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男人们皱着眉,如此回问道。
与大马路隔了一条街的小巷里。
详知镇上大小事的居民们都不太敢靠近此处——即所谓“风评不佳的场所”之一。不管是哪个城镇,都会有这样子的场所存在。这种场所——并非由某个人所决定,而是由恶棍流氓、离经叛道者之类的人所聚集而成。
但外地人并不懂这些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会想到这些。
整体而言,此处有些肮脏,因此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虽然这条小巷距离大马路很近,但因为处在高度较高的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因此视线上难以全部看清。只要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别人发现这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尽管没有栅栏、门扉遮掩,但这里算是个与他处隔绝开来的场所。
“英雄……是指那些英雄吗?”
“在战场上立了功勋的那种?”
在场的男人,总共有六位,
他们每个人的年龄大都三十岁前后,外表看起来就不太像是过着正经生活的样子。
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七零八落的衣服。有的穿着破旧的军服、有的穿着农人工作服、有的衣服过大、有的衣服过小。他们所有的人都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上衣和裤子也都不同套——但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每件衣服都像被穿旧了似地,显得有些肮脏。
“唔咿。”
面对他们的回问,少女轻轻地颌首回应。
纤细美丽的少女。
银发。紫瞳。以及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她的身材娇小细瘦,而也许是因为上述颜色所致——因此整体外表给人一种极为纤弱虚幻的印象。但这绝非病态上的纤弱,而是如玻璃工艺品一般,若粗暴以待,就会轻易坏掉而难以挽回……给人如此这般的印象。
不过……
“寻找,‘英雄’,这种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那副姿态远比那些男人们更加怪异。
衣服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之处。以白、黑为基调、再稍加些装饰的那件衣服,和这位可爱的少女十分相衬。
然而……正因为如此,“那个异物”才更加地引人注目。
那个少女背在背上的巨大箱子。
哦不,那并不是箱子。
颜色漆成了黑色、尺寸大小大约是少女本身应该进得去里头的程度——那是一副棺材。
用来容纳、埋葬死者的“容器”。
除了在坟场、殡仪馆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不会看到这种东西。至少男人们时至今日还没有看过有人背着这种东西到处行走。就连治丧业者也不会这样子毫不遮掩地搬运棺材,他们通常都是装进马车或机动车之中。
总而言之,她那副姿态很玄妙——而且不祥。
不过,原本就缺乏常识与道德的男人们,马上就把心中所察觉到的不协调感丢到九霄云外了。来自本能的警告,因本能的欲望而溃不成军。
“拜托,告知,线索。”
少女对男人们如此说道。
片段的语词——就像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样,语节不长、破碎断续的说话方式营造出她还十分年幼稚嫩的氛围。但实际上,她的外貌看起来大约是在十五岁左右、或是大于十五岁了吧。
在面对这种弱小的少女时,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通常会有两种。
发自保护欲的亲切。
发自嗜虐心的野蛮。
而这些男人们——则是后者。
“………………”
男人们连一句话也没说,只用视线互相确认了彼此心里的念头,然后脸上一致浮现出下流的邪笑,转身面向少女。看来他们打算暂不理会她背后背着的棺材。
“啊啊,英雄。英雄是吧,我认识唷。”
“我超熟的呢。啊啊,我们可是死党呢。”
“对啊对啊。要找英雄的话,找我们问一声就对了。”
“你很幸运唷!”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如是说道。
显然就是当下胡扯出来的谎话、无比可疑的发言,然而——
“——!拜托,带路,或是告知。”
少女的脸蛋豁然发亮,如此对男人们说。
看来她对男人们所说的话毫不置疑。与其说她是不知世事,不如说她也许正急着找到那“英雄”们。
“当然好啊,小姑娘。”
“跟着我们来吧。”
男人们故作亲昵地将手环上少女的肩膀,引她往前走去。
往小巷中更为隐密的深处而去——离开马路更远、且在大白天里仍显阴暗的角落。
只要趁隙堵住了她的嘴,之后就可以任凭他们大快朵颐了。等到领她进了附近的建筑物中,便把她剥成全裸来“评鉴评鉴”——看情况“试试味道”之后,再来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买家然后把她身上的东西、以及少女本身卖掉脱手即可。
银发紫瞳的稀奇组合,而且又是容貌姣好的少女,肯定可以高价卖出吧。男人们的表情一懈,脸上满是种种期待。
接着——
“也为我带路一下吧?”
有一道声音在这群男人们的背后响起。
“……啊?”
男人们皱起脸,回头望去。
因这道突然插入的声音而心生的不满,化成了浓烈暗黑的压迫感。若是生性怯弱的人,很有可能会说声“啊,果然还是不用了。”,然后就向右转默默地离去吧——
“那女孩是我的同伴。要带路的话,拜托请让我跟着一起去。”
声音的主人毫无畏惧的样子。
“托鲁?”
少女一脸茫然地出声。
站在巷子入口处的是一位少年——哦不,是青年才对。
他的年纪,大约落在二十岁前后吧。
黑发黑瞳、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年轻人。
他披着黑色的风衣,而风衣下所穿的衣服也是以黑色为基调。
但浑身全黑并没有让他散发出可疑猥琐的氛围。或许是因为他的站姿吧。他的背挺得相当笔直——那姿势就像是身体中央穿着一根“芯”似的。采取这种站姿的人,大多是精通舞蹈或武术之人。
当然,这群男人不会察觉到这些细微之事。
他们关注的是那个年轻人的外貌。
男人五官端正……但却是张平淡无奇的脸孔。应该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特点值得别人去大书特书。总之,他的脸孔既不特别粗犷,脸颠和额头等处亦没有什么足以引为特征的伤痕。换言之,就是张平凡的脸。
似真要说的话,应该可说是偏文雅敦厚型的吧。
因此——男人们便以为他应该很好对付,而不把他放在眼里。
“……”
男人们再次互相对视。
他们仍是连一句话也没说。接着,他们其中的两人——身材特别高大、自诩力气大的两人——从其他人之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你什么东西啊?”
“我刚刚已经说了吧。我是那女孩的同伴啊。”
尽管身高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两名对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年轻人却毫无胆怯的样子,甚至还一脸厌烦地如此回应。和他的容貌相反,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地无精打采,丝毫感觉不到年轻人该有的霸气。他的语调、表情,反倒近似于老人家的样子。
“这样啊。不过,从现在开始,小姑娘的同伴就是我们了。”
大块头的男人一边冷笑,一边说道。
“已经没你的事了。”
“嘿嘿嘿嘿……”
留在少女身旁的四名男人也以嘶哑的声音笑着。
充满嘲讽的笑声——以及表情。
“那可不行呐。”
年轻人一边用食指搔着脸颊,一边说。
“就跟你说你可以滚了啊。”
“快滚吧,小伙子。”
这二名大块头男人一边由上往下俯视着年轻人,一边以更为强硬的语气对他说道。他还搞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对于眼前这名年轻人,男人们在心里下了如此判断。
年轻人都是这样。
因为缺乏人生经验——因为见识还很狭隘,所以不晓得“人上有人”这个单纯的道理。只不过稍微锻炼过身体、只不过手里拿了个武器,就错以为自己是绝不会输、史上最强的家伙。仅只是如此的话,还尚且可以原谅——但年轻人往往连理应尽力逃走、或跪地求饶的场合时都还硬要逞强斗狠。
男人们已经看过这种蠢蛋不知多少了。
“啊啊,对了。顺便把你身上的东西全都留下啊。”
身在少女旁边的其中一人,开口如是说。
同时,大块头之一绕过他的身旁,移动到他的背后,将他的退路堵住。
一边斜眼看着男人移动——年轻人仍不为所动,一边开口说道:
“……跟你们打个商量。”
年轻人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像是忽然想到似的。
“我们就当作没看到过彼此,就这样子离
开,如何?”
“……啊?”
男人们在那一瞬间,皱起了眉头——然后在下一瞬间,哄然大笑。
“哇哈哈!你是笨蛋吗?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
如此说罢,年轻人旋即从拳头伸出食指——将食指衔在嘴里。
“这个时候呐,小子,你只能说‘好,知道了。东西全都奉上,请放过一马吧。’,这样才对啊!”
“原来如此。”
年轻人把自己衔在嘴里的食指抽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
随后又将自己的食指衔回了嘴中。他似乎来回舔了好几次自己的指头——甚至吸吮,但这动作究竟有何意义在?
“你干嘛啊?”
男人们一边笑一边说。
“这家伙,干嘛一直吮他的手指头啊。”
“他该不会是还想吸奶吧?”
“喂,你们看——那家伙漏出来了呢!”
他们其中一人伸手指着。
他指着的地方——年轻人的脚下,有道濡湿的痕迹逐渐扩大漫延。
男人们似乎以为那是年轻人因太过恐惧而失禁的样子。
“拼了命逞强,结果却是这副德性啊?”
在嘻嘻哈哈的嘲笑声穿梭交错之中,年轻人却只是半掩着眼,立在原地——
“……是要这么说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知道了。东西全都奉上,还请饶命啊。’”
“内啊哈哈!对对,只要你这么说了——”
“——你们如果这么说了,我也是可以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一马的唷。小混混们。”
男人们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们应该也已经领悟到,年轻人压根不是不懂自己所处的状况,而根本是刻意杠上他们了吧。瞪着年轻人的男人侧,脸上全都布满了怒气。
“——臭小子。”
站在年轻人正前方的大块头,以低沉的声音对他说:
“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喔。”
“啊啊,你们不需要笑啊。”
年轻人以相当敷衍的口气回应他。
“毕竟我又不是在说笑话还是什么的。”
“……去死吧!”
以这声大吼为起始,两名大块头动手了。
他们深吸了一口气,发出怒吼,往年轻人揍去—
“啊……?”
——没有揍去。
哦不,是无法揍出去。他们两人简直就像是断线的傀儡木偶似地,当场一齐瘫倒而下。
“咦……咦咦……?”
这两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表情,瘫倒在地上。
“怎…怎么了,你们……?”
待在少女身边的四人,慌慌张张地出声问道。
“不…不知道啊……”
身在年轻人背后的那个人,脸上浮现出奇异的表情——既非笑脸、亦非哭脸。在他说话的同时,脸颊和眼皮等处还痉挛着。甭说站起来走了,就连说话也变得十分奇怪。
“感觉……身体……好像……不能控制……哎唷喂呀……我……”
“你这混帐!”
