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景象——就像是月亮被从中分成了两半似的。
又黑又粗的一条线,纵向分开了挂在天上的白色圆月。
航天要塞〈凌空者〉。
军事大国维马克王国所拥有的三座航天要塞中的其中一座。这魔法兵器的数量,在菲尔毕斯特整个大陆境内不出十座。与现有的所有兵器相比,它是一种足以号称为最大、且最强的武器。
那的确是一座会动的城堡。
据说那座要塞,可以在装载了数千名士兵人员及军事装备之后进行移动。
虽说可以飞在空中,但要塞的移动却远比龙骑士和航天机兵要来得笨重多了……不过,空中要塞并不会受到地形的影响,因此可以直线移动。是故,相较于派遣陆路的军队,空中要塞可以采取更为快速的军事行动。
而且,因为飘浮在空中的关系——寻常的兵力根本连攻击也攻击不了。如果不是魔法所发动的对空攻击,也不是龙骑士、航天机兵之类的航空战力所发动的攻击的话,那么反击这座飞天要塞,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再加上魔法的力量,让它的防御力绝非是普通的城堡可以与之比拟。
据说,它从敌人头上施加压倒性攻击时的景象——简直就像是降下天谴的神明,让趴伏在地面上的士兵们感到无比的绝望和徒劳。自天上袭击而来的绝望——就这个意义而言,它就等同于局部地区战争用的大规模歼灭系魔法——不过,和那种威力突然降临到眼前的魔法不同。正因为可以清楚看见它慢慢逼近的姿态,所以它压在人身上的压迫感特为尤甚。
“……好。”
航天要塞的背面笼罩着月光,它的雄伟面容黑漆漆地飘浮在虚空之中。仰视那幅景象的托鲁,将视线重新落在手中所把玩的飞镖上。
那飞镖的柄头上——金属环的部份,正绑着一条红色布巾。这条布巾的背面,写着一些文字和简单的图示。
【准备已周全。日落后半刻。方位角东北。底部。详细位置请见图。】
不消说,这正是来自阿卡莉的信息。不是“箭书”,而是“飞镖传书”。
搭着〈斯维特莱纳号〉追踪航天要塞以来的第二天……托鲁他们就发现了这个从航天要塞上丢下来的信息。先将素材物质溶于水中,再将布巾浸泡在该溶液里,然后借由嘉依卡的探查系魔法,才终于发现了这上面的信息内容。
“那么就拜托你啰!”
托鲁回头望向背后,然后说道。
“随时效劳。”
芙蕾多妮卡如此回应。
不过,她现在并非往常的少女形态,而是装铠龙本来的外形——换言之,她已经变出了具备装甲般鳞片、巨大翅膀、以及吓人龙角的庞然身躯。那副原本是白银色的身躯,如今变成了暗灰色,因此在夜空之中也不显突兀。
“……虽然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有点儿那个……”
托鲁目瞪口呆地说:
“你还真是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生物呐。”
如果大小、形体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变来变去的话,那么改变颜色应该也是毫不费吹灰之力吧……因为已经多多少少看习惯她的少女形态了,如今看着她这般装铠龙的形态,反倒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
“你这样子难道不会搞不清楚自己的外貌吗?”
“会啊!”
芙蕾多妮卡满不在乎地说道。
“还真的会咧。”
托鲁忽然开始想像如果芙蕾多妮卡变成了无固定形状、软绵绵的模样——想像她变成了“什么都不是”的姿态,然后就皱起了脸来。
“使用魔法好几次、好几次之后,我们也会受到外形姿态的影响,甚至连自己的心理也随之改变……譬如说‘咦?我到底是什么?’之类的感觉。所以呢,我们跟人类缔结契约,其实是有好处的。”
“……啊?”
“之所以被人称为装铠龙的那个外形,其实原本也是基于龙骑士脑中的形象图而来的唷。至于我平常的人类型态,也是因为露婕的身影强烈地烙印在多明妮卡的脑巾,所以我才以露婕的形貌为基本蓝图唷。”
芙蕾多妮卡说:其实最后——决定装铠龙外貌的是人类本身。
那些穿戴铠甲的姿态、“立于战场的龙”等等,看来只不过是因为人类、尤其缔结契约的龙骑士们比较能够理解、接受那般姿态的关系而已。
“你们该不会其实也不是龙吧?”
“或许喔。”
芙蕾多妮卡漫不经心地笑着回答。
“——啊,对了。如果托鲁觉得这样子比较好的话,我平常的人类姿态,也可以仿造成阿卡莉的样子唷。”
“拜托不要。不然感觉很多事情会因此而变得很混乱。”
之前芙蕾多妮卡确实曾经变身过一次阿卡莉的样子。
假若真相信芙蕾多妮卡刚才的那番话是真的……那么它只要一不小心继续仿冒阿卡莉的外貌下去,过不久很有可能就会连内心层面也跟着相像起来了。
外貌便姑且不谈了,但那个言行举止总是莫名其妙的妹妹,如果增加成两个人的话,可不只是麻烦度倍增而已呐。他可以轻易地想见到时候会有怎样的下场:两个人的相乘效果,将导致某些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哎,先别说这些了。”
芙蕾多妮卡说罢——便向托鲁伸出了它巨大的手。
“来吧,请上来。”
“你在说什么请上来啊……”
托鲁皱起眉头,盯着装铠龙的手。
如果真贸然跟它握下去的话,他不仅会被捏碎,还会被它那指尖的钩爪削成碎片。
“你不是要搭乘在我的身上吗?”
芙蕾多妮卡歪着长长的脖子,说道。
“呃不,哎,是没错啦。但你那手是怎样?”
“这是抱抱的手啊。”
“………………”
托鲁忽然将视线投往芙蕾多妮卡的背后。
那儿——
“嘿咻、嘿咻……………嗯,完美。”
嘉依卡正在芙蕾多妮卡的背上。她一副“我成功啦!”的样子,以灿烂的笑容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她用绳子把自己和棺材固定在装铠龙的铠甲——鳞片与鳞片之间的接缝处。虽然在托鲁的眼里看来,这其实只不过是被掬在手心里罢了。而面子什么的,哎,这时候就任它随风飘去吧。
虽然该任它随风飘去,可是……
“唷,来——嘛。托鲁。”
芙蕾多妮卡不知为何用一种莫名开心的口气说道。
“呃不……我也坐在你的背上就好了。”
“不——行。”
芙蕾多妮卡立刻回绝了托鲁的意见:
“我如果使用太大的身体,那么天色就算再黑、颜色就算弄成了迷彩,也会马上被发现的吧。因为我现在是变身成刚刚好适合带着两个人飞行的最小尺寸,所以负担的东西分配成前后各一,会让我比较好飞行。”
“这我知道……”
但一被它说“抱抱”之后,托鲁就莫名地有种抗拒感。
哎,它现在可是恢复成装铠龙的本来面目了啊,所以托鲁就算被芙蕾多妮卡公主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或许是因为它平常以少女形态跟他打照面的时间比较多的关系吧,又或者是因为它现在的声音跟少女形态时的声音完全一模一样的关系吧——他会不自觉地用少女形态的印象,去面对眼前的芙蕾多妮卡。
“怎么啦?托鲁——你该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呃不,不。才没那回事呢。”
“那就来吧。”
它伸出双臂。
哎,或许就是因为芙蕾多妮卡并非人类,所以它才无法明白托鲁所怀有的异样感或羞耻心吧……或许它并没有嘲弄托鲁的意思,只是单纯就情况来提出“抱抱”这个合理的提议罢了。
“…………”
托鲁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身体靠上它那双手。
“托鲁。”
“干嘛?”
“要不要给你抱高高呀?”
“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哇哈哈哈哈!”
芙蕾多妮卡一边大笑——一边拍了一下翅膀,轻轻地飘浮了起来。
下一瞬间,它抱着托鲁、背着嘉依卡,就这样子直朝着航天要塞飞去。
眨眼之间,他们就远离了地面,风声在他们耳边开始呼呼地怒吼。
“这…………好厉害。”
托鲁在嘴里如此喃喃低语。他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于兴奋。
这句赞叹——并不是他对航天要塞,而是对飞翔这个行为的感想。
不管是地面弹跳、还是披着以兽油鞣过的麻布或皮制“薄膜”从高处跃下滑翔,这些托鲁都有经历过。或滑翔或跳跃,皆为乱破师的基本技能之一。
但是,在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手脚在空中抓挠着、挥舞着——这还真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这样子的飞行方式。
双脚踩不到地面——或稳固的踏脚之处,让他心中的不安从胸口深处涌了
出来。无论修行累积到何种地步,也无法完全抹杀掉匍匐在大地上的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不过,另一方面——他有一种爽快淋漓、自由奔放的感觉,倒也是个事实。
“惊愕,感动。”
像是在回应托鲁刚刚溜出嘴的话语似地,嘉依卡如此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害怕高处的程度该比托鲁还要更严重好几倍才对——但她现在却没有感到很不安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的认知不像托鲁那样敏锐,无法深切感受出面对“高度”时的恐惧感。但托鲁深知“人一旦从多高的地方落下,就会摔坏成怎样”的实际结果,因此,他能具体知道自己现在正身处在多么危险的高度。
总而言之——
“哎呀?”
芙蕾多妮卡说:
“托鲁?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呃不。我才没在害怕呢。”
心里有点不安倒是真的。
“托鲁!”
嘉依卡唤了他一声。
“干嘛?”
“我——害怕!”
“……那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啊。”
她嘴巴一边说着害怕,一边却又不知为何高高兴兴地攥拳竖起大拇指,一副“耶!太棒了!”的模样。
“一起,害怕。没有——害羞!”
“就说了,我才没在害怕呢!”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就这样你来我往斗嘴了不过一会儿,芙蕾多妮卡便高高飞升——上升到比航天要塞还要高的位置去。然后从该处开始向下滑翔。
芙蕾多妮卡不仅要担负两个人类、以及嘉依卡的棺材等等的负担,还要将自己的身体尺寸限缩到最小。因此,她振翅的声响不管怎样一定都会变得很大声。
如果笔直飞升、直接靠近航天要塞的话,很有可能会马上被对方发现——托鲁做了如此判断。他们不从正下方直接飞近航天要塞,而是刻意先在地而上移动到稍远的地方,然后再乘着芙蕾多妮卡飞起,就是为了要悄然无声地滑翔接近要塞。
“……在哪里呢?”
芙蕾多妮卡沿着大大的抛物线,绕着航天要塞的周围打转。
阿卡莉应该有帮他们确保了出入口才对——
“是那个吧。”
托鲁眯起双眼,指着某一点。
在巨大航天要塞底部附近的侧边……有一小撮反射着月光、微微闪烁明灭的光点。应该是有人在摇晃着镜子吧。从那闪烁明灭的方式看来,毫无疑问地就是阿卡莉。
“嗯,那就走啰。”
芙蕾多妮卡调整好翅膀和尾巴的角度之后,便从空中滑翔而过,往那儿接近。
在眼帘之中急速放大的航天要塞底部侧边。
不过半晌,要塞的底部侧边便完全遮掩住了托鲁等人的视线,而该处正中央敞开着的“窗户”,也随着他们的接近而越变越大。才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们便看到了窗边——有只形似阿卡莉的手,正在晃动着一面小镜子。
那扇“窗户”正是托鲁等人入侵的途径。
然而——
“……果然得这么做呐。”
托鲁越过芙蕾多妮卡的肩膀,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做好觉悟了吗,嘉依卡?”
