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迷上时代剧。
以感冒请假没去学校一事为契机,没事做的我在一个称不上是大白天,也不算是傍晚的尴尬时段,待在房间里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话虽如此,电视里播放的却几乎都是一些感觉像是在黄金时段来临前用来垫档的无聊节目。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会在平日的这个时间点看电视的,大概就只有退休老人了吧。
我灰心地按着遥控器。果然,大概是迎合老年人的喜好而设计的电视剧吧,电视上正在回放十年前的时代剧,电视剧的剧名就叫《流浪大镖客》。
尽管剧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我意识到我的身体正逐渐往前倾。别说剧情出现什么非常新奇的展开了,反而从头到尾都在上演着主角流浪到某个设有驿站的村镇,然后一直在铲奸锄恶的老套剧情。
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被《流浪大镖客》吸引住了。不管怎样,主角阿进简直酷毙了。他用那沙哑的嗓音说:
「就让在下来守护你的笑容吧。」
——这句经典台词甚至让我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从那时起,每到星期二放学后,我习惯不再绕到其他地方而是直奔回家。我的目的当然就是回家瞻仰阿进的英姿。
然而现实却是天不从人愿——
「蛤!?施工中!?」
我发疯似地拔高音量。这条路在今天早上明明还可以走的,结果这条可以最快回到家的快捷方式现在却禁止通行了。写着「造成您的不便,我们深感抱歉」的告示牌上的改道路线引导地图,远得让我很想揪住对方的衣襟大骂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抱歉。
看了眼手表,我啧了一声。要是照着告示牌上的指示绕远路,想也知道我肯定赶不上电视播出的时间。这边顺便说明一下,虽然这世上有种叫做录放机的便利道具,在我一迷上了《流浪大镖客》之后,我爱用的录放机就坏掉了。在过了保固期一个月之后才故障,时运不佳碰上这种事情,靠我那干瘪的荷包也做不了什么,就只能将送修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了。
「啊啊,烦死了,这叫我该怎么办啊。阿进个性意外地火爆,搞不好一下子就演到打起来的地方了,偶尔也是会有刚播出三分钟就让主角说出经典台词这种像是在恶作剧的情形发生的说,这么一来就要错过了啦。」
就在此时,原本相当紧张的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一件事。由于改道路线被旁边的废弃工厂辽阔的占地拐了一个大弯地围了起来,因此空隙很多,只要从里面横越过去,感觉应该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我朝挂着「禁止进入」牌子的铁栅栏走去,从栅栏的缝隙往里头窥探,就看到眼前出现一片大概是停车场还是器材存放场所的宽敞空地。往里面看去,可以看到一间拉上铁门的大型废弃工厂,当然了,里面似乎没有人,显得十分寂静。
看这情况,似乎也不会因为被谁撞见受到盘问了。如果是平常的话,多多少少会有些踌躇,但是就只有今天,我并没有犹豫很久,而是点点头自言自语着:
「好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阿进还在等着我呢。」
我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场后,便抬起脚跨向高度和我身高差不多高的铁栅栏,爬上去之后就闯了进去。停放在一旁,车身有些生锈的小型货车就面对着我这个闯入者,我无视于它的存在朝里面走去。
在废弃工厂的前方停下脚步,我转着眼珠子环视周围,思索着从哪里可以进去。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铁门有一部分像是龟裂似地向上卷起。我让身体从那个缝隙滑过去,成功进入了工厂里面。
堪称废墟的工厂内部显得异常寂静。如今这里就只有表面内凹的钢桶和积满灰尘的输送带—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四周,形成了辽蔽物。从破了洞的天花板中洒落的阳光宛如众光灯般不由分说地照亮那些地方,也因此格外凸显出工厂内部荒凉的气氛。
(这里感觉好像会闹鬼哪……)
就在我打算赶快穿过这里快步地朝里面走,并来到了工厂中间地带的时候——我愕然地瞪大双眼,双脚犹如结冻般地顿住。
一道人影背对着自己伫立在那犹如沉积在阳光间隙处的黑暗之中。那身用连帽斗篷包裹住全身的装扮让人联想到鬼魂,我差点惨叫出声。
(唔喔喔,吓死我了!什么嘛,难道是在这里落脚的流浪汉之类的吗?)
要不是现在还是白天,我大概会以为自己是看到鬼了吧。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高高挂在头上的太阳也还没下山,在确认过斗篷边缘下确实可以看到两只脚后,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流浪汉,那对方就和我一样都是非法入侵,应该也不会被骂了。总结出结论后,我漫不经心地向前踏出一步,打算稍微走过去的时候顺便跟对方打个招呼。
由于位置改变的关系,原本因为被人影挡住而看不见的部分在此时映入眼帘。那一瞬间,我惊愕地瞪大双眼。白发老人趴伏在地面上动也不动的躯体就这样闯进我的视线之中。对方并不是正在呼呼大睡的流浪汉同伴,眼前的画面明确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只见一把沾满鲜血的瑞士军刀就犹如墓碑般,笔直地插在老人的背部上。
「什……!」
我忍不住喊出声音,接着连忙捂住嘴巴。然而,像那种碰巧没被对方听见逃过一劫的事情,是不可能会出现在我这个倒霉鬼身上的。一身斗篷的人影迅速地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我。
这下子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是为了预防被人目击到自己的真面貌吗?那名一身斗篷的人脸上戴着一副造型朴素,像是常常被用在舞会上的白色假面具。
一名戴着假面具的怪人,就站在横躺在地上的尸体旁。
我置身于仿若盛夏热浪般不真实的景色之中。喉咙感到阵阵刺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膝盖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面前的假面怪人做了一个像是在耸耸肩的动作,接着,似乎是事先装上了变声器,假面具底下传来一道异常尖锐的声音。
