绕这么一大圈啊。
想杀侵入者的话,直接用素材物质作为凶器就好啦。不需要毒性、更不需要特意制造傀儡来袭击人。只要一声令下,让攻击对象吸入体内的素材物质化作成利刃之类的就好啦。如此一来,就可以从体内贯穿犠牲者的身体,杀人于无形。
然而,这个家伙就不这么做。
特地谋划出这般虚构,设计让托鲁他们自相残杀。
傀儡和舞台装置的构筑、精神支配、为了让同伴互相残杀而设下的天衣无缝的诱导……这些作业几乎全都交由术式处理,但要发动这些术式的魔法,则需要耗费非常大的气力——这一点连身为门外汉的托鲁也心知肚明。
「兴趣?」
嘉依卡一边歪着头,一边说道。
「这是啥鬼兴趣?」
「哥哥,我听说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人的兴趣都很稀奇古怪呢。」
阿卡莉说:
「正因为是个人兴趣,所以没有那个嗜好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兴趣。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哎,那倒也是。」
喜欢从远处眺望别人互相厮杀的样子——或许有这样子的人也说不定呐。是一种施虐的兴趣。而理由若真是出自于兴趣、嗜好的话,那的确就没办法为这个行为寻求理性了吧。
「哎,不管怎样……」
托鲁交叉双臂抱胸沉吟着:
「如果不想办法处理掉这个浓雾的话,那我们一旦解除结界,很有可能又会被卷入虚构之中了。」
「肯定。」
嘉依卡颔首。
现在,浓雾的影响——即透过雾状素材物质支配人类精神的魔法所造成的影响,正被〈守护者〉隔绝着。
但是,正如前述所说,他们无法一边维持着〈守护者〉、一边移动。大多数的魔法本来就会受气压、气温、湿度、星辰、气脉……等等好几种变数影响。因此,如果要一边移动一边使用的话,听说在魔法调整上是非常困难的,不怎么可能实现得了。若是更为强力、复杂的魔法,这
种倾向更为严重。
总而言之……
「话虽如此,但我们总不可能永远待在此处吧。」
托鲁他们在这儿动弹不得。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使用〈守护者〉,毕竟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的水和食物。如果他们不早一点想办法逃出这座充满素材物质的山谷,那么他们最后还是会被卷入虚构之中,上演互相残杀的悲剧。
「素材物质……」
嘉依卡歪着头说道:
「可以,妨碍控制——有可能性。」
「办得到吗?」
「部分,应该可以」
嘉依卡点了点头:
「强行介入,控制。自动——排除干涉,停止运作。」
素材物质对魔法容易产生反应。
但实际上,在军用攻击魔法、防御魔法运用这些素材物质时,如果这些素材物质仍容易对魔法产生反应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反被敌方的魔法师夺去控制权。因此,听说在素材物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大多会被「调合」成最容易对特定魔法师的魔法产生反应。
不过……这并不能完完全全确实地排除掉其它魔法师的干涉。
素材物质与机杖之间的距离、术式的精确度、魔力来源的输出能量等等,有好几个要素牵涉在其中……因此,据说可以强行干涉对手所支配的素材物质。虽然不能够完全夺走对素材物质的控制,而只能够做到尽可能的防碍而已……
当然……西蒙·斯坎尼亚既然能够操控这整片笼罩一整座谷的大量浓雾,想必他所持有的魔法机杖应该很大型,其机杖的操纵能力恐怕比嘉依卡所使用的移动型机杖要高得太多了吧。
因此,嘉依卡就算能够「介入」对方的控制,让素材物质暂时无害化,但在时间、空间上应该非常有限。
「这么一来……只剩下还不知道西蒙·斯坎尼亚人在何处了。」
「大概,中央。」
这次嘉依卡出乎意料地爽快回答。
「控制——简单。」
嘉依卡手指着浓雾的深处。
她的意思应该是指人待在素材物质的中央,会比较好控制这些素材物质吧。
棺姬嘉依卡
「话说回来,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如果西蒙·斯坎尼亚带领着部下和伙伴来到这座谷中深居简出的话,那么他并不一定要自己待在浓雾的中央。
不过——
「嗯嗯……」
嘉依卡花了一些时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大概——单独。西蒙·斯坎尼亚。」
最后才缓缓说出这句话。
「根据是?」
「……直觉?」
这话说得好像连她自己都不太有自信的样子。
「喂!太不可靠了吧。」
托鲁叹息。
但是,即便这只是单纯的「直觉」,但毕竟是出自魔法专家的直觉。既无其他更为有力的说法、亦无否定的根据的话,那么试着相信她看看,应该也不坏吧。
「好吧。我就相信看看吧——相信嘉依卡的『直觉』。」
「托鲁。」
嘉依卡的表情闪闪发亮。
这名少女的个性基本上相当的率直——有时候简直就像幼儿一样,在脸上直白地露出纯朴、率直的喜怒哀乐。而现在她露出的笑容,也是如此。
或者是因为刚刚——那一场背叛戏码的虚构场面,让她更加地为这一句漫不经心的「我相信你」而感到高兴吧。
「——但是……」
托鲁一意识到这一点,便低调地清了一下喉咙,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
若就这样子什么都不想的话,他怕他会受嘉依卡的影响,连自己也微笑起来也说不定。但他如果真这么笑出来的话——他心里会感到有些惭愧。
「如果是你下错判断的话,之后你可是要负起责任来喔?」
哎,最惨的情况,也不过是负责任的人和托负责任给前者的人一起消失在这世界上而已。
「呣……呣?」
「没关系。你安心吧。」
阿卡莉平静地安抚着一脸不安的嘉依卡。
「哥哥不会做出无法谋得利益的暴力行为……」
「呣……」
嘉依卡以紫色双眸,往托鲁那儿投了一个像是在说「真的吗?」的眼神。
阿卡莉在托鲁旁边重重地点着头,然后继续说:
「但他会拼命地——强迫你做些不可对人言的羞耻之事。」
「你说这话反而更让人无法安心吧?」
托鲁大叫。嘉依卡则在他面前颜抖着:
「非常不安……!」
「你也不要当真啊!是说——阿卡莉,你干嘛接二连三地信口胡说啊……!」
「才不是信口胡说呢。」
阿卡莉一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把心里觉得『如果成真的话就好了呐』的事情说出口而已啊。」
「那不就是信口胡说吗!」
托鲁一边以拳头敲击着〈守护者〉的结界表面,一边怒吼着。顺道一提,这〈守护者〉结界敲起来,简直就是在敲打泥土一样。托鲁觉得敲在上面的手感相当的奇特。恐怕不只是单纯的坚硬而已,像这样子具有柔软性的表面,应该比较容易承受得住各式各样的攻击吧。
「欸欸。」
芙蕾多妮卡一边来回看着托鲁和阿卡莉两人,一边兴致勃勃地问道:
「羞耻之事是指什么啊?」
「唔嗯。口头上不太好解释,我用图解……」
阿卡莉从怀中取出了笔跟纸。
「不准图解!」
托鲁大叫,然后把她的笔跟纸没收了起来。
+
苍白色的结界表面逐渐变薄——然后消失不见了。
就在那一瞬间,托鲁和阿卡莉脚蹴地而起。
两人都对自己的快脚很有自信。靠着迅速敏捷、灵活巧妙的动作玩弄敌人于股掌之中,是乱破师的基本功力——托鲁和阿卡莉在短时间的情况下,可以达到与快马不相上下的速度。
「可别慢了啊。」
「哥哥才是呢。」
两位年轻的乱破师一边互相调侃,一边奔跑着。
「不归谷」本身基本上还满大的,虽然有几个地方也是有些曲折,但构造基本上是一条单纯的笔直道路——也就是说,只要没有刚刚那些素材物质所造出来的迷宫石壁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可以直接通往魔法师的所在之处。
然后——
——咻!