“唔……唔咿。”
嘉依卡显而易见地咕嘟一声,咽下了紧张的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问题就在于——那扇形似窗户的入口太小了。
至少那个大小,绝不可能足以让托鲁两人在乘着芙蕾多妮卡的状态下飞进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航天要塞是一种军用兵器。能让敌兵轻易入侵的大型出入口或窗户之类的,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到处胡乱设置。具体而言——那个状似窗户的部份,大小只不过刚好足以让乘着装铠龙的龙骑士、或乘着专用魔法机杖的航天机兵无法“就这样子乘着飞行物”直接飞入而已。
而这一点,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有想到了。
因此,托鲁他们……
“那么——”
芙蕾多妮卡说:
“预备,三、二、一——去吧!”
啵的一声——空气发出了鸣动。
下一瞬间,托鲁和嘉依卡被猛然丢到了空中。
哦不,正确来说,是托鲁被丢飞了出去。
尚不消说,正是因为芙蕾多妮卡解除了龙形。而就在它解除龙形之前,它将手中的托鲁使劲地朝窗户丢了过去。
托鲁尽可能地将身体伸直,以避免受到空气的阻力,然后头朝着窗户,猛然钻入。基本上,要领就跟从崖上跳入河川或湖泊——从高处跃入水面一样。
接着——
“————”
托鲁在穿越过窗户的那一瞬间,扭转了一下身子。
身子转了一圈之后,托鲁落在地板上翻滚着。在他止住了滚落的冲力——同一时间,用力拉了拉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正是嘉依卡把自己和棺材固定在芙蕾多妮卡身上的那条绳子的另一端。尚在空中当自由落体的嘉依卡,就这样子被他从窗户拉了进去,并朝着他的位置飞去。
“托鲁!”
托鲁正张开双臂,等着接下东西。而嘉依卡也正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然后——
“呣呀!”
啪砰。
嘉依卡落在了地板上。
托鲁并没有抱住她,反而接下了从她后方飞来的棺材。
“……嘿咻。”
托鲁并未将棺材磕碰到任何地方,而是慢慢地把它放下到地板上。
而就在那棺材的旁边——
“…………”
因隐忍痛楚而身体发颤了片刻之后——嘉依卡猛然从地板上站起身来,瞪向托鲁。
“托鲁!”
“嗯?怎么了?”
“剧痛!”
嘉依卡一边摩挲着撞红的鼻子,一边抗议。
“是啊,那样子五体投地、撞上去,一定很痛吧。”
“托鲁,应该温柔地!抱住!”
“……别开玩笑了。”
托鲁用单手敲了敲棺材,对她说道:
“棺材如果撞上了地板,发出巨响、或因此而坏掉的话,那可就糟了。”
“呣唔……”
嘉依卡嘟着双颊。
哎,通常只要一看到男生张开双臂、一副在等待的模样,女生便会期待那男生接住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呐。
“很顺利嘛。”
——芙蕾多妮卡稳稳当当地从窗户纵身跃入。
她现在已经变身成少女的型态——但或许是为了更容易从窗外飞入吧,她变成了一名身体比平常还要娇小的少女,哦不,不是少女,是十岁左右的幼童。身高比嘉依卡矮了一个头左右。
真的是变幻自如呢……或者该说她这种生物的身体,未免也太随便了。
“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呢。谢谢。”
托鲁一边把棺材放下到地板上,一边说道。
托鲁等人飞入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是一间仓库。好几个木箱堆得高高的,空气中有种尘封已久般的霉臭味。
接着——
“阿卡莉也辛苦了。”
托鲁对着站在墙边——出入口附近的妹妹,如此说道。同时,并将捆在他背上、阿卡莉爱用的铁锤递给了她。
但是……
“………………”
阿卡莉取过了铁锤之后——便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她的表情跟往常一样,一脸静谧,毫无喜怒哀乐之色。
然而——
“阿卡莉?”
托鲁心里不禁觉得奇怪,于是又开口唤了她一声。
总觉得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就在那个感觉逐渐变得具体之前——
“喂,阿卡莉!”
阿卡莉毫不理会托鲁的叫唤,一个翻身,便从出入口走了出去。
“搞什么啊,喂!”
托鲁不自觉地拔尖嗓门,对她大喊。
而他的背后——
“托鲁!”
嘉依卡发出悲鸣的叫声。
与此同时,“窗户”——即托鲁三人刚刚飞进来的那个入口,发出了“喀锵”一声,关了起来。看来那窗户似乎安装着自动开合的装置呐。而且好像连上锁也是自动的……嘉依卡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伸手碰了碰那扇“窗户”,但它却依旧一动也不动。
“——难道是……”
托鲁再次回头望向阿卡莉方才走出去的出入口。
这边也恰巧——有一扇厚重的门扉刚刚才关上而已。
“………………陷阱?”
托鲁一边摆出备战姿势,一边环顾室内。
光只是关起来,可称不上是完整的陷阱。不仅限于航天要塞而已,通常要塞里面,都会准备好各种装置,用来关住、杀死那些侵入到要塞里的敌兵。或从上方淋下滚烫的热油、或射出大量的箭矢,或刺出出一根根的长枪,或更干脆一点,直接把天花板本身降下来,把愚蠢的入侵者压个稀巴烂。
然而……
“……怎么回事?”
虽然已经做好了备战姿势——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只是要把他们关起来而已吗?
不过……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托鲁。”
芙蕾多妮卡朝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托鲁跑了过来,并对他悄悄说道:
“有奇怪的味道耶,虽然只有一点点。”
“奇怪的……?”
话才说到这儿——托鲁就察觉了。
针对侵入者所设的圈套,未必得要是看得见的凶器。
譬如,就像之前托鲁向芙蕾多妮卡所下的圈套一样——
“糟了……嘉依卡!”
托鲁大叫了一声,然后又转头望向了嘉依卡。
她——任银色长发随意飘散,并且倒伏在地板上。因为她是脸朝下俯趴在地,所以从托鲁的位置并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不过,趴倒在地板上的她,指尖正细微地颤动着——可见她正在痉挛着。
“太失败了……”
短短地如呻吟般喃喃自语之后——托鲁仿佛尾随着嘉依卡之后似地,在下一瞬间也跟着趴倒在地。
*
维马克王国。
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规模堪称屈指可数的大国之名。
同时也是之前战国时代末期——贾兹帝国讨伐战时,担任联合军中枢的军事国家之名。在贾兹帝国灭亡之后的现在,只就军事力量来说的话,就算称它为大陆上最强的国家也不为过。
由于维马克王国当初身为联合军领导者的立场,因此战后有好几个跨国组织,便设置在它的首都“卡德威尔”。战后复兴机构〈克里曼〉也是其中之一——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场地亦在此处。
“………这就是……”
漫漫长久的沉默之后——一道嘶哑的声音,在沉重的寂静之中响起。
放置在房间中间的长桌周围,约有二十多名的的男人并排坐着。
上级军人、高级官吏、以及贵族。几乎所有人都拥有相称的立场,并且都是权力在握的重要人物。老实说,〈克里曼〉机构的首长“康拉德·斯坦梅茨”混在他们之中,几乎就只是个微渺的小官罢了。
而这样的他竟会待在这种地方……完全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原本是被当作包括在“战后复兴”的这个范畴之内,然后就这样子搬上了议论桌的关系。
“那家伙的答复……吗?”
“正是如此。”
回答的是列坐的高级官吏之一。
(……糟了。)
康拉德一边把意识放在怀中的香烟盒上,一边暗自心想。
虽然他明知就算只吸个一根,也可以暂时排解掉心中的烦闷。但他在这种高官显赫群聚一堂的场合,只不过是个最下层的小人物而已,根本不可能敢拿香烟出来吞云吐雾啊。
落座在长桌边的人们,一同将视线投往那座放在出入口附近的高台上。但才过了没多久,便有几位仿佛再也受不了似地,捂住嘴角,撇开了视线。
战争结束之后,已过了五年。
虽然有很多人应该都经历过大大小小的血腥之事——不过,其中也有没上过战场,就这样子幸运地迎接战争结束的人。若要求“这些人”要耐得住,那确实是过分了点吧。
“………………”
康拉德又重新瞥了一眼那座高台的上面。
那儿……有一具尸体。
恐怕正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在数日前派去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使者——吧。无法断言的原因是,那尸体的模样恐怕连其父母也认不出来了吧……不仅如此,根本连人类的外形都已经没了……
如果只有头颅被斩断的话,那倒还算好的了。
高台上的尸体……竟是“空无一物”。
腹部遭人剖开,里面的五脏六腑一个也不剩,统统被取了出来。头盖骨也被人打碎,里面的脑髓全都被挖空殆尽。眼窝空洞,口中无舌。而这些器官,据说全都被塞在一起送回来的罐子之中。
但是,最恐怖的是……这个“解剖内脏”的作业,据说恐怕是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就直接进行了。医生已经以齿型、身高、体重,确认了这具尸体正是使者本人。而那名医生,先说了个开场白:“真是难以置信……”之后,说明自己判断内脏的分解应该是在活生生的状态下进行的。而康拉德也亲耳听到了这些事情。
当然……直到五年前为止,人命都还尚且极其自然地被人夺走、极其普通地陨殁消逝。
在战场上,人类的生与死,比明天天气的意义还要不如。而许多人浸淫在那样子的环境之中,便逐渐地变得冷酷无情。直到前一天为止都还不敢动手杀害虫子的善良之人,却可以用若无其事的脸孔去割掉敌兵的头颅——这即是战场。不敢痛下杀手的人,想当然耳,便成了头颅被割掉的那一方,最后就此离开人世。
但是……即便如此——
冷酷无情,和残忍屠杀并非同义词。
就算是在人命如草芥的战场上,以屠杀为目的、并以此为乐的人格病态者,人数反而不多。而且这样子的人,通常会被当作成扰乱军规的异端者,所以都会被早早抓住、然后拖去处决。
正因如此——
“真是难以置信。”
“这下不得不怀疑他是来真的了。”
官吏们异口同声地如此说道。
使者带着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信函——即为东方七国联络会议的代理人。将代理人玩弄折磨至死,这种行为根本就是在公然向以维马克王国为首的列强诸国挥舞着叛乱的旗帜。
这无非就是在意指:只要有碰上面的一天,迟早也会对你们这群人做出一样的事情来喔。
“原本就已经传来了好几个令人不安的流言……”
“没想到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从刚刚开始,开口说话的人,尽都是官吏。贵族和军人们则一致默默无语。
曾经实际上过战场的人们,打从一开始光只是瞥见了那具被送进来的尸体,便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容他们继续跟对方交涉了。官吏们的对话,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仅只是为了要确认相关人士的意思罢了。负责实际行动的军人们,早就没有插嘴的余地了。
然而——
“这下我们应该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吧。”
一名官吏说:
“尽速编制讨伐部队,立即讨伐那家伙吧。再磨蹭下去的话,加瓦尔尼公爵就要进攻到王都这儿来啰。”
“——请稍等一下。”
趁赞同之声尚未发出以前,康拉德先开口说话了:
“我已经调动刚好身在该地区村近的部队,去进行情报收集、并确认实际情况了。”
他们都还未弄清加瓦尔尼公爵的意图,而在这种情况下贸然采取行动,绝非上策。正因如此,康拉德才特意让身在加瓦尔尼公爵领地附近的基烈特队,先暂时中止逮捕嘉依卡·贾兹的任务,改为前往航天要塞进行调查。
不过……
“岂能再这样慢吞吞!事到如今你还调查什么?对方的战力吗?”