「你我之间,彼此运气都不太好哪。又增加了多余的任务……」
说着,怪人朝我的方向迈出一步。死亡的阴影正逐渐腐蚀着安稳宁静的日常生活。
「呜……哇啊啊啊!」
恐惧感炸裂开来,顿时将我淹没。
我的惨叫声解开了束缚着身上的咒语,我立刻转身拔腿就逃。极度的紧张让我双脚像是打结似地怎么也跑不快。然而尽管如此,我仍然在逃跑途中一边将木材、瓦楞纸箱……等一切看见的东西翻倒作为障碍物,一边不顾一切地埋头狂奔。犹如滑行地从铁卷门的缝隙处穿过去,一个跨步爬到铁栅栏上,随即往地面一跃而下。气势汹汹地冲到车道上后,只见一台矿山自卸车一个急转弯,便直接从我面前擦过。
一阵尖锐的煞车声响起,一个长相严厉的大叔从车窗探出头来,口沫横飞地大骂:
「混账,你是想被车撞吗!」
我转头看向废弃工厂。我原本对自己的脚程还满有信心的,但是似乎并没有完全将对方甩开。怪人虽然追到了铁栅栏的另一侧,不过,似乎是不想再增加更多目击者,对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处。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臭小鬼!」
在浑厚而低沉的怒斥声下回过种来,我立刻冲向那台自卸车,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位大叔,警察!快报警!有人被杀了,就在那间工厂里!」
*
因为搭飞机那次的经历而留下的阴影渐渐在脑海中变得鲜明起来。那时候因为一直蹲在厕所里,所以实际上没受到什么损害,但是这次就没办法那么幸运了。
我愣愣地伫立在工厂里。两名接获通报后抵达现场的莲音警察署刑警此时就站在我身旁。其中一名正值壮年、体型微胖的刑警自称名叫室田万寿夫,只见他搔了搔脑袋,语气失望地开口:
「……让我统整一下你说的内容,你为了抄近路非法闯入了这里之后,就发现一具背部插了一把刀的男性尸体,是吗?」
说着,万寿夫斜眼瞥向我。我咽了一口口水,指向刚才看见尸体的地方——也就是那片如今连一滴血迹都没留下的地板,拼命地解释:
「不是,我说的是真的!刚才那具尸体就是倒在这里的!」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你看,这里根本没有尸体啊。」
「这……你想想看嘛,搞不好是假面怪人将尸体处理掉——」
一阵失笑声响起,盖过了我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另一名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的高个子刑警宇山隼人用手捂住了嘴巴。我和隼人四目交接后,他双手合十,就像在跟我表示他并没有恶意。
「你说的那个戴着假面具的杀人魔,听起来感觉也有点荒谬哪。会不会其实是你看错了?举例来说,也许你只是刚好撞见在这里喝酒聚会的流浪汉变装后的样子之类的,或者是酒瓶掉落在喝得烂醉如泥的流浪汉身边,然后你把酒瓶反射的光线看成
刀子。这种事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吧?」
「我才没有看错!我视力很好的!」
闻言,两名刑警互相对看一眼,露出像是在说「这是怎么回事?」的困惑表情。看起来,两人虽然觉得我的样子不像是在恶作剧,但是还是觉得我提供的证词内容本身非常可疑。
过没多久,判断继续讨论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打算收工的万寿夫开口说道:
「啊,莲音高中的向希纯同学,是吧?谢谢你这次协助我们调查……喔不,应该说,你真的帮了我们大忙。这件案子我们这边会继续调查,如果有什么线索,我们会另外再联络你。」
「请等一下!那个假面怪人看了我之后,可是说了一句『又增加了多余的工作』,然后追了过来耶!?这不就表示我的性命有危险吗!?」
尽管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他们还是没有因此而重视这个案子,隼人绕到我身后,嘴上一边安慰似地说着「好好好,我们知道了」,一边在我背后推着我往工厂的出口走去。
「首先呢,在这个和平的日本被杀人魔盯上什么的,这种事情本身就不可能会发生啦。你肯定是听错了,应该只是流浪汉在感叹『又增加了多余的脂肪』之类的吧?」
「你怎么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事情硬推说是我搞错!?话说你好用力!你推我的力气也太大了吧!你根本就是已经不想听我说下去了对吧!?」
啊啊,我的人生会不会就这么结束?就这么被杀人魔砍死,然后迎向这个悲惨无比的结局吗?
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流浪大镖客》里面的阿进。脑海里的阿进带着刀疤的左脸毫不畏惧地歪起,说出了他常常挂在嘴边的经典台词。
『就让在下来守护你的笑容吧。』
被推着往工厂外面走的我大声喊道:
「既然这样,那至少请个保镖!派一个像阿进一样能力高强的保镖来保护我嘛!」
闻言,万寿夫的眉毛微微扬起,感兴趣似地把身体探了过来。
「喔?你说的阿进难道是在说《流浪大镖客》吗?」
「是啊,我是这部电视剧的剧迷!警察先生也有看这部电视剧吗?」
「那当然,阿进很帅对吧?不过,真没想到竟然连高中生都成了阿进的俘虏了,真是令人吃惊哪。……啊啊,不过现在这情况,这起事件是否成立还有待商榷哪。所以也不可能为此特地派警察去保护你。你住的地方没有保全人员进驻吗?」
「我家可是单亲妈妈家庭耶!?才没钱请什么保全人员呢!难道就没有类似阿进那样,只要给一颗饭团就会铭感在心,然后主动保护我的保镖吗!?」
「别说傻话了。现在这种时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类似义工的保镖——」
话还没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万寿夫和隼人纷纷「啊」地喊出声。
「咦,什么什么!?所以真的有这种保镖吗?」
听了我充满期待的询问,隼人对着万寿夫点点头以示回应。
「上面不是有传来通知吗?把他当作实验对象推荐给上面的人应该可行吧?」
「也对。反正那个企划也是办好玩的而已,搞不好很适合哪。」
「对吧。就算出了什么问题,反正也是那边要负责。」
放着当事人不管,结束了听起来似乎很不负责任的对话之后,万寿夫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本记事本。拿起笔唰唰地在上面写了些什么之后,他将那张纸撕下来递给我。我狐疑地接过纸张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串距离这里不远的地址。
