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要塞是一种军事武器。
正因如此,它的基本构造都已经有目的性地效率化过了。
譬如——垃圾处理。
就算体积再怎么庞大,其乘载量也不可能会是无限大。重量增加,想当然耳必然会造成飘浮魔法的负担。换言之,化石念料的消耗亦会随之增加。
另一方面,就算化石念料中的魔力用罄了,其重量也不会有所改变。除此之外,航天要塞里还囤有各式各样的消耗品——消耗品的包装材料、破损零件等等,这些东西在被物尽其用之后,理所当然地就成了无用的垃圾,形成毫无意义的重量——也成了平白耗费魔力来源的原因之一。
正因如此,航天要塞搭载着非常有效率的垃圾处理结构。
即废弃孔——垃圾堆积所。
纵长型的航天要塞里,不只设置了巨大魔法机关“脊梁骨”,另外还设置了几个竖着挖的洞孔,贯穿要塞中的各个楼层。而垃圾就是丢到这些洞里去。因为有可能会错把重要的东西丢进去,所以洞孔并未连接到外面,而是暂时先聚集到最下层的堆积所,然后再定期统一丢弃。
因此……
“如果升降机不能用的话……”
里加尔图一边在通道上走着,一边说道。
想当然耳,升降机必是掌握在葛拉特·蓝斯亚的管控之下。
而连接各楼层的阶梯,则有士兵们不停地来回巡视。因此,如果随意使用阶梯的话,据说马上就会被发现了。在阶梯处一旦遭遇了士兵,可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呐。
换言之——
“虽然有点麻烦,但沿着‘垃圾废弃孔’爬上去,是最好的办法了。”
正好就像刚刚里加尔图自己也从那儿掉下来一样。
总而言之,托鲁他们刚刚初过里加尔图的房间,正是前文所述的垃圾堆积所——即“最下层的垃圾聚集处”。
“爬‘脊梁骨’的话呢?”
“也不是不可行,但容易被发现。视情况,有可能会比升降机还要更容易被发现。”
航天要塞的“脊梁骨”贯穿了整个要塞的中央部位,且又是个极为重要的装置,因此设计成在每个楼层都毫无遮蔽,以便于整备维修——不管从哪儿都能够碰触得到。所以,的确很容易就会被巡逻的士兵们——被那些以脊梁骨为中心、依螺旋路径绕巡的士兵们发现了吧。
而且……它又是个强力的魔法机关,对周遭的影响颇大。据嘉依卡所言,如果她手摸着“脊梁骨”的话,便无法好好地使出魔法了。
果然还是依照里加尔图所推荐的,沿着各楼层的废弃孔爬上去,才是最安全、最确实的吧。
“不过——”
托鲁一边在掌上把玩着从怀中取出的飞镖,一边说道:
“问题是,要怎么爬呢?都说那是用来丢垃圾的洞孔了,想来应该没有可攀之物吧?”
他可不认为丢垃圾的洞还会附梯子和把手。
不过——
“因为有人会进去洞孔清扫……所以上面有能够勾住手指的凹槽。而且,并不会笔直向下坠落。那个构造,其实会让人或东西沿着螺旋状的路径掉落下来。不然的话,我刚刚早就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
看来原本就预想到会有人进出了。
如果只有托鲁自己一个人的话,或许可以攀爬得上去。至少里加尔图——一个贵族小少爷都做得到了,没道理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却做不到。
那么,就只剩——
“嘉依卡。你可以用魔法减轻重量吗?”
“可以。”
嘉依卡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点了点头。
“飞行——困难。不过,飘浮,比较,容易。”
据嘉依卡所言,要以一定的速度在空中“移动”,其实很困难——如果不是专用的魔法机杖——但单纯只是从原地浮起的话,就没有那么困难了。若能利用嘉依卡的魔法减轻重量的话,那么带着她和里加尔图一起攀爬丢弃垃圾的洞孔,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好。”
托鲁停下脚步。
停在垃圾堆积所的巨大铁门前。
重新审视之后,就会发现这个垃圾堆积所真的相当地大。这座航天要塞的最下层,似乎有一半以上的地板面积都是垃圾堆积所。
“…………”
托鲁隔着铁门,偷偷观察门内的情形。
航天要塞本身的驱动音总是轰隆作响,因此很难听得清楚声音。至于有无人的动静,倒是没怎么能察觉。
(我本来还想说会不会有人追着里加尔图呢。)
里加尔图说他是趁隙从葛拉特处偷偷地逃了出来……那么,会有人追着他而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是说,就跟托鲁他们的逃跑也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一样,对方自信即使有一、两个人在这座要塞中四处闲荡,也做不出什么事情。
若真是如此,那葛拉特这位魔法师,该说是豁达大度、还是粗枝大叶呢?还是说,有什么缘由导致他没办法专心处置托鲁他们的事情呢?
(若从嘉依卡所言来分析的话,或许光只是操控航天要塞,就已经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了?)
不管怎样——
“……不能再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下去了。”
托鲁如此嘟囔完之后,推开了垃圾堆积所的房门。
*
笔直地跑在大路上。
马儿因睽违已久的出场而欢天喜地踢着地面。马蹄的声音也十分高亢,以卷起沙尘般的气势疾速奔驰着。
“…………”
但是——骑在马上的骑手,表情却十分僵硬。
那张秀丽的侧脸上,满是浓重的焦虑之色。
他正是亚伯力克·基烈特。
而李奥纳多正紧贴在他的身后。虽然负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但因为李奥纳多的体重本来就很轻盈,而且基烈特的马匹身上,除了马鞍之外,就没有再安上任何其他东西了。对于这种当初考虑到要让它们佩戴装甲而饲育养大的特殊马匹而言,这样子的负担反而算是轻的了。
他们两人已经奔离了加瓦尔尼领地。
驾着基烈特原本拴在〈四月号〉里的爱马,借着〈克里曼〉机构以及骑士基烈特家的名义,强行通过主要道路上各处所设置的关口……亚伯力克他们正朝着维马克王国首都“卡德威尔”的所在方向奔去。
因为他们想试着联络逐渐接近中的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以〈史特拉托斯〉为中心所编组而成的瓦尔尼公爵家讨伐军。
作战行动中的部队,只能够接收事先决定好的对象所发来的魔法通讯。
而且——芷依塔她人不在,基烈特队的魔法师就只剩马特乌斯一个人了。而他还得要负责试着联络薇薇和芷依塔。因此,亚伯力克他们决定干脆直接出发,前往联络讨伐军队。
想当然耳……他们并没有可以直接搭上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方法。
但是,讨伐军之中,应该会有在地面上移动的随同部队。若是后者的话,亚伯力克他们应该就可以直接取得联络了吧。从合作行动的必要性而言,随同部队应确保与航天要塞即时联络的方法才行。
然而——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的兽耳抽动了一下——他像是发觉到了什么似地,发处声音去引导亚伯力克的注意。
大幅度地绕过道路旁的杂树林之后,朝着他所指的方向驾马奔驰过去——
“——是那个吗?”
