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为何物,我是知晓的。
依双脚立足大地(Neustrien)之人,畅饮风(Austrasien)的余迹之人,将有穷的生命和肉体迈向尽头的众多人类(生物)所倾心思慕之人。无垠曼梦的具现。独自在人前享尽几多的光荣与艳羡,堪受时而汹涌的憎恶和嫉妒,惩治恶逆、弘扬真善的希望之勇士。
有外敌进犯,而其人抗击。
有旷日久战,而其人终结。
有世间奸恶,而其人斩除。
再若,有恶龙饱食无辜性命,而其人诛杀。
上溯至神代,英雄们就已然遍布。已然奋战其中。神秘尚存的时代为其终结,古老的幻想遭其背离,而即便传扬智慧的文明得以发展,仍有浩繁的英雄明如灯火,继而黯淡。
这样的他们,我已见过太多。
如我这般的存在,原本的用途抑或形态,都不过是为了旁观见证。
然而,对半途放弃一切的“他”、英雄的“他”,我却选择亲近。
「……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以前也好、现在也好」
在淅沥的雨中喃喃。
这片叫做东京的街道,雨水冷得刺骨。
灭世巨狼(Fenrir)的利爪那般的落雪,分明该与这里的气候无缘才对。
我明白的。现下的冰冷,和真正的寒冷其实并不相干。
不成肉体的四肢、肌肤、面孔、发丝、躯体皆是以太构成、不成大地的立足处亦为新时代的沥青(Asphalt)铺设而成的柏油马路、呼吸的是被化学物质污染的大气、眼中是覆及秋叶原巷道的灰色天空,独身其中的我,如是想着。如是思考着。
不是在发挥身体具备的机能,也不是在下达自动进行的判断。
我就好像真正的人类一样,思考。
大神啊。
冠以永劫的诅咒之名,降下祝福的父啊。
星霜履移,而世界常在,而奋战的勇士常在。如若悲剧地抱憾而终,去往那非你所有的大殿,去往那英灵之座中被铭刻——纵使如此,他们也仍踏在正确的道路上。
纵使走上那并非大釜的圣杯指引的道路,注定彼此厮杀的而今,也是一样。
就像,那。
『有话要说,跟你』
听到这声音是何时呢,我在思考。
不住挣扎于善恶间的男人,和他那位少年朋友。
放过了在JR池袋车站周边吞食灵魂不休的可悲姑娘(Assassin),却自发奔赴死地的两具高尚灵魂。看到了我解除灵体化的样子,正对我挥舞巨枪的模样,少年却仍是无畏地发话了。
那话语。那星光般的双瞳。
业已死去,沦作赴殿的英魂(Einherjar)的两人,我不可能会忘却。
『我是一根筋嘛。不马上赶去到底还是不行啊』
辞别的话语。辞别的勇士。
父啊,虽不及你的独眼,他拥有的“眼”却也堪称锐利。
初次是兵戎相见,而后以几多的话语相交的对手。尽管夙愿未竟如他,却不会期冀圣杯之类的他物,我可以面无愧色地为之保证的,弓之英灵(Archer)。
那张侧脸。那拂面清风般的微笑。
东京湾上,他那为其应为之事的勇姿,我不可能会忘却。
『随时接受你的投降。骑士本来就不该对淑女刀剑相向』
啊啊,还有。
迄今都还使我头痛不已的人。
这居于当代的魔术师们发起、名为圣杯战争的魔术仪式之中,将那分外明亮的善良刻意隐去的一骑。剑之英灵。曾见其挺身回应化为狂兽之敌的希求、曾见其斩杀奔袭而来的怪异狮身兽(Sphinx)、曾见其挑战宣言将整座都市炙为焦土的神王,手握圣剑的勇士,独此无他。
正为那如斯的功绩,方被人们的骄傲、赞赏、思慕称为是“骑士”。
明白的。我是,明白的。
往日曾是共同甄选灵魂的姊妹之一,我自然能切身地理解这一点。
「Saber……」
战场之中也不曾忘却仁慈的他。
「你真温柔」
和永不迎来死亡的世界,签下了契约的他。
「你这样,我,很为难」
明白无疑地维持着生命,现界于东京的他。