「你的事情我会先跟那边打声招呼,总之,你到上面写的地方就会知道了。」
「所以说,只要去这里,我就能看到像阿进那样的保镖对吗!?」
仿佛在绝望中看见一丝光明,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光彩地看向万寿夫和隼人。
闻言,两名刑警就像是受邀前往上司家中作客时,上司抱着一个长相难看的婴儿对着他们说「你们看,是不是长得像我一样很有男子气概?」般,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所以只好露出谄媚的傻笑敷衍对方似地发出「哈哈、哈」的干笑声。
*
「喂喂喂,真的是在这里吗……」
纸上的地址指向了一处过去曾经繁荣一时的蚊子商圈深处。靠着标有门牌号码的标示牌和智能型手机的地图,我穿过一条又一条夹杂在空店面之间的昏暗巷弄。一边被态度旁若无人的流浪猫威吓,一边跨过像是被丢弃在这里许久的垃圾山,我走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总算抵达目的地。只见一栋屋龄看起来应该有四十年的杂居大楼就伫立在眼前。
「是这里……吧?」
大概确认了两次地址是对的之后,我看向楼层导览的牌子。这栋大楼似乎也和对街的蚊子商圈一样,几乎都是无人使用的空店面。唯一有挂上牌子的,就只有位于最高楼层的六楼店面,上头写着「SMG」。
尽管心中犹豫,我还是走进了大楼,搭上正面唯一一座狭窄电梯前往六楼。虽然过程中一直发出吱嘎声,但是依然勉强将我送上目的地楼层的电梯门就像是在对我说:「下楼的时候给我走楼梯下去!」般粗暴地开启。
走出电梯,我战战兢兢地环视六楼的景象。泛黄的日光灯散发出来的朦胧光线照亮了满是污渍与裂纹的走廊。为了省电而熄灯的茶水间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让人有种不小心闯进了
恐怖电影布景的错觉。
虽然总觉得这里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但是都来到这里了,也不可能就这样折返。总之,在选择往走廊深处走去后,我在尽头处看见一个写着「SMG」的挂牌。下定决心后,我敲响门扉。
「请进。」
里面传来一道年轻女性的嗓音。打开门,里面竟然只是一个平淡无奇到会令人感到有些失望的办公室。文件夹井然有序地摆放在接待访客的桌子和沙发旁的铁架上。只见一张像是公司董事在使用的巨大办公桌就摆放在正面,然而坐在办公桌后的,却是一名看起来年纪和我差没多少的少女——一头滑顺带有光泽的长发,以及犹如雕刻般工整的脸部线条。那双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澄澈眼眸底下看不见任何阴霾,带着一股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的魅力。虽然并不华丽,却宛若高雅沉静的菊花般,即使花瓶里只插了一朵花,依然散发出一种端庄而凛然不可侵犯的典雅气质。
屋里并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身影。刚才说话的人想必就是眼前这名少女吧?正当我呆愣地看着这名世间少有的美少女看得入迷时,只见当事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朝我的方向走来。
「关于你的事情我已经听室田刑警说了。你是向希纯同学对吧。我是来栖沙耶香,请多指教。」
「啊,你好,请多指教。」
我伸手回握住沙耶香伸向我的手。她的手滑嫩得惊人,明明只是单纯握手而已,我却莫名感到心跳加速。
「那么,就让我来问清楚详细情况是怎么回事吧。请坐。」
「咦?问清楚……来栖小姐负责问吗?」
「叫我沙耶香就好。你是莲音高中的高一学生吧?如果是的话,那你和我就是同年纪了。」
嘿……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会觉得对方很年轻。
……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个……难道不是大人来跟我谈话吗?」
「放心吧,我可是这里的代表人。」
「欸?」
「在这里站着说话也不是很好,来吧,这边坐。」
在脑袋还处于有些混乱的情况下,我在沙耶香的催促下来到访客专用的沙发坐下。跟着在我正对面坐下后,沙耶香拿起茶壶帮我倒了一杯茶。
仿佛将日本之美聚集于一身般,沙耶香甚至具备了用心款待旁人的细腻心思。当她拿起茶碗的那一瞬间我就看出来了,为了方便客人饮用,事先让茶碗里的茶水温度降低到恰如其分的程度。看来应该是在收到万寿夫的联系后,预先估算我到达这里的时间,事先做好了这些准备。
尽管在这种日趋寒冷的初冬季节,就算四处走动也不会觉得热,但是一下子在假面怪人的追捕下使尽全力逃窜,还为了来这里走了不少路,所以我现在口很渴。向对方道谢后,我拿起茶碗一口气喝掉了将近半碗的茶水。
日本茶特有的丰富苦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从口腔穿过鼻腔,那是一种会让人回想起广阔茶园的苍翠苦味、像是洗涤喉咙似地从咽喉中流淌而过,仿佛会沁人心脾般的苦味,一种……甚至不逊于胃酸的苦味。
「——好难喝!好苦!这、这茶好苦!这茶苦到除了苦,我已经找不出其他形容词了!这什么鬼东西啊!?」
全身冒出令人不舒服的汗水,嘴巴一边像金鱼似地开开合合,我看向沙耶香,只见她淡然地回答我的疑问:
「这是被称之为世界第一苦的苦丁茶哦。因为得知有客人要来访,所以我事先细细地沏好茶,让苦味凝缩在茶里呢。」
「咦,为什么?为什么知道有客人要来还做这种事情啊?」
心中的不信任感急遽膨胀,我狐疑地看向沙耶香。见状,沙耶香状似忧愁地垂下眼,态度温顺地低声说道:
「……真是抱歉。因为这种茶对身体很好,所以我才想说客人喝了应该会高兴的。也对,我泡的茶比水沟的水还不如嘛。」
「不是,我没这样说啊……」
「你不用安慰我了。像这种东西,光是看到应该就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吧。我现在就马上把这杯茶拿去水沟里倒掉吧。」
「等一下!是我不对!」
我慌张地阻止端起茶碗正要起身的沙耶香。半蹲着身体,沙耶香露出困惑的表情。
喂喂喂,这样也太可爱了吧。
干咳一声后,我说道:
「你说得对,这也是为了健康嘛。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说茶不好喝。啊,喉咙好渴,那我就感激不尽地接受你泡的茶吧。」
说着,我再次将手伸向免除「被倒进水沟里的命运」的茶水。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把这杯茶喝光了。丹田一个用力,我一口气喝光剩下的茶水。
(唔喔好苦!苦得就像是吃了路边的杂草一样!不过,我还是喝光啦!混蛋!)
