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澎湃的疯狂深处中。
——我那些微余存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将记录的信息重现开来。
烈炎的记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可以描述。
布伦希(我)尔德这一个体,起始和终结本就都是与炎相伴。
那喷薄、盛燃、烧尽万物的烈火,我常常当作是束缚自己的牢笼。而发觉那到底是源于自己的内里时,已然是最后的瞬间了。
说到底。自苏醒伊始,自己就什么都没能明白。
古老的神代起,我便已身为大神的使者(Valkyrie),为众多勇士的英魂施以指引。时而为其献上胜利,时而为其降下死亡,一面将几多亡魂的步伐领向那尊贵的大殿,一面孜孜不倦地为终末之战(Ragnarok)而绸缪。奉行着这一切的我,却自此刻起——改换了存在的意义。
更确切地说,是被改换了存在的意义才是。
哥特人的王国中,我偏袒了那位年轻的战士亚格纳(Agnar),致使被大神的祝福允诺了胜利的老希雅姆龚纳(Hjalmgunnar)落得败北。我所辜负的父、我所辜负的大神,冷静地处置了我。大半的神性被自此剥去,苍白的囚牢自卢恩降下,由此陷入的停止状态,与死无异。那人所不能及的魔境,那辛达尔峰(Hindarfjall)的崖顶群集的炽火,那烈焰直拥天际的“炎之殿”中,囚禁着我的身躯。
苍白的囚牢,卢恩的棘刺。依此而至的拟死效果,无可违抗。
我长眠着。于此,这永不息绝的烈火之中。
我长候着。父所预言的唯一可能,告解爱意、唤醒长眠的,命中注定的勇士。
爱。勇士。啊啊。心中早已做好无人到来的觉悟了。断无他人可以踏足的烈焰之中,我早已径自发觉了。直至灭世巨狼(Fenrir)和炎之巨人(Surtr)的壮绝终结世界,我也只能枯骨一般地横身于此。
然而。
那个他却来了。
法兰克(Frakkland)王齐格蒙德(Sigmund),和埃利麦(Eylime)的女儿希尔蒂斯(Hj爀搀ís)所诞下的子嗣。力量也好、头脑也罢,那因万般的技艺和能力都无出其右,而被传唱为无双英雄的几兄弟中,他仍是其中的佼佼者。非但是魔术,连魔法亦有一举擅长之处,任谁都称之为「他才正是万里挑一而傲岸不逊的战士之王」,而不吝献上赞词的男人。
父王齐格蒙德经由大神的试炼(Barnstokk)而荣获魔剑格拉姆(Gram),其为将之径自赋予新生的剑士。
至高神马(Slepnir)有后裔格拉尼(Grani),其为与之结为永远之友的人类。
手染杀父血仇的洪丁(Hunding)王麾下大军绵延,其为倾力尽数击溃的历战健将。
格尼塔海特(Gnitaheier)的恶龙现象(Fafnir)尽显贪欲,其为出手独力诛杀的勇士。
食下龙之心脏,将无敌的力量和众神的智慧都尽皆纳归己用的人中顶点。
其正为天地间无可比拟的存在。任是何地何时的何种王者,都不及其一分高傲,不及其一分自律。他不吝金银,更不会在敌前示出弱点,而能飒爽长久地傲然屹立。加之。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向我伸出只手的挚爱。
——齐格鲁德。我无可替代的英雄。
分明知道了一切,还来到了这“炎之殿”中。径向辛达尔峰的山间,你的前行不含一丝迷惘。众神之盾编织而成的铁壁眨眼间支离破碎,你便踏入了这“炎之殿”的所在。我感觉得到。啊啊,我感觉得到,纵使因父之故而堕入了这死一般的长眠也。
如今也。如今也。你那无畏的视线,鲜明地。