亚伯力克眯起双眼,喃喃说道。
〈史特拉托斯〉从刚才就已经进入到他的视野里了。
大小和形状几乎和〈凌空者〉没有两样。
当初建造第二座要塞〈史特拉托斯〉时,便直接沿用了第一座要塞〈凌空者〉的建筑设计图、以及建造用的设备。因此,外观长得相似到让人看错的地步,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大大地写在要塞外墙上的要塞名称并不一样。
亚伯力克两人就在刚刚总算找到了——讨伐军的随同部队。
看起来是一队庞大的军队。
上百辆的大型机动车、比机动车多了一倍以上的马车、以及人数恐怕超过千名的骑兵。光只是随同部队而已,参军的军官士兵人数恐怕就已经超过五千名以上了吧。没有看到步兵的身影,应该是因为他们都待在机动车或马车上吧。他们为了要跟得上航天要塞,而以移动速度为优先。
“看来正是加瓦尔尼公爵家讨伐军!”
亚伯力克一边驾马奔驰,一边高喊出声:
“我是维马克王国骑士,派赴〈克里曼〉机构的亚们力克·基烈特!重复一次,我是维马克王国骑士,派赴〈克里曼〉机构的亚伯力克·基烈特!”
不在对方开始盘问己方之前就先向对方表明自己身份的话,很容易会惹出事端。对方是为讨伐“叛乱军”而来的部队,血气冲头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他们现在最为警戒的,就是奇袭或游击之类的攻击吧。
事实上——坐在行进于前头的装甲机动车上的
士兵们,一看到亚伯力克和李奥纳多,所有人马上就一齐拿起弓弩,摆出警戒的姿势。此外,魔法师们或许也在机动车或马车上,开始诵咏起攻击魔法和防御魔法来了。
“我有此次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家一役的相关重要情报!想求见指挥官大人一面!”
亚伯力克刻意选择毫无遮蔽物的路径——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弓弩之前,笔直地朝随同部队靠近。
或许是明白了他俩没有敌意吧,前头的装甲机动车停了下来。
同时,车上的士兵们朝后方喊了一声“暂停”。魔法师现在恐怕正在机动车里,向上面的〈史特拉托斯〉报告亚伯力克两人的到来、以及现场决定随同部队暂时停止进军一事吧。
刚才表明“我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似乎奏效了。虽然位阶敬陪末座,但贵族毕竟是贵族,一般士兵们并不能无视贵族的请求。
然而——
“我想求见指挥官大人一面!”
亚伯力克一边再次大喊,一边靠近部队。
“………………”
士兵们虽然放下了刚刚备好的弓弩,但却没有离手。
一旦亚伯力克采取了任何可疑的行动——毕竟也不无这种可能性:亚伯立克两人或许是加瓦尔尼公爵的部下,只是装成了讨伐军阵营,为求接近他们罢了——而弓不离手,让他们可以以备随时对亚伯力克两人发动攻击吧。此处已在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之内,换言之,这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战场。
过了不久——
“在那儿停下!”
一名骑兵从装甲机动车的后方驾着马走了出来,然后如此大喊。
看他身上穿的铠甲、战斗装束、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骑兵长枪等等,便知道他是一名骑士。他恐怕就是这支随同部队——相当于先遣部队——的指挥官吧。
“我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特奥巴登·赛特拉。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第一先遗队队长!”
骑士——特奥巴登打开头盔的面罩,露出脸来,向亚伯力克行了个礼。
光瞧他的容貌,推测应该正值壮年。换言之,他的年龄比亚伯力克大了一轮以上——恐怕是个经历过战争的人吧。
特奥巴登以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亚伯力克瞧——然后开口询问:
“阁下刚刚说您是基烈特殿下吧?”
“是的”
亚伯力克开口回答,同时和李奥纳多一同下马。
维马克王国是个军事大国,骑士的数量当然也就不在少数。虽说同是贵族,但互不相识、甚至不知对方世家之名——这种情况也并不罕见。
“阁下正派任于〈克里曼〉机构?”
“是的。这次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家一役的相关重要——”
“战后复兴的工作,应该和此次的事情无关吧?”
特奥巴登像是要把亚伯力克的话压下去似地说道。
连他的话听都不听,就径自劈头盖脸地抢话。这让亚伯力克有一瞬间面露怒色……不过,虽说他俩都同为骑士,对方毕竟相当于他的长辈,因此他这时候就算责备对方的无礼,也只是白搭而已。亚伯力克把不快的情绪压抑在内心深处之后,继续他未竟的话语:
“广义而言,‘避免再次发生战争’也包含在战后复兴的范畴之中。在发生正面武力冲突之前,我认为需要先尽可能地收集资讯,然后以双方受害最少、最为稳当的方法来解决——”
“可笑。”
特奥巴登仍旧没有把亚伯力克的话听到最后,便出口打断了他:
“此次讨伐战,既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要求,也是阁下陛下亲自批准。所以这一战,并没有阁下可以置喙的余地。”
“呃,可是——”
“而且,这只不过是给企图叛乱的地方领主一个制裁罢了,并非国家之间的战争。阁下快让道吧!”