咚!
气势汹汹地将空茶碗用力放在桌上,只见沙耶香拿出像是在品尝碗子蔷麦面的「再来一碗」习俗之气势,迅速地在茶碗里倒了第二杯茶。
「不是吧!等等,你干嘛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因为你说你口渴啊,所以我才想说只喝一杯应该不够吧。」
「我是说过这句话没错啦!可是你看,对我来说,这种茶的苦味太重了啦……对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加点水帮我充淡这种茶的苦味吗?」
「真是抱歉,说起来很难为情,不过我们这里现在处于被停水的状态。」
咦咦咦咦咦——!那这杯茶是怎么泡出来的——?
话说回来,在进到这间办公室之前,我可是有听到从茶水间传出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耶——?
是哪里不对劲?应该有哪里不对劲。尽管内心感到无法释然,但是基于礼貌,我还是拿起茶杯凑近嘴边。味觉已经变得迟钝到让我无法辨别杯里的茶水苦不苦了。话虽如此,拿在手上的茶碗依然稳稳地靠在膝盖上,为了防止对方又在茶碗里添加茶水,我开口说明来意:
「话说回来,我听说这里可以免费聘请保镖,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有点不太一样,不过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对于沙耶香过于干脆的回答,与其说得救了,不如说,我心里猛然升起一股警觉感。在别无他法之下,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来到了这里,不过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怎么可能会有不用花钱就能聘请到保镖的好事呢?虽然说毕竟是刑警介绍我来的,应该不会是什么新的诈骗手法,但是会不会有什么风险啊?
「那个……虽然不太好意思问出口,不过,真的有点让人难以置信耶。话说回来,这里究竟是在做什么的?是保全公司吗?」
「由于这部分关系到隐匿事项,必须按照步骤走我才能告诉你详细内容。所以我要先跟你确认一件事情,好吗?」
隐匿事项指的到底会是什么事呢?虽然心中感到困惑,不过我还是点点头,接着,沙耶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开口问道:
「大致上的内容室田刑警已经有跟我说过了,你目击了杀人现场,凶手因此盯上你的事情是真的吗?」
仿佛连丝毫的变化都不肯放过,沙耶香用她那双清澈无比的双眸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反应。
气氛安静到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虽然此时此刻的情境会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但是我可不想因为在这种时候意识过度,被对方认为我是在说谎。我毫不闪躲地迎向沙耶香的目光,语气铿锵有力地回答:
「啊啊,不会错的。」
「……我明白了,我相信你。」
对方过于干脆利落的回应反而让人感到难以置信,我连连眨了眨眼睛。但是沙耶香却丝毫不在意我的反应,接连不断地向我丢出问题。
「你和被害人认识吗?」
「咦?不,我想应该……没有。而且当时他趴着,所以我也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请你形容一下凶手的长相。」
「这个……因为对方脸上戴着白色面具,所以我没有看到他的长相。至于体型,也因为他身上的连帽式斗篷完全遮住了身材,所以看不出个所以然。」
「凶手的身高大概多高?」
「因为当时我只顾着拼命逃跑,所以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对方身材还满娇小的。」
「有没有其他特征呢?走路方式、惯用手、声音的腔调之类的。」
「声音因为对方用了变声器,所以也不准,至于其他部分,当时我因为害怕,马上就逃走了,所以也……」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想,在决定是否接下护卫希纯同学安全一事之前,多少也需要跟你说明一下。我刚才也说过了,因为这牵涉到隐匿事项,所以关于我接下来要说明的内容,希望你能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如果你同意,我就会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如何?」
沙耶香表情严肃地向我确认。只要我说出一声「不」,那么毫无疑问地,这件事情就会当场不了了之。而我大概也会在身边没有任何一位像阿进那种保镖的情况下,过着随时都会被杀人魔追杀的不幸生活吧。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见我二话不说立刻接受这个条件,沙耶香满意地扬起嘴角。她向我微微点过头后,语速流畅地继续说道:
「希纯同学,你知道一家名叫『MUSAHI』的保全公司吗?这是一家不只在国内的市占率排行第一,在国外也拥有众多分公司的大公司。」
「啊啊,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在看了那支迅速地将从书桌抽屉里出现,然后眼睛上打黑条马赛克的机器猫入侵者抓住的广告才知道的。还有,那家公司还是一个经常被批评是警察们安插超高薪高级肥猫进入任职的地方对吧。」
「为了我爷爷的名声,关于后面那句话让我稍微更正一下。的确,爷爷的公司录用了不少从警界相关行业退休的人,不过与其说是专门安插超高薪高级肥猫的地方,不如说更倾向是挖角有才之士的猎人头公司。所以比起以在办公室工作为主的菁英人才,爷爷的公司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二次就业的场所,广纳实务经验丰富的保全部门人才,或者是那些没有国家公务员资格,需要从底层开始慢慢往上爬的人们而已。」
「……咦?等一下。你说你爷爷的公司,意思是指——」
「你猜得没错,我爷爷正是登上警察厅顶端位置的前任警察厅长官,来栖源之助。但是上任仅仅不到一年就辞去职务,自行在民间创立了保全公司『MUSASHI』,堪称是特立独行。」
尽管不是现任,却也是警察厅长官的孙女。
我不禁有种想向她道歉的冲动。也许公安警察在我另有图谋的那一刻就已经有所行动了也说不定。看着虽然仅仅只有一瞬间,但是举止变得可疑的我,沙耶香微微扬起嘴角。那感觉就像是实验小白鼠害怕的模样让她感到愉悦般——
陡然受到冲击的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后,细细地观察沙耶香的样子,但她的样子和一开始没有什么不同,依然优雅而端庄。
(……真是糟糕啊我,一听到警察厅的大名,眼前就出现了可怕的幻觉。真是没用啊。)