一道尖锐的声音——似乎超过了人耳听力范围的声音,从托鲁二人的身旁超前而去。
「……好,来看看行不行得通吧。」
奔跑中的托鲁二人逐渐逼近眼前的石壁。
近在严然声立的障碍物之前,两位乱破师仍不放慢跑步的速度。
眼看就要撞上去了……说时迟那时快,看似坚固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穿孔。壁面以一点为中心开始变形,好几道波纹状的皱纹扩散开来——一个大小足以让人类通过的洞口出现了。
这情景简直就像是有一把加热过的利刃,在蜡制工艺品上面戳了一个洞似的。
托鲁和阿卡莉连一秒的踌躇也没有,就这样子跑进了洞里。
「干得好啊。」
托鲁在裹了两层蒙面巾的下面,露出了笑意。
这道「声音」是嘉依卡所施放出来的魔法。
但并非攻击用的魔法。〈统率者〉……原本是一种以魔法干涉素材物质、利用被干涉的素材物质造出简易的「防御壁面」和「兵士们」,然后让它们直接进行战斗的招数。但这次只是用来妨碍这片浓雾而已。
原本是石壁的素材物质接收了两个系统——互为矛盾的「命令」,因而产生混乱、回到了雾状。
「…………」
托鲁转头往后看了一下。
雾又再次筑起迷宫,将石壁的洞口塞回原状。
嘉依卡以魔法妨碍素材物质的功效只是一时性的。数秒过后,从「混乱」中平复的素材物质,会再次依照魔法师的命令,重新筑起迷宫。
但是——
——咻!
嘉依卡放出的魔法再次在迷宫构造上穿出孔来。
洞孔的彼侧——简直就像是猫叼着小孩前进似地,有一只奔跑中的野兽正用嘴吊着嘉依卡、背上还背着一副棺材。
哦不。用「野兽」一词,恐怕会招人误解吧。那东西形似狼和虎,但身体表面却布满了有如装甲般的白银色坚硬「鳞片」。
它正是芙蕾多妮卡。
芙蕾多妮卡是一只装铠龙——是一种外表可以变换自如,必要时甚至可以变成人类姿态的弃兽。
本来最适于战斗和移动的姿态,应该是她原本的「龙」形。但龙的庞大身躯、巨大无比的翅膀,在这谷底反而会成为阻碍行动的绊脚石。正因如此,所以她现在才变成这种易于搬运嘉依卡的獣形。
相对于此,嘉依卡则全神贯注在施展魔法上。
芙蕾多妮卡载着她前进、停下、前进、停下……每停下一次,她就要重新编纂、调整术式,然后再施放出〈统率者〉。
托鲁二人沿着嘉依卡弄出来的「道路」,一个劲地往前直奔,朝着山谷的中心跑去。
为了制止操纵这片浓雾的魔法师。
这就是托鲁他们所采用的战法。
「…………」
笔直地,就只是一个劲地笔直前进。
奔跑、奔跑、奔跑。目不转睛地拼命向前奔跑。
可以不顾一切地朝着嘉依卡所指示的方向跑。
这就是——
(信任的等价回报。)
托鲁如是想。
很痛快。
什么都不用管,就只要朝着她指示的方向笔直奔去——这种感觉特别爽快。
当然,他们这样子其实也很危险。
如果这时候被嘉依卡背叛的话,那他们肯定会直接坠入死亡的深渊。而如果对方不是个能力足以信任的家伙的话,那他们的下场也同样是个死字。他们可能会往偏离的方向冲去,然后自满溃散而已。
因此,一开始要先怀疑。
然后拼命思考——最后再下判断。
「信任」,是在这般煎熬之后所要做的决定。
正因如此,信任之后才会感到如此地——心情舒畅。
轻率地相信别人,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只要把艰辛的行为——先怀疑别人、然后在深入思考之后才决定到底该不该信任——只要把这样子的煎熬略过不管即可。
因此——只有历经过煎熬的人,才真的懂得「相信」的快乐。
这种快乐,足以让人即使被背叛了,也可以笑着说「没想到这滋味并不糟啊」地死去。这才是苦恼和喜悦之间的合理均衡。
「喂,阿卡莉。」
托鲁在蒙面巾下开口说道。
「什么事,哥哥?」
「如果我为了嘉依卡而背叛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哥哥背叛我?」
阿卡莉一边敏捷地跑着,一边在瞬间歪了一下头。
「我无法想像得到具体被背叛的景像呐。」
由此可见,她真的十分地信任托鲁呢。
「嗯……比如说——为了把最后的『遗体』弄到手,我无论如何也必须对濒死的你见死不救……之类的呢?」
「…………」
阿卡莉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瞬间思考了一下似的。
「那是背叛吗?」
她马上以不可思议的口气如此问道:
「为达目的,不惜性命,本来就是我等的夙愿、乱破师的矜持……不是吗?」
「呃……是这样没错啦。」
——咻!
嘉依卡的干涉魔法,再次从托鲁和阿卡莉之间穿过,往前飞去。
两人在同一时间冲进了穿在石壁上的洞。
「如果那是哥哥所决定的目标的话,不就该那么做才对吗?」
「呃……所以我那么做或许没错,但阿卡莉,你呢?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应该不会为了托鲁的目标而甘愿被舍弃吧?
这种事她也可以理所当然地果断做到吗?