置身烈火燃烧的大殿正中,朝我那永无苏醒地沉眠的……
与这肉体若合一契的魔银(Mithril)铠甲,其中蕴含的意义,你眨眼间便已领会。
魔剑挥动。
向我斩来。
那举止中连些微的迷惘都无从立足,是如若冻土般冰寒激荡的一闪。
大神最后的诅咒化作卢恩的棘刺,早已沦作束缚这具肉体的枷锁,和魔银铠甲融为一体,却被你轻巧地在我面前一举斩碎。凭人类的技艺和膂力绝无可能达成的伟业,斩开魔银一事,就在这既无气势亦无紧张的一瞬中。
即刻,我随之醒来。
空气、热、清爽、浑浊,初次切肤感受着冰与火带来的许多触感——
不再是瓦尔基里,而完全变成了肉体齐整的人类,赤身裸体地睁开眼睑,将这物质的双瞳初次注目的对象,
将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把我从长眠中唤醒的……头戴法布尼尔的无敌头盔,手握龙之死(Gram),从龙之心脏得来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智慧……被遣往这受诅咒的所在的,是齐格蒙德王的子嗣,齐格鲁德阁下吗」
如是说道。
不是大神的女儿言说的神谕。
亲自令喉咙颤抖,舌头缠结,从唇齿间说出话语的那一瞬间。
「为什么」我问道。「你分明知道的。齐格鲁德阁下,若是跟我相见的话,就只有破灭的未来一条路可走……」
「同意。我等已从克里匹尔(Grípir)王那里听过预言了」
「那到底为什么」
「我等的道路,爱乃不必。情属无用。我只会把该做的事情贯彻到底」
你说的这些话,我真的。不是很明白。
面容如冰雕般齐整的男人。
剑士的面容,就仿佛是从冰河中降生的魔人那般冷峻。那干脆利落的语气,究竟随齐格蒙德,还是希尔蒂斯呢。又或是,随了将他养大的邪恶谋士,那位侏儒(Dvergr)铁匠雷金(Reginn)呢。还是说,是从更在那之前的先祖遗传而来的表征呢。我不得要领地思索着,思索着,就这么凝视着他直率的双瞳。
不能自拔。
面对我全无遮蔽的胴体也仍旧神情魁伟,不为此而动摇分毫,你的那副容姿。
分明是女武神这但凡勇士皆不免被魅惑垂涎的肉体,却并未流露丝毫的情感,仍且如此理性地述说话语,你那精神的牢靠——不流于卑猥,而知重礼节,让人顿觉品德良好的、你那沉稳的瞳色。
而后,我便再度启唇,开口问询。
虽然只觉得过去了一瞬间,可兴许有一整晚那般的长度也或未可知。
「那,你是……要忤逆预言的呢。救下我也,不要、爱我」
希尔蒂斯之弟、埃利麦之子,贤者克里匹尔王,有预言曰:
女武神沉眠山间,而齐格鲁德为之唤醒。
两人坠入爱河,初尝情爱滋味。
自卢恩伊始,女武神将众多的知识传与齐格鲁德。
而女武神,即是布伦希尔德她,终有一日会夺去齐格鲁德的一切。
简略而言,即是如此。也有其他更全面、更详细的部分。贤王克里匹尔口中那精确无比的预言明白无疑,若是和我相逢,那无数的辉煌功绩皆会朝露般逝去,只能落得个可悲而凄惨的下场。你分明是知晓的。
纵使如此,你也仍然来到了这“炎之殿”,啊啊,是这样吗。
早已决心不会爱我——
若是这样,确实。
这般魁伟地潇洒行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
并且,如同和相思的对象道出别离时的豆蔻少女那般,
让泪水打湿了双瞳。
这位勇士确实救下了我,却不会爱我。我没有在期待什么,何况自己分明知晓,两人牵连的结果只会招致数之不尽的悲剧,可不过从自己口中说出「不要爱我」几个字,却又变成这副模样。
我在,哪怕些微地渴求着这打倒自己的男人吗?
还是说。才不过一个照面……就萌生爱意了吗?