沙耶香歪着脑袋问道:
「你怎么了?没事的话,我想继续说明下面的事情,可以吗?」
「啊啊,嗯。抱歉,打断你的话。」
正当我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错觉时,耳边传来沙耶香那宛如天籁般的嗓音。
「从防盗到保护要人,虽然『MUSASHI』受理的业务甚至广泛到派遣佣兵前往海外执行任务,但是却有一个领域是他们不擅长的。那就是以未成年者为对象的保护任务。就好比像是希纯同学这样的高中生。」
看我满脸茫然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后,沙耶香默默地点头。
「如果是有思考判断能力的成年人,就能清楚理解自己处于何种窘境,也能接受自己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找个隐匿之处藏身。这么一来,负责保护的人不只能减少负担,还能将风险压到最低。可是呀,如果保护的对象换成了未成年人,事情的发展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不能清楚意识到自己处于何种险境,所以即便知道会有保镖随时跟在一旁,还是会误以为从此以后就能过着和往常无异的生活。」
「咦?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我之前也一直觉得,只要雇用了像阿进那样的保镖,一切就能船到桥头自然直了。进出学校这种比较安全的场所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原本还打算继续正常上下学的。
听了我内心的想法后,沙耶香毫不留情地对此表示否定。
「别说傻话了。从单纯的可疑人士都能轻易闯入校园里的这一点就能看出校园的安全
维护措施有多薄弱。对真心想要做出任何攻击行为的人而言,高中这种地方,可以说是绝佳的狩猎场所。但是即便如此,像是让保镖站在走廊警戒这种正常的应对举动,校园方面却依然抱持着反对立场,说什么其他学生会害怕、会影响上课之类的。」
虽然沙耶香对此似乎感到相当不满,但是我倒是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在学校里遇到身穿黑衣、脸上戴着墨镜的可怕大叔从走廊上看向教室的话,是我也会感到很在意。
尽管我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然而对方似乎能充分地感知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见沙耶香微微叹一口气,但是却也没有斥责我这种天真的想法。
「是啊,有些部分确实是我们无法去干涉的。若是将未成年者藏匿在狭小的房间里二十四小时都在一旁保护对方,也有可能会造成被保护者尚未发育健全的精神状况因此受到严重创伤。最重要的是,虽说无法替代生命,但是像这种将一生只有一次,无法从头来过的珍贵校园生活自由牺牲掉的执行保护方案,如今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这时候,沙耶香眼神强而有力地注视着我,态度坚决地说道:
「所以我才会创办School Mates Guardian——也就是『SMG』呀。」
在手中握有的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我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与其说她是注意到我有所疑惑的眼神,倒不如说像是即兴街头演说般,沙耶香脸上露出喜色。
「我接下来要说的正是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的机密内容……希纯同学,你绝对不能将你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外泄出去,没问题吧?」
沙耶香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语气叮嘱道。在对方的气势震慑下,我吞了口水,开口试探:
「如果我说了出去,我会怎么样吗?」
应该是有制订明确的惩戒吧?只见沙耶香伸手抵着下颚,露出苦恼的表情。正当我心中感慨着美女不管做什么都像一幅画一样令人赏心悦目之时,沙耶香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个嘛……虽然说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但是违反约定就等于是对我说了谎……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吞一千根针当作惩罚吧?」
「吞一千根针……」
闻言,我忍不住扬起嘴角。本来我还想说若是做出背叛警察厅长官孙女的行为,搞不好会被抓进监狱里关起来呢,结果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这种像是小孩子在打勾勾的话。因为对方长得太漂亮,原本我还以为对方是一个不好亲近的女孩呢,看来对方或许意外地也有可爱的一面。
就在我心中这么想着,刚放下胸口大石的时候——沙耶香微微一笑,露出宛如天使般美丽的笑容后,开口询问道:
「就用固定布料的珠针吧,如何?」
「…………嗯?」
没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我想也没想地又问了一次。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当然的吧。毕竟在我目前的人生里,还没有过被说「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喔」后,下一句就被对方问「就用固定布料的珠针吧,如何?」的经验。因为没办法将对话的关联性连结起来而导致脑袋陷入混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然而,对于我的疑惑,沙耶香却是快刀斩乱麻地用一句话就解决了。
「就是要让你吞下去的针的种类呀。长得也可爱,就用固定布料的珠针吧,不错吧?就选珠针吧!」
「好可怕!你说的这些话也太可怕了吧!就算只是开玩笑,女孩子也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啊!」
「唉呀,我只要说了会做,就一定会去做哦。到时候就等着你把珠针吞下去啰。」
说着,沙耶香眯起双眼,露出一抹妖艳的微笑。
当我看见她那澄澈毫无隐瞒的表情时,我全都明白了。虽然在对方端出茶水的时候就有种「不太对劲哪——好奇怪哪——(稻川淳●的怪谈风格)」的感觉,但我现在终于能够确定了。
我不能被美丽的外表欺骗。
沙耶香天生就是那种欺负他人之后,会从中获得快感的抖S——