「哥哥真的是只想着自己——哦不,不对,应该说是思路狭隘吗?」
阿卡莉突然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
「哥哥自己也说过吧。『实现达成那个人的目标,就是自己的人生目的』。哥哥没有想过我也是一样的吗?」
「但是——那是我的想法……」
「我们可是兄妹耶!会有相同的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
总而言之,托鲁说的「那个人」正是嘉依卡。
而对阿卡莉而言,「那个人」指的正是托鲁吧。
接着——
「哥哥真是思虑欠周呢。」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阿卡莉的声音里掺杂着吃惊的语气。
「不但感情激烈,而且一旦认定了就一条直线通到底。这种特质——既不是全然的笨蛋而且在开始向前冲之后,也会屡屡止步,停下来认真地烦恼思考。虽然我反倒敬爱着这样子的哥哥,但说老实话,我觉得哥哥不太适合当乱破师。」
「…………」
对托鲁而言,阿卡莉的这番话里,有太多他想要跟着点头认同的地方,于是他完全没有回嘴反驳。
「虽然大家都说,同样岁数的男女,往往都是女生的内心要比男生来得早熟。不过……」
在某种层面上看来,阿卡莉要比托鲁还要更为果断得多了。
托鲁在经过那场虚构之后才总算得到的结论,阿卡莉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领略到了。
「怎么了,哥哥?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没事。」
托鲁一边苦笑,一边和阿卡莉一起又冲进了前方另一个洞中。
+
那东西……原本应该是台大型机动车吧。
但不知道是因为做了改造呢,还是因为素材物质像血管似地层层缠绕着,那东西已经看不太出原型了。只能根据数个残留在原地的车轮来推测它以前的样子。
被石壁团团围住的广场上。
坐镇在山谷中央的巨大魔法机关,就在这个广场上。
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上面的素材物质,简直就像是巨大的心臓一样,一边发出苍白色的光芒,一边脉动着——有几根长得像兽角一样的突起,弯弯曲曲地从那些素材物质的缝隙之间长出。看起来像是改造之后就不会再用到的零件类,散乱在周围的地面上,营造出一种颓废衰败的气氛。
乍见此处,一言以蔽之,就是「奇异」而已。
在迷宫的深处,有个正在悄悄跳动的巨大心臓。
由魔法和机关所构成的这个心臓,当然不是用来让血液进行循环——而是用来操纵充满阴险恶意的苍白色浓雾。在这个「心臓」的周围,雾特别的浓。随意靠近的话,无疑会被卷入虚构之中吧。
而且……
「原来如此?」
托鲁魅着眼,凝视着那个「心臓」。
「原来是嘉依卡施展的同一招魔法啊。」
「唔咿。」
嘉依卡在旁边点了点头。
简而言之——控制着〈不归谷〉虚构的,只是一个魔法而已。即大规模的〈统率者〉。嘉依卡刚刚施展的魔法、以及控制〈不归谷〉的魔法,无疑都属于运用了相同原理的相同系统。但因为使用了机动车改造而成的大型魔法机杖——以及输出能量大的魔力来源,因此两者的规模完全是天差地别。
浓雾既是精神支配的媒介、也是构成实体的素材,兼有两种功用。
至于〈统率者〉根本的用法,当然也可以发挥得出来。
亦即——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呐……」
「……大约五十个吧。」
阿卡莉眯着眼数了数数量。
才刚踏入广场的托鲁一行人面前——正确来说,应该是就在托鲁他们和那个「心臓」之间,正站着五十多个人影。
对于近身作战能力非常弱小的魔法师而言,护卫绝对是必需的。
因此,就像嘉依卡雇用托鲁二人一样,魔法师会预备一些近身战用的战力,当然也是可以预期得到的。
但是——
「我、嘉依卡、哥哥……芙蕾多妮卡的数量是不是偏少啊?」
阿卡莉喃喃说道。
是的——那五十多个人影全都有着托鲁、阿卡莉、嘉依卡、芙蕾多妮卡的外貌。就跟刚刚在虚构之中迷惑住托鲁的嘉依卡一样,这些全都是素材物质所做出来的冒牌货。
「外貌就算一样,但本领可是照抄不了的喔。」
托鲁一边回想着刚刚那个亚伯力克——冒牌货——一边说道:
「他们都是傀儡而已。一个一个来的话,都不是成得了气候的对手,只是……」
傀儡们一起同时拔出了武器。
托鲁的小机剑和阿卡莉的铁锤,就跟本尊的一样,但嘉依卡却是拿长矛或长柄战斧,老实说看起来还真是可笑。恐怕是因为机杖——即「魔法」是无法仿造出来的,所以才让它们拿着外形类似的武器代替吧。顺道一提,芙蕾多妮卡的冒牌货们则是徒手空拳。
「这些是——想要让我们陷入迷惘是吗?」
「迷惘?迷惘什么?」
阿卡莉歪着头纳闷。
「呃不,所以,就是说,像这样子,如果对手是朋友、家人的话,战斗时会有些下不了手之类的…………」
……他话说到一半。
「呃不,并不会呐。」
托鲁迅速地摇了摇头。
平常为了叫醒哥哥,动不动就拿铁锤打他的妹妹。如今,就算有好几个长得像托鲁的敌人站在眼前,她也完全不会踌躇的吧。而托鲁也已经见识过嘉依卡和亚伯力克的冒牌货了——因此,面对「只是外貌相似」的对手,已经不会再犹疑不决了。他反倒把注意力放在一些细微的差异,观察一些「哎呀这不太对吧」之类的不
太协调的地方,譬如像刚刚嘉依卡的武器那样。至于芙蕾多妮卡,则是会兴高采烈地歼灭掉托鲁的冒牌货吧。
但是——
「可怕的敌人。」
阿卡莉的发言却与托鲁的预想相反。
「居然用这种贱招……」
「怎么?不想跟有着我的脸的家伙战斗是吗?」
托鲁苦笑着问。
但阿卡莉马上摇了摇头。
「不是唷?」
「…………」
「情绪反而更高涨唷。我都没自信能否保持得了冷静了呢。」
「……这、样、子、啊?」
心里抱着莫名其妙的期待的自己,真是个笨蛋——托鲁叹息。
「哦不,请你等一下啊,哥哥。」
阿卡莉像是在战栗害怕似地,一边以左掌捣着嘴,一边说道:
「我也觉得哥哥所言甚是。」
「哦?」
「如果这些人全部一起脱掉衣服的话……!」
「……你在想些什么啊!」
「哦不,那样子哥哥不就会兴奋得无法作战了吗!」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哎,这些用素材物质做出来的「兵士」们,彻头彻尾地全是素材物质衣服。硬要说的话,其实现在这个状态,已经算是裸体了。
「哥哥真是笨蛋呐。如果哥哥脱掉衣服的话,我——」
话说到一半……阿卡莉烦恼了数秒钟。
「对了!」
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似地,她「砰」地一声击了一下掌。
「总之先打倒,然后再剥制成标本。这样才比较能够好好地、仔细地观察。」
「……你还真是不值得我信任,趁现在先把你杀了比较好吧。」
托鲁沉吟般地喃喃自语之后,拔出了两把小机剑。
他将掌上的徽纹和机剑上的徽纹靠在一起,然后感觉便延伸到了机剑上。托鲁现在已经是个两手持着利刃之爪的战斗兵器。他刚才已经使用过了〈铁血转化〉,且时间还没有经过太久,因此只能够使用平常的战法——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结果,〈铁血转化〉虽说是奥义,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乱破师的特殊技能之一罢了,而不是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使得出来的万能绝招。和大量的对手为敌时,持久力反而比瞬间爆发力还要更重要。
言归正传……
「嘉依卡,这些冒牌货们由我们来对付。」
围成半圆形的五十多名「兵士」们,一步步缩小包围、向她们逼近。托鲁紧盯着那些「兵士」们说道。
「你去瞄准中枢!」
「中枢?」
「就是那个啦。」
托鲁手指着那个持续脉动着的苍白色「心臓」。
那个不晓得真是〈统率者〉、还是只跟〈统率者〉相同系统的魔法,制作并操纵着这些「兵士」们。如此一来——这些「兵士」们的弱点并非眼前的素材物质,而是那个大型魔法装置才对。只要想办法破坏掉那个魔法装置的话,应该就可以让这些「兵士」们停下动作了吧。问题是——该破坏那个巨大「心臓」的哪里啊?
