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发生了地震。
不是很大的,轻微的地震。脚下的大地只不过是稍微动了动。关东地区早已习惯这种独特感觉的年轻人们,恐怕丝毫也不会在意。有的人会感觉到动静而睁开眼睛,有的人毫无知觉,但不管是哪一种人,大半都会选择继续睡到闹钟允许的最后时刻吧。
她的反应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没怎么经历过纵向晃动的地震,来野环有些惊慌失措,跳了起来。原本正睡在恐怕一个月只会晒几次、充满了哥哥的气息的被子里。突然感觉到异常事态——地震,还来不及细想,就把被子和毛毯一起踢开了。
「……呼啊」
六叠大的房间。清晨,淡淡的光照射进窗帘的缝隙。
小小的公寓一室。
啊,对了。不在平时的房间。这里是哥哥的房间。
不是广岛市内的家,自己是去找住在东京的哥哥了。
可是哥哥本人却不在,只好自己铺床睡下。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一直坚持不睡,但大概在过了零点时,忍耐不住闭上了眼。再次醒来的时候,寒冷的晚上变成了更为寒冷的早上。这样的晚上,已经重复了快要一周。
意识还不算清醒。揉着眼睛,站起身来。
发生什么了?
地震。对了。所以,自己才会醒来。
只是这样吗?
真的仅此而已?
不清楚。但是,强烈地直觉到,发生了一件<大事>。
「哥哥?」
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人,但喉咙自动发出了声音。
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房间外面。
气温恐怕只有几度,但完全没觉得寒冷。快一秒也好,想早点出到外面。和整个白天里完全不同,四下里很安静,没有多少汽车引擎与行人的喧闹声音,仿佛世界上的人口突然减少了。这就是早上六点半的世田谷的一角。用尽全力,吸入一大口冰凉的空气,一边呼出白色的雾,一边抬头仰望开始现出朝晖的东京天空。
看到了光。太阳的光芒。
与很久以前,沿着丸子川走回家时见过的有些相似。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那次看到的,是货真价实的夕阳。光照与色彩都完全不同。
可是。
很相像。
「啊……」
这一瞬间——
环理解了,自己感受到的东西是什么。
并非开始。
恐怕。就在刚才,结束了。
双亲来了东京,向世田谷警察署提交搜索要求。拒绝和父母一道回家,环用连自己都觉得惊奇的强横态度,坚持说要「等哥哥回来」,像小孩一样大吵、大叫,随后独自一人留在公寓。数日以来,都在等着哥哥的归来。再加上双亲上京之前的几天,一共过了约一周。
这个春天,环就要上高中了。现在正是那之前短暂的过渡时间[Moratorium]。这段如同完全没有现实感的噩梦的东京生活一定,就在刚才,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理由。
不过,“确实如此”的感觉的确存在。
「我已经,必须要回去了。哥哥」
声音有些哑。
不知什么时候,脸颊已经被沾湿了。
明明并没有,在掉眼泪的自觉——
✝
Fate/Prototype
苍银的碎片
『Fate』
✝
公元一九九一年二月某日,同一时刻。
东京都千代田区神田骏河台,御茶水。在山上旅馆的房间里。
独自一人,艾尔莎·西条望着日出的天空。
没有任何痕迹。目所能及的,无疑是太阳缓缓升起在冬日空中的风景,完全不见那一条曾自地下最深处迸向天际的辉煌魔力的痕迹。可是,艾尔莎确实感受到了。不知是只有曾经拥有令咒、身在圣杯战争中的Master才会察觉,还是只要身为魔术师就可以感受到。总之,她知道了一切已然终结。
圣杯战争终结了。
她感觉到了大圣杯巨大魔力的胎动,以及其突如其来的消失。
直觉到,圣杯没有被启动。
曾经穿透了精神、理性、记忆,甚至直到灵魂深处的诅咒正在解除。被那位双眸澄澈的可怖少女——Saber的Master所施加的,和东洋形式也有所差异,特殊且无比复杂的术式,就在微弱的地震之前,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完全消失了。艾尔莎的精神得到了解放。
就好像用来捆缚熟肉的结实的线,突然变成了光滑的绢丝。
「Archer……阿拉什……」
在朝阳的暖意中,眯起眼。
视野变得模糊。
泪,曾以为早已流尽的它,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
失去心爱的孩子、失去路加的时候曾想过。不会再哭泣了。