如此自问的那一刹那。
你这么说道。
「当然。我等早已决心忤逆贤者的预言了。
就是从这遍燃永劫烈火的大殿中救下姑娘你,
相信也绝不会滋生儿女情长之类。然而——」
你,就这么注视着我。
你,就这么向我伸出了右手。
「似乎是一见钟情了吧」
看似比之魔银铠甲更加坚硬的,那冰霜般的表情。
一时间。
和原本的模样全无相似。
——那抹笑靥。你,就这么贯穿了我的心底啊,齐格鲁德。
我们相爱了。
不曾知晓母爱,不曾知晓父爱,
不曾知晓神之爱,一直战斗至今的你。
只会遵循大神的意愿而动,如同自动存在般行事至今的我。从不知爱为何物的你我,在此处初次知晓了爱的滋味究竟为何。
就仿佛,连世界本身都改换了颜色那般。
从这相逢的瞬间起,一切都——
足以让人误以为时间倒转、回到万物初
生的时刻那般。
啁啾知会清晨的小鸟,母亲依偎在旁的幼鹿,
结出茁壮果实的草木,春日烂漫绽放的芳花,
汨汨消融流淌的雪水,彼此刀剑相交的战士,
亟待男子归来的女郎,炙热锻冶而成的金铁,
万里晴空升起的太阳,璀璨照亮夜空的群星……
簇拥着我的世间万物究竟是缘何而来,
我这才真正明白。
你说我太言过其实了。
没有言过其实,我一本正经地回应你。
大殿的烈焰不再,而变貌为了不会有人打扰、
独属两人的情所。
我自原初的卢恩伊始,将一切的知识都传给了你,仿佛只是为你能在那将至的血腥命运中苟延残喘而心碎。晨起在山中狩捕猎获,日间尽起教授的责任,入夜就着肉食举杯对饮,一日的终结之时则毋庸赘言地贪求彼此。
我为恋而狂,为爱而狂。
这是身为瓦尔基里决定性的机能破损,也是身为人类的成长。
你给了我一切。这与初生的幼子无异、全无人类经验的我,是你教会了我这众多的爱。
而后。
——我们却没能终成眷属。
蜜月不是永无止境的。
你为继续英雄的旅程而离开了山中,终于——
把我给忘记了。
被那可怖、可叹、可恨、让人咬牙切齿的魔药的力量给。
你,和我以外的女人结成了连理。
那女人使出手段,让我,被你以外的男人给娶走了。
不要啊。不要。不要。停下啊。
我不要想起这些啊。那一天、那一刻,回到我身边的你,
向流下泪水的我,用冷若冰霜的音调说出的话语。用我教给你的卢恩的力量,用你所变成的龚纳尔(Gunnar)的模样。
「听闻此言的少女布伦希尔德。接受我的求婚吧」
我哭泣的理由,你不曾能够理解。
因为,你已经把一切都忘记了啊。
可我记得。和你相爱的每一天的一切一切我都记得,就算用魔术改变了面貌,齐格鲁德对我也依然是齐格鲁德。用龚纳尔的模样代为求婚,这原本尽是苦楚的行为,我却,把那当作是往日的齐格鲁德所告解的爱意那般。
不,不对。
是已经醒悟,要和你结为连理一事已是不可能之故。已经确信,要拒绝这受诅咒的命运已是不可能了。
我于是颔首。
「我接受你所说的。但是」
能在用剑上使我溃败,就认同这桩婚事,我说出了诸如此类的诡辩。
身为屠龙者的你,身为大神末裔的你,身为我一切战斗技术继承者的你,我是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胜过的。我会败给你所乔装的龚纳尔,最后和那卑劣的龚纳尔举行婚礼。
啊啊,就如那早已定下的预言。
遍染血腥的悲剧——
不,我除了接受惨剧的到来,别无他法。
就如若,不可能避免终末之战的阿萨众神和巨人们那般。
——我容忍不了。我,无论如何都。无论如何都。无论如何都。
你那我所失却的爱意吗?
你向我以外的女人献上的爱意吗?
龚纳尔对我的爱意吗?
随激烈的情感爆发而展露出的是神的疯狂,
我,只是,一味地宣泄着狂暴。
杀掉了。
杀掉了。
杀掉了。
最先是,我的疯狂将你一刀两断、杀掉了。本就想让纯真的古托姆(Guttorm)代为行事,而最后,我到底是让他下手了。
不知道究竟是谁玩弄了你的记忆,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索性,就连你那娇妻一家和家臣都一起杀光。竭尽所能一般地拼尽全力杀死那些战士,说不定,连女人和小孩都没有手下留情。
我用我内里那四溢而出的魔力之炎,再一次建筑起了“炎之殿”。
烈焰之中,我用利刃贯穿自己,如此地高声叫道。
「我爱的男人,只有齐格鲁德一个。再无他人。
谁都、谁都、谁都、谁都,别人谁都别想碰我一分一毫」
——赤红的珠泪淌过。
——自炎而始、自炎而终,其为,我那盛燃不息的炎之记忆(一切)。
英灵(Servant)即是神话/传说/传承中所述及的英雄本人。
自己所召唤的究竟是何种样人,诸如此类的事情可以事前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把握。
但是,魔术师(Master)仍且需要加以注意。
说到底——
传说的真实程度到底有几分呢?