虽说是广场……但此处被石壁层层围住,是个半密闭的空间。如果使出能够完全破坏得掉那个「心臓」的强大威力魔法的话,魔法威力很有可能倒流逆施,将托鲁一行人也一起卷进去。而威力强大的魔法,想当然耳,需要耗费很多时间来诵咏咒文、调整术式。
如此一来,就只好集中瞄准可说是要害之处的一点了。
而决定那个瞄准目标所需的魔法相关知识,只有嘉依卡懂得。
「虽然我不晓得哪儿才是它的『要害』,但嘉依卡应该想得到吧?」
「了解。」
嘉依卡轻轻颌首。
「那就交给你啦——我的主人。」
「唔咿。交给我吧——」
嘉依卡说完以后……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的臣子。」
「嘿——」
托鲁在嘴角露出笑意,点了点头之后,回头望向身旁的阿卡莉,说道:
「走吧!」
「……唔嗯。」
不知为何阿卡莉似乎有些——不满的样子。
那是只有跟她长年相处的托鲁才会懂的、非常隐约模糊的「表情」。
「……可不要误攻击到『本尊』喔。」
托鲁苦笑地如是说。对此,阿卡莉——以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
「……我努力。」
「呃,说什么『努力』啊你——」
她的意思应该是说她会尽量努力,但万一真的打到了,可不准怨恨她喔。
反言之,这也可以说是她以「打到他」为前提而做出的发言。
「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没有在生气喔。」
阿卡莉说:
「只是在闹别扭而已。」
「…………」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这话不要自己说出来吧——托鲁正要开口说这句话的那一瞬间。
五十多名的冒牌货,同时成群向他们攻了过来。
+
双方激烈混战、混战、混战。
有好几个托鲁、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
简直就像是某种错觉画似地,相同容貌、外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轮番交替,令人眼花撩乱地来回移动——甚至有种喜剧般的可笑。
「呣……」
嘉依卡一遍抱着机杖,一遍低声沉吟。
对嘉依卡而言,面对形似自己的敌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要知道自己人就在这儿,那么对方才是冒牌货一事,就很显而易见了——就算误将它们卷入攻击魔法之中,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芙蕾多妮卡也是一样。
芙蕾多妮卡本尊,现在正以野兽的形态随侍在嘉依卡的身旁。
对于这个被托鲁形容为「完全不懂在想些什么」的少女——哦不,弃兽,嘉依卡也不禁同意托鲁的看法。既然芙蕾多妮卡说过现在不是以敌人的身分在行动,那么嘉依卡应该可以相信芙蕾多妮卡会保护她吧。
那么,以少女形态在移动的芙蕾多妮卡,无疑就是冒牌货了。就算把它们卷入攻击魔法之中,也没有关系的吧。
问题是托鲁和阿卡莉。
那些「兵士」们和本尊之间,其实在外形上有些微妙的差异。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在这方面也是一样。在衣服的细微之处有些不同、或是五官有些微的差异、抑或是手上武器的长度和细微部分并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借由浓雾所量的尺寸呢?还是只是重现了托鲁的表层意识或记忆呢?不管怎样,模仿就是模仿、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和本尊好好地对比过之后,很快就会发现这些差异。
但如果对方开始四处移动的话,马上就会混淆了。
冒牌货全体静止下来、并排着的话,嘉依卡便无需这么辛苦,还可以马上辨别出托鲁和阿卡莉的本尊。如果并排起来互相比较的话,各个个体的差别就会变得显而易见。
但是,二位本尊在成群的冒牌货之中,连一瞬也没停下过,不停地四处移动。
而且,托鲁和阿卡莉击毙的「兵士」,确实一度因受到破坏而停止动作、崩溃回雾状——但过没多久,就会马上复活。因为对方不是活生生的生物,所以无论多少都可以一直再生。
如此一来,她就真的无法辨别了。
而且机杖的测距器视野较为狭窄,所以让她更加的混乱。
「…………呣……呣……」
当然,托鲁二人和「冒牌货」相比,「冒牌货」的数量要多得太多了。
而嘉依卡所猫准的,既非托鲁二人、亦非「兵士」们,而是那台大型魔法机械上的——西蒙·斯坎尼亚应该正躲在那台魔法机械里——讯号发送天线。
使出的魔法不太可能会波及到托鲁二人。
但这可是一种用来破坏金属制讯号发送天线的魔法。万一误击中托鲁二人的话——轻则重伤、重则当场。
「……呣……」
嘉依卡已经诵咏完咒文,术式的微调也已经完成了。
之后只要诵咏发动用的咒文、扣下板机即可——可是……
「——怎么?你在犹豫吗?」
疑问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在非人类外形的时候,这个弃兽讲话的姿态,有一种脱离常理和常识般的超然脱外之感。因为是人类之外的生物说着人类的语言,所以才会有这种能够撇开诸多内情、巍然俯瞰一切的氛围吧。
「……唔咿」
嘉依卡确实在犹豫。
虽然她对托鲁说了「交给我吧」,但只要一想到由于自己的力量而让人受伤——哦不,甚至死亡的话,她就觉得这负担远比预想中来得沉重。
当然,之前和多明妮卡的一战,也是一场真刀实剑的决一胜负。但当时嘉依卡负责的几乎只是支援而已,主要在战斗的其实是托鲁——他才掌握了关于战斗情势最重要的部分。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托鲁他们只是在窜她争取时间而已。突破现状的关键,到底还是握在嘉依卡的手里。
「误击到托鲁他们的可能性很低吧?」
「……肯定。」
但是——如果真的不幸波及到了呢?