官吏们以明显瞧不起康拉德的话气,如此说道:
“现在这般事态,已经不是你们〈克里曼〉机构可以多管闲事的了。”
“但究其根本——”
康拉德忍住内心的焦躁,开口说话。
贸然决定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官吏们只不过是为了要纡解他们对于“莫名其妙”的事情所感到的不安,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打算——以掺杂臆测、未经斟酌的推论来决定事态发展。
“使者真的是被加瓦尔尼公爵杀死的吗?就算真是他杀死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加瓦尔尼公爵根本没有背叛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和维马克国王陛下的理由啊。至少如果只从表面上来看的话……”
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何是选在“此刻”?
如果加瓦尔尼公爵原本就对维马克王国怀有背叛之意的话,那么战争甫结束时的混乱期,才是比较好的时机吧?如果这五年来的岁月,是加瓦尔尼公爵的准备时期、或等待好时机的蝥伏期的话,那么,堂而皇之地显露出背叛之意的现在,想来他应该自认握有一定的胜算。
都还不晓得他自信握有胜算的背后是什么,就这样子贸然发动攻击的话——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另一名官吏焦急地说:
“在他不肯回应归还‘那个’的请求时,他背叛的心思不是就已经很明显了吗?”
“没错。事到如今,哪还需要确认什么情况——”
官吏们异口同声地展开“必须尽快讨伐那家伙”的言论。
康拉德一边看着如此激动的他们——
(果然是在害怕吗?——害怕“那个”……)
一边暗自心想。
并非单纯只是——源自于不安。
有股明确又具体的恐惧,正压迫在他们的身上。
那是——
“——陛下。”
一名贵族向坐在长桌
最里面端的人,开口唤了一声。
那是一名嘴边长满白须,年约四、五十岁的壮汉。只有他的位子特别的高,而且身旁还站了两名近卫兵。因为他正是这场东方七国联络会议中唯一的国家元首本人,而不若其他国家都只是派出了代理人与会。
维马克王国元首——弗诺·亚尔德·维马克四世。
“还请您做出决断。”
一名官吏提出了如此请求。
这样子的事态发展,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有些吊诡。
(如果单单只是因为地方领主行为不逊、猎奇杀人的话,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吧?)
康拉德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心想。
大部份的事情,即便不问国王的批准与否,也可以只经由在场人们的指挥来解决。只要在法、理上合乎正道,那么事后再向国王报告即可。这是东方七国联络会议被赋予的最低权限。
但这次却——
“没办法了。”
维马克四世用他那副与元首身份相衬的低沉浑厚嗓音,出声吩咐:
“以〈史特拉托斯〉为中心编制讨伐军,出军征讨加瓦尔尼公爵吧。”
*
用魔法制成的挥发性安眠药——在魔法师之间俗称的“安眠之雾”,原本是一种不甚安定的药物。
一旦吸入一定的份量,它的效果就会迅速地涌现。
但另一方面,因为这个药物是透过魔法来强制它出现的,因此魔法一旦结束,那药物便会迅速地自我分解。于是——正因为如此,使用上才如此便利。即便在相对较近的距离使用,一不小心弄错、搞到连自己也被牵连进去的可能性很低。
当然,即使如此,最好还是先充分地通风过比较好。
对方很有可能暂时停住了呼吸。
葛拉特·蓝斯亚并未马上进去,而是暂时等待空气流通——在那之后,他一边用布巾捂着嘴角,一边打开了仓库的门。
“……哼嗯。”
正如刚刚所确认的一样,三名入侵者都倒伏在那儿。
一个男的,两个女的。结果正如原本的预定一样。
乱破师和魔法师——以及装铠龙的化身。
如果只看这几个头衔的话,似乎是个非常坚强的阵容……但不管怎样,他们也只不过是群缺乏实战经验的小伙子跟小姑娘罢了。
即使是装铠龙、即使它能用魔法治愈伤口,但对生病或毒药之类的,也起不了任何效用。更何况它又是一副娇小玲珑的少女姿态,反而让毒药能更快地遍及全身吧。虽然它是人称陆上最强、所向无敌的弃兽,但只要事先弄明白它的能力,那也就不难攻克了。
葛拉特弯下一边的膝盖,曲下身去。他抓住其中一人——嘉依卡·托勒庞特的银色长发,高高撩起。
“原来如此。”
确认了少女的脸庞,又瞥了一眼倒在她身旁的棺材之后——他脸上浮现出冷冷的讪笑。
葛拉特将手自嘉依卡的头发移开之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接着,便有十名士兵从出入口走了进来,纷纷将三名侵入者抱了起来。
“把他们带走。”
“…………”
士兵们默不出声。
他们甚至没有对葛拉特的命令报以颔首……就只是安静肃穆地将三人搬运了出去。
“在这紧要时刻,居然有群有趣的家伙混了进来呐。”
葛拉特咧着牙齿,一个人咧着嘴笑道。
*
——〈铁血转化〉。
这是战魔众一派的乱破师代代相传的奥义之一。
这是将好几种运用身体的技能结合成一种、让人可以同时使用多种技能的招数。
人类可以借由集中意识,来提升自己的能力。
有时候甚至连平滑肌——譬如心脏的跳动,也可以做得到加速、减慢、甚或暂时停止。也可以有意识地提高被动性知觉,譬如听力、视力等等的辨识能力。听说可以提升好几倍凝眸细瞧、竖耳聆听之类的行为能力。
然而,这些行为大都需要极高的集中力——因此,就会忽视掉其他的部份。
毕竟人类的集中力无论如何都有其限度。
那么,可不可以同时提升这些所有能力呢?
增加肌肉力量、提升反应速度、提升代谢速度、视觉敏锐化、听觉敏锐化、嗅觉敏锐化。
并非一个个分开实行这些能力,而是透过自我暗示,将这些早已烙印在肉体中的技能,在同一时间一起发挥出来——此即为〈铁血转化〉。这招可说是运用身体技能的集大成。正因如此,才称作为战魔众乱破师之奥义。
总而言之……
“………………”
士兵们将托鲁、嘉依卡、芙蕾多妮卡三人搬到了某间房间里,然后把他们并排在地板上之后,就这样子离去了。
没有任何人回头望向托鲁三人,搬运的途中也没人说半句悄悄话。虽然确实有人类的实体和气息,但他们简直就像是死人队伍一样,动作举止之间缺少了一股人气。
这是一间又小又窄的房间。
他们三人一被并排在地板上,就几乎没有其他可以踏脚的地方了。门扉厚重、门内无钥匙孔、且门上又镶嵌着猫眼及铁格子窗,如此想来,这儿或许就是用来扔置俘虏的牢狱吧。
接着——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嘀咕的声音在地板上爬行。
下一瞬间——托鲁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俐落地站起了身来。
“还想说会不会被发现呢,担心得我冷汗直流……”
托鲁如此说完之后,深呼吸了一下——将残留在肺部里混杂着“安眠之雾”的空气全都吐了出来,然后重新吸入新鲜的空气。
由于芙蕾多妮卡的出言提醒,托鲁才得以发现有某种瓦斯流进了房间里。
接着,他马上把自己的呼吸次数、心跳脉搏次数调降到了最极限。在瓦斯被他的身体完全吸收、并发挥出效果之前,他先把自己弄成了假死状态,阻止情况继续恶化。
亦即是:减缓脉搏、抑制呼吸,将侵入体内的瓦斯份量尽可能减到最低。
换言之,他将〈铁血转化〉的效果反过来使用了。
这是个危险的赌注……但现在看来,应该姑且算是成功了。
假若设下陷阱的家伙打算当场杀了托鲁等人的话——那么,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杀死假死状态下身体无法动弹的托鲁,而且比扭断婴儿的手还要简单。如果对方就那样子当场放置他们一、两天,托鲁也会因为持续的“假死”状态——而就那样子演变成“真死”的可能性也很高。
“嘉依卡……”
他将手探向身旁少女的嘴边。
看来应该是有在呼吸的样子。他顺手也按压了一下她的脖子——下颚根部的附近,发现到她的脉搏也很正常。只是睡着了而已。
看来那个瓦斯并不会至人于死呐。
托鲁同样将手伸向了芙蕾多妮卡——
“——!”
他脸上浮现出惊愕不已的表情。
芙蕾多妮卡……已经没有呼吸了。
“喂,芙蕾多妮卡!”
托鲁压低声音,呼喊着装铠龙的化身。
接着,他又试着从她的脖子、手腕等处来测量她的脉搏,但却完全测不到任何跳动。已经完全是个尸体了。就算是托鲁那样子的假死状态,也只不过是减缓脉搏跟呼吸而已,并不会完全停止下来——但他量她的脉搏已经有好一会儿的工夫了,但仍然毫无反应。
“怎么可能……”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装铠龙居然这么轻易地就……?”
那明明就不是毒气瓦斯啊。
还是说,药剂用在她的身上,跟用在人类的身上,效果会不一样呢?即使用在人类的身上不会致命,但对装铠龙却会发挥出致命的效果——这世上有这样子的瓦斯存在吗?
(我应该是要做人工呼吸呢?哦不,还是该做心脏按摩呢?)
各种急救的处理方法瞬间如走马灯般从托鲁的脑海中闪过。
但话说回来,他根本不晓得装铠龙的心脏是否也跟人类的位置相同。
至少应该先把她体内的瓦斯吸出来吧。
托鲁在心里作如是想,于是便要将自己的嘴唇覆上芙蕾多妮卡的嘴巴——
“——!”
——正当托鲁快要贴上去的时候,他的眼前……
芙蕾多妮卡的胸部猛然鼓起。
她的衣服被撑到了最极限,然后就裂开了。衣服下方清晰可见的白皙肌肤伸展、隆起到异常的地步——简直就像是有长枪、或其他什么东西从她的背后贯穿了一样。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发出了噗嗤一声,有只很小、很小的手指——接着是手,戳破了芙蕾多妮卡的胸膛,跑了出来。
“什……?”
那双手一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边把芙蕾多妮卡的胸部往左右两边推开。如字面所述,那两只手就这样子撕开了她娇小的胸膛,黏呼呼地探向了
地板。
然后——
“嘿咻。”
发出这些声音的“芙蕾多妮卡”从“芙蕾多妮卡的身体里”爬了…来。
“………………”
托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情景。
“啊,托鲁,你也没事啊。”
芙蕾多妮卡如此说完之后,对他笑了一下。
她白皙的胴体上,到处都沾满着鲜血、以及肉片等等。她用手掌将之拨掉以后,从容地站起了身来。
“………………喂,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样子,偏头纳闷。
“呃……那个……”
托鲁手指着躺倒在地板上的“空壳”。
“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蜕下来的壳啊。”
“哇塞,还真的是咧!”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那……你这是……”
“就只是蜕皮了而已啊。”
芙蕾多妮卡若无其事地回答。
“……说的也是,毕竟你是爬虫类嘛。”
话虽如此,但她现在的样子,很难只用“蜕皮”两个字就可以交代得了的呐。
毕竟芙蕾多妮卡现在居然缩小成五岁儿童左右的大小。而相对于此,“蜕下来的壳”不仅外面那层皮而已,甚至还残留着不少肉块、以及其他有的没的的东西。该怎么说呢——那根本就是个没有内在的“尸体”。
这概念反而近似于“芙蕾多妮卡生了芙蕾多妮卡”吧。
“你想想看嘛,我之前不是也被你用一样的方法干掉过吗?”