多数的情形下,述及英雄的传说并不限于一个。
一般而言,有着相同大纲、细节却迥异的传说可以说是浩如烟海吧。
内容与定说大相径庭的异传也同样是存在的。
加之,其中记录的内容皆非事实仍属可能之列。
多数的情形下,英灵们对作为传说的过去都有着实际的经历。
虽是固定在英灵之座这一领域,从各种意义而言,看作是将时间停止在身为人类死去的那一刻也并无不可吧。
攻读传说以求知悉英灵人格的行动是有效的。
然而这也并非绝对。被传为美谈的故事,对当事人而言却是悲剧,诸如此类的境况有足十二分的可能存在,反之亦然。
此外,权且作为例外。
诸如从某个传说中被直接创造出的英灵,也一应有着存在的可能性。
亦有着各式各样的幻想种同为如是诞生的假说。
若是这一例外来临为现实,我等的命题之一将在其时步入终局。
即是神话究竟是窥视神代的不完整记录,抑或是,自某一时刻将时间回溯,而被构筑、创建出来的过去呢——
证明这一命题的手段称之为无也断非妄言。
对定然无力自如支使时空的,我等而言啊。
(节选于一本老旧的笔记簿)
这个男人——
奈杰尔嬠莍德(Nigel Seyward)意识到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该称之为一切都在掌握中吗。
此时为深夜。
气候为晴朗。
东京空中渐趋明朗的群星,仿佛彰显着方才的降雨只是玩笑。于市内千代田区、JR秋叶原车站附近的五层住宅楼屋顶伫立,他一面静候着几可说是命中注定的事态的到来,一面、沉静地思索。
将方才这屋顶上所发生的事情,在头脑中加以整理。
本应为马前卒的Lancer/布伦希尔德的叛离。
还是该称为暴走呢。既然能脱离主从契约和令咒发动的支配,却又没用她那魔银巨枪宝具将奈杰尔一刀两断,据此而言还是该称为暴走才是吧。Master那足以看穿英灵性质与能力(Parameter)的“眼”的一瞥所见,也并未发现诸如狂化或是精神污染一类的精神系技能。像是表明危急状况(Bad Status)的警告之类更是没有。
然而。她可是完全地崩坏了啊。
自我。土崩瓦解。
意识。扑朔迷离。
感情。高昂无息,烈火熊熊。
因他长久地探究着人类精神活动的奥秘,才更能清楚地理解。形成Lancer这一人格核心的部分,自那时起,无疑已是彻底崩坏了。未被圣杯的机构(System)捕捉为精神系技能或是Bad Status之类的原因,想必是因其认识到Lancer随人格崩坏引发的变质并非临时而是永久之故吧。
一言蔽之,即是奈杰尔张弛无度之过。
本该循着她精神耐受力的界限所行使的。灵药也好。言语也好。命令也好。理论上的破绽吗,又或是计算失误引发的吗?
非也。自Lancer从此处移去身影伊始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时间内,他已重新模拟(Simulate)了足足七次,然而却只是一次次确证了自己理论和算式的无懈可击而已。说到底以魔术的视角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若是如此,究竟缘何。
如今的事态只是偶发性的事故吗。能将人完全支配的精神操作的绝技所引发的完全暴走,这等事态。
(又或是,这才是必然吗。布伦希尔德。因阴谋诡计而沦得个狂暴的凄惨模样,这才是你真正希求的吗?)
疑问。疑念。然而抱有的对象早已不再,质问并无意义可言。
仍旧无言地,从上衣的内兜中取出一根香烟,衔在口中——
划动火柴,点燃。
需要点火的时候,他并不使用魔术。元素魔术的基础程度虽然确有研修,但却早已决定尽可能地不去行使火焰相关的魔术。只是因为和其他元素相比,火焰的副作用太过强烈,而并非是个人好恶一类的问题。
奈杰尔嬠莍德可是没有任何个人好恶的啊。
「……」
灰色的吐息匿入
夜空。
每每呼吸过后,住宅楼的屋顶便会亮起些微的光芒。香烟的火光。
每每吸入一口,香烟的前端便会化作灰烬。
这幅光景,与现下身居别处的Lancer的状况颇为相似。Lancer/布伦希尔德操使的原初卢恩,只有抑制她拥有广域破坏能力的第二宝具方能发挥效用。虽然只是表现为将原本的卢恩魔术技能暂时强化那般,本质上却是堪称第三宝具的强大力量。