心里一这么想,她便对放出魔法的瞬间感到踌躇。
虽然托鲁和阿卡莉都说他们「以轻忽人命为职」,但嘉依卡没有笨到把他们的话不折不扣地信以为真。反倒正因为他们对她说到这种地步,才让她对伤害他们一事感到踌躇不已。
被人信任——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子什么都不做地看着吗?」
这并非责问的口气。
而是一种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才问得出口的问法……口气里毫无任何的紧张感。
当然——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托鲁他们特地为她牵制「兵士」们的意义就会没了。而且,尽管对方是力量上较为逊色的「冒牌货」,但数量众多、又拿着武器——他们这就跟赌上了性命没有两样。
「真的是很有趣呢。」
在这紧要关头,芙蕾多妮卡开口如是说:
「人类这种生物……」
「…………」
「没办法像我们一样做到「同为一体」对吧?就算是夺走感觉的魔法、精神支配的魔法,都无法完全共有彼此的意识、感情、记忆等琴。不管怎样都无法完全理解的话,那就只能自己果断以对啦。」
这话说得没错。
芙蕾多妮卡又接着说:
「这果断以对,说的不正是『信任』而已吗?」
嘉依卡眨了两、三下眼睛。
过了一会儿——
「说的也是呢。」
她以北方语言喃喃低语。
「我也得相信幸得托鲁信任的自己才行呐。」
精神集中在测距器之中的景象。
然后——嘉依卡扣下了扳机。
+
尖锐的破碎声在广场上响起。
大型魔法装置坐镇在中央——从魔法装置长出来的凸起部分有好几根被切断了。
切断型攻击魔法〈开膛手〉
托鲁以前曾见识过这个魔法。
她的这一击精准得可怕,直接从托鲁的腋下穿过——把飞扑而来的冒牌货芙蕾多妮卡一分为二。
如果托鲁再多往前走个半步——或者他不是往后退以避开冒牌货芙蕾多妮卡的攻击,而是拿小机剑抵挡的话,那他的右臂就会被这招从根部整个砍断了吧。
真是间不容发的一击。
托鲁——或者该说是全部的人类,在动作上都有自己的习性。
而若是阿卡莉的话,就十分清楚托鲁在动作上的习性。所以阿卡莉可以很轻易预测出来,托鲁不会用武器去挡下刚才冒牌芙蕾多妮卡的攻击,而是以灵活的动作躲开。
那么,嘉依卡又是如何呢?
「…………」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
她是预测到托鲁的动作之后,才放出了刚才的这一击吗?
还是说,托鲁的安然无恙,只是单纯的偶然呢?
「哎……不管是怎样都无所谓啦。」
托鲁苦笑地喃喃自语。
总之,结果代表了一切。
托鲁——然交叉左右两边的小机剑,从侧面档住以铁锤袭来的阿卡莉的攻击。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托鲁的手臂同时微微向下一沉。毫不留情、沉重锐利的攻击。
「……喂!」
「怎么了,哥哥?」
面对托鲁如沉吟般的声音,阿卡莉以静谧的口气回应了他。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误攻击到本尊吗?」
「这不是误攻击啊。」
阿卡莉堂而皇之地说道:
「我知道是哥哥本尊,所以才攻击的啊。」
「笨蛋!这更过分好吗?」
棺姬嘉依卡
托鲁大喊。阿卡莉则仍维持着对他挥下铁锤的姿势。
「兵士」们在两人周围急速地失去轮廓、崩毁——者是扩散、消失。嘉依卡的一击,破坏了大型魔法装置的一部分,应该是让它无法再控制素材物质了吧。
「因为我担心哥哥嘛。我只是要警告哥哥:如果分心的话,可是会很危险的唷。」
「危险的是你!」
托鲁喊完之后,以小机剑掸开她的铁锤。
「再说了,哪来的分心啊——我只是回头看了一下嘉依卡而已吧。」
「那正是你不对的地方。」
「为何?」
「如果是我最敬爱的哥哥的话,就连以视线让女人怀孕这种事,也能轻易办到。」
「我才没有那种超能力咧!」
就这样子——托鲁无奈地跟阿卡莉交谈着跟往常类似的对话。同时,他们的周围景色,开始急速地变化。
首先是石壁崩塌,紧接着,压在他们头上的厚实石制屋顶也开始变薄、消失。这些全都变回成苍白色的雾——最后,就连这些雾也都像飘扬在火焰上方的灰一样,缓缓地落下,并在地面上堆积了起来。
视野逐渐辽阔。
可以清楚看见天空、以及岩石毕露的悬崖表面。
看来控制中断了以后,素材物质也无以维持雾的状态。
「……真可惜。」
阿卡莉嘴里嘟嚷着。
「可惜?」
「本来想留下其中一个人的——比如冒牌的哥哥。」
「你留那种东西下来是要干嘛——哦不,不用了,我不想听。」
「哦不,请务必听我讲嘛。」
「不准讲!」
「首先先把他脱成全裸,然后再小心谨慎地洗干净。」
「我叫你闭嘴!」
「之后再好好地弄干。」
「你是打算要做成人干吗?」
「又轻量又小型、又可以轻便携带的哥哥,真是划时代的杰作。」
「关于『划时代』的意思,拜托你再向别人请教一下吧!」
托鲁烦躁地说完之后——重新转身面向大型魔法机械所在的位置。
虽然已经不能再操控素材物质了,但大型魔法装置的本体——原本好像是机动车——几乎毫无损伤。那也就是说,身在里头的魔法师,应该也同样毫发无伤吧。
如果那个魔法师除了大型魔法装置之外,还另外持有着携带型魔法机杖的话,那就代表对方应该还残留着战斗能力。
但是……
「……不向我们出招啊。」
托鲁一取出投掷用飞镖,便马上往大型魔法装置丢了过去。
黑色的小小利刃,笔直地往大型魔法装置飞去——如今素材物质已脱落殆尽,大型魔法装置的金属制表面全都外露了出来。飞镖命中了金属制装置,顿时火花四溅。
但仅此而已。
还是没有反应。
弹回来的投掷用飞镖,就这样子在空中一个回旋——剌入了堆满素材物质的地面。
「你们先待在那儿!」
托鲁如此告知阿卡莉她们,然后自己一个人走向大型魔法装置。
就在那一瞬间——
「托鲁!」
嘉依卡发出大叫的声音。
是金属在发出扭曲的呻吟声吗——才这么一想,大型魔法装置的外装就开始缓缓地剥落。看来环境的急剧变化,害某种平衡被打破了吧。钢板落下,让积在地面上的素材物质化作成烟,袅袅升起。
「……没事。」
托鲁面仍朝着大型魔法装置,只是向后方举起了―只手,示意嘉依卡她们不用担心。烟很快地平息了下来——外装剥落的大型魔法装置,将它的内部暴露在托鲁一行人的面前。
「这是……」
那是——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应该是成年男性的尸体吧。光只是用看的,并无法得知他的年龄。