芙蕾多妮卡一边说——一边啪啪咚咚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
接着,银白色的魔法光芒渗了出来。下一瞬间,符合芙蕾多妮卡现在尺寸的衣服,就这样子凭空出现了。
“所以呢,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思考,下次作战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芙蕾多妮卡一副洋洋得意地说道。
“所以我戴设计了双层结构唷!”
“你说什么?双层结构?”
“就是有外层的我、以及内层的我啊。首先呢,我用外层进行呼吸或进食,然后用内层来循环空气或营养。如果外层的我遭到了药物入侵,那么只要‘脱掉’外层,内层的我就不会有事。”
“………………”
托鲁皱起眉头。
虽然她这番话讲得他似懂非懂——但总而言之,这就跟中了毒箭时的紧急处理行为是一样的吧。中了毒箭时,往往趁着毒尚未扩及全身之前,便将中箭的部份,连同自己的肉一起剜起来丢掉;而中箭部位若为手或脚的话,则是砍断自己的手脚。
“虽然我都不知道已经说过几次了,但你还真是种毫无道理可言的生物呐……”
真没想到那时候竟能跟这种怪物认真地一决胜负,而且居然还打赢了。
哎,照这样看来,即便采取跟之前一样的战略,应该也行不通了吧。
“嘉依卡吸入了不少吧?”
“是啊。但看起来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托鲁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托鲁环顾四周。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在盘算着些什么——为何要把托鲁等人迷昏,并将他们搬运到这里来了呢?但就这样子傻傻地杵在这间房间里面,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门——”
他试着把手搭上门扉——但果然打不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
“居然没有拿走我们的武装配备,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托鲁在嘴里嘟囔着,同时确认自己怀中的飞镖、腰后的两把小机剑、以及阿卡莉的铁锤等等。嘉依卡的棺材似乎也没被碰过的样子,伫立在同一问房间的角落里。
特意引他们入瓮,却竟然如此对待他们——对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暗自思索着这些事情……
“……托鲁。”
芙蕾多妮卡唤他了声。
光只是如此,托鲁就已经察觉事态了。
有人要过来了。虽然他没有像芙蕾多妮卡那样敏锐,但他的感官还是捕捉到了有人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及气息。从脚步的轻巧地步调而言,应该不是武装的士兵。
接着——
(……香精油?)
微微飘着香气的奇妙味道。
(是女人……?)
阿卡莉和嘉依卡都不好此道——并不是不懂风雅,而是魔法师和乱破师都尽量不要在身上喷洒那些容易暴露出自己位置的东西——因此,虽然他不是很懂,但这恐怕是出自于化妆品之类的味道吧。
托鲁再次横躺在地板上,然后将芙蕾多妮卡“蜕下的壳”翻过来,把“破掉的地方”弄得看不见之后——等待脚步声的主人过来。
接着……
“………………”
喀锵一声,金属声响起。
门扉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边被人打开。一道娇小的人影从门的另一端踏了进来。
(果然是女的啊。)
托鲁一边继续装成昏迷的样子,一边暗自心想。
微微掀开眼皮,映照在托鲁眼里的是——应该是一位穿着苍蓝色衣服的少女。
无法断言的原因,在于那名女孩头上覆了层面纱——就像参加丈夫丧礼的寡妇一样,在头上覆盖着掩藏容貌的薄纱。因此,他只能微微瞧出她朦胧的脸孔轮廓而已,至于五官,便完全看不见了。
另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蓝色衣服在胸口处大大敞开,露出她白皙的肌肤,包括锁骨——及其下方隆起的胸部。虽然她的裙子长度很长,但裙子部份有开高衩,再加上她的衣服大多是使用可以完全看得透的薄布,因此她的身体曲线毕露,让人一目了然。
纤细苗条、惹人怜爱、优美华丽。
以及——
(……淫荡猥亵?)
这个词汇突然浮现在托鲁的脑海里。
那名女孩,年纪应该还是少女般的年轻才对。似她全身却散发着仿佛果实熟透般的香甜。或许这就是那名少女身上带着香味的来由也说不定。
(媚药之类的吗?还是……)
虽然谈不上言之凿凿,但听说在香料油之中,的确有些种类的效果,是可以诱发男人兴奋。阿卡莉曾经为了研药而修习过相关的知识,但托鲁对这一方面就不太清楚了。
“………………”
那女孩对托鲁和芙蕾多妮卡连看也不看一眼,甚至连嘉依卡也被视为无物——虽然她的脸被蒙在面纱里面,无法看到她的视线——但她一进来马上就走近了棺材。
她毫无犹疑地便将手搭上了棺盖。
然而——
“………………”
女孩轻轻地摇晃了几下棺材——然后旋即就放弃了似的。
棺材有上锁。虽然只是个简易的锁而已,但如果连个工具都没有的话,就无法打开。连同棺材一起破坏的话,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打开来吧。
就在此时,那女孩终于朝着嘉依卡的方向转过身来,然后蹲了下来。
她可能以为钥匙是在嘉依卡的手上吧。
不过——
〖——蕾拉。〗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
这应该不是人类自然的嗓音,而是透过传声管、或是其他工具传来的吧。有些含混不清的奇妙声响。在堡垒和船舰之中算是还满常见的设备。
〖马上到司令室来。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
那女孩叹了一口气,随后便站起身来。
接着,她就这样子走出了房间——在重新上锁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在确认到她的脚步声和动静已经离开得够远了之后,托鲁站起了身来。
是加瓦尔尼家的人吗?
还是说,她也是被征召来的领地居民之一呢?
至少看起来并不像是士兵之类的。不过,她不理会托鲁、芙蕾多妮卡和嘉依卡,径自向棺材伸手的这个情形——
“托鲁。”
芙蕾多妮卡开口唤了他一声。
声音从门上的铁格子窗另一侧传来。
是的——原本贴附在门边、隐身起来的芙蕾多妮卡,趁那个苍蓝色面纱的女孩开门进来的时候,一声不响地移动,先行溜到了门外。因为有“她蜕下的壳”,因此那女孩应该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另外一个”芙蕾多妮卡在场吧。
“打得开吗?”
“应该可以。”
芙蕾多妮卡才刚说完,脸便从猫眼孔的另一侧消失不见了。
等了一会儿……伴随着金属声响响起的同时,门上的锁很快地就被解了开来。门打开了。
此乃变身魔法中的一环。芙蕾多妮卡铠甲或长剑等等都能制造得出来了,对她而言,把指尖或发尾变成钥匙的形状来开锁,应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吧。
“你真是帮了个大忙呐!”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做?”
芙蕾多妮卡一边走进房间里,一边问道。
“总之先从这里逃走吧。逗留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好。”
芙蕾多妮卡心情愉快地如此回应之后,用双手把嘉依卡的棺材轻轻地举到了她的头上。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她会就那样子被压扁。但实则不然,芙蕾多妮卡仍旧轻轻松松地举着那副棺材。尽管外表是个幼童,但她的肌肉果然还是保持着装铠龙的腕力呐。
“走吧。”
托鲁抱起还茬昏迷中的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一同走出了房间。
*
基烈特队将〈四月号〉停在了湖岸。
引发问题的航天要塞〈凌空者〉正慢慢地——极为缓慢地在加瓦尔尼领地内来回逡巡。以大约二十天一圈的速度。实际上的速度多少比人类步行还要快了一点,但那速度并没有快到必须特意动用〈四月号〉来追踪。
只是——
“——基烈特殿下。”
魔法师马特乌斯打开门,从驾驶舱走进了客舱内。
在客舱中,亚伯力克、尼古拉、以李奥纳多三位正在享用迟来的晚餐。
“有两封通知。”
“两封?”
“一封是薇薇发来的,另一封是局长发来的。您想要先从哪一封开始听起呢?”
“……先从薇薇的吧。”
亚伯力克将手上装香茶的杯子放到椅了旁边的桌上,同时开口问道:
“她们没事吧?”
“目前姑且没事。”
马特乌斯点头答复。他的肩膀上停了一只猫头鹰。
虽说是魔法师,但使用的魔法也有分擅长与不擅长——马特乌斯善于使用精神支配、心神干涉类的魔法。必要时,他可以差遣动物;而根据情况,甚至还可以和动物共享彼此的感觉。
他利用小鸟当作传令兵,因此可以跟潜入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的薇薇及芷依塔取得联系。会选择使用猫头鹰,则是因为这种鸟类是夜行性的关系。
“要塞里的格局区分得很细,而且士兵一天到晚都在巡逻,所以她们好像也没办法四处走动得太明显。”
“……哼嗯。”
亚伯力克皱着脸沉吟。
航天要塞本来就是一种净是机密的特殊兵器。就连基烈特队也不曾被告知过那要塞里的内部结构。似乎是因为将军们都不喜欢把资讯提供给军队以外的组织——譬如〈克里曼〉机构。
拜此所赐,让亚伯力克他们——应该说是潜入要塞中的薇薇两人,不得不如此辛劳。
“哎,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听说她们碰上了预料之外的对手。”
“预料之外?”
“据说是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
“………………”
亚伯力克等人面面相觎。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那个名字。
“这……该说时机也太恰好了吗?”
亚伯力克以困惑的表情说道。
“呃不——这还很难说呐。”
尼古拉皱着脸,偏头纳闷:
“若是在其他场合也就算了……话说,为什么?”