没有办法了。
看来报出〈克里曼〉机构的名字,反而让事态更加恶化了。
在自诩为所谓“正统派”的骑士们和军人们之间,有很多人都瞧不起像〈克里曼〉机构这样的跨国组织。侍奉效忠君主、上战场杀敌,才是身为武士的荣耀——而隶属于单单一个组织,既不属于任何君主、亦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骑士,只不过是个供他们嘲笑的对象罢了。
这位名叫特奥巴登的骑士,或许也是这种“自诩正统派”的其中一人也说不定。
当然,亚伯力克也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立场。若是平常的他的话,或许会认为对方不对,而就此打退堂鼓也说不定。
但是——
“我的部下正负责秘密侦查的任务,身在那座航天要塞之中啊!”
亚伯力克一边逼近特奥巴登,一边说道。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有些忧心忡忡的声音。
“您应该也知道:一旦潜入到航天要塞里头,就很难轻易逃出吧!”
亚伯力克打断李奥纳多,继续说:
“我希望您能先暂缓攻击。至少等到我部下逃出为止——”
“这更可笑。”
特奥巴登毫不理会亚伯力克的主张。
“因为舍不得区区一、两名密探的性命,阁下就说要停止进军?一旦战争爆发,阁下难道打算说‘若无性命保证就不上阵’吗?”
“………………”
亚伯力克一脸愕然,哑口无言。
因为他认同了对方才是正确的——当然并非如此。
这已经压根不是什么正确、不正确的问题了。
而是他体认到了:他俩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大大地不同。
人死自是当然,而部下减少也是理所当然——这就是战场。对于那些在战场上过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亚伯力克的话语在他们的耳里听起来,确实只会像是些任性无比的蠢话罢了。
但是——
“我再说一次。”
骑士特奥巴登眯起眼来,说道:
“这一战,没有阁下可以置喙的余地。国王陛下的命令是‘排除万难,尽速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及其同族党羽’。阁下如果再继续阻挠的话,便是违背陛下的命令,那么我就必须要翦除掉阁下了。”
“………………!”
“基烈特大人——”
亚伯力克还想要再顶撞回去,但李奥纳多扯了扯他的衣袖,阻止了他。
特奥巴登一边看着他们——
“快让道吧,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
一边以冷峻的语气如此告诫。
*
他们再次走进了垃圾堆积所之后,仰头一看——确认天花板上头确实凿穿了好几个洞。
这里的天花板本身和走廊、以及其他处的天花板并无太大的差别。复杂的管线及结构材料等等,纵横交错、无边无际地布满了上头,描绘出奇妙又复杂的几何图形。不过,那几何图形被穿插在其中的洞孔打断而错落、不完整。
“哪一个洞孔可以通到最上面?”
托鲁一边仰视着天花板,一边询问。
“每一个都一样。”
里加尔图也一边把视线投向头顶上,一边说道:
“废弃孔贯通要塞中的所有楼层,然后连接到此处。被丢弃的东西,全被集中在此。”
“………………”
托鲁从怀中取出了内藏钢丝的细绳。
接着,他在细绳末端处绑上了小钩爪——挥舞了几次、加大劲道之后,他将细绳朝头上甩了出去。正如他所瞄准,钩爪滑入了管线和结构材料之间的隙缝,然后勾住了某处——固定了下来。
“——好。”
托鲁试扯了几下细绳,在确定已经确实勾住之后,便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
“——嘉依卡。”
接着,托鲁转头望向嘉依卡。
“嘉依卡——魔法,拜托了。”
“唔咿。”
嘉依卡的机杖是在已经组装好的状态下一路携带上来的。她拿稳机杖之后,便开始操作装杆——装填一记魔法所需的化石念料。
“伊拉鲁·咪哩鲁·印达哩鲁·茱莉·叩,贝尔比鲁·戴尔萨特……”
诵咏咒文。
她——这次并未瞄准测距器,而是把机杖前端朝向头上——银白色光芒以机杖为中心,开始飞舞了起来。这是人称魔力之光的现象。过了没多久,那光芒便拖曳着残影尾巴,在空中描绘出复杂的轨道。
以机杖为中心,绕着机杖旋转的那些光迹轨道,没多久就互相嵌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魔法方阵。
“出来吧——〈飘浮者〉。”
魔法方阵缓缓旋转。
过了一会儿——抱着机杖的嘉依卡、以及她周围的垃圾,都轻飘飘地离开了地板。
“呣呀……!”
抱着机杖的嘉依卡慌乱地踢蹬着双脚。
看来以嘉依卡的机杖为中心,在她伸开了双手所能碰触的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因为“重量”消失而飘浮到了空中。
不过,这并非“飞行”的魔法,因此并不能自由地在空中
移动。
就只是飘浮起来而已——当然,如果用手脚划动空气几下,或许多多少少可以移动一些吧。
“初次体验,出乎意料困难。”
嘉依卡一边在空中滴溜溜地翻转着,一边说道。
看来她虽然懂得这招魔法——却是她头一次使用吧。
消除重量,换句话说,也就代表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地面、以及和地面的摩擦……如此一来,光只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也会轻易地影响到自己的姿势。
“………………”
在托鲁视线的催促下,里加尔图走近嘉依卡的身旁。接着,他的脚底板也轻飘飘地离开了地板,开始飘浮了起来。不过,里加尔图的平衡感似乎比较好,他并未像嘉依卡一样慌乱,而是以平静沉着的表情飘浮在空中。
“如果是在水中的话,还可以划动手脚来改变姿势……但这个……”
里加尔图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如此说道。
空气跟水不一样,阻抗力很小。换言之,就算像游泳一样地手脚乱动乱踢,似乎也无法如愿地调正姿势。一旦不小心动了几下手跟脚,开始滴溜溜旋转之后,在这种双手无处可抓的情况下,就连想要停止翻转,似乎也十分困难。
“哎……进到洞里面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托鲁一边抬头看着那两个人,一边说。
那个废弃孔并没有很大。
以直径来说,大概只比托鲁的肩幅大了一点——甚至无法将双臂伸展到最大。不过,手肘倒还勉强可行。总而言之,应该可以借着双肘、双膝顶推洞壁来固定身体吧。一旦进到了洞里,应该就不会摇晃不定、四处乱飘,也不会在洞里翻转个不停了。
“——托鲁。”
嘉依卡从空中俯视着托鲁,同时说道。
“什么事?”