已经完全尸蜡化了——在大型魔法装置的内部里埋没、咽气。在他死后,时间恐怕已经过了很久。跟嘉依卡使用机杖时一样,他的脖子上缠有同样的连接用绳索,这表示他是一名魔法师没错。
「这是……什么?」
棺姬嘉依卡
托鲁走近尸体,膝盖跪地。
没看到其他像是魔法师的身影。那也就是说,一直支配〈不归谷〉至今的人,正是这一具尸体啰——
「托鲁!」
嘉依卡她们朝托鲁的身边跑了过来。
「这家伙就是西蒙·斯坎尼亚?」
托鲁站起身来俯视着尸体,问道。
「……不明。」
嘉依卡一脸困惑的样子,摇着头说。
哎,都干瘪成这样了,就算是父母、孩子看了也认不出来吧。
「……唔——嗯?」
不知何时已恢复成人类型态的芙蕾多妮卡,从托鲁的身侧仔细地瞧着那具尸体。
「啊啊,我有看过——这个手环。」
她手指着戴在尸体左腕的手环。
托鲁重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手环——看来好像
是某处军队的身分辨别证。托鲁伸出了手来,把积在手环表面的素材物质拨开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号码,还刻着「西蒙·斯坎尼亚」的名字。
这具尸体果然应该是西蒙·斯坎尼亚——吧。
「那么,在这个魔法装置之中,应该藏有『遗体』吧?」
托鲁伸手探向那条从尸体延伸出来的连接用绳索——就在那一瞬间。
「不准碰!」
一道声音迸出。
「——!」
托鲁一行人反射性地做出防备动作。
那是一道极为神经质的男性声音。
当然并不是托鲁的声音,也不是嘉依卡、阿卡莉、芙蕾多妮卡的声音。但是,其他会发出人声的身影,这里压根——
「怎么可能……」托鲁眯起眼,俯视着尸体。
突然有一道人影涌现——横亘在他与尸体之间。
苍白且半透明,有如幻影的身姿。
恐怕是萦绕在魔法装置旁的极少量素材物质,对尚在运作的魔法术式产生了反应吧。嘉依卡所破坏的,只不过是讯号发送天线——这个器材是用来把术式效果扩及到更远的范围去。但如果就在装置的近旁的话,就算没有那种器材,素材物质也是会起反应的吧。
「不准碰!不准碰!不准靠近!哦哦呜——哦哦哦呜呜呜呜呜!」
人影一边大叫,一边挥舞着双手,并在尸体的旁边走来走去。
容貌看起来是个有着鹅蛋脸的中年男子。
他的五官看起来似乎是个很认真的人……但是,那张脸上充满着疯狂。正因为太过认真,所以才做不到妥协、迎合,而最后因此导致自己精神失衡的人并不在少数——这种事情托鲁以前曾经听人说过。
「不准靠近!不准靠近!」
男人的幻影一边大叫,一边行动迟缓地四处走着。
他似乎并没有想要攻击托鲁一行人的样子。更甚者,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看不见托鲁他们的存在。
「我见过这个男人。」
芙蕾多妮卡说道:
「他和多明妮卡待过同一个部队。」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果然真的是西蒙·斯坎尼亚。
但是……
「他是怎么了?」
「大概……」
嘉依卡嘀咕着:
「连接时,死亡。」
「你是说,他在他使用魔法的时候死掉了?」
「唔咿。」
嘉依卡表情阴郁地点头。
「发动魔法,需要——意志。但只有发动畤需要。」
发动魔法时,必须要有施展者这个主体——活人的意志。
但是,高度自动化的魔法装置,就算魔法师死了,也可以在发动后持续消耗魔力来源、维持运作。不仅如此,在魔法装置之中,有时候甚至还会留有魔法师的意志碎片及残像等等。
「不准靠近!不准碰!不准靠近!你、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别过来!你有什么企图?不准碰我!对了,『遗体』!你肯定想偷走『遗体』对吧?不给你,绝不给你——」
西蒙·斯坎尼亚的残影发狂般地持续大叫。
哦不……事实上他的确已经发狂了吧。
「这家伙——」
托鲁脸上浮现出战栗的表情,然后低头望着那具干枯的尸体。虽然只有模糊的大概,但托鲁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男人死时所发生的事情。
西蒙·斯坎尼亚无法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才来到了这个毫无人烟的谷底——然后因某些理由而遇上了事故吧。
但是,完全不信任人类这种生物的西蒙·斯坎尼亚,没办法向别人寻求协助。即使身陷困境,也没办法自己主动去向别人寻求协助。因为他满心认为:接近自己的所有人类,恐怕全都别有用心,有朝一日肯定会背叛自己。
而西蒙·斯坎尼亚就这样子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了。
「这家伙……」
「……托鲁。」
嘉依卡在魔法装置的缝隙间找到了某个东西,然后就这样子把它抽了出来。
一本书——哦不,应该是一本记事本。
她打开这本笔记本,迅速地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详细的魔法术式概念图、以及更为大量的笔记纪录。
「果然——正解。」嘉依卡皱起眉头,如此说道。
「正解?什么事?」
「——兴趣。」
嘉依卡说完,便将记事本递给了托鲁他们。
老实说,毫无相关知识的托鲁,完全看不懂术式概念图、技术性记载等等——但即使如此,在那些纪录之中,到处都可以看见「背叛」、「引诱」等等的词语参杂在内。
「西蒙·斯坎尼亚的兴趣,背叛。破坏,信任。看着——高兴。」
「真是恶劣的兴趣呐。」
阿卡莉下了如此评语。
擅闯这座谷里的人们,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于是一边抱着愤怒和憎恨的情绪、一边厮杀。西蒙·斯坎尼亚似乎十分享受他们互相残杀的情景。
为此、就为了这个兴趣,这个男人组了一个精密又规模大得可怕的术式,把闯入者们的表层意识和记忆里的「信任着谁」的相关事情抽出,做出那个「谁」的傀儡,让闯入者尝到被背叛的滋味……特地设下了如此吓死人的骗局。
而这个魔法术式,在这个男人死后仍能继续运作——让闯入谷中的人们成了虚构下的犠牲品。在托鲁一行人之前闯入谷中的人们,脑中就这样子被印入了西蒙·斯坎尼亚的疑神疑鬼,于是互相厮杀、或是害怕再回到有别人存在的地方,而就这样子于此默默而终了吧。
这就像个无法信任的魔咒。
这个魔咒借由魔法术式和素材物质充斥在这座谷中,传染给碰触到的人,并使碰触到的人迈向灭亡。
翻了翻记事本——除了图式、笔记纪录之外,还写了像是日记的东西。
那内容几乎全是怨言。
大都是……针对战友和妻子的怨言。