我想着他。想着他。想着他。想着他。想他,想他,倾慕他——连乳房尽头的尽头、深处的深处闷燃的烈火,都再也熄灭不了。不可能熄灭得了。就如同在烈火当中醒来的瞬间那般。
我的意识和行动,被魔术师(Master)藉圣杯的力量以Servant的形式束缚。其中也有他制作的灵药的效用吧,可与此同时,我仍在、这么思考着。或许,就是这样。
父啊。正因我是你的女儿。
本以人类之身落魄死去的这副身躯,这具灵魂,而今也。
是否还留存着,吸引那些光辉英雄的机能呢。
啊啊。我的感觉毋庸置疑。不只是他们,还有这极东的巨大都市中,以勇士之身殒命的英雄们。其中的意义,事到如今不论缄口与否,雨中的我都无法停止倾慕。
仿佛切裂自己身躯的疯狂正中,不住地感受着自己的性质(天性)。
这里明明,没有真心挚爱的身影啊。
「天地间的所有人……」
分外难耐的炽热。
分外难耐的甘甜。
分外难耐的苦闷。
——此即是,我失去女武神(Valkyrie)资格的理由。
敌意吗,不对。
憎恶吗,不对。
愤怒吗,不对。
要更炽热、甘甜、苦闷。
「一定都会说,这才是“爱”」
——我成为叫做布伦希尔德的“女人”的理由。父啊。
令咒。天使的阶梯。
授予魔术师的肉体之上,圣杯战争的参加权。
尽管已经记述多次,但此处仍然再加表记。
被圣杯选出的七位仪式参加者之一的证明即是令咒。
至于圣杯究竟是遵循何种规律选出Master,
其机理(System)的详细还尚不明确。
圣堂教会与魔术协会所能言及的——
唯有心怀的愿望符合仪式的魔术师们,才能获得令咒这一点而已。
自然,这还未能证明。
众位魔术师心怀的愿望如何也还尚不明确。
全员皆是意图到达根源之类,更是不能轻易断言。
居于大圣杯安置的都市就更易于被选中吗?
一九九一年的圣杯战争中,五名参加者是东京居民,两名来自国外。
非也。这也远非定论。
既然遴选的机理尚不明确,称之为倾向也未免太过难以信服。
但无论如何。
一旦获得令咒,魔术师就能以圣杯战争参加者的身份行事。
换言之,即是得到了堪比天使的阶梯。
据说,其细分的依据,乃是魔术师具备的神秘素养。
倘是身具天赋异禀之人,即是最高的第一位。
倘是不知世界真实之人,即是最低的第七位。
第一位/七片羽的炽天使(Seraphim)。
第二位/六片羽的智天使(Cherubim)。
第三位/五片羽的座天使(Thrones)。
第四位/四片羽的主天使(Dominions)。
第五位/三片羽的力天使(Virtues)。
第六位/二片羽的能天使(Powers)。
第七位/一片羽的权天使(Princess)。
何其讽刺,非神的魔术师竟身负天使之翼。
亦即是藉大圣杯召唤而成的“善魂”,指引英灵(Servant)之人。
正是如此,业已死去,却仍能从“座”中唤出的英灵,无疑正是迷失之魂。
是颇符合圣堂教会的一出剧目,抑或是大圣杯的必然性呢。
此处则,不再加以赘述。
(节选于一本老旧的笔记簿)
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
东京湾上神殿决战,三日后。
「Lancer。你说的话还真是有趣」
淅沥的雨中——
有个男人正站立着。
市内千代田区,秋叶原的一角。这幅光景,就位于其中某一五层住宅楼的屋顶。
冬日的气息仍且浓厚的二月天中,比之淅沥雨水的温度更为刺骨,男人的话语如是响起。冷酷。冷彻。是个跟表现相称的男人。越过太阳镜(Sunglass)的视线有如冰刃,径直射向眼前蹲踞着的女人。
雨水所打湿的男女。
男人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女人、女人瑟瑟发抖地仰视着男人。
情爱之类的争执吗?