另外两人(原本刚刚还待住少女身旁的其中两人)往年轻人这儿跑了过来。
他们已经纷纷从怀中抽出了利刃。即构造相当坚硬结实的军用短剑。绵延已久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五年前左右,因此这类武器曾被大量地制造出来……不讲究品质的话,任谁都能轻易地取得这类武器。或许是他们保养得不好吧,男人们手中的短剑已经有些生锈。
当然,不管是生锈了还是怎么了,利刃终究还是利刃。
足以刺死活生生的人类。
不过——若是碰不到对方半根汗毛的话,就毫无任何意义可言了。
“………………”
年轻人稍微动了动,便躲过了朝他砍来的两把短剑。
他也只不过是把身子微微向后仰去罢了。不过,因为他们凶器的刀锋劈了个空,于是男人们的姿势失去了平衡。趁着此时,年轻人轻地碰了碰他俩的肩膀和背部,然后他们就这样子倏地跌到了地上。
“笨蛋,你们在做什——”
剩下的两人叫道……过没多久,他们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咦……啊……?”
倒下的两人没再站起。
跟刚刚瘫倒在地的二位大块头一样,他俩一边痉挛,一边在地上痛苦得直打滚。
年轻人……仍安然地站在原地。从他出声说第一句话以来,都还没有动过一步。然而,朝他猛扑而去的四个男人,现在全都倒地不起。但他们既没有挨揍、亦没有被踹——
“你……究竟……做了什么……”
少女身旁仅存的两人所发问的声音之中,略有畏怯之意。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不甚清楚啊。
“幸好一开始过来的是身材高大的家伙们呐。”
年轻人一边一脸无趣似地俯视着脚下的男人们一边说道:
“身材越高大,血液循环的时间就越长,药效发作就越晚。”
“……难道是……”
剩下的那二个男人颜色大变。
“……毒药……?”
“猜得不错。可惜有些迟了。”
年轻人以不太起劲的语气如此回应。
没错。濡湿他脚下的,当然绝不会是他所漏出来的小便。
而是他偷偷洒下的挥发性毒药。
至于吸吮指头呢,则是为了确认风向——用温暖的唾液把指尖弄湿,然后再用潮湿的指尖来感受这条小巷中的空气流动至于于他一步也不动的原因也是一样——为了把男人们引诱到充满挥发性毒药的地方
他本人要嘛就是已经事先服用过解毒剂了、要嘛就是他把呼吸调整到了最低限度,尽量不直接吸入过多的毒药。他洒下的量似乎并不多,感觉应该没有扩展到整条巷子。
“卑……卑鄙……”
少女身旁的剩余两人,气喘喘地说道。
“啊啊?什么卑不卑鄙的,谁管你这么多啊。”
年轻人眯起眼说:
“你们两个人打我一个,难道就不卑鄙了吗?”
这话说得倒是合理。
“呜哇……哇……!”
剩下的那两个男人,跟刚刚那些家伙一样,也从怀中取出了军用短剑。
打算挟持少女作为人质的他们,举起了短剑——
“——!”
尖锐刺耳的金属声响起。
受到冲击的触感还残留在右侧男人的手掌之中,但手中的军用短剑早就已经飞走了。
年轻人的手迅雷不及掩耳,连见都没见着他抽手,那把投掷用的飞镖就早已直接命中。
“呜啊!”
“——好了。”
年轻人一边凝视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冻成冰似的另外一人,一边开口问道:
“你觉得谁会比较快?”
“…………”
年轻人投出的飞镖会先刺中男人的要害?
还是男人们手上的凶器会先刺入少女的要害?
过了一会儿,男人们终于了悟。他们刚刚不应该瞧不起他。打从一开始就全部一起上——抱着杀死年轻人的念头,大伙一块儿攻击他的话,他们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过,如今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年轻人一开始不使出飞镖——而是使用毒药,恐怕就是一种让男人们疏忽大意的手段吧。
年轻人对“暴力”的精通程度,明显异于这群男人。
不平白浪费自己的力气、慎选方法、以最有必要的最低限度来达成目的——这显然不是外行人的招数。这岂是欠缺人生经验的愚蠢小伙子……根本就是彻底掌握了“暴力运用法”的内行专家。
“……呜……呜……”
那二个男人一步步地往后退。
少女还待在原地,而男人们则面向着年轻人的方向。他们恐怕是在估计着转身逃跑的时机吧。如果随便背过身子的话,飞镖就会马上射过来——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就在此时——
“——等一下!”
毫无脉络可寻,一道尖锐高亢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而且听起来似乎还很惊慌的样子。
那道声音不知怎地,居然是从一心想要逃跑的男人们的头上——从正上方传了下来。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给我等一下!喂!”
“……”
年轻人抬头仰视——视线从男人们身上移开。
“——!”
那两个男人看准了这个好时机,开始跑了起来,并打算就这样子薄情寡义地弃同伴于不顾。辛亏他们缺乏常识和道德感,所以这种时候可以很干脆地抛弃掉同伴。当他们如脱兔一般、尽全力要从巷子中逃出时——
“就跟你们说给我等一下了!”
“咕哇!”
——没能成功逃出。
轰隆隆……仿佛响在肚中的重低音。
下一
瞬间,那两个男人——被迫趴伏在地面上。随着这道重低音一起,有个极重之物从他们的背后、头上降了下来,直接击中了他们,就这样子把他们打趴在地面上了。
“互相杀来杀去?是不是要互相杀来杀去?”
在这个问句的声音里头,不知怎地竟掺了几分喜悦似的。
一边把男人们踏在自己的下方,一边向青年开口询问的是……
“……是……弃……兽……?”
刚才中了毒的男人们胡言乱语般地嗫嚅着。
那是只——巨大的异形。
白银色的怪物。
如果连尾巴也算进去的话,那么它的体长大概是人类的十倍。双翼、兽角、长颈、尖爪。它全身都被铠甲包覆着,让它那本就奇异的轮廓,更具威吓力。
装铠龙——认识它的人,都是如此称呼这只怪兽的。
使用魔法的特殊怪兽,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被称作为“弃兽”。
而在弃兽之中,据说最为强大、一遇上只能绝望以待的,正是“装铠龙”是也。若是普通人类的话,光只是看到眼前出现了这只怪兽,就会吓得腰都软了吧。若是胆子更小一点的人,还很有可能会吓到尿失禁呢。由此可知,装铠龙这种生物,对人类而言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话说回来,通常在镇上——哦不,就连在镇外,也鲜少会过上这种生物。
这要是发生在隔着一条路之外的那条大马路上,肯定已经变成一幅哀鸣四起的混乱场面了吧。先别提人们是否会发现它就是装铠龙。光是这样子的怪物突然出现在眼前,大部份的人类都会陷入恐慌状态吧。
然而……
“让我加入!让我加入!”
不知何故,那说话的声音竟是如少女般天真无邪的高音。
“你是想加入什么啊。”
年轻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地说道。
“互相杀来杀去。”
装铠龙兴奋地说。
那语气简直就像是想要加入新游戏的小孩子一样。
“并没有好吗?只是用药麻痹了他们而已。”
“诶——?”
装铠龙斜倾着长长的脖子。
异形般的巨大身躯居然做出小鸟般的动作,这已经超越奇怪到充满喜感的地步了。当然,趴伏在地上的男人们,根本无暇笑出声来。
“那现在重新来过嘛,互相杀来杀去。”
“不要。绝对不要。”
年轻人斩钉截铁地如此回应。
“诶——为什么嘛——”
装铠龙一脸不满。
满是獠牙、咧成两半的长型下颚、巨大的红色双眼、如铠甲般的鳞片,让人无法判别出它的表情——最终还是只能从它的语调、动作来判断它的不满。
“来嘛——互相杀来杀去嘛——”
像是在撒娇似地,它咻咻地上下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如同挥舞着铁槌一样。若是被那击中的话,恐怕头骨——哦不,全身都会骨折吧。
“你不知道你跟他们的体格差距和重量差距有多大吗?打了也没意思啦。”
“唔…………那、那,我用这个型态跟他们打。”
随着这句话语一出的同时——一阵风声鸣动。
或许是因为急远出现的真空,年轻人的头发和披风下摆啪嗒啪嗒地闹腾着。
如白雾般的东西大量出现……接着又在瞬间扩散出去、消失不见。
然后——
“这样的话如何?”
——留在原地的竟是……
“不要。”
“为什么嘛——”
嘟着嘴一脸不满地反问年轻人的家伙,如今不管怎么看都不再是只装铠龙——而是一名金发白肤的娇小少女。
可爱。十分的可爱。
尽管身材又娇小又纤细……但另一方面,却丝毫不会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
反而是小孩子特有、行将奔放的活力——水灵娇嫩的朝气充满着她的全身。赭红双眼仿佛展示着自己的强势,眼角有些微微地吊起。从她那绽着笑靥的嘴角,可以偷觑到可爱的虎牙。她的那个样貌,真让人不禁联想到小猫或老虎的宝宝呢。
若事前不知相关知识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知道这是装铠龙变身之后的姿态吧。变幻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肉体,是装铠龙独特的魔法——装铠龙就是这么毫无道理可言的怪物——深知到这般地步的人类十分有限。
恐怕在来到这条小巷之前,也都是维持着少女的姿态——她应该是一边从附近建筑物的上头飞身降落,一边“变身”成装铠龙的吧。不然的话,这样子的怪物光只是靠近近村落,便早该掀起大风波了。
“你这样子做的话,感觉好像是在欺负弱者唷。”
“你刚刚不就是在——欺负弱者了吗?”
装铠龙少女女看着自己的脚下说道。
那双白皙的脚所穿着的小鞋,现在也仍践踏在企图逃跑的男人背上。想必是无法承受得了装铠龙的巨大身躯压在自己的身上——那两个男人翻着白眼,抽搐痉挛着。或许肋骨之类的已经断掉。
“我才没有你那么过分!”
“——托鲁。”
忽地……从刚刚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银发少女,唤了一声年轻人。
果然“托鲁”正是他的名字吧。年轻人回望着银发少女,开口询问:
“喂,没事吧?”