亚伯力克等人原本的任务是找出、并逮捕那些自称为嘉依卡的银发紫眸少女——〈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遗孤、同时也是贾兹帝国的公主暨正统继承人。
贾兹皇帝的遗孤,在这个好不容易到来的和平时代之中,是一种危险的存在。正因如此,所以才必须秘密地逮捕起来,视情形还得将她们抹杀掉才行——上头是如此告知基烈特等人。
不过……基烈特等人的这个基本任务,暂时先被冻结起。这回他们被命令去进行加瓦尔尼公爵家的身家调查。
加瓦尔尼公爵家现在正被质疑有谋反的嫌疑。
最大的理由在于加瓦尔尼公爵家私自占有了航天要塞〈凌空者〉——当初战争将届结束的时候,因部份损坏、化石念料不足而未能返回到维马克王国首都,被迫紧急降落在加瓦尔尼公爵家的领地内。
毕竟是战争才刚刚结束的时节,维马克王国根本没有人员和资材可以修理、并重新启动像航天要塞这样子的大型魔法兵器,因此当初才无法让它返回到王都。最后,“将管理航天要塞〈凌空者〉之责,委托予加瓦尔尼公爵”——王国便用这个借口,把航天要塞〈凌空者〉推给了加瓦尔尼公爵。
在那之后,过了四年。
维马克王国得知加瓦尔尼公爵修缮、并重新启动了航天要塞〈凌空者〉。不仅如此,还发觉到加瓦尔尼公爵家族将根据地移到了航天要塞内,并对领地内的臣民实施了如恐怖政治般的统治体制。
航天要塞是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最强的魔法兵器。
它的战力足以毁灭一个地方的小国——哦不,若真的跟它硬碰硬的话,就连维马克王国这样子的军事大国,也必须先做好到时候损伤会相当惨烈的觉悟。如果还是当初受损而紧急迫降的状态也就罢了,但一旦重新启动了,那便是个不可忽视的威胁。
关于这件事情,王国曾向加瓦尔尼公爵提出抗议,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王国所委托的管理权限范围,要求他立即归还航天要塞〈凌空者〉。但加瓦尔尼公爵却对此一直躲躲闪闪、始终不肯正面回应。
结果,为了探查他的底细,便由恰巧离该领地最近的〈克里曼〉机构所属部队——即基烈特队,暂时停下进行中的任务,改为前往调查加瓦尔尼公爵的相关情报。
接下来……基烈特队一进到加瓦尔尼领地,便明白了其他好几件事情。
化石念料征收量急剧增加。
以及,这几年来征召了领地内上百名的年轻女孩。
这儿本来就是一块封闭性很高的土地,所以这些异常事态等资讯,才没又泄漏到外头去吧。化石念料应该单纯只是用来驱动航天要塞而已吧,但召集女孩们、并把她们带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基烈特队正准备要针对加瓦尔尼公爵家进行调查,而调查目标也包括了其周遭的详细情况。
但是——在此发生了一个问题。
虽然他们想要调查加瓦尔尼公爵的事情,但这四年来,他本人从未在领地居民的面前现出身影过。不仅如此,最近连加瓦尔尼公爵家的所有相关人员,也都没有从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走出来过。加瓦尔尼公爵带着整间家族,蜗居在根据地——航天要塞〈凌空者〉里。大概只有直属部队的士兵们,会为了各种补给、征税等等最低限度的联络通知,而偶尔降到地而上来——加瓦尔尼公爵家完全变成了“云端上的存在”,基烈特队纵然想要调查,也无从切入。
结果,他们只好将计就计,趁士兵们定期招募女管家——哦不,应该是征召并强行带走女孩们的时候,把薇薇和芷依塔送进去。而这个计划,便是由她们本人所提出的。
薇薇受过暗杀者专门的训练,因此擅于演技和伪装。而芷依塔擅于处理魔法机关,因此即使在航天要塞之中,也能够较为轻易地掌握住要塞的结构。
亚伯力克原本对这个计划有些不太赞成,觉得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吧——但薇薇两人却强烈主张“没问题、办得到”,所以就演变成了由她们两人潜入到航天要塞〈凌空者〉里面去刺探内情。
然而——
“根据薇薇的消息,看来加瓦尔尼公爵似乎收藏了一块‘遗体’。至少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如此。他们是追着遗体而来的啊……”
尼古拉双臂交叉抱胸,兀自沉吟。
“不管怎样,以薇薇她们隐瞒来历、偷偷潜入的情况而言,她们也没办法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处理这件事情情——这上面是这么写的。”
马特乌斯一边递出手上的纸片,一边说道。
纸片上面以细小的字体写着密密麻麻的报告。
“那么——另外一封局长发来的通知呢?”
“那一封啊……”
马特乌斯皱起脸来。
“听说东方七国联络会议决定要讨伐加瓦尔尼公爵了。”
“………………!”
亚伯力克和尼古拉面而相觑。
“为什么这么突然……?”
李奥纳多代替瞠目结舌的两人,开口问道。
不过,这名少年亚人兵士端正的脸孔上,并无疑问和惊愕之色。简直就像是他早已明白了事情何以会演变至斯。
“听说就在薇薇她们潜入要塞之前,带着国王信函的使者从维马克王国出发,直接和公爵碰上面了。”
“根本就没听说过有这件事情啊!”
亚伯力克叫喊出声。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子的行动,也就没必要让薇薇她们潜入要塞之中了吧。
然而——
马特乌斯挑起一边的眉毛,话中有话地说:
“听说这似乎是原本的航天要塞管理负
责人,即军队的将军大人所做的安排。”
“……又来了。又是越级处理吗?”
尼古拉以愕然的口气喃喃自语。
〈克里曼〉机构在各国军人和官吏之间,本来就不太受欢迎。
因为这个组织在形式上横跨了好几个国家,因此大家都不愿承认这个组织是自己国家的“同伴”……而且〈克里曼〉机构常常以战后复兴的名义,过于深入调查各种事情。而〈克里曼〉机构在进行调查时,许多人往往倾向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须有的质疑,于是〈克里曼〉机构才如此深受各方人士的厌恶。
是故,重要的联络通知,唯独就是不送到〈克里曼〉机构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了。
“听说在该使者变成尸体、回到王都以前,连局长也不晓得这件事情。”
“……尸体?你说尸体?”
“听说不仅被斩断了头颅,甚至连内脏也被仔细地掏出来塞到了罐子里面,然后就这样子被送回了王都。”
“………………”
亚伯力克不禁绷起他那张秀丽的脸孔。
为激起对方的战意,会刻意选用残忍的方法杀死俘虏之后再送回去。这种手法在战国时代,据说是屡见不鲜。但是……现在是战争依然结束的时代,而且对象不是敌人,而是使者耶。居然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死那个被送去当使者的人……总而言之,他这无非是表明了自己“敌对到底”的意思。
“如此一来,加瓦尔尼公爵的谋反意图已判明无误,因此……已经决定使用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前往征讨。”
“真糟糕。”
亚伯力克不禁呻吟:
“一个弄不好,薇薇她们可是会受到牵连的啊。”
“是啊。”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史特拉托斯〉预定抵达时间?”
尼古拉发问。
“大约一周后。”
马特乌斯回答。
航天要塞的移动速度本来就无法加到多快,而且就算是紧急出击,也还是需要很多时间来准备。一个礼拜,反而可以说是它最快速的预订抵达时间了。
“要怎么办呢?现在马上让薇薇她们从航天要塞之中逃脱出来的方法——”
虽然航天要塞经常浮在天空上面,但正如前述所说,士兵们都会定期降到地面上来进行资材补给、税金征收、以及人员召集。而薇薇他们原本预定见机行事,乘隙搭乘士兵们在这个时候所用的升降机,借此逃脱出来……但她们现在到底做妤准备了没有?
“快跟薇薇她们取得联系。”
亚伯力克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
“跟她们说,尽量快点找出逃脱的方法。我这边只能试着交涉看看了——看能不能拖延一下〈史特拉托斯〉进军的速度。”
*
踩着军靴的脚步声在通道上响起。
托鲁屏住呼吸,从隐蔽处窥视着情况。
由十名左右的士兵所组成的队伍,正朝着他们这儿过来。装扮就跟依威柯镇上所看到的一样。虽然没有携带着长枪,但铠甲和面具依旧、挂在腰上的长剑也依旧——他们那戒备森严的装扮,让他们可以随时随地进入战斗的状态。
“………………”
士兵们并未发现到托鲁等人,就这样子步调统一地走掉了。
士兵们沿着微微弯曲的通道前进。等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之后——托鲁叹了口气:
“这活儿还真是不好干呐……”
“是吗?”
开口询问的是,待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
“跟潜入普通的要塞一比,有太多不同的地方了。”
偷偷潜入……原本是乱破师的拿手本领。
潜入敌阵以后,上自收集情报、下至暗杀放火……巧妙躲过警卫的眼睛之后四处下手。乱破师便是从小熟习这样子的技术而长大。躲在隐蔽处、绕到死角、偷偷在敌阵中到处打转。这些事情,再没有其他人能做得比乱破师更出色了。
然而……
“这里与其说是要塞,感觉倒还比较像是船呐。”
迥异于寻常的建筑物……这里的设备和家具等等,全部都是固定式。
总而言之,这里大部份的东西都造得刚刚好可以嵌进墙壁里。拜这一点所赐,和一般的建筑物相比,这里的隐蔽处真的是少得可怜。而且——这里也没有天花板隔层或地板隔层,天花板上面的各种管线和其他所有东西,全都毫无遮掩、一览无遗。
一直有士兵们在定期巡逻,因此,要瞒着他们的耳目到处打转——虽然不是做不到,但十分麻烦。
“而且那些士兵——那些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托鲁皱着脸说道。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已经过上五队以上的士兵了——每次都慌慌张张地躲到为数不多的隐蔽处,才险险地避了过去。士兵们似乎以十人为一组,经常性地巡视着要塞内部。恐怕有好几班士兵互相交替,轮流在要塞内走来走去吧。总之,在要塞里,遇上他们的频率非常高。
“什么怎么一回事?就警备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在这座航天要塞里,压根儿不需要什么警备吧?”
托鲁他们也是拜托了芙蕾多妮卡,才总算进到了这里面……若是普通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接近得了这座飞天要塞。哦不,就算真的使用了魔法、或其他某些方法而得以飞在空中,也很难潜入到这座航天要塞里,因为它的窗户和出入口之类的都很有限。
入侵的困难度,绝非普通的要塞可以比拟。
这样的航天要塞,岂还需要这么频繁的巡巡警备?与其这样做,还不如把注意力朝向要塞外部,早点察觉到接近要塞的家伙不是比较好吗?
除此之外——那些士兵们全都一身战备状态的装备。
就连在这要塞里,在这最安全、最能放松警戒的己方根据地……他们也毫不减装备。不仅如此,甚至连一句悄悄话也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持续行进。且行进的一致性,整齐到令人作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虽然不晓得他们是因为在想些什么,所以才如此频繁地巡视着……”
“会不会是因为发现我们逃了出来,所以才连忙警戒了起来啊?”
“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子的感觉耶。”
若真如芙蕾多妮卡所说的一样,士兵们是在警戒、搜索着他们二人的话,那么气氛应该要再更慌乱一点才对啊。然而,士兵们却丝毫不显焦躁的样子,只是淡然地持续行进而已。
“这整座航天要塞里的气氛都很吊诡呐。”
“气氛?”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
正当托鲁话说到这儿的时候……
“嗯嗯……”
嘉依卡在他手上微微动了动身子。
看来她恢复意识了。
嘉依卡睁开眼睑,看着托鲁——然后眨了眨两、三次眼睛。
“托鲁……?”
“你醒啦?”
托鲁一边将嘉依卡放了下来,一边问道。
“唔……唔咿。”
“嘉依卡,这样是几根?”
托鲁伸出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三根。”
“一加五等于多少?”
“……六。”
“看来眼眼和脑子都没有受到影响呐。”
托鲁安下心来,吐了口气。
效果太过强烈的安眠药会带来后遗症,倒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不过,总之就他刚刚所确认的,看来嘉依卡的听觉、视觉、以及思考能力,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问题。方才放着她不管、任她自然苏醒,就是因为他想说如果强逼她醒来、硬要她提起精神的话,或许会有什么奇妙的影响,那可就糟糕了。
“托鲁……”
嘉依卡以有些不安的表情问道:
“阿卡莉……为何?”