是蜜月结束,还是相思决裂呢。
说到底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情吧。
不
。不对。这可被称作是城市死角的地方,虽说没有旁人的视线,可若真有谁看到这幅场景的话,也绝不会作出那样的判断。眼前这,独特的距离感。即便男人伸出手去,也触及不到女人。倘使有触及女人的意图,若非两人一同伸手,就绝无可能做到。
再者说,男人散发的气息虽非常人——
可女人的模样,却更拥有足以让人丧失现实感的完成度。
像是神明为亲手打造而成的至高艺术品,专为塑成人形而制出了各个零件(Parts),尽管无疑皆是人体的部位,最终成就的却是远远超出人类的美绝尤物。那真是堪称幻想具现而成的活人偶。脖颈剔透恍若白瓷、紫水晶(Amethyst)般浸润哀愁的双瞳,连那雨滴不住垂落、形状优美的下颌,都便即如若是神秘的领域。
尽管哀愁,她却似乎也在反抗,双臂环抱着身子,颤抖不已。
就像是——
哀叹的女人这样的概念,具以了形体那般。
各种方面而言都再合适不过。
她的确不是生而为人类的生命,作为神话的存在而生,又在其后堕入了人间。生于北欧古老传说的女武神,悲泣的命运自此注定,如若凡人一般死去,成了去往英灵之座的女人。或者说,像是女人的东西。倘使北欧而今也仍且颂扬的传说并非虚言的话,径自选择成为人类的那一瞬间,她所化作的便是而今的这副模样。
Servant阶位第四位。
现界于圣杯战争时赋予的Class为枪之英灵(Lancer)。
真正的形貌,大抵如此了。
算不上是悲泣的女人(Banshee),
不过是在悲叹和哽咽中、为诅咒之爱而哭泣的女人。
当真是,和这雨水打湿的模样相称到了极点。
沿着脸颊淌下的珠泪,究竟是源自天空,抑或是那紫色的眼瞳呢。
无论哪一方,Lancer的模样都令人失神。
令人类失神。
特别是,对,男性。
若是对哀愁如斯的她瞟上一眼,又会引发怎样的反应呢。因人之异可说是千差万别,却只有无动于衷是不可能之属。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是例外。
「你可以哭。叹气也随你。这些都无所谓,是正常的反应」
这个男人——
奈杰尔嬠莍德(Nigel Sayward)根本无动于衷。
她尽显出泪水与悲哀的美丽极致,他却是兴味索然。
因为没有情感可以产生。那也就没有东西可以展现出来。
他生而具备的情感只有执着,将自己的魔术属性呈现至更强水准的执着,这一甚至可被称为是某种起源的执着。至少奈杰尔是如此看待自己的,而一言一行也印证着他对自己的认识。
同情也好怜悯也罢,好意也好仁慈也罢,这些他都没有。他所有的只是,冰冷而已。
不会感动。没有感情。
冷漠地看待现实,精准地加以行动。像这个瞬间,就是用语言。
「眼泪、叹息,这些都是从爱延伸出的正常感情表露。这就行了。你已经在培养感情了。增长率也没有任何问题,比我想象得还要良好」
全无温度的声音言说的,是评价。
而非慰劳。
「爱。连人类这样的理智生物,也能随意玩弄于鼓掌间的重要反应之一,愈是深厚,就愈能强化你的宝具。再是天下无双的英灵,孤身一人也不是你我的敌手。只要你能倾注真爱——」
对运转的兵器/兵装具有的价值下达的判断、判断的传达。
「就能轻易驱逐。只要情深意切,你连神都能杀掉啊」
魔术师的话语正确无比。
Lancer拥有的魔银(Mithril)巨枪当非宝具莫属,其为应承主人心中燃烧之爱的多寡,而根据对象变动威力的对人宝具,由是,倘使契合条件,纵使冥界的女巨人(Hel)也不免命陨枪下。愈是深爱,一击必杀的威力就愈是高涨。那可当真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击必杀。
她的长枪,正是将此化为可能的凄绝幻想。
悲叹、哀愁、爱,若是到达极点,便无人能逃过死亡。
既是英灵、亦同时身为半神的Lancer具现而成之物,非此莫属。
奈杰尔精心制成的灵药,实质上也是契合她宝具的东西。
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尼伯龙根的指环,仲夏夜之梦,不一而足——模仿世界各地的传说、故事中登场的灵药设计而成,炼金术的极致之一,这堪能控制与支配感情的灵药,足以令服用者陷入“强制的爱情”当中。
因由之类的细枝末节已是无足轻重。
温柔,之类。
刚健,之类。
哪怕只是些许的善意、共鸣、同情,灵药都能变换为爱意。
强迫性地。毫无踌躇地。误解、扭曲、改写。
倘使服用者还残存着对他人的爱意,
灵药更是会将那闷燃的爱火一并裹挟,引发剧烈的反应。若是人类,大脑边缘系统中的精神活动,仅是刹那便会被完全支配。而若是魔术性质的生命,则会生出直刺灵核的错觉之类吧。