“唔咿,当然。”
银发少女对着他大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不知为何一脸阴郁地说道:
“托鲁,过分。”
“啊?我哪里过分了?”
“对亲切的人们、提供情报者,残忍。”
银发少女于指着男人们,如此评语。
“………………”
年轻人——皱着眉头,在男人们和少女之间来回看了一会儿。
“话说啊……嘉依卡。”
“唔咿。”
“你知道吗?你刚阳差点就要被卖掉了唷。”
“呣咿?”
银发少女以呆滞茫然的表情眨了眨双眼。
“他们才不是什么亲切的提供情报者呢!”
年轻人手指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们,大声嚷着:
“这种明显就很可疑、一副背着‘我们是地痞流氓’的招牌四处横走的家伙,你不要这么轻易地就被他们骗了好吗!徒增我的麻烦啊!”
“………………”
银发少女吃惊地再次注视着那些男人。
“……惊人事实。”
“吃惊的只有你而已。”
如此说完,年轻人——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叹了口气。
*
曾经有一场十分漫长的战争。
最初开启战端的原因究竟为何——先别提正式的官方记录了。那些实际经历过战端原因的人们,全都已经进了坟墓之中——战乱时代已经过了如此之长。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将战争视为理所当然、当作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了——但是在五年前,这一切都变了。
战争结束了。
有一说是——人们谓为战争原因的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于是战国时代就此降下了帷幕。而具体来说的话,则是在联军和贾兹帝国之间进行大规模帝都攻防战时,贾兹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遭人击毙,于是战争就此告终了。
亦即——〈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结果,阿图尔·贾兹便被人们说成了“引发所有战乱根源的男人”。但这个评价或许有些太过了。战争本身不仅延续了好几世纪,而且每个国家各有各的心思,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能够操纵得了全部的国家呢。
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个名叫“阿图尔·贾兹”的男人,如今仍有许多谜团待解。
原本他的身世来历就已经笼罩着一层谜团了,此外又因为帝国中枢属于极为彻底的秘密主义,因此直接谒见过皇帝身姿的人,据说也十分的有限。
结果,因他本人已经亡故、再无法提出更正之故,他在传说之中,已经变成了拥有鱼尾、鱼鳍的怪物形象了。譬如:活了长达三百多年之久、奠定现今魔法技术基础的大魔法师、其剑术甚至跟各国剑豪以及宫廷剑术教练匹敌……等等。
尽管如此——但即使再怎么说贾兹皇帝是如何的怪物,他也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简直就像真的是他发动了战争似地,这个世界在他死后取回了“和平”——数百年来都仅仅只是个概念上的辞汇……而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因此而不得不做出了改变。
然而……打从娘胎出来就一直活在战国时代的人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无法适应这个新时代、无法跟上这些诸多的变化。
而托鲁·亚裘拉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例。
乱破师——承接正规骑士或战士所无法达成、抑或他们所厌恶的龌龊工作,即战场上的杂工。在乱破师之乡“亚裘拉村”中长大成人的托鲁,还未上过战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乱破师和拼着国家威信
、轰轰烈烈地与敌交战的骑士、战士们不同,他们的信条是“视卑鄙为常便饭、以卑劣手段为上策”……因此人们称呼他们为“战争走狗”。一旦没了战场的话,那么到时候或被憎恶翦除、或被打入冷宫的,反倒是他们乱破师了。
亚裘拉村被一举歼灭,托鲁他们不得不四处逃散。
住那之后,托鲁失去了生活目标、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将近五年来,他每天都过着“只是活着”的空虚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他巧遇了嘉依卡·托勒庞特。
据说她是贾兹皇帝的遗孤。
她也是被时代遗留下来的其中一人。
不过,她和托鲁不同的是:她是有目标地在行动着。
嘉依卡父亲的遗体,亦即贾兹皇帝的遗体——将八名“英雄”们所拿去的父亲遗体全数取回、吊唁自己父亲的这两件事,正是她的目标。达成目标之后,她才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父亲的死、战争的结束、以及自己国家的灭亡。她的目标就仅止于此而已。
然而……无论她想或不想,“贾兹皇帝的遗孤”这个头衔都会紧紧地跟着她不放。
只要尚有谋划复兴贾兹帝国的人存在,那么对于这好不容易降临的和平,遗孤的存在便是一个不安的要素。因此,嘉依卡受到了各国的追捕。
不过——正因如此,托鲁才对她产生了兴趣。
只要跟她一块儿行动——托鲁或许就可以取回适合他生存的地方“战场”,并取回他早已失的存在意义。
于是,托鲁和他的妹妹“阿卡莉”就这样子加入了背棺公主“嘉依卡”,和她一块儿行动了……
*
大部份的大型市镇……在镇门口的旁边都会有个停车场。
行商贾人装载货物的机动车、公共马车、单身旅行者的马匹等等,几乎所有从镇到镇的移动工具都集中在这个停车场中。在镇上,基本上是禁止使用专用于长距离交通的机动车或马车来移动——如果无论如何都要使用的话,那么必须要先取得道路管理员或自治会的许可。很多地方的停车场,往往也兼着受理该项手续。
索里欧尔镇亦是如此。
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庞特”及其从者“托鲁·亚裘拉”、“阿卡莉·亚裘拉”三人所搭乘的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也停在这停车场里的一角。虽然停在镇外的话,就不用缴交停车场费用了……不过这样子做的话,他们就必须一直来来回回地进出镇门口。若在此停留一定时间以上的话,镇门通行税的费用大抵会更加的高昂。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闲晃的吗?”
托鲁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上,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说道。
稍嫌偏晚的午餐。驾驶座上放着一个木制小盘子,上头装着干肉和腌渍青菜。旅行者必备的粮食。对保存性的重视更甚于味道。
“呣……”
托鲁一起坐在驾驶座上的银发少女“嘉依卡”皱着一张脸。她也跟托鲁一样正在进食。
托鲁单手拿着面包、随意地咬着。而嘉依卡则是以双手——仿佛手捧着核桃的栗鼠一样——拿着面包,一次次地大口咬住。而且她每咬一次,就会像做了什么觉悟似地深呼吸一下。
“你可是正在被别人追捕诶。”
“……唔咿。”
“要是突然要战斗的话,魔法根本派不上用场吧。把零件一个一个组装成机杖,然后还要诵咏咒文,你觉得对方会等你这么久吗?”
“………………”
仍是皱着一张脸的嘉依卡,微微地低下了头。
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情报,不是漫无目的的旅程……疲惫困顿。”
嘉依卡像是从嘴角一字一句发着牢骚似地,如是说道。
“我们的情况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吧。”
“…………”
嘉依卡大口大口地——简直就像是在吃着仇人似地咬啮、咀嚼着面包。
她将面包硬吞下去之后,继续说:
“我,魔法师。办得到的事——仅魔法而已。”
的确,嘉依卡对魔法以外的事情,完全不在行——做起事来全都很笨拙迟钝。
让她烹煮料理的话,她会切到手指、翻倒锅子;她要缝补破布时,会把针插进手指……而且她又如同前文所述,毫无近身战斗的技能。在野外露营时,若不靠魔法,她就完全无法生起营火——笨拙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她在和托鲁他们相遇之前,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如此这般,于是旅程中的杂事几乎全都是由托鲁和阿卡莉两人负责处理。
乱破师是战场上的万能帮手。事情全都交由托鲁他们处理,的确会比较迅速且确实。
不过——
“帮不上忙。”
嘉依卡低着头如此补了一句话。
托鲁在眉问皱起了皱纹,追问她说:
“所以也就是说你这是——那个啥?该不会是想说自己平常都帮不上忙,所以至少要收集一点情报吧?”
“……唔咿。”
嘉依卡似乎感到有些羞耻地红了双颊。
“啊——………………”
托鲁仰天长叹。
你这种努力的心态很值得赞扬——老实说他很想这样对她说。
但坦白说,嘉依卡的行动是适得其反。若像刚刚那样,被那些奇怪的家伙骗走的话,那么到时候为了营救她出来,他们反而还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神。
乱破师为了现实利益,不会去考虑什么虚荣或体不体面。正因如此,托鲁完全不会有“总是对不起大家,所以至少让我做点……”之类的想法。会做事的人就该去做事,不会做事的人就不要勉强去做,这样对大家都好……托鲁的思考总是倾向于如此。
然而,若从嘉依卡的性格观之,那么她会去做出这样的行动,想来也是理所当然。这名少女,在情感方面上,也是如此的笨拙呐。
“呃嗯……那个……”
托鲁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苦寻着适当的措辞。
就算是身为万能帮手的乱破师,各个乱破师本身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拿手的、以及不拿手的事项。嘴巴上说些好听的话、笼络对方的诈骗之术,也是乱破师时常受人所需的技能——但托鲁并不太擅长于此项。
“哎……那个啥。总之,你别在意啊。”
“……唔咿?”
“该怎么说呢……这阵子一直得不到‘英雄’的相关情报,所以很焦急是吧?”
“……肯定。”
嘉依卡略微踌躇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托鲁一行人的旅程,在这一个月来陷入了僵局。
他们正在找寻人称“八英雄”的家伙们——杀死了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八人特攻队。
在漫长悠久的战国期间,受人尊称为英雄、豪杰的家伙虽然为数众多,但被人公认为最伟大的英杰,果然还是这“八位英雄”了吧。贾兹帝国本身,其实是受到联合军队的猛烈攻势而灭亡——不过即便如此,打倒贾兹帝国至高无上的独裁者,其意义仍旧非凡。因据说贾兹帝国乃引发战乱时代的原凶,因此也有人声称,正是拥有这般武勋的八位英雄,为这段战国时代刚下了句点。
不过……各国并未将这八人的名字公诸于世。
托鲁等人也都不晓得不公开的理由为何。恐怕是因为各国有各种不同的顾虑吧,不过不公开的理由并不难想像。而且,不管那理由究竟是什么,对托鲁他们而言也都无所谓了。
嘉依卡一心只想要吊唁自己的父亲“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但贾兹皇帝的遗体,据说被“八英雄”当作“战利品”带走了。
因此,就算他们想取回遗体,也不晓得哪里的某人手上会持有皇帝的遗体。
当然——这世上也有人会自己声称“我才是〈杀了禁忌皇帝的英雄〉”,但并不保证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八英雄”本尊。战争结束之后,失去工作的魔法师和剑士也挺多的……在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为了走上仕宦之路、为了所谓的“身价镀金”而冒称自己是〈杀了禁忌皇帝的英雄〉。
“话说,应该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还比较奇怪吧。”
“唔咿?”