藉由行使原初卢恩,即可升华为堪称半神的高位存在。
定义为等同宝具解放自然是无可辩驳。
无论威力,抑或代价。
「……只靠我的魔力供给,不可能有那种大威力的」
吞吐着灰色的吐息,奈杰尔喃喃。
早在几分钟之前所达成的结论,一应是毋庸置疑地正确的推测结果。
发挥全力布伦希尔德的确是遍燃着爱的烈火,然而,那却是自灭方休的死之烈炎。使用原初卢恩的魔力源(Resource),十之八九无疑来自Lancer的魂和灵核。这经由大圣杯才得以成就的伟业,以货真价实的英灵现界这一奇迹为代价,方能让那古老过往早当失却的神代之力四散飞扬。
美丽,全无所感。
空洞,亦无所觉。
已经没剩几个小时了。
奈杰尔嬠莍德的头脑和精神,共同认清了而今的事实。若是熊熊燃起,便至顷刻烧尽。
「这就是你的爱吗」
轻声喃喃。
理当只有自己听闻的,自言自语。
——姗姗地。应时而至,那现身于住宅楼屋顶的。
惹人怜爱的华美尤物。
纯洁无瑕的具现之物。
纵是业已知晓幻想具以形体之模样的魔术师,奈杰尔的脑中浮现的仍是妖精之类的存在。不是说盖亚那些具现为星之触觉的东西,而是那些说给孩童的甜美童话。现实、幻想、梦想,这三者的差别分明是众所周知,然而却依旧不能免于在此刻将其错认。
而形类于这偌大错误的存在,正于东京的夜色中展露其身姿。
而时,面带微笑。
浸沐着群星的祝福,飘舞于夜色的尤物。
身着翠绿色的洋装,看去就如同少女那般。
「沙条爱歌」
不由自主地启齿,编织出了名字。
沙条家的女儿。名字和长相都有所知晓。据闻是极东尚可称作是名门的黑魔术师家族中,身怀远在家族之上的异禀而降生于世的少女。偶有流言蜚语声称,她早在尚未继承魔术刻印时,便已展露出一流魔术师那般的自如,正可谓是满带威胁的天才。
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一切。
天赋。天才。那根本不是这种程度的表达就能概括的才能,之类。
诚然,沙条家的参与是早已预见到的,然而参战的并非家主而是子女就。
这就是该当到来的事态了。这位东京进行的史上初次圣杯战争最有望的候选胜者,只消用那白净的指尖轻拨表针,即能将他剩余的时间尽数抹至零点。
仍且残存的Servant,除却Lancer外,尚有Assassin、Caster、Saber。
暗之英灵(Assassin)和术之英灵(Caster)两者的Master,监督者声称早已断气。若是如此,少女便该是剑之英灵(Saber)的Master了。
「贵安,Lancer的Master」
少女说道。
用去两秒左右的时间吸烟,方才作答。倒不是出于警戒,不过是并未加以意识罢了。当下Lancer既已暴走,要把自己想作是正当地确立契约的Master可真是难以启齿。
即便,模仿天使羽翼的令咒,仍有一划还居于眼瞳的正中也。
「晚上好,小姐。找我这个失去Servant的人究竟有何贵干呢」
沉静地出言告知。
话语本身并无多少意义可言。
只要令咒依然存在,那便可被认作是拥有Master的权利。若是意图顺利推动圣杯战争进程的Master,遇到这般了无防备地在住宅楼顶径自抛头露面的自己,断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自己是有意如此的。不去在铺设几重结界的室内安身也,如此一直伫立在此处也。
只是,陈述明白无误的事实这一层面上用上了恰如其分的词汇。
叛离和暴走。
果真是,失去了对Lancer的控制力啊。
「稍微,想确认一点事情」
少女的声音,宛若天籁。
「是什么呢」
「你知道的吧。把圣杯,用愿望机的形式启动需要的东西」
一面侧首,一面发问——
就仿佛在询问料理和点心的菜单那般,让人顿时涌起连绵的错觉。举止、表情也好,那副理所当然的风貌也罢,少女都实在是太过惹人爱怜了。全无半点罔顾人伦日夜研究的魔术师模样,啊啊,若是无法适应这点,想必立时便会因这番言行而无所适从,继而被占据先机吧。
然而,奈杰尔冷酷镇静的面孔并未有所动摇。
惊愕、哑然、呆然,任意一者的源头皆是感情。如此,若是心中除却执着再无他物,也就断然不会有所影响,故能平心静气地作答如是。