忤逆是不可能的。非也,是本就不存在忤逆的意愿。
坠入爱河、心生恋慕之时,人便是径自陷入了极致的疯狂——
此即,魔术师奈杰尔自无数观测和实验中得出的结论。
自然,这并非他自己的经验之谈。
「尽情哭吧。哀呼吧。颤抖吧。这是深厚感情的良好表露。但是……」
伸手取下太阳镜,男人说道。
「不许忤逆」
正是如此。Lancer向身为Master的男人,述说了自己的叛意。
时间上是大约二十分钟前。同一住宅楼的四层,男人的藏身处。
奈杰尔的回应十分简洁。
暴怒也好气馁也好叫骂也好,全都不曾有过。仅仅是,下了服用灵药的命令。
「你说的话还真是十分有趣。是说『已经够了』来着吧。虽说是以太构成的临时肉体,但有精神活动和大脑的理性生物,竟会想要忤逆我的灵药。」
服用的命令也被她拒绝了。
丝毫没有英灵风范地,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逃跑,却又没能真正地逃脱,只得在这冰雨连绵的屋顶上蹲踞颤抖。这是何其地不同寻常。终归取下太阳镜的奈杰尔,右眼中浮现的是六片羽毛的黑色纹路——经由一划令咒的强制命令,便让Lancer沦为了一个无力反抗的女人。
片刻间,令咒闪烁。旋即,男人的背后浮现出辉光化成的六片羽毛。
Master阶梯第二位/智天使。
他向自己的下仆(Servant)宣告。那副模样,正可说是展现威权。
「老实把灵药喝了」
他强迫女人去爱,那几乎等同物理暴力的爱。
「不用多想」
她心中澎湃的情念涌动究竟为何,他明明一无所知。
「取得圣杯本也是你的悲愿」
逐渐破裂、崩坏的她究竟会有何下场,他并不去考虑。
——请住手吧——
饱含着苦闷,Lancer向着夜空凄呼。凄呼。
不是为这种事啊。我在这片极东的土地上现界,到底为的是什么啊。
「为了爱」
为了苍银的骑士?
「夺去所爱之物的性命。仅此而已,你是为此而来的」
冷酷的话语如若冰霜,呈贡出的唯有现实。
奈杰尔向前一步,背后是光的羽翼。一瞬间。距离缩短。
「不是……」
女人说道。
抗拒着服用灵药的命令,拼尽全力才说出的话语。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真正的爱、真正的悲伤,早在过去我就全部全部献给那个他了」
「那就再献一次」男人的音色全无改变。
「我已经献出一切了。夺去挚爱性命的那一刻。杀光家臣的那场惨剧里,我已经以自己和父的名义起过誓了。起过誓了,所以。不行,不行的,这样我很……为难」
如若压榨出的点点余音,和。枪。
许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吧,她手中那实体化的宝具长枪。
巨枪才对。比之在池袋的超高建筑前和Saber兵戎相见之时,尺寸已变大了两倍。仅是刀身的部位,已有人类的身高长度。而今的重量,已有一千八百千克之多。若是挥向挚爱的对象,落下的重量势必更在此刻的数百倍之上。
纵是现下,枪也仍在径自变大。
重量,已达一千九百千克。两秒之内,就会达到两千千克。
泪水夺眶的Lancer每咬牙一次,枪就愈是增大一分。一分。又一分。
「看看。你的爱意,正一点点加深呢。这才是你。是你自己啊」
——不对,不对,不对——
凄呼袅袅。
Lancer的双
臂,死死地环抱着身躯。
「……是啊,不是那个他」
——Saber他,不是——
「他绝不是我的“他”,我也就不会献上我的爱。
他是屠龙的英雄,我的挚爱。
我辜负了大神,神性也被被剥夺,他却向我投以怀抱,许我相爱的誓言」
——只有齐格鲁德才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凄呼消弭于天幕。
雨点也尽数停歇。
有人知晓的吧。
这声凄呼,方是她的烈火燃至炽盛极致的征兆。
苦闷和拒绝、疯狂的表露,此中之属,方是Lancer/布伦希尔德的爱之根基。
「……哼」
该当致命的部分已经剥除。
并且,有别的部分显现在外。
巨枪的重量已逾两千三百千克,Lancer轻盈地将之单手握持,站起身来。凝集成超重长枪的,是难以置信地密集的魔力和质量,单是被枪刃的尖头擦过,居民楼的屋顶便已被悉数劈裂。倘使她再恣意挥动几个厘米,只怕整座大楼当下即会一分为二。
Lancer端庄地伫立着,适才小狗一般颤抖的模样,仿佛朝露般逝去。
长枪回转,大气崩裂。
普通女人那般的纤弱,早已荡然无存。
她以美的具现,完全地取回了女神的尊严。
她以残酷之魂,冷眼见证选召勇士的末路。
她以狰狞之刃,永不再放过自己所爱之人。
以此,她完成了自我。
先前止不住的叹息与泪水,都仿佛不过是为此而进行的工作过程一般。
「好啊,Master」
寥寥数语的对话中,她究竟起了什么变化呢?