“………………”
托鲁皱起脸来。
关于这一点,他至今仍不敢去深究。
当初引诱托鲁他们到那个陷阱里去的人,确实是阿卡莉——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也只能作如是想了。当然,那个阿卡莉有可能是素材物质、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所创造出来的冒牌货……但他们入侵时的暗号、飞镖上的联络信息,绝非身形相似的冒牌货可以模仿得来的吧。
这也就是说——
“哎,毕竟那家伙平时就会突如其来地用铁锤发动无预警的攻击呐……”
托鲁语带叹息地说道。
他真的不明白,他这个妹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但即便如此,托鲁还是认为她不会做出——不会真的做出这种让人笑不出来的事情来。就这层意义而言,托鲁的心中,确实有过一丝对阿卡莉的信赖感。而嘉依卡也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情了吧。虽说嘉依卡本身也信任着阿卡莉,但她同时也相信——“托鲁信赖着阿卡莉”的这件事情吧。
然而——
“坦白说,我和那家伙都是乱破师呐。所
以这种事情也算是在预料之内。”
“呣咿?”
嘉依卡受惊似地睁圆了大眼。
“亚裘拉战魔众本来就没有固定合该侍奉的君主。哎,大致上就像佣兵那样子。因此,同样出自亚裘拉战魔众的人,在战场上却被分别配置到敌我两方。这种情形其实也很常见。”
即便是亲子或兄弟姐妹也一样。
在亚裘拉村里,家人的概念本来就迥异于世间一般的观念。虽然并非所有人之间都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不过,捡来弃婴、或从奴隶商人手上买来孩子,然后当作村中一员来养育,这样子的情况其实也不在少数。在亚裘拉村中,所谓的“家人”,始终只有“在同一个老师下面学习、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之类的含意而已。
而这样子的家人关系,在成了够格的乱破师之后——便会被无情地斩断了。
正如托鲁所说的一样,同村的人被分配到敌我两方,其实并不少见。因此,半吊子的同伙意识,有时候反而会造成乱破师在生存上的阻碍。而在这层意义之下,由于托鲁和阿卡莉在能够出师、并初次上阵以前,亚裘拉村就已经覆灭之故,于是两人得以维持兄妹的状态至今。
反过来说,两人的关系可说是——无论什么时候遭到毁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阿卡莉出于某些理由,而决定侍奉加瓦尔尼公爵家的话,那么托鲁并无谴责她的权利。他也只能谨慎地在内心里转换自己的心情,然后将阿卡莉改当成敌人,设法打败她才行。
只是……
“问题是,不管阿卡莉、不管那家伙有没有签形式上的契约——但她原本确实是受你、受嘉依卡所雇的啊。”
“我……?”
“阿卡莉就算背叛我也没关系,但背叛了你,那可就不行啰。这样子就不是乱破师,而只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了。走狗也有走狗的——身为一名走狗该有的规矩啊。”
“…………”
嘉依卡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凝视着托鲁。
“托鲁……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她以极为悲戚的表情如此向他问道。
“干嘛问我有没有事?这又没什么。乱破师都是这样子的啊。”
托鲁努力忽视在脑中一隅蠢蠢欲动的某种情感。
“乱破师……”
嘉依卡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在口中复诵了一遍这个语汇。
托鲁一边看着她那副模样——
(啊,对了。这家伙……)
一边忽然心想。
虽然“父女”和“兄妹”的关系不同,但嘉依卡把“家人之间的羁绊”看得比什么都还要重。正因如此,她才拼着性命,不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收集、吊唁父亲的遗体”。尽管这目标并不会带给她任何的助益。
她最尊崇的,莫过于家人之间的羁绊……这就是嘉依卡的信念。
对这样的她来说,托鲁和阿卡莉竟可以如此轻率地斩断彼此之间的家人关系——想必很难接受得了吧。即便她已经知晓:这正是人称战场走狗的乱破师所独有的特点。
“哎……”
托鲁感到有些微妙的尴尬,于是搔了搔脸颊: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才假装背叛了我们也说不定呐。”
“唔咿!”
嘉依卡表情一亮——一副“一定是这样没错!”的表情,大力地点了点头。
“总之,现在什么都别管,先去探查看看这座航天要塞的内部吧。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遇上敌人、或进入战斗,所以你先把魔法机杖组装起来吧。”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之后——伸手探向芙蕾多妮卡刚刚放下来的棺材。
*
这恐怕已经是睽违五年的事情了吧。
“真的是——”
身陷其中时,喘息着说好痛苦、好难过,巴不得尽早脱离那水深火热——但一旦脱离了困境之后,反而怀念起当初充满苦恼与心酸的每一天。
“人类啊,还真的是一种执迷不悟的生物呐。”
伯纳·希杰达将军的白髯下浮现出一抹苦笑,然后如此喃喃说道。
不怒而威的那张脸上,至今仍残留着大片的烧伤痕迹。有一边的耳朵,边缘已经溃烂不见。孙子们都害怕这位长相奇异的祖父,一靠近就开始大哭。妻子早就已经先走了,那之后的二十余年,他一直不断站上战场——而战争结束的同时,他只得到了漫无目标、空虚渺茫的无尽时间而已。
正因如此……
“主要魔法机关——已确认启动!”
“镇流器,一号到十号,运作正常!”
“基础飘浮术式,没有异状!”
“固定架台,一号到十号,解除完成。接着,五十一号到一百号,开始解除!”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最上层。
要塞司令室即配置在这一层的正中央,亦即是“脊梁骨”这个魔法机关的最顶处。
呈圆状的司令室室内,总共有二十多名魔法师及军官——而这些司令室工作人员,正在一起控制这座超级巨大的魔法机关。这室内没有任何窗户之类的通风口,而取而代之的是——以曲折光线的魔法将风景从外头取进来,然后将之映照在墙壁上的各个角落。因此,并不会有闭塞郁闷的感觉,反而感到有一种站在山顶上似的开朗辽阔。
司令室中央放了一座监看战况用的圆形高台,而希杰达将军及其副官们正围绕着它。
“……呵呵。”
希杰达将军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阁下?”
站在一旁的副官及士兵们,面露纳闷的表情。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但他一眼就看出,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的表情和口气,显然都十分激昂。他们都跟希杰达将军一样,有一大半的人生都是在战场上度过。毕竟像航天要塞这般最强、最厉害的魔法兵器,总不可能交给资历尚浅的士兵来操作吧。
战后由于军队预算削减、人员重整之故,〈史特拉托斯〉停止运作、静置在竖井里,而他们有大半的人都被分配到其他的部门去了——于此次出击之际,为了配合重新启动〈史特拉托斯〉,所以又将他们全都召唤了回来。
“真令人愉快呐,佛登。”
希杰达将军回头望向副官,笑道:
“每个人都很兴奋呢。”
报告状况的声音此起彼落……充满活力。
令人怀念的老巢。
令人怀念的战友。
任谁都已经感受到了吧——“往昔回来了”。
终于可以再次作战、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应该待的位置。
这次名义上虽然是讨伐地方领主,但坦白说,这座航天要塞可以与一个国家为敌、掀起国家之间的战争。用这样子的航天要塞出击,想来这并非镇压内乱,而是货真价实的战争了。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副官佛登露出了一丝微微苦笑。
是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啊。
每个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处在战争之中了。
战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就是在如此环境下成长。因此,从来没有人想过战争竟会消停。
当然,不会再出现死者、伤患,这件事固然可喜。
但许多士兵们,除了作战之外,并不晓得其他的谋生之道。是故,当战争结束的同时,他们也只能窘迫地流落街头。在身陷战场时,每个人都以为只要战争结束了,日子就会快活了;但谁知一旦真的结束了,却只是被扔到了渺茫的虚无之中而已。而这些士兵们,也只能一边困惑着,一边握着拿不习惯的铁锹,或是拨着算盘,过着勉强糊口的生活。
然而——现在。
虽说只是一时,但战争总算再次展开。
那段带着焦味、令人怀念的——日子。
“随同部队的准备呢?”
“已经准备妥当了。”
佛登一边翻阅着手边的文件,一边说道。
“先锋侦察部队预计明天将可进入到加瓦尔尼领地内、并目视到〈凌空者〉。另外——因术式检查和咒文诵咏,启动要塞全部的功能,尚需花费约半天的时间。但属下判断,这些作业可以在移动中同时执行。”
外表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佛登,在他那张鹅蛋脸上咧嘴一笑,闪过了一丝有如小兽般的笑意。
“之后就等阁下您的号令了。”
“好,传给全军。”
“是——”
佛登以手势向一名魔法师打了个暗号。
传声管的盖子全数解除——此外,更启动了备用的小型魔法机关,施以传达声音的魔法。
希杰达将军看到魔法师向他点了点头之后,便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咆啸般地吼道:
“全军,听令!”
映照在墙壁上各处的士兵们——也包括随同部队等人、以及要塞内外全部的人——全都采取着直立不动的姿势。
“现在开始,我军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
〉暨西方第六军团,前往征讨逆贼加瓦尔尼公爵,正式出发!”
希杰达将军像是要吹散这五年来的抑郁似地,高声大喊。
紧接着——
“好——出征!”
“出征!”
士兵们的唱和,交织成如地鸣般低沉的轰响,摇撼了航天要塞。
同一时间,魔法机关发出了低鸣、放出了光芒——那巨大的、那巨大到让人目瞪口呆的魔法兵器,有如从鞘中拔出的长剑一般,从维修整备用的竖井里,缓缓地上升。
希杰达将军似乎很是满意地一面确认,一面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敌方一样也是航天要塞,够资格做我们的对手呐。”
“是。”
佛登嘴角漾着笑意,点了点头。
虽然没听佛登说过细节,但想必他这个副官也在战争结束之后,一直感叹自己没有容身之所吧。
“虽然我们没道理会输,但还是要尽全力出击,万不可有一丝踌躇。”
“是。”
“……佛登。”
希杰达将军唤了一声副官的名字。
“在。”
佛登踏出了一步,走近到希杰达将军的身旁。
“我反而有种想要向加瓦尔尼公爵道谢的心情呢。”
“属下也完全同感呐。”
佛登副官把手贴附在自己的胸膛上,朝低声说话的长官行了一礼。
*
航天要塞没有有昼夜之分。
长时间持续飘浮的航天要塞,在构造上来说——就是个从不休息、一直在运作中的魔法机关。航天要塞最重要的巨大魔法机杖“核心”,即为“脊梁骨”。基本上只有在进入检查整备用的竖井——通称为“鞘”的设备里时,“脊梁骨”才会停止连作。
因此……巨大魔法机杖总是发出沉闷的驱动声响,并从它的“身上各处”散发出魔法运作中的苍白色萤光。是故,就算是在深夜时分,航天要塞内也不会被一片漆黑完全笼罩——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是大白天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航天要塞既被厚重的装甲包得紧紧的,通向外头的窗户等等也为数不多,所以几乎不受外界明暗的影响。
此外……
“………………”
军靴的声响沿着圆周状的通路四处巡回。
十人组成一队的士兵们,默默地走在航天要塞内。
队伍的行进整齐得吓人——他们仿佛活动人偶似的,脚步毫无一丝纷乱。他们的脸孔藏在面具之下,因此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表情。而且,他们依然还是没有讲任何一句悄悄话。
他们淡定地巡视完该楼层之后,便沿着倾斜的通路,朝下一个楼层消失而去。
接着——
“………………好。”
一道低语声轻轻洒下。
天花板上爬满无数大大小小的管线。下一瞬间,有一道人影从管线之间的隙缝飞身而下。
正是托鲁。
接着,他就那样子张开双臂——像是对准了他的双臂似地,嘉依卡的娇小身体刚好掉在了他的手上。
“呀!”