「……大圣杯本身,是不能单独用作愿望机启动的。藉由圣杯召唤而来的七骑英灵之魂、亦即庞大的魔力块这一奇迹的具现,只有将其充作燃料,大圣杯才能为成就愿望而正确地运作」
即是说。
圣杯战争乃是在天大的谎言之上运作而成的。
英灵们被Master召唤而来用以驱使,却绝不会有哪怕一人,能得偿自己胸怀的夙愿。缔下契约的魔术师们,便是率先明了这欺骗的机构(System)之人——至少,若是得以同魔术协会或是圣堂教会之类接触的立场,无一不是如此。
纵是神话的再现,纵是这超常的具现,说到底,英灵也不过只是马前卒而已。
就如Servant之名所彰,其为仆役、其为消耗品、其为名唤圣杯战争的极东魔术仪式所使用的“触媒”。
由此,身为Master的魔术师,无论如何都必定会将最后一划令咒保留下来。
若说缘何的话——
「嗯,是喔。非要把七骑都当成燃料,真的好残忍呢。到最后关头用令咒让自己的Servant自杀,好,仪式完成啦,之类的」
「现世本来就不存在什么英灵。比起到达根源,不过是点小小的牺牲吧」
「这种想法,我不喜欢喔」
少女的音调哀伤。
姣好的眉头亦随音色而微蹙。
「怎么说替代Saber都需要收集一骑份的灵魂……话虽然这么说,说不好需要两骑份呢。因为你的Lancer,现在一副要烧光光的样子」
「……什么?」
作答。迟疑了。
尽管仅有那么一个瞬间。
惊愕。哑然。呆然。分明不怀任何感情,奈杰尔却反问了。
「混帐,你是不想使用契约英灵的灵魂吗?」
「嗯,是喔」
「就算没有意愿到达根源,你自己也是有愿望的吧。把那……」
「我的愿望,就是实现Saber的愿望」
「什么?」
「所以,呢」
有如夜间振翅的飞鸟那般,大大地张开双臂。
仰首望向星空。
少女,如此说道。
如若放声歌唱那般恳求,倘是世间至为婉转动听的歌声亦最多不过如此。
——将时间、将空间,将一切的一切都置诸脑后。
——将那失却的古代王国(Britain),完整无缺地再次寻来。
「这就是,他心底的愿望喔」
笑靥如花的少女,声若鸟鸣啁啾。
那副欲说还休的神情,恰如春日盛开的芳花那般惹人怜爱。
却又为何觉得那音色中的某处,含混着一丝自豪呢。他能理解。奈杰尔嬠莍德足有十二分的把握。这场圣杯战争中,他一直一直为Lancer所培育的,根本就是如出一辙的感情啊!
「你疯了」
被惊愕和颤抖所占据的奈杰尔,短促地吼道。
这不可能,地猛摇着脑袋。
理解也好把握也好认识也好,正是因为这些皆已贯彻完全,才陷入了这般的茫然自失之中。
为了恋情,为了爱意。
只是任凭情意驱使,她这位天赋异禀的罕见存在才将步伐踏向了圣杯战争。他所直面的这份离奇,竟如此激烈地,震撼了那本应毫无情感的肉体。啊啊,如今已不再是仅余执着了。就如那鱼龙混杂、自然而然地存在着一般,涌动的感情无可抑止地四散奔流起来。扼住胸膛也。难以抑止。根本就抑止不了。
要让古代王国重生?
时间。
空间。
现象的固定带(所有的一切)。
听闻过圣杯战争的胜者发自心底的话语之后,便绝无可能再妄作什么没有感情的人偶了。若问缘何的话。啊啊,那当然是因为!这托取少女形体之物,述说着的“缘何”,毋庸置疑是——
「要破坏人理奠基吗」
「嗯」
「……只为了Saber的愿望,你这混帐……就要毁灭世界吗……」
「嗯。是喔?」
爽快地。全无一丝踌躇地。
「出于什么」
「因为人家,已经完全爱上他了嘛」
回应直率至极。
极致地单纯,又极致地愚蠢,并且。
正如如同神话中的众神那般地纯洁、那般地无暇,是仅有强至堪将星球(世界)纳于鼓掌之人方被允许的傲慢气度。恐怖和敬畏涌遍周身,生来首度置诸情感爆发的奈杰尔,不禁出声呻吟。
并且,得知。
就如听闻Lancer将少女唤作恶龙(Drachen)之时那般地始料未及。
一面深陷自己未曾掌握的感情中,那些微地残存的自我、意识的碎片、身为求取睿智魔术师的断片,一面极致冷静地得出了结论。
Lancer/布伦希尔德暴走的真正理由。
如若取回大神的女儿的机能那般出手相抗的,原因。
「是你、吗……」
即是这名少女。
引致世界毁灭的威胁。
无意到达根源,即便将万物献作牺牲也在所不惜的——
传说的邪龙(Fafnir)那欲望仍无法比拟,
这飨尽万般的恋情(Potnia Theron)!