用上三画令咒命令Archer对宝具真名解放的时候,也想过。
可是,没办法停。泪水流了又流,简直像在把自己的全部溶在里面流走,可是,停不下来。呜咽。叫着他的名字。不是现世分配给他的职阶名,而是他真正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想着,这次会是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
名字之后,本想说出的话语,没能成为明确的声音。
没有回答。
他不在这里。
艾尔莎不知道阿拉什的灵魂去了哪里。连圣杯战争的真相都未被告知。积蓄了七骑英灵之魂的圣杯化作了灾厄之兽——这一事实无人得知,知情者都已经散落在暗黑之底。不过,不可思议的是,艾尔莎并未心存误解。
也就是说,并未认为,他是回到了英灵座上。
她的认识就只是,大地上失去了Acher·阿拉什。
就好像死去的是曾经活在世上的人类般,哀悼着,回忆起他的侧脸。
——别了。
——我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最棒的Archer。阿拉什·卡曼其尔。
好了,擦干眼泪吧。抬起头来。艾尔莎。
拿起最喜欢的,他曾经夸奖过「这不是很好吗」的那个旅行包。
去离旅馆颇近的圣堂教会支部,把手续办完。见到那位气质好像爬行动物的监视官助理,就给他最得意的笑脸,告诉他在极东这场稀有的魔术仪式中,幸运抽到大英雄却又简单败北的窝囊女人一点点也没有遗憾,全力妨碍那个虐待狂神父总爱露出的奸笑吧。毕竟是那个神父,想必Archer也不会有意见。
然后。
回家吧。
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去看看已经一年多不见的路加的墓。
有许多话想说。
也讲给那孩子听吧。在极东遇见的,首屈一指的英雄的故事。
只要再哭一下。
✝
那是在二月……
老爷去世一周以后,发生的事。
早上,发生了震得不厉害的纵向地震的那天。往常也不会在意,但不知为什么,那天我被吓了一跳,叫醒了隔壁房间的同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的,是的,在杉并的玲珑馆邸。那时候,包括我在内,有一大半的佣人都从伊豆别邸回到大宅了,佣人房间里挤满了人。
是。确实是一九九一年二月X日的早上。
地震过后不久,有客人来访玲珑馆邸。
我想是在八点钟之前。正门前,来了一位个子很高、长相很不错的金发青年……他把一位七、八岁大的女孩交给了我们。管家问了理由,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介绍自己和女孩的关系。
他只是简短地告诉我们,那是沙条家的孩子。
『都结束了。所以,她不会与玲珑馆为敌』
他还说了这样的话。
我完全不明白意思,但管家似乎察觉到了。管家对困惑的我们作了指示,我们于是照办。说的是,那位年幼的少女是沙条家来的正式客人,要以礼相待,对,立即准备客房。不是说大话,我们所受的训练是要能够对应任何情况。这是在玲珑馆大宅里工作的人……。
那位女孩?
嗯,是的。她睡得沉沉的,是个可爱的孩子。
那位金发青年很快就不见了。他去了哪里,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我们接来的女孩,确实是叫作沙条绫香小姐。是从夫人那里听来的。那时,和我们一起,夫人也已经回到大宅了。
绫香小姐一直睡着。
有些年轻佣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开玩笑说她是“睡美人”,我和管家都责备了他们。不过,也有道理。她睡得好像非常深,大家也有些担心。
绫香小姐在玲珑馆邸客房的床上过了几天。
有没有醒来过,我已经不记得了。家庭医生来诊察过几次,记得是说,身体上没什么问题。怎么说呢,是不是心中的问题,还不确定。至少我没有听说。
啊,不过。听后来夫人稍稍说过的一点…
…
前些天玲珑馆所遭受的那场,夺走了当主,类似于可怕诅咒的灾难,似乎也降临在了沙条家。听说,沙条绫香小姐失去了全部家人。
『那孩子不从睡眠中醒来,一定是,为了不让心灵损坏……。
要直视太过残酷的现实、活在其中……确实很痛苦』
夫人这样说。
也许……大小姐会那么做,也是因为夫人的这番话吧。当然,也很可能只是我的感伤。
是的,有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大小姐去看望了,在客房的床上睡得正酣的绫香小姐。
玲珑馆美沙夜小姐。身为先代的老爷急逝之后,一手接管了玲珑馆的全部事项,非常能干的大小姐。明明自己也无比悲痛,却还会去鼓励每天都在悲叹中度过的夫人。真的是从小就简直完美,不,真正完美的大小姐。