“不要看!上面!”
“………………”
嘉依卡一面说着,一面压着自己的裙子。
总之,她似乎是要他不准看她的内裤。虽然心里有种“事到如今你是在介意些什么啊?”的感慨,但托鲁还是苦笑了一下,撇开了视线——
下一瞬间。
“——”
他使出全力,急忙飞身躲到了一旁。
连看清落脚点的余裕也没有。事出太过突然,托鲁连自己刚刚在腰上绑了条绳子也都忘了。落地之处的垃圾堆崩塌,于是托鲁姿势大乱,又被自己的绳子绊了一下,结果就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转瞬前所站立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正一边抖动着,一边耸立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
“托鲁!”
已经飘浮到天花板附近的嘉依卡,发出充满哀鸣的声音。
插刺在地板上的,是一把骑兵长枪。
那也是——
“——!”
托鲁并没有如寻常一样地爬起身来,而是凭借着绳了跳起身来。
他根本没有时间解下绳子。他沿着抛物线移动,而三把骑兵长枪紧追在后,一把接着一把地刺在地板上。
然后——
“怎么偏偏——”
下一瞬间,像是追着骑兵长枪而来似地,有人从废弃孔中飞身而降——身穿白色铠甲的四名骑士。刺穿芙蕾多妮卡并将她丢弃的,正是这些家伙们。不过,因为他们全身都被装甲包得密不透风,所以就算里面换了人,托鲁也无从辨别。
四名骑士纷纷从其他洞孔之中飞身而降,压垮垃圾山的同时,落地站立。
“选在这个时候啊?”
托鲁一边把手按在腰后的小机剑上,一边呻吟道。
要不是托鲁有注意到从废弃孔中传来的摩擦声响,不然他早就已经被骑兵长枪从头顶穿刺到屁股了。
(果然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所在之处了……吗?)
总不可能是那四名骑士恰巧在此时使用了废弃孔,所以才跳下来的吧。
在托鲁他们逃脱之后,并未特地动员士兵们搜找要塞内部,应该就是因为他们只要有心为之,便可以随时掌握他们的所在之处、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这下糟了呐。)
托鲁偷偷瞥了一眼嘉依卡他们。
她和里加尔图仍持续向上飘浮,直到碰上了天花板附近才停住。
垃圾堆积所的天花板很高。骑士们就算高举长剑,应该也够不着嘉依卡他们。
总而言之,只要骑士们不要使用投掷型武器或飞空型武器——飞镖、弓箭之类——的话,那两人应该就不会遭受到四骑士的攻击了吧。
无需分心去保护她们,这让托鲁多少能够轻松一些。
当然,即便如此,在面对受过战斗训练、全副重武装的四人,也很难打得赢吧——
“……嗯?”
托鲁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感,于是皱起眉头。
在他想到那异样感的背后主因之前——
“托鲁!脚下!”
“——!”
听到嘉依卡的大叫之后,托鲁随即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脚下。
垃圾——在动。
哦不,不是,是在滑动。正在滑落。简直就像是卷入了漩涡一样,垃圾朝着凹陷如漏斗状的地板深处那一点而去……
“——这是!”
接着,几乎是在眨眼之间。
地板消失了。
所有垃圾都被丢到了半空中,朝着遥远的下方、真正的地面掉落而去。
原来异样感的背后主因来自于他的平衡感。在地板开始倾斜的时候,托鲁的平衡感就已经先察觉到了。
托鲁他们所在的垃圾堆积所,如今地板大大敞开,囤积的垃圾全都从航天要塞之中掉落了下去。再仔细一瞧,会发现组成地板的部份,像花一样被分成了好几瓣,大大地敞开着。这垃圾堆积所已经没有可供踩踏的地方了。
然后——
“……马上就派上用场了呐。”
托鲁一边被绳子吊着,一边说道。
刚刚他勾在天花板上的绳子——如今真的成了他的救命绳索。
“真是好样的……”
托鲁呻吟般地说完之后,视线环视了一圈。
想当然耳——那四名骑士也还在原地,并没有坠落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借着细链自天花板上垂吊而下,同时,四人所在的位置刚好包围住了托鲁。这些家伙恐怕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垃圾堆积所的地板会打开——甚或正是这四名骑士打开的吧。正因如此,他们不是用绳索,而是用救命的“铁链”。
这四名骑士先是刻意包围上来——结果真正的攻击却不是由他们之中的某人所发动,反而是从脚下而来。这是为了拖延不让他察觉到地板开启,所以这四名骑士才向他发动佯攻的吧。
不过——
“——!”
托鲁愕然地睁大双眼。
因为他看刭了四骑士同时一起从腰上拔出了长剑。
“他们该不会打算要在这种状态下战斗吧……!”