就在这个时候,设置在房间墙壁上的安全装置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小小的液晶上显示「1-B」的文字,红灯匆明匆灭地闪烁着。
沙耶香陡然站起身,只见原先挂上她脸上的笑容在眨眼间消失无踪,锐利的光芒在眼眸深处闪动着。
「怎、怎么回事啊?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一楼似乎是出现入侵者了呢。」
听见沙耶香说出那令人不安的台词后,我不禁想起了假面怪人。仿佛想抹去心中的那丝不安情绪,我语带期盼地猜测道:
「你说入侵者……应该只是客人而已吧?像我一样来咨询的客人。」
「我倒是认为这个可能性很低呢。因为『SMG』目前其实还处于试营运的阶段,所以客人都是透过他人的介绍才会知道这个地方。除了希纯同学以外,我并没有收到任何人的通知提到今天还有其他访客会出现。」
语落,沙耶香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起来,一边走向房间门口,一边说道:
「虽然还没正式签署合约,不过现在也只能出马保护你了。就先退避到一旁吧。」
「咦?出马保护我……所以像阿进那样武艺高强的保镖现在在哪里?」
我殷切地询问道,只见沙耶香踩着一种犹如在舞会上舞动身形般优雅的步伐旋过身,对着我露出一抹自傲的笑容说道:
「武艺高强的保镖就在这里不是吗?就在你的眼前呀。」
「蛤!?」
看也不看目瞪口呆的我一眼,沙耶香打开门,极有效率地确认走廊的安全情况。拖着傻住的我半拉半扯地往前走,接着在电梯前停下脚步。似乎是有人在楼下按了电梯按钮,费劲力气把我送到六楼的老旧电梯此时正朝着一楼下降。接着,电梯灯号再度二楼、三楼地依序亮起,一边缓缓上升。
「看来电梯是行不通了呢。往这边走。」
说着,沙耶香转换行进路线改而朝楼梯口走去。原本只能呆呆地任由对方拖着走的自己在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我边走边问:
「喂喂喂,保镖的外貌应该要是那种身材魁梧的大叔才对吧!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呢?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机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呀。既然针对未成年者的保护关乎着精神层面上的问题,甚至存在着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神圣地带——也就是名为校园这个物理性障碍,那么就只能由我们这边主动出击了。在尚未成年的优秀人才取得证照资格,并且注册成为派遣员工后,外派至保护对象的身边——这就是我们目前正在测试进行的业务。」
「蛤!?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保镖全都是学生吗!?」
「是呀,就是这样。」
来到阶梯处,沙耶香绕到我身后殿后,推着我的背让我往楼下跑。五楼、四楼地通过每个楼层,阵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让我感到有些头晕。姑且不说如果保镖是阿进我会有什么感觉,但是由同年纪的学生来担任保镖的话,实在是让我觉得不安。
有别于无言以对的我,沙耶香毫不松懈地警戒着周围,同时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放心吧。包含我自己在内,所有取得证照资格的警卫人员都是经过重重严格评选的。更何况,你应该也能明白由学生保镖负责保护你的好处有多大吧?如果是和自己同年纪的保镖,也不会感到拘束,而且也能融入像学校这种特殊的环境。甚至可以像是忘了自己正处于受到保护的处境之中一样,过着与往常无异的生活。」
「也许你说得没错啦,可是……」
「停下来!」
受到尖锐的制止声影响,我维持着要往下一个阶梯走去的姿势,刚抬起的脚就这样停顿在半空中。
只见沙耶香在我的脚边蹲下,描摹着距离阶梯约莫二十公分高的地方。凝神看去,发现那里绑了细钢索,钢索从扶手之间穿过并延伸而出,钢索前方可以看到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黑色圆形物体被绑在那里。我想这肯定是我的错觉吧?那个东西看起来和动作片里面常常出现的手榴弹长得非常相似。
沙耶香身体动也不动地回头仰视着我,语气淡然地说道:
「是诡言。要是你刚才就这样踩下去,此时大概已经在一瞬间就被炸飞到那个世界了吧!」
闻言,身上瞬间冷汗狂冒。尽管感到双腿发软,但是也不敢真的瘫软在手榴弹的隔壁,我只能无助地喘着气,脸色发白地看着沙耶香。
看着我的样子,沙耶香忽然低声呢喃道:
「……果然,你总是会露出让我感到愉快的表情呢。」
「蛤?」
「没什么。比起这件事,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行动已经被对方看穿了。电梯那边肯定也是对方刻意设下的诱饵。希纯同学,跟我来。」
沙耶香刚沿着走下楼的阶梯往回向上奔跑后,来到了上一层的四楼楼层。左右并排着好几间无人空房,尽头处虽然设有采光用的大窗户,然而
由于比邻的大楼完全遮蔽了阳光,使得室内只剩下紧急照明灯的微弱灯光照亮走廊。
「这边走。」
追在直接抛下这句话后便率先往前走的沙耶香身后,我压低声音问道:
「吶,你接下来是打算怎么做啊?先下楼应该比较好吧?」
「就这样老实下楼的话,有可能会被伏击呀。总之,你就闭上嘴安静跟在我身后——」
就在此时,沙耶香突然闭上嘴,停下脚步。在我开口问她发生什么事之前,一座位于前进方向,小而整洁的电梯厅却传来阵阵剌耳的声响。当我意识到似乎是电梯重新运作时,沙耶香猛地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近附近的房间里。
「你要做什——」
还来不及说完,抗议的声音就被沙耶香的手给阻断了。随后,沙耶香便压在我身上迫使我不得不弯下腰。似乎是沐浴乳的香气在鼻息间萦绕,沙耶香那捂住我嘴巴的柔软手掌上传来的触感让我不禁屏息。
我的身体因为不同于刚才的理由而僵直在原地,一旁的沙耶香却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走廊的方向,一双好看的眉毛紧紧地皱起。
「……看来这个才是真身呢。」
电梯似乎在四楼停住了。「叮」的一声,门的另一端传来有些呆板的声响。接着,某人的脚步声响起。
哒、哒、哒。
发出脚步声的主人虽然驻足在走廊上观察了一下子,但是很快地便又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接着,对方打开了离电梯厅最近,也就是距离我们所在房间只隔了一间房间的门。
入侵者以一种仿佛是在来回舔拭着房间内的眼神般,视线细细地巡视四周的画面在我脑中浮现。不久后,那道视线捕捉到我的存在,接着,对方朝我伸出那双不祥的杀人之手——
「希纯同学,希纯同学!」
猛然回过神来,就发现沙耶香的脸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后,沙耶香的身体也跟着探过来,她压低声音清楚地说道:
「希纯同学。你有意愿让我成为你的专属保镖吗?」
「咦?」
「我刚才也说过了,由学生组成的保镖目前还在试营运的阶段。也因为这样,我们不会将保护的对象视为客户,而是当成监督者。这就是可以免费聘雇保镖的原因。」
耳边传来了门扉合上的声音。入侵者这次似乎是打算对斜对面的房间开始进行搜索,感觉得出对方现在正在转开门把。沙耶香说完后,紧接着又继续说道:
「监督者的人选是由我负责一手挑选的,原本其实有各种条件限制,然而情况紧急,所以可以将希纯同学视为特殊例子,认定为保护对象。剩下的,就只有希纯同学本身的意愿了。如何?你愿意将你的性命托付给我吗?」
沙耶香眼神真挚地看着我的双眼。那仿佛要将我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彻底净化般的娴静眼神强烈地吸引着我。
等到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老实地点头同意了。见状,沙耶香温柔地笑着牵起我的手拉向她的唇边。
「不要发出声音哦?」
刚说完这句话,沙耶香便用她的嘴唇轻轻碰了我的大拇指。柔软却富有弹性的触感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下一瞬间,大拇指传来一阵刺痛。
「呃!」
身体微微一颤,我勉强压抑住发出声音的冲动。只见沙耶香抬起头,一副「做得很好」的表情对我微微一笑。沾上血珠的嘴唇就像是擦了口红般散发出妖异的氛围。
「真是抱歉,这也是为了规定。」
说着,沙耶香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张。用我渗出血滴的大拇指在写着「契约书」三个字的一角印下指印。
尽管性命并没有受到威胁,心脏却还是因为不同的理由而剧烈跳动着。然而沙耶香却一副冷静模样说道:
「OK,这么一来就算是契约成立了。剩下的,就是该怎么度过眼前这个关卡了。」
话落,沙耶香在房间里放眼环视了一圈,我也效仿她跟着观察周围的情况。因为刚才根本没多余的心力去注意周围的情况,所以没注意到这里以前似乎是一间休息室。积满灰尘的长桌、散乱在四周的折叠椅,生锈的洗手台上甚至还有被弃置在这里的瓦斯炉。
沙耶香将视线停驻在房间的一角低声呢喃道:
「这个似乎派得上用场呢。」
话才刚说完,沙耶香便悄无声息地迈开脚步。只见她伸手拿起倒放在房间角落的灭火器后,很快地便转身折回我的身旁。
「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照办,懂了吗?」
在感觉到入侵者移动位置来到隔壁房间的这段期间,听完了沙耶香制订的撤退方案后,我瞪圆了双眼驳斥道:
「等、等一下,这种事情……也太乱来了吧—应该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吧?」
「对方已经看穿我们这边的动向了,而且也不知道对方手上拿着什么样的武器。虽然多少有些风险,但是如果不采取行动的话,是没办法成功躲过这一劫的。」
「可是……」
「希纯同学,在护卫任务中最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信赖关系哦。没问题的。刚才所说的路径是根据紧急撤退的F方案来制订的,这条路径的动线平常就都有在进行确认,一定会顺利的。而且这也是目前我们能采取的最佳手段了。所以拜托你了,请按照我的指示去做。就如同契约上所说的,让我来保护你。」
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沙耶香表情殷切地对我诉说道。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阿进一样。我的脑海里闪过阿进那句经典台词。
『就让在下来守护你的笑容吧。』
那是一种令人想将一切托付给此人的绝对信赖感。就像是胚胎时期的记忆被唤醒般,有种仿佛飘荡在生命之海的安心感。
我紧紧回握住沙耶香的手表示同意。见状,沙耶香点点头,锐利的眼光投向门的方向。
从声音可以判断出入侵者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接着,对方就这样朝我们所在的房间正对面——据沙耶香所说,被用来当作是仓库的房间走去。
沙耶香拿起灭火器后,将背部靠在门旁边的墙壁。而我则是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贴在另一边的墙壁上待命。
沙耶香看似在询问:「你准备好了吗?」一样。老实说,虽然我还没准备好,但是入侵者也不可能会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可以感觉到对方似乎搜完了对面房间,并且来到了我们所在的房间前。门把转动的声音听在耳里显得格外大声。
沙耶香竖起手指打暗号。
……3…….2、……1——
GO!
我抬脚对着入侵者转开门把后出现些微缝隙的门用力踢去。大门猛然开启,将入侵者弹了开来。
沙耶香一边按下灭火器让灭火剂喷出,一边冲到走廊上。眨眼间,眼前便陷入一片白茫茫中,甚至连方向感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跑!」
在沙耶香一声令下冲出房间后我立刻向左转,使出全力狂奔起来。摆脱白烟后,一面位于视线前方走廊尽头处的大窗户便清楚地映入眼帘。
向后看去,只见沙耶香正狂喷灭火剂制造烟雾,同时紧跟在后奔跑着。脚程快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女人该有的速度。既然这样,也不需要放慢速度了,也就是说,我也没空继续踌躇了。
渐渐逼近玻璃窗了。
沙耶香压低身体,侧身朝斜前方用力迈开脚步。压低身形将身体伸展到极限的动作宛如居合斩的剑式般,只见她将灭火器朝前方投掷而去。
被抛飞的灭火器擦着我的脸颊掠过,配合还没完全消散的灭火剂,那画面看起来就像是火箭炮一样。红色炮弹就这样笔直地飞向玻璃窗击碎整个窗户,数以百计的光辉在眼前炸裂开来。
「希纯同学!」
「唔哇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破音的叫声跳向窗外。据沙耶香所说,这是紧急撤退路线之一。隔壁大楼——也就是位于窗户对面的房间据说是被SMG租下来的场地。为了确保能够随时从窗户跳入,事先就已经将玻璃窗拆掉了,经常维持开放状态的门似乎也有做过特殊设计,一旦关上门,就没办法从屋子里打开门。也就是说,只要从这栋大楼跳到对面那栋大楼里,就能迅速离开,而且只要离开房间后将门关上,就算有追杀者,也能赚取到足够的时间全身而退。
但是问题就在于这里是四楼,要是一个不小心脑袋朝下摔下去的话,运气不好可是会直接驾鹤归西的,况且就算运气好没摔死,也免不了骨折的可能。
以生物时钟的感觉来说,仿佛长达数小时般令人无比恐惧的飘浮感向我袭来。虽说和隔壁大楼之间的间隔也不过才两公尺左右而已,然而这段距离却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悬崖峭壁之间长达数百公尺的钢索上般绝望。