嘉依卡发出了尖叫般的声音。
“安静。”
托鲁像是要盖过嘉依卡的声音似地,对她如此说道。
而咻地一声,稳妥地飞身降落在托鲁身旁的人,正是芙蕾多妮卡。因为他们刚刚差点就要碰上士兵们了,所以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便紧紧抓住天花板的管线,借此躲过了一劫。
乱破师托鲁、装铠龙芙蕾多妮卡。这两人便不消说了,至于嘉依卡,就算是阿谀奉承,也很难开口称赞她的身体能力很好呐。因此,刚刚是由芙蕾多妮卡叼着她的衣领吊挂起来的。顺道一提,芙蕾多妮卡已经又重新施了一次魔法,将自己变回到跟嘉依卡差不多一样的身高。
“不过……真的很奇怪呐。”
托鲁把嘉依卡放了下来。他一边望向士兵们刚刚走掉的方向,一边说道:
“这哪里是——森严的警备状态啊?”
就跟他们三人刚刚所看到的一样,士兵们果然头戴钢盔、身穿铠甲,步伐划一地四处巡视着要塞内部。哦不,他们的模样,真要说的话,其实比较像是以四处行走为目的——说是“徘徊”会比较合适吧。
就算到了三更半夜,他们的行动也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
“他们的特性、这里的气氛……简直就像是在废墟之中一样。”
“——废墟?”
嘉依卡歪着头问道:
“‘气氛’这个字,你刚刚也有提到过呐。”
芙蕾多妮卡也开口了。
“但这里不是有人类吗?”
“士兵,很多。”
看来这两人似乎并不懂托鲁所感受到的“气氛”。
“确实是有很多士兵没错啦,但是……”
托鲁皱着眉说。
总觉得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里面,萦绕着一种吊诡的气氛。
一天到晚都会看到士兵们巡视的身影,可是这里不知为何却像杳无人烟的废墟一样,弥漫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气氛。不过想想也是,最多可收容六千人的航天要塞,里面的人数却不到十分之一,会看起来这么空旷,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呐——
这座航天要塞里,着实缺少了一种人类起居于此的生活感。
士兵们的确在此饮食起居,但却无法让人感受到由此而生的杂乱气息。举例来说,像是托鲁他们所搭乘的〈斯维特莱纳号〉。托鲁他们在〈斯维特莱纳号〉上吃住了一阵子之后,车上便会慢慢出现某种氛围——“日常生活的气氛”。小东西凌乱四散、地板和墙壁满是脏污。正是从这些诸多细节所营造出来的“气氛”。
但此处并没有这种气氛。
“这里……加瓦尔尼公爵真的住在这里吗?”
“唔咿?弄错房子?其实隔壁?”
“喂喂,我们现在又不是沿着村镇在找房子……”
就托鲁他们向魔法商人打听来的情报,听说原本的加瓦尔尼公爵宅邸,已经没有人在居住了,所有门窗全都被关得紧紧的。但那毕竟是领主的宅邸,因此现在还是有一部份士兵在负责守卫,但也只有最低限度的所需人数,足以防范窃贼之类的人入侵而已——说到废墟,那宅邸才是真正的废墟吧。
“发动了这么一座庞然大物,指挥权却交给别人,然后自顾自地躲藏到毫不相干的地方去了。应该不会是这样子的吧……要说何处最安全,应该没有其他地方会比这座航天要塞还要更安全的吧?”
“极为认同。”
嘉依卡点了点头。
“不过,该怎么办才好呢?照这个方式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可不晓得要花上几天几夜。”
托鲁叹了口气。
虽然他们并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士兵搭乘在这要塞内,但目前看来,在这整座航天要塞之中,士兵们似乎分成了好几十个班在轮流巡视。他们必是以十人一组,且不分昼夜地一再来回。
拜此所赐,托鲁他们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就要遭遇上他们——一次次赶紧躲到隐蔽处、或趴附在天花板上,让他们实在很难顺畅地行动。
除此之外——
“到底有几层啊,这要塞里的楼层……?”
航天要塞的内部结构,被上下隔成了好几层。
说到它的内部结构,其实就像是巨大的“高塔”一样,以贯穿中央部份的巨大“脊梁骨”为中心,地板呈放射圆状,而房间则沿着外墙而建,要塞内的一侧则设有环状的通道。
于是——
“干脆爬那个上去吧?”
托鲁望向一旁。
贯穿各阶层、直长巨大的“脊梁骨”清晰可见。
按理说,那应该要用“主干”这个词来形容它吧。
那个歪歪扭扭的巨大结构——恐怕纵向贯穿了航天要塞的内部,高高地耸立着吧。
并非以“主干”一词,而是以“脊梁骨”来称呼它的原因有二。其一、它并没有“支撑着”各楼层。其二、它有太多的凹凸,单用“柱子”来称呼的话形象会不相合。它那像是由好几个零件纵向连接在一起般的形状,真的会让人联想到“脊梁骨”。
总而言之——这个“脊梁骨”仅仅是沿着航天要塞内各楼层中央部份凿空的洞孔“垂吊而下”,因此并未发挥止常柱子该有的功能。
除此之外……
“不过,感觉有点可怕呐。”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副想要避而远之的表情。而这也是事出有因。那根“脊梁骨”上面,到处都刻满了复杂的图样。蓝色的光芒——不带热度的冰冷光点,像萤火般悄无声息地绕行于其中。那景象,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血脉一样,直教人以为“它是活着的”
“不管怎么瞧都觉得……该怎么说呢,真是太骇人了。”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非常,厉害。钦佩。第一次看到——这种规模。”
下了如此评语的她,脸上表情和托鲁恰恰相反,一副开心雀跃的样了。她那双紫色眼
眸,正兴味盎然地散发着光彩。
“哎,对魔法师而言,或许很值得一瞧,又或许很有趣吧。可是……”
托鲁不禁叹息。
这两人的反应——感想上的差距,可说是来自于彼此不同的技能。
这根“脊梁骨”,即这座航天要塞的“芯”,也就是“本体”、“本质”。周围的装潢、房间、以及其他种种,都只不过是安装在这根“脊梁骨”上的附加物罢了。
它本身——其实就是一把机杖。
和一般常见的个人携带式机杖相比,这根“脊梁骨”的长度恐爬长达数百倍、体积恐怕宽达数千倍吧。换言之,这是一个巨大的魔法机关。
这般规模的魔法机关,恐怕是空前绝后,再不会有其他更大规模的了吧。
对身为魔法师的嘉依卡而言,这根“脊梁骨”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吧。
“这个,会一直持续运作?”
“肯定。飘浮魔法,持续。”
“为了驱动这个,所以才垄断了化石念料啊……”
托鲁眯起双眼,一边注视着“脊梁骨”,一边说道。
光只是嘉依卡手上的魔法机杖,就可以靠着一定的步骤和少量的化石念料,发挥出强大的效果。或许不应该这样子单纯用大小来做比较,但它的大小是个人携带式魔法机杖的数千倍——哦不,从体积来看的话,应该有数万倍吧。然后再加上大量搜刮而来、导致市场供给量急剧枯竭的化石念料,两者组合起来所施展的魔法,可以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呢……托鲁完全无法想像。
不过——
“我只是举个例而已。如果把飘浮这座要塞的魔法力量,暂时用在别的用途上的话,会怎么样呢?”
“呣咿?”
“譬如如说,用这个魔法机关……嗯……对了,嘉依卡,用这个魔法机关发动你平常使用的攻击魔法的话,会怎么样呢?”
嘉依卡歪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儿。
“大概——不得了。”
“呃不,哎,我也知道会不得了啊。”
托鲁一边失望地垂下头,一边说道。
看来那规模,连身为魔法专家的嘉依卡也无法想像吧。
“有复数。可以,启动魔法。而且,大规模。”
嘉依卡指着那根柱子说。
“啥?”
“飘浮,移动。除此之外——也都可以。魔法攻击,大概,大规模。”
依嘉依卡所言,这根“脊梁骨”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魔法机关,但实际上却是由“复数”的魔法机关所聚合而成的,因此可以同时启动好几种魔法。除此之外,那些魔法机关的魔法,也可以暂时分配到其他的用途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看起来虽然是一把巨大的魔法机杖,实际上却是好几把魔法机杖连成一串而成?然后——如果把它们一致对准相同的方向的话,就可以发射出骇人的力量……是吗?”
“唔咿。”
嘉依卡点了点头。
虽然航天要塞大部份都被用在战场上的最前线,但托鲁听说,几乎不会只运用它的单体而已。因为随同部队大抵会跟在一起,因此实际的战斗似乎大多由随同部队去负责,而航天要塞则大多是被当作移动式司令部来使用。
所以呢,这些事情虽然不太有人知道——但航天要塞本身既是巨大的魔法机杖,而且还可以进行魔法攻击。它的威力,恐怕是普通魔法师使用标准魔法机杖所施展出来的数万——哦不,或许是数百万、数千万倍。
“但是——需要,大量,化石念料。”
“哼嗯……”
托鲁眉间皱起纵褶,暗自心想。
看来,正因为加尔瓦尼公爵家的领地内,拥有着维马克王国中屈指可数的化石念料矿山,所以他才能够重新启动当初迫降在领地内的这座航天要塞,并将它私有化了。
不过……
“他单纯只是把‘遗体’当作魔力来源之一,所以才收购下来的吗?”
托鲁双臂交叉抱胸,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还是说——和化石念料不同,是出于其他理由而买的呢?”
“呣咿?”
“之前也提到过了吧。并非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可能性。”
托鲁他们到现在还是不晓得,加瓦尔尼公爵家当初为何要收购“遗体”。
在明了领地内化石念料不足的现况后,他本来还想说,该不会是买来当作魔力来源吧——但当然还是有“并非如此”的可能性。
就像狩猎家把猎杀来的猎物头颅剥制成标本,装饰在墙壁上一样——或许他买下“遗体”是用来当作某种装饰品或收藏品。刻意拿人类尸体的某部份出来装饰,这种嗜好真是低级至极。但这可是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禁忌皇帝〉遗体——或许真的有人会得意洋洋地把它拿出来装饰也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得调查一下公爵本人的房间了——呃,等等。话说回来,这个加瓦尔尼家族,是抱着什么心思重新启动这座航天要塞的啊?”
不管再怎么想,这都不是区区一个地方领主可以处理得来的东西啊。
而且,战争结束了以后,这东西就成了无用的废物。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应该是这样子的才对啊。
“兴趣?”
嘉依卡以一脸茫然的表情,歪着头思考。
“怎么可能是那种原因。”
托鲁叹了口气,如此回应她。
“就可能性而言的话,应该是叛乱吧?”
“不过,确实……”
听到这儿,原本默默地听着他们对话的芙蕾多妮卡,一边仰望着空中——一边像是在搜索着记忆似地,说道:
“我记得维马克王国另外还有两座相同规模的航天要塞唷。”
这么说来,芙蕾多妮卡原本是隶属于维马克王国的龙骑士嘛——哦不,应该是该名龙骑士的骑龙。虽然她并没有积极地累积军方相关的知识,但因为当初她人在战争现场之故,所以对于战争快要结束时的各国军事情势,有时候知道得比托鲁还要详细。
这只内在与人类相异的弃兽,感兴趣的东西果然和别人大不相同呐……知识偏门到让人想偏头问她:“为何你知道那种事情,却不晓得这种事情啊?”