是的。那一天,我瞧见了非常难得一见的景象。
刚看到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难以置信。没能看见最重要的一刻,我不知道是大小姐主动,还是绫香小姐无意识地伸出手,变成了那个样子,但是,总之就是非常罕见的场景。本来,大小姐从不带朋友到家里来,能看到她和同龄的孩子在一起,就已经像奇迹一样了。
更别说,是互相握着手的样子。
没错,那简直就是。像相亲相爱的姐妹一样——
(摘自玲珑馆家佣人的证言)
✝
是的。确实如此。
那时,先伸出手的是沙条绫香小姐。
恐怕是在做噩梦吧。只要稍微知道她见过了多么残酷的场面,就会理解的。大口地喘息着,在噩梦里挣扎,说了些胡话,像求救般伸出了手。她颤抖着的手,实在不是无知幼儿在睡梦中寻找亲人时的那种。
是伸向参加了圣杯战争、失去性命的父亲吗。
是伸向参加了圣杯战争、如今无影无踪的长姊吗。
外人是无从得知的。我也希望她能安享平静,但那苦闷的模样,甚至让我踌躇不敢进入房间。
可是,美沙夜大小姐……握住了绫香小姐的手。
我无法推断,那时大小姐是如何考虑的。
不过,那样做之后,绫香小姐逐渐平静了下来,终于,重新响起了宁静的呼吸声。这段时间里,大小姐一直一动不动,握着手,接近一小时,都凝视着绫香小姐的面容。客观的事实就如上所言,没有其他的了。
是。要说当时的我的感想,吗。
这实在是恕难从命。我身为玲珑馆的管家,实在不应擅议宅中之事。本来,为什么在您面前,我会如此轻易就……。
【一时中断提问者行使魔术】
……不,就对您说了吧。对您必须要<说出一切>。是这样没错。
看到望着沉睡的绫香小姐的大小姐,我产生了如下的感受。
大小姐就好像,在看着已经切除掉的自己——
如此想来,那时,大小姐已经变了个人。父亲去世之后,就要继承这个可以称为东京的管理者的王者的家族——她确实也充满了这样的自觉,利用杰出的才华,自如地支配着玲珑馆及以下所属的一切,毫不惧怕饥犬般接踵而来的俗物们,有力地、优美地、耀眼地,就像在说玲珑馆绝不会就此衰败般地,掌控着一切。
美沙夜大小姐成功完成了玲珑馆当主应尽的职责。
而这也相当于,舍弃了在她的年龄里本应有的东西。
也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那间客房的床边,大小姐看绫香小姐的眼神,才会像在看几天之前刚刚舍弃的自己一样。
……不。这只是我的胡言乱语。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不是该当保留的话语,而是我这个老仆应该带到坟墓里去的话。
(摘自魔术协会记录 玲珑馆家·管家的证言)
✝
行人如织的JR东京站内。
这一天,这一时刻,有两名女性身在那里。
来野环即将乘坐开往广岛的东海道新干线光3号。
艾尔莎要从这里中转到开往成田的特急列车的始发站,上野站。
两人会在通往中央线站台的电梯前擦肩而过,究竟是命中注定的短暂交错,还是毫无意义的纯粹偶然呢。不可能分辨出来了。距离最近时只隔了数十厘米的两人,各自注视着自己应去的方向,甚至没有视线相交。
不,不是这样。
视线,虽然仅有短短的一瞬,但确实相交了。
——眼与眼。
环清澈的黑眸与艾尔莎翠绿的眼眸,连上了线。
说不定,两人都产生了人海的嘈杂被暂时稍稍压下般的错觉,可是,还是没有交换话语。自觉到视线相交的环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注意到的艾尔莎送给她一个柔和的微笑。结束了。
二月的某一天,在一九九一年的圣杯战争中幸存的两位女性就这样擦肩而过。
她们的命运,各自朝向不同的方向。
不久。
「啊,对、对不起」
有个漂亮的外国女性朝这边微笑了,为什么呢。心怀不解走向登车口的环,不小心撞上了行人。都是因为还在在意背后,回了好几次头。慌忙低头道歉后,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腿很长。是个高个子的人。
外表十分清爽的男性。
那副未曾见过的,颇为时髦的眼镜,是外国的产品吗。
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环朦胧地想到这里,就停下了。新干线快要发车了。必须赶快。万一错过了这趟车,说过要来车站接的母亲一定会哭的。虽说,不迟到大概也会哭。
自己也会哭的吧。
今天早上,花了一个多小时,本以为已经全部流光的泪。
接下来,还会再流几次呢。
本应该在的人不在了。哥哥,不存在了。
想告诉自己他还在某个地方平安无事地活着,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失礼了」