在这半空中,一旦坠落就必死无疑。
没有可供踩踏的地板和地面,能够支撑他们身体的东西,彼此也就只有一条“救命索”而已。如果是精神正常的人,就算敌人就在眼前,但比起战斗或其他任何事情,都绝对会优先找个两脚可以着地的地方吧。
可是——这四名骑士却毫不在意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这件事。
“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一边以颤栗的声音如此喃喃自语,一边无可奈何地将双手按在腰后的小机剑上。
*
航天要塞〈凌空者〉最上层的某间房间。
号称司令室的这间房间——现在正有数名魔法师挤在这儿。
从上方俯视而下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个呈正八角形的房间。至于房间的墙壁,扣除掉出入口占去的其中一边,剩余七边全都镶嵌着水晶板——正确来说,是块水晶球被从正中央劈开之后的产物。
打磨完成后的水晶球平面,即为“窥视窗”。
迥异于真正的窗户——窥视窗上,会随心所欲地映照出各式各样的光景或风景。魔法师们会以魔法将光线扭曲,让景象成像在上面。
平常为了警戒要塞的四周,大多用其中六面映照出水平方向的周遭,剩下的那一面则用来映照要塞的正下方。尽管被厚重的钢铁保护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但透过这些“窥视窗”,航天要塞的司令室同时还可以轻易地将要塞外头一览无遗。
当然,不只外头而已,这些“窥视窗”也可以映照出要塞内部的景象。
实际上,现在……有三面水晶板正在映照着垃圾堆积所的光景。
“………………”
那幅光景……有一个女孩现在正悠然自得地望着那幅光景。
不过,并不晓得她是否真的有在“看”水晶板中的内容。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因此旁人不仅看不到她到底把视线对准何处,甚至就连她脸上是何种表情,也无法一窥究竟。
穿着苍蓝色衣服、名叫蕾拉的女孩。
平常应该总是守候在此的葛拉特——不见踪影。
虽不能说是代替葛拉特,不过蕾拉现在应该是在静静地看着那幅映在水晶板上的光景——吧,就像是在眺望着某幅恬静舒适的风景一样。应该没错吧。至少她的站姿看不出来有什么兴奋、焦躁之类的强烈情绪。
然而……
“——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
有一道非常不客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也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
蕾拉回头一看,一名少女正手插着腰,站在她的跟前。
金发红眸的娇小少女。精致的五官、以及完全是深闺大小姐般的纤细氛围……但她脸上却让人不禁联想到猫咪的戏谑表情。从这一点也可以知道:她并非单纯的纤弱少女。
她正是芙蕾多妮卡。
以自由变幻形体为主要特点、人称最强弃兽的装铠龙——想当然耳,她被四骑士刺穿的伤口,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蕾拉依旧回望着以少女外形现身的装铠龙——毫无特别的反应。
与其说蕾拉是为了避免刺激对方,倒不如说她根本不觉得有啥好惊慌也说不定。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慵懒——声音和躯体虽像年轻女孩,却有种奇妙的妖艳感,就像是完全熟透、行将落下的果实一样。
“喂,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吗?”
芙蕾多妮卡重复再问了一次。
蕾拉丝毫没有摆出防备的姿势。而芙蕾多妮卡也径自询问,口气轻松得仿佛是在向路上行人问路一样。至少她口气中并无逼问敌人般的尖锐。
同时——在墙边操作水晶板的其他魔法师们,也毫无任何反应。
跟蕾拉不同,他们简直就像是看不到这个娇小侵入者似的——仿佛没有认知到她的存在一样。他们一律面无表情地握着手边的固定安装型机杖,连头都没有回过去看芙蕾多妮卡一眼。
过了一会儿——
“装铠龙……”
蕾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第七〈弃兽〉。”
“……?”
芙蕾多妮卡偏头纳闷。
她应该是被蕾拉的说话内容勾起疑惑了吧。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人称“弃兽”的存在确实已经确认有七种了,但并没有人为它们排列什么顺序。如果硬要排顺序的话,也应该是以威胁性的大小来排序才对吧——如此一来,就不该称呼装铠龙为“第七”才对。
“你和那个〈禁忌皇帝〉的女儿一起行动的理由为何?”
“……是我先开口问你的耶。”
芙蕾多妮卡在嘴里嘟囔着。
“哎,算了。总觉得好像常常被误解呐。我并不是跟在嘉依卡的身边,而是跟在她随从‘托鲁·亚裘拉’的身边而已啦。只是从结果上看起来,就像是跟在嘉依卡的身边而已。”
“………………”
也不晓得蕾拉是如何理解芙蕾多妮卡的回答,只见她的头部小幅度地晃了一下。看来她似乎是在面纱的里侧小小地点了点头吧。
“——那,你就是这里的指挥官吗?”
“不是。”
蕾拉终于回答了她。
“指挥这里的人,本来是葛拉特·蓝斯亚大人。”
“那个人呢?现在在哪里?”
“他正在别的房间专心操控四骑士的傀儡悬丝唷。因为不能再继续玩下去了,所以他好像决定要自己直接操控他们的悬丝。”
“……悬丝?”
芙蕾多妮卡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哎,都无所谓啦。”
装铠龙的化身如此说完之后,微微一笑——然后又问:
“话说回来,‘遗体’在哪里呀?”
“………………”
蕾拉静默不语。
是听不懂意思呢?
还是不可以说呢?
芙蕾多妮卡向前踏出一步,想要看清她在面纱里的表情。接着她说道:
“你有‘遗体’吧?快点给我。有了那个,托鲁就会愿意再跟我对战一次了。”
“………………不好意思。”
蕾拉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算我真的有‘遗体’好了,我也不能会给你啊……”
“为什么?”
如此开口询问的芙蕾多妮卡脸上,仍旧挂着天真无邪的微笑。
不过,那可是装铠龙的笑脸。要是芙蕾多妮卡真有那个意思的话,以她的力量,足以用单手将人类捻死——知道这件事之后再看到那张笑脸,只会觉得那是种威胁而已吧。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说“还不快趁我还笑着的时候乖乖听话”。
对此……蕾拉的声音显得更加地安静佣懒。
“因为我也正在收集。”
“……为何?我确实听说过那是个强力的魔力来源,但此处的领主,应该有用之不竭的魔力来源吧?”
“……”
蕾拉不再回答她的问题,有好一会儿都保持着沉默。
“你——”
蕾拉像是忽然想到似地说道:
“真是只年轻的龙呢。”
“……?”
芙蕾多妮卡再次偏头纳闷。
“嗯,是啊,比起来我算是还满年轻的。这又怎么了?”