西蒙·斯坎尼亚所属的部队,似乎遭到了敌军的攻击而被歼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奇迹生还了。
部队遇到了大规模歼灭魔法〈轰槌雨〉的攻击。
就跟刚刚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所说的一样,〈轰槌雨〉这个魔法,必须事先在对象地区撒下素材物质之后才能使用,而不是一想到就能马上使得出来的魔法。也就是说,当初西蒙的部队会被歼灭,肯定是某个知道他们行经路线的某人背叛了他们的结果。
幸存下来的西蒙四处寻找那个背叛者——最后他找到了。
半个月前因伤退役的战友。
在背地里和战友勾结的——妻子。
在害死碍事的西蒙同时,可以获得庞大财富……两人为此而将西蒙部队的情报卖给了敌军。以游击队的阵容创下了丰硕战果的西蒙部队,对敌军来说是非常碍眼的存在……正因如此,战友和妻子似乎得以获得足够开创「新生活」的大量金钱。
「…………这家伙。」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
「原来这家伙被别人背叛了啊……」
打从内心相信的某个人。
而且那个某个人居然是他最信任的两个人——
事后,西蒙杀了这两个背叛者。
但即使如此,在他内心里卷起漩涡的愤怒和憎恶,似乎仍无法平息。
不仅仅如此而已。在那之后,他好像还见识了好几次人背叛人的场面。
父母对子息、男人对女人、丈夫对妻子、朋友对朋友、弟子对师父、上司对部下。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
因此,他变得完全无法信任他人的善意。
因此,他总觉得别人都是抱着某些企图的背叛者。
结果,西蒙变得只能靠着嘲笑「信赖」、破坏别人的互信关系来取得精神上的安宁。
「我不会再被骗了。不会再被骗了!」
西蒙·斯坎尼亚的亡灵,发出了有如哭喊般的声音。
在他们看着西蒙亡灵的同时——
「托鲁?」
托鲁重新蹲到尸体的旁边。而嘉依卡看见他蹲下,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托鲁以平静的口气对着已然死去的魔法师说道:
「谢谢你。」
「……?」
应该是不懂他为何道谢吧——在托鲁身边的嘉依卡和阿卡莉面面相觑。但是托鲁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多亏了你——让我思考了很多事。」
关于「相信别人」的事。
原本他一直置之不理心中晦暗不明的诸多情绪,但如今总算收拾整顿好了。
当然,这本来应该不是西蒙·斯坎尼亚原本的企图——
「单方面也好。」
托鲁如此告诉他:
「就算被骗了也没什么不好啊。」
托鲁的话并不会传达到死者的灵魂吧。
但尽管只有一瞬间,西蒙·斯坎尼亚的残像停止了动作。
现实上应该是某种偶然——术式回路
中动作和动作之间的间隙之类的吧。但是,死者的幻影看起来确实像是因为在听托鲁的话而静止下来的样子。
「被人背叛,也只不过是个结果而已吧。」
但「相信」是可以得到东西的。
可以在踌躇和懊恼之后得到智者不惑的境界。
可以抱着坚韧的信念,直直地朝着目标奔去。
可以得到其他东西难以取代的喜悦。
「为信任着别人的自己感到骄傲吧!为无法信任别人的人感到可悲吧。」
因烦恼、考量得不够充足而无法看清对方的本意时,或许会发生被别人背叛的事。但是,「考量到这儿就很足够了、烦恼到那儿就很踏实了」这样子的明确范围其实并不存在。被别人背叛的可能性无法完全消除。
但是……就这样子也好。
尽全力地跑着、尽全力地活着,都是需要「信任」。
仅仅如此而已。如果可以尽全力活着,那么「信任」这个行为不会白费。反正人类总有一天都会死。差别就只在于死前自己能否为自己感到满足而已——
「虽然『信任』是单方面的,但就是因为这样子才好吧。应该啦我想……」
托鲁说完,挥了挥右手的小机剑。
把连接尸体和魔法机械的——仿佛连接着西蒙的执念和这个世界似的——连接用绳索砍断,让绳索无力地垂下。
下一瞬间,西蒙·斯坎尼亚的残像烟消云散。
「托鲁……」
「…………」
托鲁没有回应嘉依卡的呼唤……他手移到西蒙·斯坎尼亚的遗骸上,然后将它微微挪动到一旁。干巴巴的尸体下方,有个附着盖子的容器。
幻影刚刚叫喊着「绝不给你『遗体』」。
对西蒙而言,不会背叛他的金钱、物质、魔法,才是他可以依靠的一切吧。
那么,他必会收在自己的身边。就像嘉依卡老是想把棺材放在手边一样。
他把小机剑戳入盖子,硬把它撬开。
「……我猜中了呐。」
盖子里面……玻璃瓶里封着一只呈现着微微别曲状态的脚。
+
待回过神来,亚伯力克才发现自己卡在悬崖的半山腰处。
「呜……」
疼痛正啃咬着他的全身。
从右臂、左臂、再到右脚、左脚,亚伯力克试着依序使劲用力,但他只有感受到碰撞后的疼痛,而似乎没有骨折的样子。最后他试着轻压自己的肋骨,但肋骨也没有异常的感觉。
「这里是……」
他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是一块在悬崖中途凸出来形成架子状的大岩石。
看来被悬崖崩塌卷入的亚伯力克,似乎是沿着绝壁的倾斜滑落——然后卡在了这儿。对他而言,幸运的是虽然绝壁倾斜角度很陡,但他既是沿着斜面滑落,然后跌落处又刚好是这般平坦的大岩石——而不幸的是,他滑落的途中,似乎撞到了头部而失去了意识。
他忽地看向右手,发现自己的剑还握在手里。
这或许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呜……」
一边忍受着残留在头部的钝痛,亚伯力克一边站起身来,把剑收回剑鞘。接着,他拍了拍沾在身体上的尘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浓雾——放晴了。
原本充满山谷之间的苍白色浓雾已经不见了。如此一来,眺望的视野大为开阔。虽然山谷本身也有其迂回曲折的部分而让人无法一眼望尽……但至少可以大致了解到这个〈不归谷〉是怎样子的一个规模。
「发生什么事了吗?」
亚伯力克酸着脸喃喃自MS——此时,他才终于发现到自己身旁其实还倒着一个人。
「……薇薇?」
长发少女暗杀者仰躺着,意识全无。
「……薇薇、薇薇!」
一络血丝从她的额头潺流而下。看来似乎跟亚伯力克一样,撞击到头部了吧。亚伯力克倏地伸出手来,想将她抱起——但他重新思考了一下状况之后,停下了手来。