戴眼镜的男性留下这句话,飒爽地离开了。
看都不看一眼垂头回答「是我这边不好」的环。
如此。
命运的轨迹,再一次分离。
✝
戴眼镜的男性——
刚从JR东京站八重洲中央口出来的他,被德国生产的高级车辆所迎接。
是他个人持有的七台车之一。如果再加上登记上的公司用车,数量级还会改变。两边都是出于兴趣保有的财产。其中,有最新的赛车,也有年头不小的古董车。那些车都具有配得上财产一词的高价,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小钱而已。在今天,刚刚经由成田归国的他从伦敦带回的真正宝物面前,全部都不值一提。
「去西新宿」
简洁地对司机说。
「您回家吗?」
「公司和我家都在同一幢楼吧」
开玩笑般轻松地回答后,他把手伸向车载电话。
「多谢。啊,已经到东京了。从教会的人那里听说了。圣杯战争,失败了吧?嗯,对啊。准备迎接<第二次>机会吧。别担心钱。圣遗物收集得越多越好。最好找最强大的英灵的」
车子迅速开上了首都高速路。
从高处注视着市中心的高楼群,他继续说着。
「是叫做奈杰尔·塞沃德吧。把从他那里买来的情报全部转成数据形式,好好保存。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了死期将至,总之,说出了相当多的事情。……啊,尸体就按照他的要求处理吧」
电话那端传来允诺的回答。
对此点了点头,
「魔术师的家系、血统之类的,本来只觉得是累赘,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完全如此。万能的愿望机。有这种东西挂在面前,当然要抓住为止。虽然第一次,我连起跑线都没有碰到——」
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远望着刚刚建成的新宿新都厅,他歪曲了嘴角。
把野心。
把愿望。
灌注在话语之中。
「下次,不会让你逃」
✝
——在那以后,流逝了八年岁月。第二十个世纪末即将到来之时——
✝
一九九九年,极东都市。东京。
围绕着被谎称为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圣杯的模造圣杯●●●号,空前绝后的厮杀再度拉开帷幕。是出于圣堂教会、枢机卿所仍未忘却的妄念吗。还是受到了时钟塔、魔术协会某种意向的影响呢。无论如何,命运的齿轮将会开始旋转、加速,东京数百万人的性命将再度暴露于兽的利牙之下,已成长为秀丽少女的幼子也将再度被卷入其中。她还在将地下大圣杯前发生过的事,封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旋转。向着悲剧。向着噩梦。
无人制止。
因为,有识者一言未发。
新的七名魔术师[Master]各自集结到东京,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失去记忆的少女。黑魔术。沙条绫香
。
「……我的死刑倒计时,终于,归零了」
王者少女。统率野兽之手。玲珑馆美沙夜。
「我想要的是被女人杀掉的英灵。那样,就会了解女人的可怕吧?」
圣者少年。被连接的肉体。伊势三杏路。
「因为我没有过朋友」
编外的神父。蕴含疯狂的微笑。桑格雷德·法恩。
「爸爸的事,很遗憾。离真理明明就只差一步了。你们会——」
以及另外三名。
其中一人是男性。以支配者的姿态端坐在新宿的超高层大楼之上的他,召唤出了活在数千年前的过去的最强的英雄的他,会在展开于眼下的东京中看出什么呢。
其余二人,是男还是女呢。
新的七骑英灵也将被导向圣杯,神秘会再一次降临在东京。
史上<第二次>圣杯战争即将开始。
厮杀。争夺。接下来。
✝
主说。不可在地上积蓄财富。
矫饰的繁荣回归虚无之时,新千年期将会到来。
富的象征,人之七罪。
污秽无比的黄金之杯。
只为将天之门开启。
最后的奇迹,归于最优者之手。
✝
漆黑。漆黑。漆黑。
充满黑得像凝集过的黑暗的暗影,毫无天然、自然光线的地方。
静寂与,死。正当的生命,一条也不存在。生活在地上的数百万东京市民不会知道,多达数百名少女曾流着泪在此陨命。倘若活人在这里呼吸哪怕仅仅是一次,充塞在广大空间中的绝望与悲叹、恐怖的残滓也会填满其肺腑、灼烧其脑髓,使其瞬间陷入精神失常吧。有十二分的可能性,会就如此发狂致死。
东京都内某地,地下大空洞。
可以被称作圣杯战争的中心的大圣杯所在之处。
在这里,有物蠢动。
试图从如死的沉眠中醒来而挣扎的它,正是八年前,本应在圣剑的一击之下完全消失的巨大肉块、泥浆。它没有消失。健在。甚至过于膨大的光的确暂时将即将完成为可怖的兽的它自地下空间吹飞了,然而,呜呼,<人类恶>的种子不会枯竭!