“太过顺利了。”
托鲁对她苦笑。
到目前为止,托鲁他们已经取得了三处“遗体”——阿图尔·贾兹皇帝被人分尸的遗体。假设一个人各拿了一处“遗体”的话,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五个人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再取得一个“遗体”,那么回收“遗体”的旅程,就将达成一半了。
不过……
“话说回来,我们只依赖奇伊那家伙的情报,这做法本身大有问题。而且那家伙现在又突然音讯全无。”
到目前为止,托鲁他们都是听了自称“奇伊”的神秘少年所提供的情报之后才有所行动。
然而,他们完全不晓得这名少年——他的真实身份及来历。
奇伊似乎拥有独自的情报网
及能力,时常突然出现在托鲁他们的面前,提供托鲁他们关于“英雄”及“遗体”的有用情报,然后就消失走人。以他本人的说法,似乎是“不能再帮忙除此之外的事情了”——不过,对托鲁他们而言,提供情报这件事,是唯有奇伊才办得到的困难工作。
而那个奇伊,最近这阵子一直不见人影。
“那家伙……未必会永远站在我们这边呐。”
“呣咿?”
“你该不会以为——那家伙是出自于好心亲切,所以才告诉我们情报的吧?”
“…………”
嘉依卡把视线从托鲁的身上移开
“啊呃……那个……你多多稍稍怀疑一下吧。”
“呣唔。”
面对托鲁愕然的口气,嘉卡低哼了一声。
“那家伙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亲切的人’,不过……”
那个奇伊的本来面目究竟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坦白说……甚至连他是人类与否这件事,也都透着一股古怪。
若是普通的人类,光只是面对着面,托鲁也能够大致推量得出对方的强弱。呼吸、站姿、些微的小动作等等,都能表现出人类的力量。虽然曾听说过超一流的高手连这些细微末节也能够隐藏得起来,不过——
(那家伙,应该不是这一种人吧。)
当初完全没有任何面对着人类,哦不,面对着生物的感觉。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面对着人类外形的“现象”似的。
他的存在感本身该说是稀薄、还是异质呢……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近似于幻象或影子吧。托鲁可以想像得到:奇伊或许就跟芙蕾多妮卡一样,本体是装铠龙或某种“其它东西”,只不过外表装扮成人类而已……但如果问托鲁“那他本体是啥?”,其实托鲁心里也没个底。感觉似乎又跟芙蕾多妮卡不太一样。
“不过,托鲁……方法,具体提案?”
嘉依卡歪斜着头问道。
“……哎,被你这样一问,我就泄气了。”
托鲁叹了口气。
若不依赖奇伊,那是要怎么找那些“英雄”呢?——如此一来,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到处绕来绕去、慢慢地殷实找人这条路可走了。以结果而言,虽说有效率上和技巧上的差别,但他们能做的事,其实也跟嘉依卡刚刚所做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话说回来……只是问个‘英雄’啊……”
托鲁交臂环胸说道:
“单只是问个‘英雄’二字的话,就算不是〈杀了皇帝的人〉也可以算是英雄吧。刚刚那些家伙就算真的认识‘英雄’,但也不一定会是那八人特攻队中的其中一人啊。”
在漫长悠久的战国时代之中,曾进行了无数次的战斗、打下了无数次的功勋、诞生了无数位英雄、豪杰。说到底,根据每个人解读“英雄”这个词汇之意的方法不同,其“英雄”所涵盖的范围便也会跟着改变。
“不晓得名字的话果然不行呐……干脆回到阿巴尔特伯爵那儿试试看算了。”
托鲁他们已经得到了三份“遗体”,而原先持有这些遗体的人们之中,只有第一位的“英雄”——罗伯特·阿巴尔特还活着。因为嘉依卡正被国家机构所派出的缉捕人员所追捕中的关系,因此托鲁他们便从阿巴尔特伯爵所在的戴尔索兰特市中乘夜逃走了……现在他们既得不到奇伊的情报,追捕他们的家伙们也已经被他们闪躲过去了,那么他们或许该回去阿巴尔特伯爵那儿,把剩下的“英雄”名字问个清楚。
“还剩五个人——是吗?”
如果遗体只被分尸成刚好是英雄的人数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回收的剩余数量只剩五份。
不过……
“——哦不,哥哥。”
从〈斯维特莱纳号〉的客舱忽地有个女孩探出了脸来。
黑发、黑瞳虽与托鲁相同……但五官本身却不太相似。
关于外表完美匀称这一点,她并不比嘉依卡逊色。不过她那细长清秀的双眸、长长的黑发绑在头后的姿态,总觉得好似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如白刃般锐利的氛围。
她的动作和姿势毫无一丝多余。就跟武器、道具一样,打从生下来时就已经削去了多余无用的部份。功能美……若要为这个女孩的外貌下个评语的话,那么这个单词便十分合适。
阿卡莉·亚裘拉。
这名少女和托鲁同样出自于于乱破师的乡村——亚裘拉村。虽然名义上是托鲁的妹妹,但亚裘拉村的家族关系本就迥异于世上一般的家庭关系,因此她和托鲁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
“你这样子的想法,也未免泄精过早了吧?”
“谁泄精过早了啊。”
“当然就是哥哥你啊。”
阿卡莉堂而皇之地说道。她平常本来就不是个表情外显的女孩,因此嘴里不管说些什么内容,她的表情也都不太会改变。
“要正确形容的话,应该是‘言之过早’吧!”
“……呣?”
阿卡莉歪头问:
“意思有一点差异吧?”
“差得可远的呢。话说……你不是在睡觉吗?”
托鲁和阿卡莉常常得交替守夜。住抵达索里欧尔镇的前一天,是由阿卡莉守夜。因此,托鲁起来之后,她本来应该和托鲁交班,改换她去睡觉。
“我担心哥哥,担心得睡不着。”
“担心我?”
“如果我不盯着哥哥的话,哥哥肯定又会向嘉依卡无事献殷勤。”
“不要说得我好像做了好几百次似的!”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你到底把我当作成什么了啊?”
“当然是当作成我最值得敬爱的的哥哥啊。”
阿卡莉趾高气昂地说。
“结束了翻山越岭等等的漫漫长路之后,好不容易抵达了许久不遇的大城镇。嘉依卡应该因此而松懈了吧。我想:擅长见机行事的哥哥,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原本就算有这个好机会,我也不会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情来啊。”
“岂有此理……!”
阿卡莉皱起眉头。
“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畏缩不前?”
“从出生以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呐喊之后——托鲁长声叹息。
“话说,你到底是想要我怎么做啊?”
“要我向哥哥提出要求什么的……”
那不不可能的——简直像是要这么说似的,阿卡理对他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哥哥保持自己原本的真实个性就好了。”
“你所说的‘真实个性’,显然根本就不是我的‘真实个性’啊。”
他的这个妹妹还是一样万年不变。
虽然各方面都很值得信赖,但他常常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话说回来,当初亚裘拉村被歼灭的时候,乱破师们各自纷纷作鸟兽散,自顾自地逃命去了——但不知为何阿卡莉就是一直跟随着托鲁至今。他常常在想,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啊……
“先别提这个了,哥哥。关于遗体的事情……”
“话说回来,我们刚刚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情啊……”
“我们并不晓得遗体当初是否真的被分成了八份啊。”
“……这么说的话,是也没错啦。”
托鲁一脸烦躁地说道。
在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有一种技术,在这三世纪左右以来急速地发展了起来。
这项技术,即为魔法。
尽管这原本是一项因军武而逐渐发达起来的技术,但现在也常用来作为驱动大型装置时所需的动力,譬如托鲁他们所搭乘的〈斯维特莱纳号〉。除此之外,也已经应用到医疗、工业、农业等等其他的领域范围了。没用魔法的话就无法办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
因此,使用魔法的人——魔法师在战争结束之后,不论在哪儿都仍旧受到重用。他们使用魔法时所需的魔力来源,价码也被炒得很高。
魔力来源大部份都是用弃兽的化石制成的,故称之为化石念料——这些化石之中渗有弃兽活着时的思念,死后变成了石头这类安定的物体。只不过是因为这种化石比较易于处理,所以才如此普遍用来制成魔力来源罢了。
如果只是单纯要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话,其实只要是智能生物的遗体,不论是什么生物,都可以拿来使用。
因此……众人所知的大魔法师、人称活了长达三百年之久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无疑会是个极为强力的魔力来源。
而且,若再加上“〈禁忌皇帝〉的遗体”这种稀有特殊性的话,该价值恐怕会比同样重量的金银财宝还要更为昂贵吧。
就如同金块、银块、宝石常常被切割开来贩卖一样——那些遗体也有可能因为某些理由,而又再另外被切割成好几块,并从原本的持有者身上,转交到其他人的手上也说不定。
“不过,〈杀了禁忌皇帝的人〉就只有八个人,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错的吧。”
“至少芙蕾多妮卡那家伙并没有否定这一点。”
阿卡莉点了点头。
芙蕾多妮卡——那只装铠龙的化神,原本和八人特攻队之一的“多明妮卡·斯考达”缔结了契约而担任了她的骑龙。不过,或许是因为它对契约主人以外的人类不太感兴趣的关系,所以它似乎并不记得其他七个人的名字和来历。
契约下的龙骑士,其意识和装铠龙是互相连通的。因此,纵使它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只要窥看一下多明妮卡的记忆就够了——也有这么一说。
“不过,那个龙女孩也跟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晓得啊。那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芙蕾多妮卡之前曾跟托鲁三人对战过一次……然后输了。
它会败北,其实是托鲁他们想破头施了层层计策之后的结果,而且想当然耳,那场对战并不是面对着面的正式交战。不过芙莆多妮卡似乎对那次的败北有些介怀于心的感觉,后来为求再战,还在托鲁三人面前出现了好几次、好几次。
不过,托鲁完全不打算回应它的求战。
毕竟这家伙不是那种用同一招第第二次也还能管用的对手……老实说,若是再战一次,托鲁自己也毫无打赢的自信。而且,以托鲁的立场而言,如今他都已经将芙蕾多妮卡所持有的遗体拿到了,那也就没有理由再和它交战了。
不过,芙蕾多妮卡对此并不满足。
没有理由交战的话,那就自己制造一个不就好了——它似乎是这么想的。于是,令人哑口无言的事发生了,那只装铠龙的化身好像打算要自己先去把“遗体”弄到手,然后再拿着遗体逼迫他们再战一场。而它到现在看起来都还没有取得了“遗体”的样子,如此想来,它不晓得其他“英雄”名字及所在处一事,恐怕是真的了吧。
“也是个不安要素呐……那家伙。”
不安要素的程度纵然未及奇伊那个家伙,但芙蕾多妮卡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实在是有太多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地方。毕竟它并非人类,因此搞不懂它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若要说它是敌人,又会有些踌躇;但若要说它是同伴,又会有些不安。
“话说那家伙上哪儿去了?”