她向男人微笑。这个魔术师,能理解的部分只怕不及十分之一。
无与伦比的纤柔,无与伦比的恬静。
毋庸置疑,那正是女神的微笑。
「……我,会杀掉Saber(齐格鲁德)的。这样就行了吧?」
何处的黑暗之中。
有人发话。
烂漫芳花般的少女,和闭目服侍的贤者。
东京地下某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伸手亦不得触及的深渊中。
沉睡在飘摇中,巨大之“杯”在此,静候苏醒之时。
——其为,大圣杯(Saint Graph)。
以七骑“善魂”为祭品,将其尽数吞噬方得以启动之物。
是红衣主教虔信的奇迹之体现吗。
是凡人渺小的愿望的结晶吗。
啊啊,还是说是■■本身吗。
「爱歌小姐。
不胜惶恐,有事禀报」
「怎么啦,Caster?啊啊,是跟Lancer有关系的事情吗?」
「正是,我的监视网发现她了。正以高速持续进行长距离移动。多半是在搜索Saber之类的吧……恐怕,已经失去控制了」
「变成怪人了呢」
「在下愚钝,不敢妄言,但恐怕八九不离十。不但在长距离移动时无来由地解除了实体化,而且也毫无隐藏行踪的意思。虽然还没有引起骚动,但明天晚上的广播,恐怕就会多几句风言风语了」
「嗯」
「她的行动毫无隐匿神秘的意图。若是如此,Master怕是……」
「不会喔?Lancer她啊,不会杀掉自己的Master的」
「是我多言。您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了。具体的行动应当如何呢,现下排除Master应是最有效率的」
「我去见他。还是想去看上一眼的」
「遵命」
贤者向着少女,深深垂下头去。
那副光景,那副举动,就仿佛是恶魔,败给了堪比神明的存在。
雨已止歇。
深夜漆黑。
劲吹的紫水晶烈风,选择这条道路不过是偶然。
瞑暗的建筑街一角。JR池袋车站不远处,高耸于首都高速路高架桥一侧,东京为数不多的超高层建筑,Sunshine 60的楼底,由众多平缓的台阶构成的广场。虚假的砖石累筑而成,公园一般的场所。虚假的建筑,和那不知何时的虚伪古宅,如是精致的赝品,集聚在这座极东的城市之中。
标榜为神圣之杯,昏暗之釜一类。
不成英雄的英雄。
神似挚爱的他人。
再及,曾作为神、抑或是人,被世界作弄得生不如死,而今再度现于世界的女人。
劲风化作了手握巨枪的人影。步伐亦随之停歇。
是个女人。Lancer。Servant。
此时此刻,枪的总重为两千四百千克。
朝着应当以吨来计量的方向,长枪本身正变质/变化/进化着。
一抡,两抡。长枪随女人轻动的指腕而回转两圈,空间即被硕大的枪头轻而易举地撕裂。骤然失去大气的空间化作真空,周遭的林木土石四散崩飞,连带刚刚修好的街灯一同粉碎。
「……呵呵」
Lancer露出了微笑。
本该是充盈着欢喜的嘴角,夸张地扭曲起来。
究竟怎样的感情才会致人摆布出如此的表情,恐怕是个未解之谜。
在欢笑中叹息、在叹息中愤怒、在愤怒中欢笑。
敌意、憎恶、愤怒,似又不似。不似又似。
悲哀、忧愁、后悔,不似又似。似又不似。
唯一明了的是——
现下的这个女人,至关重要的内里,已经完全毁坏了。
如若灵核所在,形成充实自我的中心部分(心),此刻余下的仅有烈火。
「呵呵,呵呵呵呵」
笑靥蔓延。
烈火席卷周遭。烧尽精神的烈火自肉体奔涌而出,冠以魔力放出的技能名,恣意喷吐着火舌。这超乎常理的魔力之炎,正如若神代居留的圣火,忽视着一切的物理法则,炽盛无比地熊熊燃烧。转瞬之间,Sunshine 60楼前的台阶便已化作了火海。直面台阶的无人店面铺设的玻璃,仅只两秒即告消融殆尽。
「在烧,在烧,啊啊……」