“若是第一代装铠龙,应该就不会问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了吧。”
“………………”
芙蕾多妮卡——此时终于笑意褪去,皱起了眉头。
想来她应该是不懂蕾拉话中的含意吧。
不过——
“……我曾经从最后一只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听到过。”
蕾拉慢吞吞地说道。
与其说她是讲给芙蕾多妮卡听……倒不如说她是在挖出埋在自己深处的记忆,然后只不过是在喃喃自语而已,语气有些散漫。
“虽然我觉得实在是太蠢了,但也无可奈何啊,毕竟没有其他办法了。”
“………………”
芙蕾多妮卡眨了眨双眼,然后注视着蕾拉好一会儿——过了没多久,便全身萦绕着银白色的魔力光芒,倏地飞上空中。
轰嗡……空气呜动。
本来应该不会起风的密室里,产生了复杂的气流,在那气流漩涡之中,芙蕾多妮卡改变了外形。恐怕她是拿空气、水蒸气等物质来当作变身用的材料吧。而风就是在急遽的气压变化下所产生出来的。
一瞬间,芙蕾多妮卡就已经换好了衣服。
哦不,不只如此。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个娇小少女的芙蕾多妮卡——下一瞬间身高就抽高了一个档次,变成了佩戴白色铠甲、双手携剑的姿态。而托鲁他们若是在此,应该就会注意到她这副模样很像是她以往冒充多明妮卡·斯考达时的战斗装束。
俨然是战斗的态势。
她不采用龙的形态,单纯只是因为在屋内现出龙形,根本毫无意义——屋内是以人类使用为前提的地方,在这种地方,人类外形才是最易于作战的形态。
“那……”
蕾拉依旧以毫无波动的语气问道:
“也就是说……你打算要凭借武力夺走啰?”
“没错。”
芙蕾多妮卡说罢,便一边举着剑,一边走上前去。
然而,蕾拉即使面对着凶器——不对,是面对着装铠龙,她也丝毫没有半点胆怯的模样。而且她并未摆出备战的姿势,只是飘然地站在原地而已。
“是叫作——拷问是吗?拷问你之后再逼你说出遗体的所在位置。”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
蕾拉淡定地说完之后,举起了一只手:
“托鲁·亚裘拉可不妙了唷。”
“………………!”
蕾拉所指的地方。
那儿——那块水晶板上,刚好映照出垃圾堆积所的地板打了开来、所有垃圾掉落下去的景象。而在那景象之中,赫然也有悬在半空中的托鲁身影、以及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嘉依卡等人身影。
“托鲁!”
芙蕾多妮卡如此大叫——就在那一瞬间…
有人以猛烈力道挥下铁锤,深深地插进满身破绽的芙蕾多妮卡后脑里。
*
风呼呼吼啸。
托鲁正靠着仅仅一条绳子,悬吊在——离地上遥远无比的虚空之中。
垃圾堆积所的地板依然大敞,托鲁的正下方什么都没有。
因为有刚刚勾在天花板上的绳子,所以托鲁才能免于坠落。但他如果没有这条绳子的话,将会无计可施地以倒栽葱的姿势朝大地坠落而去,然后摔成四处飞散的肉片,连一点人类的形状都不留吧。
哦不,即便是现在,这个可能性也仍未消失。
毕竟有四名敌人正手拿着利刃,意欲和托鲁一战。
虽说里头包着钢丝,但这毕竟只是条绳子。如果挨了道劲有力的长剑一击,那么绳子很有可能会被马上砍断。
“呜——”
托鲁抓紧绳子,开始攀爬。
在这种悬空的状态
下,根本无法好好应战。至少要去到天花板,抓住裸露出来的管线或随便一个东西来移动,抑或钻进废弃孔中,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确保移动身体的基本使力点了。
然而——
“——!”
风呼啸的声音之中,混杂着其他的声响。
下一瞬间,势如破“大气”的长剑向他击来。
“呜喔!”
迸射出来的火花和金属声响。
托鲁几乎出自本能地抽出右手的小机剑,生生挡下敌人挥过来的这一击。没有任何技巧,但却是一记充满劲道的攻击。在两脚无法踩踏的悬空状态下,想当然耳——托鲁根本无法将长剑顶回去,只能在半空中大幅度地晃荡着。
“这混……”
在托鲁视线的彼端,一名骑士正沿着大大的抛物线,飞身离去。
不消说,刚刚的一击正是那名骑士所击出。
不过,他们也跟托鲁一样,都是悬空的状态。照理说,全副重装备的他们,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会比较难行动才对啊——
“——居然来这招啊。”
托鲁一边像钟摆似地大大摇荡着,一边呻吟般地说道。
四骑士们身上的铁链并不只一条。
话说回来,他们手上并没有拿着支撑自己身体的铁链。
除了连接在他们背上的“救命铁链”之外,他们的左手也紧握着链子,借着互丢、互扯铁链,而能在空中顺利移动。在铁链一端的骑士,善用钟摆的要领,越拉扯、则摆荡出去的抛物线就越大。此时再高举长剑——利用摆荡所加乘的劲道,朝托鲁攻击而来。
“呜……!”
托鲁高举小机剑,弹开了从背后飞来的第二击。
发出尖锐金属声响的同时,火花迸射。托鲁的姿势完全大乱。
就在此时——间不容发的第三击。
又再第四击。
然后又再第五击。
从右边、从左边。
四骑士一边悬吊在铁链下,一边飞过来。
在这种状态下,重装甲竟没有拖累他们的动作。哦不,在攻击的时候,反而产生加乘攻击“重量”的效果。
而且四名骑士的攻击毫不间断。与其说他是在和四个人对战,不如说他是在和拥有四只巨大手臂的怪物对战——有种奇妙的压迫感。
“可恶……!”
托鲁一边弹掉挥来的长剑,一边呻吟。
从前后左右接下长剑的攻击,但要用区区一只右手继续应付下去——显然不可能。然而,如果用双手拿小机剑的话,就无法如愿保持自己的姿势了。
话说回来,四骑士们根本不用针对托鲁本人,只要把他垂吊的绳子割断就可以赢了。虽非绝对,但胜负不计过程。
由骑士们一而再、再而三发动而来的攻击,像是在戏弄着托鲁。
托鲁光是要守住绳子,就已经是竭尽心力了。
一个接着一个、轮流反复的摆荡攻击,托鲁根本无法应付得了全部,因此身上各处不停增加长剑剑锋划过所造成的伤口。
“托鲁!”
虽然他听得到嘉依卡充满哀鸣的叫声,但托鲁现在根本没有空去理她。
现在也无法期待她的后援了吧。
为了使用某种魔法,她必须先暂时解除现在的飘浮魔法,才能够使出其他的魔法招数。但如此一来——她和里加尔图就会掉下来了。
不过——
(这些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一边继续用机剑挡掉攻击,一边在脑海一隅思考着:
(看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设想到要以这个状态作战了——)
当然,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都在铠甲上连接着铁链、且左手也都备有铁链吧——如果没有在事前就设想到这种作战方式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像这样子有条不紊的联手合作。
可是,为何……要选择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下战斗呢?