“行踪不明。”
嘉依卡接话。
“又来了。”
忽地出现、忽地不见。如此不停反复。有时候长达一周以上都不见人影,有时候它就一直乘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屋顶上,好几天都跟托鲁他们一起行动。
“与其说是龙,反而比较像猫吧……它这个样子。”
“完全同意。”
“同意。”
阿卡莉和嘉依卡一齐点头说道。
托鲁把面包的最后一小片塞入嘴里咬碎——勉强把它吞下去后,便从驾驶座上爬了下来。
“哎,算了。我去采购东西和收集情报一下。”
“提议,同行。”
嘉依卡举起一只手,如是说。
“呃不,所以说——”
否决的话语才说到一半……托鲁脸上一边浮起苦笑,一边说道:
“好吧。那就一起去吧。”
“唔咿。”
银发公主很开心似地笑了。
*
眉清目秀的脸以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叹了口气。
侧脸的主人心里应该是没有这个意图的吧——但原本就是一张金发碧眼、诚然如贵族般高雅精致的面貌,因此就算他一脸阴沉,仍旧如画一般优美。因为他的样子,看起来还没深切、激烈到懊恼不已的程度,因此微带愁绪的那张脸,并不怎么严厉肃穆,反倒营造出某种唯美的气氛来了。
亚伯力克·基烈特——一名骑士。
这名人物,其血统、人格、技能全都完全符合正统派骑士之名。
但是,唯有一件事……让现在作为一名骑士的他,陷入了相当特别的情况之中。即——他宣誓忠诚的对象,并非一位主君或国家,而是个“超国家组织”。
他就任于战后处理组织之一的〈克里曼〉机构中。
“是我还不够成熟吗……”
亚伯力克一边从车窗向外远眺,一边如此喃喃自语。
他现在——正在机动车〈四月号〉的车身之中。
而〈四月号〉正在出任务,追踪着“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庞特。更具体点说的话,是为了要打听关于她的情报,而正在前往附近的城镇途中。
“——队长。”
突然有道声音从他身旁响起。
但亚伯力克仍旧面朝着窗外,不做任何回应。
他并非无视。而是刚好他的意识正受到烦恼所困囿,因此才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声音似达不到他的意识之中。因为他是个个性过度认真的人,所以甚至连烦恼也都极为集中专注——亚伯力克·基烈特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队长。基烈特队长!”
“——啊。啊啊。”
犹如从梦中惊醒般地眨了眨双眼,亚伯力克将视线从窗外转回到了车内。而他的身旁,副官“尼古拉·阿弗多托尔”正手插着腰,窥视端详着亚伯力克的脸。
尼古拉原本是位佣兵。
身材魁梧的他,拥有一张冷酷严肃的面孔、一副结实粗犷的体格。胆小怕事的人光只是面对着他,腰肯定一下就软掉了吧。整体而言,他给人一种顽强坚毅的印象。若手上拿着的是把细长的剑的话,那么就算向他砍过去,反而是剑本身会断掉也说不定。现在因为是在车内,所以他身上穿着日常的便服——不过战斗装备下、穿着护具的他,样子更加可怕、更具压迫感。
“您怎么了?似乎有什么烦恼?”
“啊,呃没——”
亚伯力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他似乎有瞬间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是好——但结果还是没能含糊带过,于是放弃回答似地,加深脸上的苦笑,对他如是说:
“抱歉,让你费心了。”
“以我个人立场而言的话,是怎样都无所谓啦。不过身为副官,分担大将之忧可是份内的工作唷。”
尼古拉耸了耸肩,回以苦笑。
“大将若是板着一张忧郁的脸,可是会影响士气的喔——这类的场面话其实就算了不提。总之,其他的同伴们也都很担心您唷。”
尼古拉如此说罢,便缩脚侧过身子,露出了他的背后。
亚伯力克原本被尼古拉的巨大身体挡住的视线,可以看见〈四月号〉的车内景况在逐渐扩展开来——他可以看见部下们一个一个全都在凝视着他。
秃头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
亚人斥候兵“李奥纳多·史特拉”。
在驾驶座上操控〈四月号〉的魔法师——芷依塔·布鲁萨斯可。虽然她因为要操纵机动车而面朝着前方,但可以看得出来,她正透过可以确认客舱情况的后视镜,频频投射关切的视线过来。
“尤其是薇薇——”
“我——怎么了?”
高亢的少女声音从尼古拉的身后传来。
“……呃不,没什么?”
高举单手——简直像是要宣誓什么似地,尼古拉以这样的姿势说道。如果脖颈处没被针抵着的话,他或许还会拼命摇个头也说不定。
在他的身后、在设置于客舱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金发少女。她手上正拿着长针抵着尼古拉的脖子——她就是薇薇,荷罗派涅。
一身豪华的衣裳、一头艳丽的长发、鲜明立体的五官、以及她那从容不迫的优雅动作,让人会不禁想成是养在深闺人不知的千金大小姐。
不过她本身并不是像外表那样的大小姐。
她的职业原本是“暗杀者”。
只是——
“哎……似乎只有薇薇一个人完全没在担心的样子。”
尼古拉的嘴角贼贼地浮起一抹笑意,如此添加说道。
“咦…?啊———等…等一下,才不是……!”
听了尼古拉的话之后,薇薇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动摇的表情。
对于大部份的事情,她往往都是以冷笑、或是以符合暗杀者身份的冷静反应来应对……但事情一旦牵扯上亚伯力克的话,她常常就会突然反应得有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
光是如此,他们每个人就已看透得一清二楚:薇薇正倾慕着亚伯力克呢——但不知为何,就是只有亚伯力克本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个性过于一本正经的他,看来似乎只把这名少女暗杀者想做成“体贴上司的忠贞属下”而已,因此未能理解到那些背后的弦外之音。
“……我……我也很担心啊……但是……是跟大家差不多的……担心唷?”
“……据本人的说法,就是这样。”
脸上仍挂着苦笑的尼古拉如是说。
亚伯力克一脸莫名似地眨了眨好几次眼睛之后,注视着尼古拉等人——
“……哎,总之……呃嗯……抱歉。”
过了不久,那张清秀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一边用指尖搔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如此说道:
“我方才不禁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有些厌烦呐。
”
“嘎啊?”
尼古拉和薇薇以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面面相觑。
而在他们的身后,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也一脸讶异地面面相觎。
“不中用——说的是队长您吗?”
尼古拉代表全体部下,将这疑问问出了口。
亚伯力克一边叹气,一边向他们点了点头。
“都已经交战两次了,却还无法打倒那个托鲁·亚裘拉,每次都让嘉依卡·托勒庞特活生生地逃掉了。这很明显是我的失败。该不会是我有什么疏忽或大意了吧——刚才就是在这样子反省着我自己。”
“………………”
基烈特队的队员们脸上摆出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的确,基烈特队与嘉依卡等人接触了两次,但却都未能逮捕住她们。一次是在拉德米欧镇的附近——虽然他们在“不归谷”逮到了嘉依卡一行人,但却因为装铠龙的乱入、以及“不归谷”的特殊性影响,而让对方活生生地逃掉了。
亚伯力克本人也和嘉依卡的随从“托鲁·亚裘拉”交刃过了两次,但还是未能将之打倒。
总而言之,他们也可以说是连续两次都任务失败了。
虽然这是无以辩驳的不争事实——
“尽管我从未上过战场,但我一直以为自己称得上是一名够格的骑士了——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我太过狂妄自大了。”
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运气太差,反而是先如此反省自我——这正是亚伯力克·基烈特的为人。
无时无刻不认真以对的人。
“呃不,队长。”
尼古拉一边沙沙作响地搔着后脑勺,一边对他说:
“您对任务这么认真,我认为是很好没错。但这本来就不是件合乎情理的工作啊。”
“嗯?”
“为了之后的讯问——为了到时候要搜集情报的缘故,当初不是说了尽可能不要杀死对方、最好活捉对方的嘛。对方抱着杀死我们也要逃走的觉悟,而我们却抱着不要杀死对方的心态与之对战,相比之下我们大为不利啊。再说了,第二次也是因为有那个装铠龙怪物半途插进来捣乱的关系——哎,真要说的话,这都是不可抗力所致的啊。”
“事情或许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没错。但老实说,我自己内心里头也有一些踌躇。莫非是我心里的踌躇让剑尖停滞迟钝了吗——?我不禁在意了起来。”
“踌躇?”
“那个嘉依卡·托勒庞特……该怎么说呢,总觉得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将世界再次卷人战乱之中’的恶人呐。她的随者‘托鲁·亚裘拉’感觉也跟她一样。”
反倒看起来比较像是——“极为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人。”亚伯力克如此说道。
“专心致志啊……”
“或者其实是我和他们的……”
亚伯力克眼神飘渺地说道:
“‘志向’之差也说不定。”
“志向——吗?”
“也可以说是信念……”
不管是嘉依卡、还是托鲁,他们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有某种中枢核心直通贯穿着。他们一路按照着自己决定“这么做”的信念或信条,所以才能如此的“无所动摇”。正因为心有信念,所以他们才能够如此满不在乎、堂而皇之地发出狂语,说着世间普遍认为是“恶”的事情。
‘那就让我们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战乱的时代。’
相对于他们,他自己——亚伯力克自己,在这个和平时代之中,徒有一身骑士的本领。纯粹只是受了命令,追捕着他们而已。人们常常说乱破师是没有信念的人,因而称呼他们为“战争走狗”但是结果到底是谁才是“走狗”呢?