Lancer高笑。目光中映照出的,是久远的往日。
炎之大殿中自己沉眠的模样。
全无畏惧地,坦然踏足其中的那位勇士。
那是谁呢,只有他才是,我爱着的、爱着的、爱着的——
「真可悲啊,Lancer。竟然连自我都崩坏掉了」
夜空中,沉着的声音响起。
话语中蕴藏的冰冷感,令人想起奈杰尔嬠莍德的无情。
烈火旋即熄止。爆燃着魔力之炎的大气,也随着咒文咏唱的字句而顷刻冷却。炎热控制。高速咏唱。将四大属性的大魔术以近乎一工程(Single Action)的音节发动,分明都不是神代的魔术师的。如此,声音的主人,想必是相当了得的魔术师吧。
「嗯,你是说?」
头颅歪过——
或者说,是弯过了几乎足以折断的角度,Lancer才望向声音的来源。
仰望。声音的主人。魔术的行使者。
「……呵呵,找到了。找到了。诶,这样啊,你们能在天上飞呢」
空中八十米左右的高度,有两个人影。
身着白色长衫的黑发男性,术之英灵(Caster)。
身着黑色薄衫的遮面女性,暗之英灵(Assassin)。
而今的时代,人类不可能在云端漫步。如此,驻留半空的就应是空中行走的魔术。仍且身为父的女儿生活之时,倒也曾有过征服天际的礼装,可此刻现界为Servant的Lancer若想重现那般的行为,就得作出相应的准备才行。
而并非是无能为力。
换言之,纵使是凌空的敌人,只要手法施用得当,仍能轻而易举地杀死。
「我,现在非得去爱(杀)Saber不可。好狗不挡路喔」
「这样啊」Caster颔首。
「听得懂吗」
「嗯。不过,要想胜出圣杯战争的话还稍显心急。阁下的宝具,得当的利用方式不该是留给最后一骑吗」
「啊啊……」
Caster所言不差。
不难想到,奈杰尔定然也制定过相类似的计划。
然而,Lancer并没能真正理解入耳的话语。
只想快去见到挚爱。绕远多走一步都不行。取得圣杯之类的目的,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安坐秋叶原据点中的Master,也用令咒下达过无声的命令,却全数都被她给拨斥开来。纵是向大神忏悔和赎罪的意识都早已被癫狂的爱意抹去,对决心全力以赴的她而言,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正确地加以表述的话。
赞为全能兴许有些夸张,但解除能力限制的她,称作万能却是当之无愧。
「……天上,我也,可以飞哦」
弥留
在地面的仅余话语。
骤然间,Lancer出现在空中八十米之高的位置。
谓之迅疾。此为经由暂时增幅参数达成的高速战斗动作。Caster的背后魅影乍现,硕大的长枪旋即当空落下。此为足以预定发动防御结界的全力攻击准备。藉超重的长枪施行的超高速五连枪击,想必纵是魔法阵织成的物理防御亦能一举贯穿——连带着的,还有他面前矗立的超高层建筑物(Sunshine 60)。
横劈。攻击开始。
Caster和Assassin刹那间破碎。不是实物。是虚像。
但这对巨枪而言别无二致。只需,剜尽即可。
魔术的虚像也好,现代文明荟萃而成的超高层建筑物也罢。
「天上繁星啊(Macro Cosmos)」
高空之中,声音响起。
Lancer的五连枪挥出的攻击正如“巨人之爪”,然而,在径直贯穿整座Sunshine 60之前,明暗变幻的五色辉光便顷刻浮现于大楼的墙面。瞬息之间,仅以一小节(One Count)发动而成。在这地水火风之四大、加之以太的五大属性导引而成的五重结界前,连超重量和超高速蔓生出的动能都不免雾散而去。
朦胧的魔力光“墙”聚成结界,合拢的平面之上,力量如同涟漪般弥散成波纹。