这战斗方式若是出自于以诡计多端为特长的乱破师,倒还说得过去。但穿戴铠甲的骑士或剑士,本身根本不可能会设计出这样子的作战方式。大部份武术的窍门,在于脚的移动——几乎所有的武术,都只有在能够确保自己踏脚之处时,才能够运用。换言之,空中对战,等于是封锁住了他们自己最擅长的技能。
这反倒像是外行人所想出来的主意——
(对了。跟这些家伙是被人操控的……)
葛拉特·蓝斯亚。
如果真是那个魔法师以魔法操控着这四名骑士,那么这些本职为骑士、剑士的人根本不会想得到的战斗方式、以及四人如一匹野兽般的高度合作现象,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若真是如此——
“可恶!”
托鲁决定要认真决胜负了。
而刚好就在某位骑士向托鲁发动第十数次的攻击时——就在那一瞬间,托鲁决定不再挡掉长剑。
当然,骑士的长剑可没有留情。
托鲁偏偏在此时放下小机剑,反而可说是极为幸运——骑士的长剑并未瞄准托鲁,而是瞄准吊挂着他的绳子、向绳子砍去。那把凶器乘载着一击毙命的气势,而托鲁将意识集中在那把凶器上——视线紧紧锁定在拿着那把凶器的骑士手臂上。
“————”
长剑从向后仰的托鲁额上擦掠而过,砍进托鲁那条非“救命素”的保命“绳子”里去。
虽说绳子里内藏钢丝,但受了充满力道的长剑剑峰一击,会断开也是理所当然——托鲁的绳子很轻易地就被割断了。
然而——
“哦哦!”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在绳子被砍断的瞬间,把手从绳子上移开。
当然,已经没有任何撑住他身体的东西了
但托鲁使用双手——不只如此,甚至也使用了双脚,紧紧地缠在那名骑士的手臂上。
简直就像是缠绕着敌人或食物的蛇一样,托鲁把全身紧紧缠绕在对方伸直的手臂和肩膀上”。
当然,这并不单纯只是他的突发奇想。
这原本是一招名叫“手腕箝制术”的格斗刚节技——将对手的手肘关节反转过来之后,迫其伸直到极限。
身上包覆着厚重装甲的敌人——为了击败这种敌人,像托鲁这样的乱破师们,都要学习很多种类的技法。瞄准装甲的缝隙让对方受伤,是最基本的方法。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方法:针对铠甲天生在构造上所拥有的弱点上攻击。
那弱点即为——关节。
不管是再厚的装甲,都无法保获得了关节本身。为了让穿戴铠甲的人能够自由自在地行动,因此不管怎样关节处就是只能够做成可动式的构造,让关节能有相对的可动自由度——正因如此,关节技才能够对他们起作用。
“你们……这些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托鲁大声喊叫。他一边像虾子似地将拿身向后蜷曲,一边箝制住对方的手肘关节。
完全伸直的关节,意外地脆弱。只不过是稍微扭到有点不合理的方向,就可以轻易地让关节脱臼、骨头折断。
托鲁清楚地听见了骑士的肘关节在他自己的胸口附近,发出了奇异的声响。
韧带断裂的声响。
“…………”
照理说,对方就算因剧痛而大声尖叫也不奇怪。
但骑士只是微微颤动着身子,连一点哀鸣也没有泄出口来。果然是被葛拉特用魔法操控着吧。简直就跟人偶一样。
即使再怎么能够无视痛楚,肉体构造本身一旦被破坏,也就无法再自由地摆动身体了。长剑正从骑士的手上脱离——他应该连握也没办法握了吧——朝着遥远的底下大地,坠落而去。
事实上,这就等同于夺走了这名骑士的战斗能力了。
在只有单只手臂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战斗得了。
托鲁一边面露得意的一笑,一边把骑士左手上所握住的铁链抢了过来。
“如此一来——”
托鲁和骑士几乎紧紧贴在一块儿。这种情况下,其他骑士们应该不敢对他们发动攻击吧。
像钟摆般的摆荡攻击,的确容易加乘提升力道,因此或许可以倍增单纯的攻击威力——但却完全不利于精准的攻击。
在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之——
“————”
就在下一瞬间——
(这些家伙……!)
剩下的三名骑士,毫无任何踌躇和迟疑,直朝着悬吊托鲁与右臂已废骑士的铁链,挥剑而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要连同伙伴也一起击落。
这是重视体面的骑士、剑士之辈所最讨厌的战斗方式。
但是……
(糟了——)
托鲁惭愧地沉吟。
他的判断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说到底,骑士们可是受到了葛拉特的操纵,因此对于牺牲“同伴”,根本不会有什么踌躇。而对葛拉特而言,也只不过是舍弃了众多棋子中的一个子儿罢了。
火花和奇异的声音。
铁链发出叽叽的声音——下一瞬
间,撑不住两个人类重量的铁链,在发出高亢尖锐声响的同时,断裂了开来。
“——!”
托鲁和右臂已废的骑士再无支撑之物。就这样子没了。
两人就这样子坠落而下——
“——!”
坠落——并没有坠落而下。
一回过神,托鲁才发现自己被包围在银白色的光芒之中,飘浮在空中。
是刚刚才发动的魔法回路,即魔法方阵。
换言之,这是——
“——嘉依卡?”
“唔咿!”
嘉依卡的身体紧贴在天花板上,发出了略带得意的声音。
仔细一瞧,原来她利用棺材的背带,将自己和棺材绑起来,固定在天花板的管线上。里加尔图也一样,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当作支撑的保命绳索,并手脚并用,紧抓着管线,支撑住自己德身体。
换言之,她现在无需使用让她和里加尔图浮起的魔法了。
所以能够使用魔法支援托鲁。
“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如此大喊的托鲁,把右臂已废的骑士踢开,然后双手备好小机剑。
虽然比不上脚能着地的状态,但可喜可贺的是:至少他能够使用双手了。
就在此时——另一名骑士冲了过来。
“——!”