“或许我是在羡慕他们也说不定。”
就算心中迷惘、就算心中恐惧……
也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为此拼上性命的人们。
找到了能真正燃烧自己存在的地方的人们。
当然,从合乎道理的观点而言,他自己是肯定“守护和平时代”这件事的、并自觉这是一项崇高的使命。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能感觉得到:他自幼习得的技能——深深铭刻在这身体里的技能,正在叫嚣着要冲出来,因而在他的身体里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求,只想化做一把利剑,与人作战。
对于自己内心如此的战斗本能——亚伯力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因此,看到嘉依卡和托鲁无所畏惧地朝着目标迈进的时候,他便无法打从内心地厌恨他们。
“骑士,是为了主君之命而堵上自己全部、与人作战的人。”
亚伯力克凝视着自己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同时开口说道:
“这就是骑士之所以为骑士之道——在这层意义之下,不管上头的命令是什么,都不可以有任何的不满。就算不是主君个人、不是国家,而是像〈克里曼〉机构一样的组织,也应当要能做到不改忠诚、贡献自我。当然,即使执行任务不同于所谓的击败敌人、一举扬名之类的功勋,但按捺住自己,也应该算是一种作战了——吧。”
“毕竟时代已经变了啊。”
尼古拉耸了耸肩。
在这个时代,战场已经不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了。
尽管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冲突,但骑士荣誉的所在、大战场上的正面冲突等等,已经是不可求的了吧。如此一来,像亚伯力克这样的骑士,也完全失去了他们的容身之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够发挥到自幼习得的技能他就心满意足了——抱着这个心态,他就这样子持续做着有如猎犬追捕猎物般的工作——
“骑士的型态也跟着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尼古拉瞥了一眼亚伯力克放在右侧的那把剑。
“又不是说只有挥剑斩敌的人才能算是骑士——或贵族。队长不是还有‘守护基烈特家家族门第’的职责在身吗?”
“你说的……是也没错啦。”
若要守护家族门第,就只能做出与家世名声相符的功绩出来。
而骑士的功绩,基本上还是以战场上的武勋为主——
“您心中要是有迷惘的话——要不就此隐退了吧?”
“喂!等等!尼古拉!”
薇薇提出非议:
“你在乱说什么——”
“隐退之后,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个世代。这样子做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吧?这个和平时代未必会持续到永远,所以绝不可以让骑士名门‘基烈特家’的血脉和家业断绝了啊。”
“下一个世代?”
亚伯力克一脸茫然的样子,眨了眨双眼问道。
尼古拉姑且无视薇薇的反应,对亚伯力克大力地点了点头说:
“娶妻生子之类的啊。对贵族而言,这也算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职责任务吧?”
“…………我目前还不这么觉得。”
亚伯力克暧昧不明地笑道:
“再说了——尚且一事无成的我,为什么可以自信满满地去占有另一个人的一半人生啊?”
“不是占有吧。是交换啦。”
“而且话说回来,我也没有结婚对象啊。在这个时代——谈婚事什么的,都往经济上较为成功富裕的门第了。”
“就算不是政治联姻之类的铺张婚事,应该也没关系吧?”
“哦嗯?”
亚伯力克似乎甚感意外般地歪头思索。看来在亚伯力克的思维之中,似乎毫无“恋爱后结婚”的想法。但与其说他是否定恋爱结婚,反而还比较像是认为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跟恋爱结婚无缘似的。
“对象也不一定要是贵族吧,譬如原本是暗杀者的人啊、近在眼前的人啊……啊好痛好痛痛痛痛!”
针噗哧一声地插进了尼古拉的手背。他挥动着被针刺入的手,大声叫痛。
而薇薇在他的旁边,面红耳赤、俯低着头。
不过,亚伯力克却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二人。所以才说他是如假包换的木头人啊——随后,他为了不要让自己的部下们太过于担心自己,于是他面露笑靥,巧妙地掩饰说:
“哎,关于这一点,我改天会再考虑考虑的。”
总而言之,他的意思就是:这个话题就到底为止吧。
或许亚伯力克也已经烦恼到有些倦了吧。
“哎啊……”
除了沉默脸红的薇薇、以及泪眼汪汪地从手掌上拔出针来的尼古拉以外……其他三位部下全都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
*
没有人能看透情报究竟是潜藏在哪儿。
大人物的预定行程、建在城堡中的暗道之所在……这些情报有不少是从酒馆一角的醉汉口中流泄而出的。至于城堡暗道,似乎在战国期间,有些贵族会为求万全而杀光全部的相关工人以求保密……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全部的相关工人都已经死了”这样子的情报流传了下来。
尤其是——那些不知情报重要与否的第三者,嘴巴特别松。
如果有时间和机会的话,就算是乍见看似毫无关连的家伙,也要先稍
微试探一下口风。这是情报搜集的基本功。
“——‘英雄’?”
微胖的中年女性倾斜着头,如此回问。
托鲁和嘉依卡到镇上的商店街补充食材和消耗品等等。他们在进行购物的时候,试着向干货店的老板娘问了一句“这附近的人知不知道‘英雄’啊?”
“嗯嗯,就是在战国时代建立了武功战勋的家伙们嘛。尤其是——”
托鲁若无其事地添加了一句:
“尤其是〈杀了禁忌皇帝〉的那八个人啊。”
“谁晓得呢。”
干货店的老板娘一边从排列在店头的罐子中取出他们要买的东西,一边说道。
顺道一提——店头放有牛马之类的肉干、鱼干,当然也有水果干。而干货店的里头深处则放有青蛙、蜥蜴,甚至还吊挂着已经完全干巴巴的虫子和树皮等等。
当然,这家店里所放的全都是可食用、或可药用的东西。在山区地带,虫子也是一种重要的食材——蛋白质来源。
想当然耳,托鲁也有食用过的经验——亚裘拉村位于山区——但嘉依卡似乎并没有食用过这种东西。她现在正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瞪着被吊挂起来的虫子和青蛙。
“在战场上立过功勋的人,这儿那儿到处都嘛有……不过很多都是吹牛的啦。”
“哎——说的也是呐。”
战乱期间,换句话说,就是一段混乱的时期。
战争结束了之后,并未残留下任何战乱期间的详细记录——战争后会变成这样,实属稀松平常。正因如此,退役的士兵当中,便有很多人夸大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自吹自擂地说得天花乱坠。暂且先不管听者是否会当真,毕竟几乎无人拥有战时的记忆或资料可以断定他们是在“说谎”——就算有人拥有当初的记忆或资料,也应该不会特地去一一戳破退役士兵的自我吹嘘吧。
“英维是吧?你说〈杀了皇帝的人〉?所以是指杀了某处国王的人啰?”
对一般的平民百姓而言,贾兹帝国皇帝什么的,就跟神话、传说中的登场角色没什么两样。纵使大家都晓得战争已经结束了,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死了,才让战争得以终结的呢?知晓这些内幕的人,反而只占少数。
这也是托鲁他们在找寻〈杀了禁忌皇帝的人〉时所过到的阻碍……
“总之,我们正在找这类的伟大‘英雄’就对了。”
托鲁避重就轻地如此总结。
如果太偏重〈禁忌皇帝〉和〈八英雄〉的话,恐怕会因此在这老板娘的记忆巾留下不必要的痕迹。万一追捕嘉依卡的基烈特队也来到了此处,而老板娘还记得托鲁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提供他们不想让基烈特队知道的情报——他们曾经到访过这个地方。
“这附近没怎么听说过耶。”
“没怎么听说啊?哎,也是呐。”
“嗯——……”
老板娘把头歪得更斜,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如果你要找从军队回来的人的话,听说佩利梅拉尔镇那儿反而比较多喔。”
“那个镇在这附近吗?”
“徒步的话大约三天、马车的话大约一天左右吧。是个以贸易为主、还挺繁荣的城镇。听说还满多佣兵会去的。”
“原来如此。”
托鲁点了点头。
而他的衣服下摆——
“托鲁、托鲁。”
有人在唤着他名字的同时,时不时拉扯着他的衣服下摆。他一回头,便看到嘉依卡正双眼圆睁、指着店里头正在阴干的干货说道:
“谜样物体。”
“啊?啊啊,那个是蚯蚓啦。”
托鲁神色自若地说。
“蚯蚓!”
“食用的蚯蚓都很大只唷。我还满常吃的唷。”
“………………”
嘉依卡如拨浪鼓般拼命摇头。
她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然而——
“你前几天也吃了吧。前天晚餐的炒菜里头就有加进去了啊。”
大型蚯蚓既可药用、亦可食用。
而且干燥过后的蚯蚓又很耐放,对托鲁他们而言可说是个宝呢。
“………………!”
嘉依卡踉跄了一下。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子跌倒在地,但因为她背上背着的棺材支撑着她的关系,所以她就这样子倚靠在那副棺材上,以这奇怪的姿势僵化在原地。
“冲击的事实。”
“你到底是有多大小姐啊?”
“是公主!”
“你说的倒也没错啦。”
托鲁曾经听说过,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有很多地方确实不会抗拒吃虫子等等的。尤其是幼虫之类的,更是宝贵的蛋白质来源。莫非贾兹帝国是例外——?还是说,贵族果然都不吃虫子什么的?
“——托鲁。又一个,谜样物体。”
“那是蜜蜂的宝宝。”
“蜜蜂!”
“顺道一提,这边这个是蜉蝣昆虫——啊啊,是石蝇的幼虫。还有,这边这个是壁虎唷。”
“………………托鲁。”
嘉依卡一脸苍白,伸手抓住了托鲁的头上。
不过因为她的身高比较矮,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是悬挂在托鲁身上的感觉。
“我,偏食。”
“………………”
“选择食材,告诉我,一声。”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托鲁一副觉得很麻烦似地向她随便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头向干货店的老板娘说:
“谢谢你。总之我会先去佩利梅拉尔镇看看的。”
“好哟。不过最近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用秤秤过他们购买的肉干、鱼干之后,一边用托鲁他们带来的布将干货包起来,一边倾首说道:
“年轻人之间在流行找英雄的游戏吗?”