「哎呀呀,分明世间万物都是爱歌小姐的财产啊。可不是让你逞一时之快随便打烂的东西哦,Lancer」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哄笑。哄笑。哄笑。「原来在更高的地方呢!」
如若振翅翱翔一般,Lancer猛踏空气,飞向高处。
她果断地再次移动,迫近高空二百五十米处的Caster真身。加速。加速。这回是突击姿态。手握全长达四米的巨枪所摆开的架势,就恍若自身都一同化作了超绝的一击。
「别想——」白色的死之面具拔出了短刀。
「碍事!」
迅速以下坠攻击迎击的Assassin,轻而易举地便被解决了。纵是苦苦研习的体术和短刀术精纯无比,对见证几多勇士的瓦尔基里而言,仍不过只是数万的战场中昙花一现的异邦技艺罢了。高空之中,Lancer先是回避相撞,旋即将交错之时到来的一切攻击,交付自己的单手和双脚。
紧随而至的,是一记手刀。
褐色的左手旋即被斩断,Assassin亦随之坠向大地。
暗色的鲜血喷涌而出,倘使不慎沾身的话,兴许尚能有几分转机。然而,Lancer体内炽盛的烈火却充作了被动的防御,将哪怕些微的鲜血粒子都一并蒸发殆尽。
「呵呵,然后是你」
「水啊(Aqua)」
编织而成的咏唱,仿佛蒙蔽微笑的话语。
受导引而显现的,是人类一般大小的元素结晶(Elemental)。属性为水。夺目灿烂有如宝石,其质量更随持久不绝地吸收的大气水分而增大,顷刻间自高处压向了下方的Lancer。水乃无形之物,即是说藉由重量的冲击之类毫无意义。万般的攻击,都不免被此偏移、招架——
若是有生物为此乱了阵脚,那便万事休矣。
Servant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物,却也像陆生内骨骼生物一样需要呼吸。
虽说魔术性的存在无需从氧气中获得能量,对此有着远超一般人的耐受力。然而与生俱来的生物形态却依旧需要呼吸,若是陷入窒息,魔力循环也会为之堵塞。由是,力竭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呼哇……!啊啊,感觉真好啊,呵呵呵呵,呵呵!」
涌浪在池袋的空中飞散。
自水元素结晶(Undine)的体内,Lancer骤然脱身。
元素结晶的表面结界,一旦沉没就绝无可能外逃。其组成强度也堪比耐久型的现界英灵(Servant)。然而却被她破解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仅是靠着,如若指尖刻画而成的某物——
「是卢恩(Rune)吗」
「呵呵,是什么呢……!」
偕同着笑声,长枪舞动。
可对于被切断也无所谓的水之异形而言,果然无甚效用。
另一方面,似乎感受到危机的Caster,将结晶调整为了攻击的形态。既非行使魔术,也无半秒迟疑。已然增至五米之高的水团,顷刻间倍化为了足足十米的大小,将Lancer包裹其中。
攻击形态的水元素结晶引致的,并非是使内脏机能减弱这等缓慢的死法。
而是对敌手的瞬间冻结。
对生物而言,即是停止所有细胞的分子运动。
即是,冰棺一类的东西。
一旦陷入其中,面临的便只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袭来的死亡,避无可避。
「……!」
Lancer述说的话语究竟为何,无人知晓。
伴随炸响而燃起的,是劫火。
与魔力放出不可同日而语的炎热,将结晶消融于无形之中。
烈火的炎光流逸于池袋的上空。神话的再现。凄绝的燃焰。
轻盈地滞空的Lancer不住哄笑,胸口上铭刻着的,是一枚光之刻印。
若是全力以赴,现代的魔术师行使的卢恩之类,纵有百万之数也难相匹敌!