浓重的死之残像歪曲了空间,兽在暗黑之底显露出身姿。
以再度出生所需的卵、已经再生的大圣杯为壳,等待着受肉,忍耐着饥饿。
像即将沸腾的水般涌出气泡的,黑色软体。黑色泥浆。黑色巨兽的摇篮。
在它像小山般骤然膨胀之前——
有一人。少女起舞。
「Saber!Saber!Saber!一直相信着,你一定会回来!」
天真无邪、明媚可爱地。舞蹈着。
「啊、最喜欢你了,Saber」旋转着。就像被设定好的自动人偶。「一想到你,脏腑好像都要从肚子里掉出来,心脏也灼烧得会从梦里惊醒,就是这么喜欢你!」
妖精。楚楚动人的花。华丽的淑女。
不,不对。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东西>。
有位公主曾经掌握世界。将整个世界托于掌心,有着无论何时,只要愿意就可以轻松捏碎它的力量。呜呼,她确实愿意。只需等待绝佳的机会,按照恰当的顺序捏碎世界。内含巨兽的圣杯就在那里,她的目的与八年前相比毫无改变。
——沙条爱歌。
没错,毫无改变。
年月不赐予她成长。与兽一起,她归来了。
与当时如出一辙,身着翠色连衣裙的少女在笑着——
身高也好、什么也好,都没有变。白瓷般的肌肤与通透的眼眸,被光照到一定会闪闪发亮的柔软发丝,都没有变。笑脸也是。那份丽色毫无阴霾,只有湿润的眼中蕴含着的思念,远远超过了八年以前。
最大的区别,在于连衣裙的前胸。
敞开到大胆地步的那里,有的是纯白肢体的一部分与——
「想快点见到你」
Master阶梯第一位的证明。
七枚羽翼的令咒。
以穿透她心脏的形式穿过其中心的——鲜红的,刀伤——
「想快点见到你,想快点见到你!」
少女讴歌、叫喊、祈愿。为自己的爱。
爱。足以喝干万物的凶猛爱意,代替心脏填充在胸中。
暗色之中,如象征着充满空间的死般,魔力之光淡淡亮起。
爱歌是舞蹈在没有观众的黑色舞台上吗。不。虽然寥寥无几,但观众的确存在。
在一直舞动的少女背后,有着六道人影!
未被送回座上,一直滞留在圣杯之中,如今,终于现界于此的扭曲六骑!