“……咦?”
托鲁不禁皱眉反问:
“什么意思?”
从老板娘的话中可以得知——除了托鲁他们以外、另外也在找“英雄”的人,在不久之前也来过这间店了。或许是基烈特队也说不定。若是如此,那领先的对方很有可能已经抢先一步了……
“哦,就是来了几个孩子,问了几乎跟你一模一样的事情啊。好像是‘贾兹国王’的样子吧?听说他们好像正在找杀死了那个国王的英雄。三个年轻人呐。一个是手拿长枪、下巴很大的小伙子,另外两个是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长枪。”
托鲁有些在意这一点。
基烈特队中应该没有人使用长枪。有可能是他们补进了新进人员,但除了他们以外,也有可能会有其他人正在追踪着英雄、或是托鲁一行人——
“…………嘉依卡。”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
“——喂!你这家伙!”
“呣伊!”
原本正一脸害怕地用指尖轻戳着蛇干的嘉依卡,被托鲁抓住领口之后,高声问道:
“托鲁?”
“你刚刚都没在听吗?”
“唔咿。”
“……啊——受不了你……唉,算了。你快点付钱吧。”
托鲁一边从老板娘手上接过包裹,一边对嘉依卡如是说。
嘉依卡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从怀中取出袋子,递出了一枚铜币。老板娘一边看着她的动作……脸上一边浮现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小伙子啊,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
“嗯?”
“让女孩子拿行李、又让女孩子负责付钱,你不觉得你这样有点糟糕吗?”
“………………”
托鲁皱着脸,陷入了沉默。
哎……为了让嘉依卡背上背着的棺材不要太显眼,他们便在上头盖了层布,伪装成行李的样子。而托鲁基本上就是两手空空,所以别人看起来就会像是“这男人居然让比自己娇小的女孩子拿行李”。
“啊——……哎,该怎么说呢……没关系的。”
托鲁依然还抓着嘉依卡的衣领,说道:
“这家伙说她要自己拿,我怎么劝她都不听。不是我硬要她背的喔。顺便跟你解释一下,钱包也是这家伙在掌管的唷。”
“啊,是这样子的啊?不好意思呐。”
“没关系,没关系。”
托鲁对一脸苦笑的老板娘轻轻地挥了挥手之后,便拖着嘉依卡离开了这家干货店。
“哎,果然别人都会这么觉得呐……事到如今啊……”
以前丝毫不想工作的时候,一直是靠阿卡莉在养他,所以真的是“事到如今”的感慨啊。该说是那个时候养成的气息、还是氛围呢……糟糕时期的某种东西,或许至今仍残留在托鲁的举止言谈之中。
“呣咿?”
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嘉依卡,歪头疑惑。
“呃,我是说,如果你再继续背着那副棺材的话,别人都会觉得我是个糟糕没用的人渣啦。”
“…………?”
嘉依卡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歪着
头纳闷不已。
哎,这位不知世事到令人吃惊无比的公主大人,很有可能并不晓得“体力活儿基本上是男人该负责的工作”、“让女人付钱表示这男人毫无志气”之类的庶民“常识”。
头往左、往右摇了好一阵子之后,嘉依卡考虑了一下。
“托鲁。”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她表情闪闪发光地说道:
“实用新提案,给托鲁背。”
嘉依卡用手指指着自己背上背着的棺材。
“……我可以吗?”
记忆卡希望这副棺材总是放在自己手能伸得到的范围之内,而且希望到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常党与自己身体的任一处接触着。因此,她便将这个看似她自己也进得去的巨大棺材,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去——
“我,乘坐,在那上面。”
嘉依卡交叉双臂,不知何故地一边腆腹挺胸、一边说道。
“……提案驳回。”
“何故?”
“谁能一天到晚一直做着那种事情啊!”
他是不晓得她要怎么乘坐在棺材上啦,不过总而言之,她等于就是在提议“连人带棺材地一起背起来吧”。当然,几近中空的棺材和嘉依卡其实并没有很重,因此他也不是背不起来——但他光只是想像而已,就觉得那姿势一定会很蠢。
“总而言之,你就是不能‘放着它不管’就对了?”
不管怎样,背着棺材四处走动真的十分地引人注目。
从某些角度会看起来很像是棺材本身在自行移动一样,有如灵异现象,令人毛骨悚然。
“重要,棺材。片刻不离身。”
——嘉依卡反而更紧紧握住背棺的带子,如此说道。
看来这一点她是绝不会退让的样子。
托鲁一脸烦躁地盯着嘉依卡许久——
“哎……反正事到如今就算啦。”
反正乱破师本来就是世人口中的“走狗”、“忌讳的角色”。
“视卑鄙为家常便饭、以卑劣手段为上策”彻底的现实利益主义——只不过被不知内情的人说是糟糕的家伙就感到心痛的自尊心,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内心里了。
“总而言之,我们走吧。”
托鲁把双手从嘉依卡的衣领上移开,和她一起往〈斯维特莱纳号〉的方向走去。
*
〈四月号)的驾驶座,并不只单纯用来操纵机动车而已。
驾驶座的正下方装有固定式的魔法机关——譬如安装设置型的机杖——因此魔法相关的设备都密集在这驾驶座的附近。若再具体点说的话,就是连长距离魔法通讯用的设备,也是在这驾驶座上进行操控。
“嗯——……”
基列特的的魔法师暨机工师“少女·芷依塔”将〈四月号〉停了下来,然后摆弄着驾驶座周围的魔法机关——操作杆及调节螺丝钉等等。
因为时间就是要接近定期联络的时刻了,因此她正在调整通讯用的设备。
驾驶座的天花板附近已经卷吊着三块白布。她掀开白布,调整好位置。这三块布会因魔法而震动,然后发出声音。
薇薇坐在离芷依塔有些距离的位子上,一边望着她作业,一边说:
“我每次都觉得啊,这个真的好厉害呐,”
“咦?什么?”
“这个魔法装置啊。”
薇薇手指所指的,不消说,正是那个长距离通讯用的魔法设备。
顺道一提,现在车内并无其他队员们的身影。
因为车子移动的时间很长,因此停车之后,大家都会积极地走出车外、伸展一下身子。尽管〈四月号〉造得较为巨大、车内空间尚属宽敞……但就跟坐船一样,还是会有种“在搭乘交遖工具”的感觉,因此免不了还是会感到疲累、肩膀酸痛等等。
“明明这距离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要花上数日才能抵达,但这个却可以让声音传达得到啊。”
“啊啊……是啊。”
芷依塔苦笑。
芷依塔因熟知魔法以及这类装置的基本原理,因此就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反而会看出装置上有许多的缺点。不过,非专家的门外汉只会一个劲儿地觉得这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吧。
“哎,声音传达得到,的确是很方便呐。”
芷依塔扑哧一笑笑,朝她的友人看去。
“不过也有近在眼前,却传达不到的声音呐。”
“……什么嘛。连你也这样。”
薇薇眼睛往上向她看去,含着怨怼地对她说道。
“我是为了薇薇你着想,才这么说的喔。”
芷伊塔一边继续她手上的作业——她的手指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像别种生物般地持续动作着——一边说。
“话说基烈特大人啊,不知该说他是在这方面相当的迟钝呢……还是根本就是个木头人呢?”
“………………”
薇薇一脸别扭地皱着脸。
芷依塔又再次小小地噗哧一笑,然后说:
“你们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相处在一块儿呐。你就明白地跟他说不就好了。还是说,你怕会被基烈特大人拒绝?与其变得尴尬难为情,还不如就维持现状——之类的?”
“并不是这样啦。”
薇薇摇了摇头。
“单纯只是——像我这样子的,根本配不上基烈特大人啊。”
在这一刻……恋爱中的少女侧脸,忽地和暗杀者的侧脸重叠在一起了。
芷依塔装作没注意到她的这点变化,口气悠哉地说道:
“我想,基烈特大人应该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
对于身份之差,亚伯力克原本就格外地不在乎。
像是亚人“李奥纳多”每每说些贬低自己的话语时,他往往会出口劝诫……话说回来,像这种从暗杀者到亚人、佣兵、原僧侣等等复杂来历的家伙们所拼凑而成的部队,被指派到他的手上,他也无所谓的样子。
在这一方面,亚伯力克无疑是个胸襟豁达之人。
或许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他容人的肚量相当的大吧。
然而——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而已。而是我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个赝品啊。”
芷依塔也曾经听说过薇薇似乎原本是个孤儿。
薇薇的姓氏——荷罗派涅这个姓,可在贵族名鉴之中找到。但她其实和荷罗派涅伯爵家并无血缘关系。薇薇本人并不太想多提,但据说她被该名贵族捡来作为养女、并被养育成贵族之间激烈权力斗争的道具。
暗杀者、谍报员、或是政治联姻用的道具。
美丽的女孩子最能蛊惑得住男人。
金钱与女人,是最容易、也最放便攻陷当权者的陷阱。
总而言之,薇薇那如贵族公丰般的容貌,言行等等,全都是为此而后天培养出来的“道具”而已。为了赢取贵族男人们的宠爱而不断磨练出来贵族气息,最后全都是为了要用来背叛爱上了她的男人。
可以看得出来:薇薇心里格外地介意这件事情。
——自己只不过是个假贵族。
(……啊,对了。所以……)
芷依塔忽然心中有所领悟。
(薇薇特别讨厌“嘉依卡”……并不只是因为基烈特大人对她感兴趣而已……)
是因为对方乃正牌公主的关系吧。
自己只是个为了政争而被假造出来的赝品公主——而对方却是个真正的公主。
哎,不过根据报告,似乎也有好几个冒牌嘉依卡呐……嘉依卡·托勒庞特是否真的是那位贾兹帝国的公主,目前还不能够确定。
(话说回来……嘉依卡·贾兹的存在开始广为流传,是战争之后的事了吧……)
老实说——在大战期间,贾兹皇帝的身边甭说女儿了,就连皇后或侧室什么的,都没有人听说过。贾兹帝国的皇室情形,至今仍尚存许多谜团。包括毫无根据的臆测在内,世间充斥纷传着非常多贾兹帝国皇室的流言——
(那嘉依卡·贾兹本身很有可能是被捏造出来的啰……)
或许只不过是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相关人士所培养出来的“正统继承人”也说不定。贾兹皇帝的孩子竟是个女孩子、而非男孩子的这一点,兴许就是那些“培养继承人的家伙”为了易于坐上下任皇帝之位——只要娶了“皇帝女儿”就能够化此为可能——兴许就是出自于这种念头吧。
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嘉依卡”这个人,自始就不存在着什么“正牌”了。
(所以说,是因为越近似于自己的对象,就越感到讨厌吗?是因为这样吗?)