托鲁一边迸发出高亢的呐喊声,一边挥舞小机剑。
瞄准的是——对方的铁链。
刚刚自己所受到的攻击,就这样子回报给对方。如剪刀般从左右敲击上去的小机剑,一边迸发出火花,一边嵌入铁链之中。接着,托鲁抽出两把小机剑——将骑士踢开。
铁链因冲击而断裂。
骑士被抛到半空中——就这样子,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下坠落。
这样就解决掉两个人了。还剩下两个。
不过,已经不会有像刚刚那般复杂的协力合作了。毕竟不管怎样,只剩下两个人的话,攻击铁定会变得比较单纯。
托鲁从怀中取出飞镖,射出。
而骑士连躲都不躲,满不在乎地用板金铠甲挡下、弹开飞镖。
但这正好称了托鲁的算计。
托鲁手上拉扯着绑在飞镖柄头上的钢丝,操纵钢丝的轨道。弹飞出去的飞镖,在空中旋转再旋转——绕上了骑士的手腕。
“钩到了!”
确实就跟鱼钩钩住的鱼儿一样。最后就只剩钓上来这个动作而已。
托鲁一面将钢丝拉近自己,一面朝着那名骑士接近——然后倏地刺出小机剑。
既然封住了对方的行动,那么狙击铠甲的缝隙、瞄准致命要害也会比较容易一点。托鲁的这一击,从对方肩部的盔甲缝隙滑入,深深地刺入了对方的右肩。或许是因为无法再继续握住了吧——骑士一边流着血,一边放掉了手中的长剑。
闪闪发光的长剑坠落而下,然后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第三名骑士也就形同失去战斗力了。
只剩下——一个人。
托鲁回过头来。但下一瞬间,最后一名骑士丢出锁链、缠上了托鲁的左腕。
“呜喔——”
托鲁被一股非常强劲的力道硬拽了过去。
跟刚才恰恰相反——这次换托鲁被封住了行动。
眼见骑士的利刃沿着大大的弧度,朝托鲁飞了过来,行将给托鲁致命的一击。
但是——
“岂能尽如你意!”
托鲁手拉了一下钢丝,将刚刚飞镖缠住的那名骑士当作秤砣,借以移动自己的身体——躲开攻击。
托鲁瞄准对方手臂伸直而毫无防备的瞬间,往他的手腕——是对手穿戴着铠甲时最容易瞄准的部位之一——用力地击出小机剑。
虽然没能完全砍断,但即便如此,这最后一名骑士的手腕仍一边喷着血,一边歪向了不正常的方向。同一时间,骑士的长剑也一边旋转,一边消失在眼底下的深渊。
如此一来,总算夺走所有人的战斗能力了。
当然,这两名骑士所受的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血滴正从他们的铠甲边缘,接连不断地滴落下来。他们应该是出了相当大量的血,所以才无法动弹的吧。那两人现在仿佛失去了意识般地,手脚无力松垂着,再无任何意欲行动的迹象了。
“呼啊……呼啊……”
托鲁一边激烈地喘着气,一边将小机剑收回鞘中。
就住此时——
“哎呀哎呀,真是了不得呐。”
一道声音传来。
“…………”
托鲁眯趄双眼,回过头来。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能够打倒四骑士。虽然说有魔法后援,但也足以令人啧啧惊奇了。我该说‘真不愧是乱破师’吗?葛拉特真是太低估你了。”
一边笑着,一边如此说道的人——竟是里加尔图。
他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取出的短剑,紧紧抵身旁嘉依卡的脖颈之处。
“托鲁……”
嘉依卡表情僵硬地叫唤着他的名字。
托鲁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投向里加尔图。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就正如你所见的啰。”
里加尔图爽朗地说道。
脸上既无骗倒了托鲁等人的得意摸样样,亦无亏欠内疚的感觉。对他而言,好似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一样。
“所以说,你其实并不是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诶?哦不,不。”
里加尔图摇头说道:
“我是里加尔图,加瓦尔尼本人哟。”
“………………”
“真真正正的加瓦尔尼公爵么子。这一点绝非谎言,是确凿无伪的事实,或许倒是可以说是唯一的事实呢。至于说谎的部份呢——”
里加尔图咧开嘴——高高勾起嘴巴的两端。
“葛拉特是所谓的‘幕后黑手’这件事,以及我的父亲、兄弟姐妹还活着这一点,都是说谎的哟。”
里加尔图坦然地对托鲁如此说道。
而这也就是说—
(是这家伙……?)
杀死的吗?
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兄弟姐妹。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葛拉特·蓝斯亚、和那名蒙着蓝色面纱的女孩、以及这位里加尔图,加瓦尔尼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那些被大量召来的女人们,下场又是如何?
“……黑手竟选择将自己置身于敌人的面前吗?”
托鲁眯起双眼,瞪视着他。
“就只是适才适所而已嘛。”
里加尔图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对托鲁瞪视的视线不予理会。
他不否定,那也就意谓着这名少年正是这一连串异常事件的幕后主谋了吗?
不过——
“魔法师挺身暴露在乱破师的身前不受保护,就形同于自杀的行为呢。”
里加尔图像是在把玩着短剑似地,手上一边摆弄着,口里一边说着。
他随时都可以轻易地杀死身旁的嘉依卡——就像是在表达这个意思一样。因为嘉依卡必须维持住身上的魔法,故她身体既无法动弹,也没有余裕再对自己重新施展飘浮的魔法。
然而……
“哎,那就这样子啦。”
里加尔图一面耸肩,一面说道。
接着,他朝嘉依卡的方向伸出手来,碰触正在发动中的机杖。
“呣呀!不可以——”
“托鲁·亚裘拉。你——已经不需要了。”
里加尔图的细长手指碰了一下组装式机杖的接合部位。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尽管嘉依卡充满哀鸣的惨叫声接连不断,但她手中的机杖还是从正中央断成了两半。
“——!”
让托鲁的身体得以浮起的魔法方阵——消失。
下一瞬间,托鲁以倒栽葱的姿势,朝着大地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