从我口中迸出来的悲鸣声在大楼缝隙中毫无秩序地四窜,发出阵阵回声。虽然心中涌现了一种像是看了限定期间看了据说在死前才会见到的走马灯般的恐惧感,但是我的
双腿没有落在距离几十公尺下方的柏油路,而是稳稳地踩在大楼里的地板上。
着地时的冲击让双脚一阵发麻。此时的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尽管感动得不禁眼角泛泪,但是现在可不是在这里细细感受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我转头朝刚刚跳进来的窗户看去,丝毫没有打算自己一个人赶快逃跑的念头。我还没有落魄到会对这个挺身而出保护我的少女弃而不顾的程度。我是为了接住跟在后面的沙耶香,也是为了当对方快要掉下去时可以及时伸出手接住她,所以才转身的。
然后,我看到了。
咦?我疑惑地心想。
我跳进来的这个房间就像是正在举办着某人的生日派对一样,屋里充满了各种装饰。色彩缤纷的壁贴、点缀着天花板的气球,然后,窗户上方的牌子上写着:
『Congratulation!You are alive!(恭喜!你活下来了!)』
呆呆地张着嘴看完牌子上的文字后,沙耶香动作飘然地降落在我面前。面对我必须抱着必死决心才能跳过的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壑沟,她就像是跨过路上的水洼般,轻而易举地跳了过去。只见沙耶香伸出右手将一头黑色长发往后一拨,露出优雅的微笑。
「我的眼光果然不会错。你求饶的哀叫声听起来真不错。」
「等等,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咦,这是……」
「唉呀,我没跟你说吗?刚才的事情只不过是训练而已唷。」
说着,沙耶香微微偏头向后方看去,接着挥了挥手。对面窗户出现一抹仿佛是在上演搞笑短剧般全身涂满灭火剂的人影,并且也跟着朝我们挥了挥手。
大脑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我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咦,骗人的吧?刚才那些全部都是训练?」
「是呀。啊啊,不过,虽然说是训练,但是并不是一开始就内定好结果哦。看穿诡言的部分、以及让你按照这条路径安全撤退的部分,这一切都是靠我圆融的处理方式才有的结果哦。如何?毕竟我也让你见识到我身为保镖的实力了,应该也算是一场相当有意义的训练吧?」
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后,我恍遭雷击般立刻发出怒吼声:
「哪里有意义啊!我可是抱着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驾鹤归西的决心跳过来的耶!?」
「你放心,我们当然不会任由被保护对象因为训练而死亡的事情发生,所以窗户下方事先就已经设置好防止坠落的强化玻璃了。乍看之下都看不出来对吧?」
「如果是防止坠落的话,防护网就足够了吧!为什么要装那种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的强化玻璃啊!?因为很重要,所以我再问一次!为什么要装那种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的强化玻璃!?」
「呵呵,真是贪心呢。你就这么想知道为什么?」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耶,喂!算了算了,我想我大概也知道原因了啦,是说感觉好可怕,所以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因为呀,我想听听看受到『万一摔下去搞不好会死掉』恐惧感所折磨的你,打从心底发出来的惨叫声嘛。惨叫声在大楼之间回荡,真是美妙无比的音色哪。」
「欸,我明明都已经很大声地说我不想知道了啊!」
不晓得是因为我打从心底大叫的关系,还是因为安心和疲惫感排山倒海而来的关系,我当场瘫软在地。
「算了,我累了。刚才说好的保镖契约也当作我没说过。要是被施虐狂拿来当玩具耍,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
没错,毫无疑问地,沙耶香正是一名天生的抖S。要是聘请她当保镖,肯定会变成心腹大患,然后带给我灾难。
听完我的话,沙耶香露出一抹残酷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如同毒品般会令人上瘾的迷人笑容。似乎已经不打算继续扮羊吃老虎似地,她愉快地说道:
「很遗憾,没有办法中途解除契约哦。关于这部分,契约书上也有清楚记载不是吗?」
说完,沙耶香在我面前挥了挥我刚才按下指印签订的契约书。我连忙浏览契约书上的内容,只见「关于契约」的字段上——
『契约的有效期间为一周,如欲针对契约内容进行变更,在甲乙双方协议之后方可决定,然而于契约的有效期间之内,原则上,受保护对象无法解除契约。』
——上面是这么写的。我瞪圆双眼,忿忿然地表示抗议。
「这个条款也太奇怪了吧!这根本是单方面的契约啊!」
「可是希纯同学你还是在这份契约上按下指印了对吧。更何况,我可是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拼上性命去保护希纯同学的唷?要是在连监察都无法充分做到的情况下,就这样被你单方面解除契约的话,我不就真的是在做白工了吗?这点程度的要求也是理所当然的呀。顺便告诉你一声,如果你还是打算解除契约的话,就必须支付一百万圆的违约金哦。」
「一百万……」
怎么可能付得起啊。连换一台新的DVD录放机都没办法的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支付这么庞大的金额啊!
似乎完完全全看穿我在想些什么,沙耶香表情得意地说道:
「希纯同学既可以确保生命安全无虞,而我也能够从中得到该怎么让受保护的高中生过着与常人无异的日常生活的诀窍,这对双方都是有利无弊的吧?在契约上,我也不过是多少拥有一些主动权而已,并没有要你当我的宠物呀。」
「你说得是没错啦……」
——等等,刚刚她说了什么?宠物?
「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了吧。那么就让我重新自我介绍吧,今后还请多多指教啰,希纯同学。」
沙耶香伸出手要和我握手——当我下意识地伸手要回握时,她突然手掌向上对我说道:
「训练宠物时的『来,握手』很适合你呢!」
「哇,真是不得了,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要求握手的呢!」
就这样,我聘用了一名无论能力还是容貌都是S级,顺便一提,就连性癖好都是抖S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