意欲抹去这将成胜者的人物,抑或是意欲终止其行径,北欧的大神出手干涉了因果吗。又或是,这是世界发动的抑止力——这防止世界毁灭的机构、这拦阻众多魔术师到达真理的道路的机构,其中的一个部分吗。
无论缘何,太阳镜(Sunglass)下的奈杰尔都已十分明白。
生来首度的焦躁,亦如是浮现为了情感。
「原来如此」
颔首之际,在头脑中应时构筑起了战斗动作。
遗憾的是,可用的术式并无多少。
可他到底不是研究战斗之用的魔术师。
体术虽然有所研习,却也是只能对人体机能上的控制方法径自喟叹的程度,更遑论缺乏实战经验,最多不过在测试特制人造人(Homunculus)性能时扭打一番罢了。
眼前立身的异禀天才,自己根本无力相抗。
即便如此。
「啊呀?这样吗?你,明明没理由和我作对的」
「的确。不过,怎么都——」
即便自己也无法否认这奇妙的感觉。
根本是自寻死路。
直到方才还静候着时间耗尽,等待着那命中注定的事态到来——分明在这夜空下早已做好了死的觉悟。如今却完全颠倒过来了。现下,周身如同怒涛那般奔腾的情感,正不住刺激着胸中那绝无仅有的澎湃执着。
「我的Lancer要为你这种人的愿望而被无端消费掉,让人恶心」
「你这不是找错发泄对象了嘛。不过,也是呢。她现在……」
「闭嘴」
拳头紧握。
双脚拉开,随着腰部一同降下重心。
如若记忆中那般摆开正确的架势。
初尝的愤怒,令全身盈满了暴力的预感。
说到底,那或许是表露出更进一步的其他感情也或未可知——
烈火和劲风,激战于东京的夜空。
烈火自不必说,是我,现界为Lancer的布伦希尔德的形姿。
劲风则是你。
高洁而骄傲的骑士,手握那星之内海于古老神代淬炼而成的光荣之剑(愿望的形态)。纵是维系世界这层薄膜表里的光芒,时而亦然化作枪矛供你挥舞,满覆神代最后的余痕、古老的不列颠王啊。
Saber。剑之英灵。
身着苍银两色铠甲驱驰空中的你,却不免被我藉卢恩得来的飞行能力而行的猛袭玩弄于鼓掌。经魔力放出技能而行使的突进和滑翔的确令人惊叹,啊啊,可却无从追及我的机动能力。
「呵呵」
我,向你。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向你投以笑意。
向我所爱的人。
我,向我等(Valkyrie)应以慈爱指引的灵魂。
我,分明早已不是大神的机械了。
分明早已是人类了。人类。脆弱、无常,而高贵之物。到底是为了谁。父。不对。我。不对。我早已因辜负大神而被夺去了力量,和手握魔剑的勇士相逢而成为人类了。魔剑。魔剑?
不,你手握的根本不是魔剑啊。
光辉的黄金圣剑。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缘何。为什么。你怎么会拿着那种东西呢?
说啊,齐格鲁德。你明明是齐格鲁德,却忘掉了自己重铸的魔剑格拉姆吗?
体格也不对。跟以前不一样。那宛若琉璃覆盖的双眸,食下龙心得来的睿智结晶,我看不到。就像是别人一样。
这不可能的啊。
因为,我,是这么地深爱着你啊。
这么深、这么深地,我的爱人除了你又会有谁呢。齐格鲁德。
齐格鲁德。齐格鲁德。齐格鲁德。
「你错乱了。我虽然诛杀过龙,但跟那位不同!我是——」
「啊哈哈哈哈哈哈!」
超越五千千克的魔银长枪的尖端,已成长至一挥即可在夜空中划出偌大弧线的程度了。你看。快看啊,齐格鲁德。我的爱已经有这么茁壮了。所以快啊。快啊。快啊。快啊!
快来被我杀掉啊!
让我劈成两半啊!
不要和上次一样,这次,我要亲手杀掉你才行啊!