「原初的卢恩——」
Caster的声音中,流溢着的是焦躁。
「呵呵,啊哈哈!是哦,这可是大神(Odin)的亲授之物啊!」
居高临下的Lancer,如是宣告。
而今位于此地的,不只是个普通的癫狂女子。
而是,癫狂的半神啊。
那是远在物理法则支配世界之前的时代,以自然之身,以概念之身,如若世界亲临的诸般上古中的一柱。其为北欧神话所传述的大神奥丁之女,为命定之时选定众魂之人(Valkyrie)中的一骑。
本无可能被召唤为Servant的神灵,堕落大地的端庄。
「布伦希尔德。你,很强喔」
声音。话语。
如若清风的鸣响。
冰霜的冷彻无迹可寻,仅余和煦让人心生暖意。
分明是这样才对。
Lancer感到的,却只有无可辩驳的恶寒。
本应盈满癫狂的双眼,顷刻间圆睁开来。
朝着以二百四十米的高度为傲的建筑,Sunshine 60的屋顶径直望去。
金属避雷针之畔,正有个纤细的人影立身,无疑是个孩子。
生而为人类,形体亦是惹人怜爱的少女。
「恶龙(Drachen)」
唇齿之间流露出的形影,是挚爱曾为之死斗的龙。
那用邪恶支配天下的龙种,自己从未亲眼见过。可却兀自觉得眼前的庞大气息,足以与之匹敌,不禁为之毛骨悚然。
然而。即便如此。
枪之英灵,也仍旧半是自动地猛踏大气,向着少女所处的位置改变了轨道。
——即便业已癫狂,残存的自我也依旧高声雄叫。
最后仅存的零碎意识。
身为英雄伴娘的骄傲,那拼尽全力才留驻下来的断片——
瞬间便认识到那样的可能性,令现代的东京上演惨剧的可能性。
七人七骑的魔术师与英灵。
位于东京某处的地下大圣杯。
红衣主教。圣堂教会。
愿望。思念。由圣杯所蓄积,人类脆弱朦胧的念想涡流。
安睡于那尽头的究竟为何。沉眠、小憩,静候着苏醒之时的,究竟为何。
「啊、啊……」
是因为刚刚发动父的卢恩之故吗,还是说,只是碰巧的偶然呢。
不知缘何,Lancer在癫狂之中明确地理解到了。既非真正的英雄,亦非反英雄的自己,被圣杯战争所选中一事。就在这一瞬间,理解到了。是父的庇护吗\诅咒吗,又或是为了忏悔生前犯下的诸多罪业呢。
无论如何。当做之事,唯有一件。
她是傲岸英雄的妻子。是大神的女儿。由是,绝无将其放任的理由。
假托少女之躯的恶龙,将在此处——
——一分为二。若是如此,啊啊,Saber,我就不必和你以死相搏了!
眼见主人临危,Caster眨眼间便唤出了土元素结晶(Gnome),以比肩金刚石(Diamond)的硬度为傲,是堪将物理与魔术的攻击一分为二的绝对障壁(Shield)。然而,眼下的机会千载难逢,爱的烈焰为此愈发炙热炽盛,仍且维持着变貌的豪枪,此时的重量已是三千千克有余,足以斩断世间万物。
可是。
可是。
Lancer挥舞的宝具,巨刃却触及不到少女的性命。
「真可惜,好像太轻了」
只用了一根手指。
长枪的尖端,停伫于少女白皙的指尖。
若是挥向深爱的
对象,长枪降下的便是堪比原子分解攻击(Disintegrate)的命运。纵是并无爱意的对手,亦能显出绝伦重量的武器所具备的威力。然而,此时此刻。却似乎不过一块普通的魔银而已!
「你,觉得我……很讨厌吧?」
少女微笑。
「你喜欢英雄们。水也是,土也是,东京也是。可是,你却不喜欢我。这样,不行喔。你的宝具,我一点重量也感觉不到。」
有如绚烂的鲜花。
「可是,好厉害。你竟然这么爱慕他。这样的话」
绝不会现身于战士大殿的,一朵艳丽鲜花。
火灼不能烧毁。
水淹不能蔫萎。
风卷不会粉碎。
纵是土壤干涸,这朵鲜花也依然烂漫。
「只有一下的话,想喜欢他,也是可以的喔?」
——如是地言说着。枪尖所指之处,少女正对我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