“是啊。”
托鲁点了点头。
“这样单纯想来,就已经是二对一了。若再加上其他兵力的话,我真的不认为加瓦尔尼公爵家能够打得赢呐。哎,也许他是想说:即使毁不掉维马克王国,那也可以在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的时候,借由谈判取得完整的自治权——从维马克王国中独立出来……”
说到加瓦尔尼公爵领地,其实它根本就像是一个地方小国并在维马克王国里而一样,在待遇上其实就跟一个独立国家没有两样。特意对维马克王国做出这些事情来——能借此得到的利益却很有限。
而且,就现况而言,加瓦尔尼公爵领地所出产的化石念料,其最大的顾客正是维马克王国……加瓦尔尼公爵家这么做,可说是在挑衅着自己的“老主顾”,无异于自断生路。
正当托鲁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
他忽然以眼角余光瞥见了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是什么?
那是——
“——!”
下一瞬间,托鲁下意识地将嘉依卡撞飞——或者该说是拉着位于后方的她,一起翻滚到地板上。
刹那之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了。
一道银光从托鲁转瞬前所站的位置贯穿而过。
那道攻击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来,划过托鲁的胸口,然后贯穿了芙蕾多妮卡的胸膛。
“……咦?”
芙蕾多妮卡一脸茫然的表情,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把——刀刃长度远大于她身高的巨剑。
“芙蕾多妮卡!”
托鲁大叫。
下一瞬间,刺穿芙蕾多妮卡的那把巨剑,就这样子高高地扬起——持剑者像是要抖落上头黏滑的鲜血似地,大力挥舞着巨剑。而少女娇小的身体,就这样子被甩了出去。
被甩飞出去的芙蕾多妮卡,越过了通道尽头的防止掉落栅栏,猛力撞上“脊梁骨”,然后就这样子掉了下去,从托鲁等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接着——
“……!”
托鲁一边从地板上跳起,一边沉吟。
突然在他眼前现身的是——全身裹着板金铠甲的剑十。
哦不,从他的装扮看来,这人恐怕是身份更高的骑士等级吧——他身上的板金铠甲是以白色为基调,再稍微加喷了一层苍蓝色的涂漆,并且附着披风,头上还插着羽毛装饰。
而且……
“………………”
简直就像是有面镜子在照着他似地——白骑士的身影增加了。
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当然——他们并不是镜中的虚像。总计四名白色骑士,从
嵌在墙壁上的“门”中,悠然地现出了身来。
(这些家伙……!)
直到将被攻击的瞬间——哦不,甚至连受了攻击的现在,也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杀气。
四个人全是如此。
竟然能在完全消除杀气下发动攻击……这已经是托鲁等人望尘莫及的高手——人称剑圣之人、或各国宫廷剑术指导教官方能做得到的境界。
但是,另一方面,这些白色骑士们刚刚所发动的一击,并非什么特别的花招,只是单纯的突刺罢了。虽然快得可怕,但气势并不怎么犀利。只是一种利用高速强行穿刺敌人的单纯攻击。托鲁刚刚躲避得这么惊险,单纯只是因为对方身上毫无杀气,所以迟了片刻才将那判读为攻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不,先别管这个了—
(真是大意了呐……)
托鲁咬唇。
重要的是那扇“门”。
这么巨大又这么多层的要塞,除了往来地面上用的升降机之外,当然也会有内部往来用的升降机。而这四名骑士,恐怕就是从后者中走出来的吧。
尽管身着厚重的板金铠甲,四名骑士脚下仍飞快移动着,纷纷往左右两边散开——将通道完全堵住了。如果只有托鲁一个人的话倒也就罢了,但在这种带着嘉依卡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突破得了这四名骑士所围成的“墙壁”吧。
哦不,如果是那个的话,或许可行……
“托鲁!”
嘉依卡发出了一声大喊。
不消他回头,托鲁也已经大致察觉到她想说些什么了。听了无数遍的军靴脚步声,从背后逐渐地逼近他们。
眼前的四名骑士。
步步逼近的士兵们。
最为险恶的情况。
就算对方是小兵,托鲁也不可能一次就杀得光十个人。而且,和士兵们对峙时,骑士们会从后方砍过来吧。反之亦然。
此外,虽说这里已经算是比较宽敞的空间——但还是不能在屋内使用毒药、或施展威力较大的魔法啊。上述方法的效果,无疑会波及到托鲁和嘉依卡两人。而且——话说回来,他可不认为在嘉依卡诵咏咒文的期间,骑士们和士兵们会愿意停下来等她。
(——怎么办?)
脑袋因焦躁感而空转的托鲁,心里焦急地作如是想。
就在此时——
“——出来吧,〈眩光弹〉!”
就着滚倒在地板上的姿势……嘉依卡竟嘟嘟囔囔地悄声念完了咒文。银白色的魔法方阵瞬间嵌合完成,放出光芒的同时,显现出它的魔法效果。
亦即——
“托鲁!”
嘉依卡叫声响起的同时,托鲁一边闭上单只眼睛,一边向她伸出了手。
闪光和白烟急速爆开,遮蔽住了视线。因为以前曾经看过她使用相同的魔法,因此托鲁知道这招的效果。
利用光和烟搅乱视线的魔法。
虽然这招魔法没有杀伤力,但相反地——就算托鲁他们被波及,也不会受到损害。
“——!”
托鲁一抓住嘉依卡的衣领和棺材,旋即蹴地奔跑了起来,速度快得让嘉依卡像旗子一样飘扬在空中。
既非往前、亦非往后。
他毫不迟疑地往旁边而去。
换言之——
“祈祷吧!”
越过防止掉落的铁栅栏——他们投身跃入纵向贯穿航天要塞的巨大洞穴,亦即“脊梁骨”和地板之间的间隙里。
*
周围景色全都以惊人的速度向上飞去。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从高处跃下了——在〈不归谷〉的时候,还从非常高的高处落下过呢——但还是无法完全消除掉那股爬上背部的恶寒。比起两脚无法着地的不安,他反而有更为具体的恐惧——掉下去的重力加速度,可是具有杀人致命的效果呐。
但别忘了,托鲁可是一名乱破师。
亲自纵身跃下之后,却只能束手无策地乖乖坠落——他才不会犯下这种愚蠢错误。
“————”
他扔出一条前端装着小钩爪的绳子——里头埋着钢丝,极为结实,而另一端正系在小机剑的柄头上。
他朝“脊梁骨”扔了过去——即那个巨大的魔法机关。
若是表层很多凹凹凸凸的“脊梁骨”的话,应该很容易钩得住。正如托鲁所预测的一样,钩爪迸发出几次火花之后,终于钩住了“脊梁骨”的一部份,止住了坠势。
“呜喔!”
托鲁发出呻吟。
他自身的体重、再加上挂在他左手上的嘉依卡和棺材的重量,让止住坠势时的冲击,全都反扑在他的右臂上。
“糟了……”
好像脱臼了。
他将绳子在右腕上缠了几圈、并系在腰带上了,因此就算右臂“断了”,也无须担心会就这样子断掉、坠落下去……该注意的反而是他的左臂,即拉住嘉依卡和棺材的那只手。
“嘉依卡,没事吧?”
“…………唔……唔咿……”
嘉依卡以掺杂着焦虑和恐慌的声音回应他。
哎,毕竟也跳下了相当长的距离了,而且又是悬空的状态,换作是别人,早就已经因恐惧和焦虑而缩成一团了吧。
“抱歉,我现在右手不能动了。”
“呣咿?”
“我这样子垂吊着你,很难好好地移动。我想办法把你丢到双脚可站立的地方去,你先做好准备动作。”
“唔……唔咿。”
看到嘉依卡对他点了点头,于是托鲁稍作深呼吸之后,便开始吟诵<关键词>:
“我为钢铁——”
铁血转化。
解放全身气脉、强制提升全身各种能力的乱破师奥义。
但是——伴随着感觉变得敏锐,受伤时的痛楚也会与之倍增。
“呃……呜……”
托鲁一边忍受着从右肩蔓延至全身的剧痛,一边动起双脚。他让挂在半空中的自己和嘉依卡前后摇晃,晃得像钟摆一样。
“去吧!”
“唔、唔咿!”
当摆荡超过了一定的幅度时,托鲁利用强化过的左臂肌力,将嘉依卡甩飞了出去。身材娇小的她,轻盈地越过防止掉落的铁栅栏,滚落到了地板上。确认她安全着地了以后,托鲁便朝她丢出了另一条绳子。
“找个地方把那条绳子固定起来。”
“唔咿。”
嘉依卡接住了绳子的一端,然后把它绑在了铁栅栏上。
*
航天要塞,自不待言,是一种军事上的武器。
因此,首先最被要求的,便是军事上的功能及效率……但另一方面,像航天要塞这般规模的军事武器,不可能和国家威信、贵族尊荣等等脱钩。因此,想当然耳,指挥官必是任命给贵族阶级的人。除此之外,虽说只能做到部份而已,但其豪华程度也不可失了贵族阶级的门面及排场。
航天要塞〈凌空者〉的上层——正确来说,是五十层楼之中的第四十八层,有指挥官专用的房间。
和士兵们所住的房间不同,就只有指挥官的房间,宽敞得让人无法想像这竟是在军事武器的里面。房里的日常用品、装节等等,摆设得跟一般贵族的宅邸没什么两样。硬要举出相异点的话,那么就是摆饰全都固定在地板或墙壁上这一点吧。毕竟在紧急时的高速移动下,就算是航天要塞,也是会剧烈摇动或倾斜。
而在其中一问指挥官的房间之中——
“——被他们逃了吗?”
睁开眼睛,喃喃自语般沉吟的人,止是自称加瓦尔尼家总管的男人——葛拉特·蓝斯亚。
正如前文所述——这里摆设了豪华的家具和日常用品。而本来钢筋毕露、平淡无趣的墙壁上,则挂了好几层窗帘,营造出贵族宅邸般的氛围。就连葛拉特身下所坐的长椅也是一项高级品,上面大量使用了绣着精细刺绣的昂贵织布。
“果然——没那么容易摆平呐。”
“……蓝斯亚大人。”
忽地——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一名女孩——呃,应该是女孩吧——拨开了垂帘,从房间深处现出身来。
穿着苍蓝色衣服、用面纱遮着脸的女孩。
在刚刚那间小房间,调查托鲁三人的行李——或许该说是嘉依卡的棺材——的那名女孩。
“——蕾拉。”
葛拉特喃喃自语般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吗……?”
她问出口的声音有些缥缈茫然——带着疲软无力的佣懒。
她那悠然而立的身姿,现在也是歪歪斜斜、欲倒欲断似地,一副纤细靠不住的感觉。她身体里面像是没有骨头似地,看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形不稳到……任谁一靠近,都会不自觉地想伸出手扶她一把。
“被那些家伙逃掉了呐。”
葛拉特隔着长椅的靠背,回头望向女孩。
“…………”
名唤蕾拉的女孩斜着头。
“这样子啊。”
她以毫无温度的口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