「啊……。我又会,杀死齐格鲁德……实在是,非常困扰……」
枪之英灵[Lancer]。过去引导勇者之人。
成形在颈项周围的,合计六枚,贮满黑色的小瓶,自小瓶底部伸出的针刺穿了她的颈项,黑色的污秽、与八年前使她陷入疯狂之物性质颇为相似的毒被注入,使她的脑髓与精神陶醉其中。无法抗衡。
她立刻就会疯狂。于恋。于爱。
她立刻就会挥起长枪。为了杀死所爱的苍银之骑士。
「…………呵」
弓之英灵[Archer]。过去分割世界之人。
他的双眸中不仅映出圣杯战争血淋淋的结局,或许还有终于登上地面蹂躏万物的兽、还有自己一行人的模样。他只有向着目所能及的未来前进吧。拒绝不被允许。他已被重塑为少女的随从。
所以,他会降下摧毁一切所及之物的黑色暴雨。
为了杀死至古至尊者、统治乌鲁克之都的,黄金之英雄王。
「碍事————」
骑之英灵[Rider]。过去统治地上之人。
不作为自作主张的古代之王,而是作为造成破坏的尖兵,他被格外注意地重新打造了。与黑色的弓兵一起,他将击碎大地。自在操纵与自身同样已然漆黑的神船与神兽,他会以黑日之光粉碎万象。
将太阳的光辉变为暗黑,不再照亮万物,取而代之地,将万物笼入黑暗之下。
为了粉碎举止一如地上之王的,黄金之英雄王。
「嘻嘻、哈哈哈!我等很久了!杰基尔那混蛋,总算肯缩回去了!」
狂之英灵[Berserker]。过去怀抱大恶之人。
现在,主体逆转了。以恶为表、以善为里,他自黑泥中重新诞生。人类的身形,至多可以保持一小时。从微开的唇中放出恶之瘴气,他的血在沸腾,只待小小的主人下达号令。
他会化为狂兽挥舞钩爪,以长满利剑般尖牙的大口咬住不放。
为了打破大名鼎鼎的持赤枪的库兰之猛犬,啜饮其鲜血。
「请下命令。Master」
术之英灵[Caster]。过去传播希望之人。
抛下白衣、着绝望之衣的他行使魔术。四大啊现在正是狂啸哭喊之时、五大啊给世界诅咒枯朽凋毁吧。认同却又同时侵害任何形态的爱,为将圣杯战争导向应来的暗黑结局而尽力。
他将拦在救世者面前。
为了打碎勇者的希望。不。为了与库兰之猛犬相对峙。
「一切都。一切都。按照Master所想的」
影之英灵[Assassin]。曾经寻求爱意之人。
全身都浸没在摇荡于东京地下的黑色之中,将一切转化为死。如今已经能自在操控黑泥为毒之浪潮,她将紧追不舍。无论是人类还是英灵,谁也无法逃脱。面对无声逼近的毒之大海,一切力量都不过无力而已。
无风而起的黑色海浪终将化为毒之大海啸,淹没极东的都市。
为了吞噬记忆不清是否曾在八年前对峙过的,苍银之骑士。
「————我的Saber!只属于我的王子!」
让黑色英灵们随侍在侧,沙条爱歌在黑暗中舞动不止。
优美地。绚烂地。
蕴于胸中之爱,让她的笑容发光。
爱歌。黑色六骑。以及,蠢动着的巨大浆块。
至此,将蹂躏世界的军队被完成。轻而易举就能压垮人们生存其中的一九九九年“现实”这层薄皮,身怀过大、膨大魔力的存在们。从丑恶震颤的不定形存在之中,试图再如八年前般形成出“头”而蠢动的巨兽。不久就会完成的“头”,必然具有足以操控整个世界的力量,大笑的根源公主,这次必然镇座其上。
谁来打倒。谁来拯救。
不。不。不。
一切人类,都不会出面对抗这场危机吧。
只会被撕裂切断而已。被贯通刺穿而已。蒸发掉云消雾散而已。被压扁而已。化为无言死骸被人操纵而已。被侵害被溶解而已。只可能被教会世界正是名为绝望的大海,在任何人都够不到的最尽头,呻吟、惨呼,再怎么哭叫也无法得救,成为“悲惨”本身迎来死灭。
没有例外,没有希望。
人啊。你们只能就此迎接终结。
——但是。假如。
——再一次,手持圣剑的骑士显现于地上,又会如何?
✝
「我是Saber。是保护你的————Servant」
✝
没错——
没错。希望不会毁灭。光也一样。可怖的暗黑大恶所无法吞噬之物,也存在于世。
穿过时光,苍银的英灵将现身于世纪末的极东都市。
带着闪光的圣剑。
他一定会,同新的六骑,围绕圣杯展开死斗。
但是,真正的决战也将会来临。
与曾经抵死战斗过的对手,古老的英雄王与无双之猛犬并肩,
打倒曾经相争的全部黑色六骑,与巨兽相对,拯救世界——
为了用双手,再度守护,早已决定为自己命运的少女。
不作为救国的王者。
不作为救世的圣者。
只作为,
心存誓言的骑士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