别那么跳来跳去的。
安分一点嘛。不要动嘛。好好地,就让你,上半身一直飞到月亮上去哦。
「杀了你、杀了、你。杀啊、啊、啊、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Lancer!」
「在哦」
「Rider的神殿那时,你,说了要荣耀地决出胜负的!」
啊啊,还有这种事情。
与东京湾出现的巨大神殿结构体决战时,既有我、Saber和Archer竭尽全力而同时发出的攻击,亦有大神看在眼里的启示,两者共同萌生出的那按捺不住的昂扬,连我都几乎不能算是英灵地、一时大幅显出了瓦尔基里一面,那正是可被赞为激烈如是的战斗。
劫后余生的你,我并没能了断。
亲手杀死拯救世人的英雄,之类。
因为,那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行径啊。
伟大的英雄理当享有与之相符的结局。绝对,不该像你那样死于阴谋诡计引来的疯狂啊。齐格鲁德。真希望,在天下成就光荣征战的一切一切的英雄们,都能如那地中海的古老传说述及的那般,像奥林匹斯的众神所祝福的勇者珀耳修斯(Perseus)那样——了无遗憾地迎来人生的终结啊。
可是,若是战斗的命运是注定的话。
至少。
希望能以竭尽全力的一决胜负来画上句号。
——所以说,看啊。我现在就来杀掉你了。齐格鲁德。
光的轨迹。圣剑的挥舞未尝止息。纵是魔兽程度的存在亦能转瞬间一剑斩杀这般的一击,就算接二连三地如此迫向我的躯体也,不够,这种程度根本不行。你究竟为什么要温柔到关心我的死活呢?
猛踢空气,你向我发起了第七次的突进。
晴海码头杀死神兽(Sphinx)时就已见过,这我是清楚的,因为亲眼见过,所以也就不会意外。藉由魔力放出的突进,一定不是只有直线的。没关系。知道了就有办法对应的。
原初的卢恩发动。
灵魂衰减的感觉涌现的同时,遍覆烈焰威容的偌大石块隐去了月亮的形貌。
「金星(Freyja)」
大母神啊。
请给予我这父的女儿以力量吧。
藉那轻薄的小小碎片,向我的挚爱降下压死的祝福吧。
「来吧,齐格鲁德」
我向你柔声低语。就要结束了。我,早已疯狂的我,会自动地完成这一切的。
纵使无法亲自拯救这个世界也。纵使想要守护齐格鲁德你和你所拯救的众人生存的这片大地也。做不到。我、已经、疯狂、疯狂、除了听凭世界指引自己杀掉Saber之外别无他法了。
我、现在,已经被种下疯狂的回路了嘛。
那名少女一定,有着不论英灵还是神灵、只要和人有所关联的一切,都能发挥出特效的东西吧。我对抗不了她。还是说,奈杰尔那在我身躯中游弋的灵药,经她之手产生了变质呢。
我,没办法忤逆被重新设定的命运。
即便你为杀害我与否而踌躇也,不会为否定你那高贵的情感而遗憾也,我都一
定要杀掉你。
神王和狂兽那时,与当下别无二致。
我、若是就这么将卢恩行使到最后的话——
东京的一切都将不再。
今夜、此时,会有几万人因这场激战而失去性命呢。
「要杀。要杀。所有人,全都要杀。你知道该做什么的,Saber」
——其作答为,无言的刺击。
——径直贯穿我正中的灵核,全身都。
刹那间,月下方才形成的万死之石块,也化作魔力的粒子而消却了影踪。
恭喜。安枕于东京夜色的数万人命,就此幸免于难。
「……好啊……」
为你的名誉,我在此起誓。
这绝非手下留情,更非刻意寻死。我以沦落神灵之身向你宣战,而后败北。不论那全能少女会作何言语,都是不可能令我这自动行使的战斗机能有所停止的。
只是,我不过是,让你能够倾尽全力罢了。
最强的圣剑使啊。
若是你的话,一定不论何种模样的邪恶,都甘为世人而出手诛杀。
就如我所挚爱的齐格鲁德那般。
哀莫大于如此地,不曾知晓爱意、不曾知晓幸福,不曾知晓人间喜乐,只作为英雄这一救世装置而挥动魔剑奋战不休,
而你,正与他同样地挥舞着圣剑。就时代而言,究竟哪一方在前,哪一方在后,如此疯狂的我已然无法明辨。
Saber。啊啊,温柔的人。
我……
最后,被你贯穿胸膛,我也仍在思索出口的话语。
即便失去了发声的器官,这般情景我想父也早已司空见惯。
「大圣杯中……潜藏的……东西……
不能……让它、诞生……」
注视着你的双瞳。
那月光映照的粼粼光辉,意外地有着平静的倒影。
「别让、世界……」
别让世界就此毁灭。
请你一定要拯救它。
——虚幻却仍且高洁,我那最为亲爱的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