薇薇心里憎恶相似之人的感情,或许尤为强烈。
譬如立场近似于暗杀者的乱破师们,她似乎也不甚中意的样子。
正当芷依塔心里在想着这些的时候——
“怎么了吗?准备妥当了?”
亚伯力克走进了车内。
看来他刚刚是在外头练习了空挥长剑、或做了其他事情的样子。虽然流着薄汗——但是这位容貌美丽
的骑士身上,全然不会给人任何不洁的印象,反而看起来更具某种魅力,十分的不可思议。
“啊?没、没事。”
“完全、没有、怎么了!”
芷依塔和薇薇慌慌张张地回应。
就在此时,其他人——尼古拉、马特乌斯、李奥纳多这些队员也都一个接着一个地回来了。是为了要回来听听透过魔法跟对方定期联络的内容吧。如果没待在驾驶座上的话,基本上是无法明确听到声音的——但就算只是在周边听着从驾驶座中流泻出来、些许可以听得见的部份,多多少少也是可以粗略听出大致的谈话内容。
“定期联络的时间不是快要到了吗?”
“是的。您说的没错。”
看了看装在驾驶座旁边的机械式时钟之后,芷依塔点头答道。
准备作业恰好刚刚结束。她把连接用绳索装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小声地咏唱了通讯用魔法的咒文。
“哇噜提尔,哒卜,噜思,透撒·喳思兜,奈咿吧……”
已经预先调整好的术式启动。青白色的魔法阵在三块布之间滴溜溜地旋转着。
长距离通讯系魔法必须要传送方、接受方双方同时一起启动术式,因此一定要先定好时间才能跟对方取得联络。现在在〈克里曼〉机构的本部之中,应该有某位代表魔法帅正在发动同样的术式才对。
“——连接上了。”
在芷依塔说话的同时,魔法阵的旋转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刚刚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似地屡屡改变速度、飞快旋转着的魔法阵,就像互相咬合成功约齿轮一样,慢慢地趋缓成某个稳定的速度。
〖这里是〈克里曼〉机构本部。我是斯坦梅茨。〗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驾驶座上响起。
这正是〈克里曼〉机构的最高长官——康拉德·斯坦梅茨的声音。
每个人都立马在心里描绘出一张抽着香烟、颦眉蹙额、有些神经质的面孔。因为他的声音就是这么的清楚明了、别具特征。虽然他是个优秀的官吏,但真要说的话,其实他比较算是一位顽固乖辟的专业人士——他给别人的印象较偏向于如此。
亚伯力克坐在驾驶座上,调整好姿势后,以爽朗俐落的语气回应他:
“这里是基烈特队。我是队长亚伯力克·基烈特。”
〖虽然想跟你说声……定期联络辛苦了。但有新命令要派给你了。〗
草草地结束开头的寒喧之后,康拉德劈头便对他说了这件事。
“…………?”
薇薇一众在亚伯力克的背后面面相觎。
康拉德说话总是相当的直截了当。但即使如此,今天也未免太过于躁进了吧。
〖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赶去佩利梅拉尔镇。〗
“有什么情报吗?”
亚伯力克开口询问。
〖来了一份报告说:在那里看到了三人组,其中有疑似‘该公主’的人物在内。〗
“………………”
亚伯力克甫一回头,马特乌斯便用心周到地摊开了画在布上的地图,让他看了看该处的所在位置。佩利梅拉尔镇距离基烈特队的现在位置并没有很远。听命于〈克里曼〉机构、再其下工作的几个部队之中,基烈特队恐怕是最靠近该镇的吧。
〔佩利梅拉尔位于四通交汇之处,是各方交通要道交会的贸易兴盛地。从你们提报过的遭遇记录来看,他们虽然移动得有些过于快速,但也并非是人类办不到的地步。〕
“这……的确是。”
亚伯力克点了点头。
〖只是……我有一、二个在意的点。〗
“在意的点?”
〖依情况的不同,到时候有可能会强迫你们胡来。〗
照理说人应该远在彼方的机构长官,其声音之中——十分罕见地——掺杂着一丝困惑。令人足以如实想像出他本人紧皱着眉头的样子。
*
托鲁一行人待到天明,便离开了索里欧尔镇。
他们的目的地是——佩利梅拉尔贸易地。
搭乘机动车的话,大约需要花费一天多的时间。在之前那个城镇所看到的简易地图上显示,两镇之间有一个森林、还有一个废镇。若要透过最短的路径前往佩利梅拉尔镇的话,那么他们就得要纷纷穿过它们的正中央……
“…………”
坐在驾驶座上的托鲁忽地皱起了眉头。
而坐在他旁边的嘉依卡则毫无变化。她像往常一样地一边隐忍着呵欠,一边操纵着机动车。
恐怕她还没察觉到吧。不过这倒也是在所难免的啦。
而相反地——
“——哥哥。”
有一道声音从客舱的方向传来。
这正是阿卡莉的声音。她一边向驾驶座探出身子,一边说道:
“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是啊。你也是吗?”
“呣咿?”
不太懂你们对话的含意——嘉依卡一脸这般模样地歪着头疑惑。
“——嘉依卡。”
托鲁微微压低声音地说:
“听好啰,你可别太惊讶喔。我们被跟踪了。”
“——!”
“就跟你说了别太惊讶了!”
嘉依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瑟缩着身子——接着便想要摇头晃脑地四处张望。托鲁猛力抓住、固定好她想要东张西望的头。托鲁以嗫嚅般的低沉声音对她说道:
“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操纵车子!”
“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嘉依卡皱着眉嘟囔了一句之后,摆出了一副格外爱困的样子——半掩着眼、睡眼惺忪的表情。她原本看起来就已经很想睡觉的样子了,而如今那张脸则显得更加的松弛疲软。
“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
“………………哎算了,这样也可以啦。”
总之只要不要表现出过于明显的紧张或慌张就好了。
“有人跟在我们的后面。”
托鲁一边把手伸向放置于脚下的二把小机剑,一边说道:
“或许是之前遇到的那群流氓想要来报仇,也或许是另一批非法人士——譬如山贼或打劫强盗之类的。”
“基烈特队,可能性?”
嘉依卡一边努力维持着爱困的脸,一边用有些生硬的声音发问。
“也是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这次应该不是他们。”
如此回答她的托鲁脑中,突然闪过之前在镇上和干货店老板娘的对话。
‘三个年轻人呐。一个是手拿唱腔下巴很大人的小伙了,另外两个是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也有人跟托鲁他们一样,正在找寻着“英雄”。
那是——
“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继续操纵车子。”
“唔……唔咿。”
这条道路在地面上微微划出条弧形——一路延仲至已成废墟的镇中。
〈斯维特莱纳号〉的速度不降也不升,以平常的行驶速度进入了废镇之中。
托鲁暗暗感到有数道气息在跟着他们。
他不形于色地从怀中取出小镜子,试着照了照各处……但却没能捕捉到跟踪者的身影。祈来对方果然也并非全然是门外汉呐。虽然感觉得到气息,但对方的正确位置却无法确切地辨圳出来。
过了没多久……
“是要向我们发动攻击了吗?”
如此喃喃自语的托鲁——他的视线前方。
道路的正中央——正站着一名少女——应该是少女吧。
无法断定的原因是:对方正披着行装用的斗篷,并以斗篷兜帽遮盖住了头部。至于为何可以推断出对方似乎是位少女,则是因为对方的身材娇小,而且从披风缝隙可以瞧见对方穿戴在脖子、胸前等处上面的女性用服装饰品。
“…………”
托鲁用右手向嘉依卡打了个暗号。
嘉依卡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在道路的正中央将〈斯维特莱纳号〉停了下来。
即使说是“道路”,但城镇本身其实早巳废弃良久、荒凉不已。大大小小的瓦砾崩塌了下来,散乱在道路的各处,因此即便路面宽度很宽,但机动车、马车能够通过的部份却很有限。
而刚好就在那通路的正中央——那名少女站在那儿,堵住了托鲁一行人前进的道路。
“…………”
但即使他们把〈斯维特莱纳号〉停了下来,那名少女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托鲁等了一会儿,想先看看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但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主动发起行动似的。又或许对方已经布置好了某侗陷阱,正等着托鲁一行人自己踏入最能发挥陷阱效果的位置也说不定。
“——喂。”
托鲁一边眯眼细观察对方,一边向对方出声招呼。
托鲁心里在意的是对方那根像尾巴一眼垂在左腋下放的细长形阴影。
那个——恐怕是长剑的剑鞘吧。
不过,那个
看起来特别厚重呐,难道是他的错觉?还是那副娇小的身躯——也能使得动重量级的阔刃剑?如果能知道对方的武器是什么的话,那也就能大致捉摸出个应战方法了。
不管怎样……再这样子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事情不会有进展的。
“可以请你让开吗?这样我们过不去耶。”
“………………”
此时,对方终于有反应了。
少女缓缓地向前踏出一步。
斗篷兜帽微微地动了一动——透过兜帽微微露出的小暗缝,他可以瞧见一对紫色双眸眨了眨,仿佛正在仰视着驾驶座。面孔果然还是无法看清。唯独那对有如宝石般的瞳孔格外的印象深刻。
(和嘉依卡一样的颜色呐。)
托鲁突然作如是想。
虽然苍蓝色的眼睛并不怎么稀奇——但若是紫色的话,那可就极为稀少了。确实是只有北方民族中极小一部份的人才会有的颜色。至少除了嘉依卡以外,托鲁还未曾遇到过拥有紫色双瞳的人。
“你是听不见吗?还是……”
“——下。”
“嗯?”
托鲁皱眉反问。
“你刚刚有说了什么吗?”
“把、你们、的、行李、全部都、给我、留下!”
少女——她一边从斗篷兜帽的暗缝深处中,以紫色眼眸紧紧地盯着托鲁一行人,一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