她的头脑内部,亦即脑部,或许有什么损伤也说不定。在这种状态下随便摇晃她的话,她会无法恢复——亚伯力克以前曾听马特乌斯如此说过。马特乌斯精通于支配他人的魔法术式,而应用这种魔法得当的话,可以转用在医术上,因此他在医疗上的知识,也相当丰富。
「马特乌斯——」
像是要寻求救助似地,亚伯力克重新环绕四周——但除了薇薇之外,再无其他人影。
是说〈四月号〉也有被卷入那场崩塌吗?如果没有的话,那马特乌斯和芷依塔应该还在崖上吧。虽然他很担心尼古拉和李奥纳多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但现在的亚伯力克毫无确认他们生死的方法。
「怎么会这样……」
亚伯力克无精打采地喃喃说道。
就在此时——他脚下的薇薇身体轻轻一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薇薇!」
「基烈特大人。」
薇薇一边眨着眼睛,一边坐起身来。
她短短地呻吟了一下,伸手探向自己的头部。
「别乱来。你好像撞到头了。最好不要乱动比较好。」
「…………」
看到沾在自己指尖上的血……薇薇似乎有些懊悔般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浓雾也已经放晴了。再等一会儿,马特乌斯他们应该就会采取行动了吧。在那之前,我们最好乖乖地待在这儿比较好。」
亚伯力克说完这些之后,便在薇薇的旁边坐了下来。
「……真的非常抱歉。」
薇薇一边低着头,一边曝嚅地如此说道。
亚伯力克皱起眉头,转头望向她。
「嗯?你在道什么歉啊?」
「我……拖累了您。」
薇薇真的很懊悔的样子。
看来她对刚刚失去意识的事情,感到很懊恼的样子。或许她误以为刚刚受了亚伯力克的帮助、劳烦到他了吧。
「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我只记得受过不少次你的帮助,可不记得有被你拖累过喔。」
「可是刚刚——」
「我刚刚也跟你一样,撞到头而失奢意识了啊。我只是碰巧比你稍微早了一点清醒罢了。」
亚伯力克如此说完,便用指尖叩叩地敲了几下自己的头。
「伤员随便勉强自己,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这是我的判断。我自认这是一个不挟杂任何私情、极为公正客观的判断。」
亚伯力克说完这些话之后,微微苦笑。
薇薇在那一刹那,吃惊般地一边眨着双眼,一边凝视着他——
「……谢谢你心。」
她低下头来说道。
她的脸颊有些泛红,但亚伯力克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的很符合这名青年贵族的本色——但此话先暂且不提。
「不过,这地方还真是妙呐。」
亚伯力克说道:
「布满山谷的浓雾突然之间就消失了。本地人明明就说这几年完全没有放晴过的。芷依塔和马特乌斯说应该是魔法用的特殊物质造成的……」
「这里——是那个西蒙·斯坎尼亚消失的地方,对吧?」
「恐怕是呐。嘉依卡·贾兹及其随从们,也是循着这个流言而来到此处的吧。不过……西蒙·斯坎尼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
薇薇一边按压着额头上的伤,一边环视四周。
浓雾消失之后,真的就只是座山谷而已。这话虽然扫兴,但真的就只是座山谷而已。连根草都没长,应该是因为长期被浓雾笼罩、光线几乎照不进来的关系吧。
「听说是个不相信人的男人啊……」
「是来找寻长眠之地的吧?」
「他可是英雄耶?」
先前也提到过的话题——看来那八名特攻队、杀死皇帝的英雄们,后半辈子都过得不怎么幸福。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姓名并没有以英雄的身分公诸于世。但更惨的是……他们似乎都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的样子。
那个罗伯特·阿巴尔特伯爵似乎算是其中生活过得比较稳当的了。但实际上跟他见面之后的印象,该说是有些偏执吗……总觉得可以依稀看出他似乎快要被逼疯的样子。
是这些志愿加入特攻队的人们,原本就有些问题吗?
还是他们——在遇上〈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之后,受到了什么心灵创伤吗?
或者是……他们当作战利品而持有的阿图尔·贾兹「遗体」之中,有什么令人发狂的因子存在?
不管怎样……
「人类真是脆弱呐。」
亚伯力克缓缓地喃喃说道。
「——基烈特大人?」
「人格也好、人生也好,一旦发生了些什么,马上就会全部崩毁。就连身为世间英雄的人们也是如此……」
「…………」
「或许我也会因为一些芝麻小事而崩毁也说不定呢。」
「那种事——」
薇薇说到一半,便把话憋了回去。
从小被人培育成暗杀者的她,这一路走来,亲身感受到不少亚伯力克所不知道的人类阴暗面。人类有多么脆弱——是个怎样自私的存在,这些她都真实体会过、并且了然于心了。
但是,正也因为如此——
「——基烈特殿下!」
忽然——耳熟的声音从天而降。
亚伯力克和薇薇一起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的那一端,是马特乌斯借由绳子沿着悬崖壁面逐渐下降的身姿。若再沿着绳子往上瞧的话,可以看见尼古拉、芷依塔、李奥纳多正站在崖边往他们这儿俯瞰。
「你们没事吧?」
尼古拉大声地问。
「啊啊,薇薇跟我,暂时都没事。」
「我马上就过去您们那边,请您们不要乱动。」
马特乌斯如此告诫他们,然后逐渐往岩石靠近。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们可以看见芷依塔和李奥纳多放下心来的样子。
「薇薇受伤了。你先帮她看一下伤势。」
「遵命。」
马特乌斯颔首。
亚伯力克一边等他过来——一边转头向薇薇说道:
「因为人类很脆弱呐,所以一定要相信其他人、依靠其他东西活下去才行。我也是受了你、马特乌斯、尼古拉、芷依塔和李奥纳多的帮助而活着。而你也跟我一样唷。」
「——基烈特大人。」
薇薇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亚伯力克一边冲着这样子的她笑,一边继续说:
「所以你不需要感到懊悔羞愧。反倒是堂而皇之地说『我从不拖累任何人』的人要感到羞耻呢。我是这么想的。」
「……是。」
有些腼腆地微笑了一下之后——暗杀者少女点了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