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
有一个女孩。
是真理化身的女孩。能完成一切的女孩。
要有生命——如此许愿,生命就会生发。
要有死亡——如此低语,死亡就会蔓延。
可以说,世界连接着她,她连接着世界。
她大致全能。
没有不可能。任何事物,都可以操纵、达成、摧毁。因而找不到乐趣的她,为自己的全能,订下了仅有一条的规则。
「不去看自己的未来」。
与世界本身相当的她,自己限制了自己。
规则。限制。枷锁。实在是,如果不加以限制,全能就太过无聊。对“身为人类”的维持,会变成毫无意义的行为,连生命活动都会成为负担。一定会死的。
就结果而言,她的做法是正确的。
至少,她变得能够去做某些事了。早上从睡眠中醒来、睁开眼睛、呼吸、仰望窗外的天空、倾听小鸟的歌声、把通透的视线转向父亲,等等。也终于能够按照父亲的话,用魔术做这样那样的事。面对刚出生的妹妹,虽然还不会像父亲与母亲那样落泪,但至少可以像别的人类那样,用指头戳戳其面颊,确认其柔软了。
虽然——对此什么感受也没有。
总算是能够活着了。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嘀嗒。嘀嗒。钟的秒针前进着。
嘀嗒。嘀嗒。今天变成了明天。
她的精神越来越停滞不前。
看穿一切,拥有一切,理解一切。世界与自己交织相融,合二为一。在无我的尽头,眼望纯白炼狱,君临王座之上。可以说,近乎女神。要让人类作为人类如此存活,实在是太困难了。
除了像有生命的亡灵般生存之外,她别无选择。
「但是,可以的。这样就可以了」
她并不在乎。
即使在活着的同时死去。
即使在死去的同时活着。
也不觉得疼痛、困苦、哀愁——就这么活过了一天天。
因为,还有一样在期待的乐趣。
那就是,在给自己套上枷锁之前的瞬间,她曾见过的“未来”。
那就是,只要世界还依旧是世界,就一定将会到来的“结果”。
——参加圣杯战争、成为Master的时候,我将坠入爱河——
没错。是的,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在知晓自己将会「坠入爱河」的瞬间,她停止了对自己未来的观测。原本,她是能够知晓命运、把握未来,甚至像用世界与时间的丝线翻花绳一般,编纂事象、选择未来,完全按照心意决定任何可能性,并选择自己要生存其中的日子的。
但她没有这么做。
带着微笑,毫不犹豫地,她闭上了观看未来的眼。
——你问,为什么?
因为,在恋爱中,想感受到心跳不已——
如此,迎来了命运之日。
套上枷锁的几年之后。事情发生在公元一九九一年,二月的某一天。
终于到来了。与命运之人相遇的那一天。
「不过,真的会心跳吗」
虽说,是等待已久的日子。
但她其实并未抱太大希望。
「已经知道是恋爱了,那么,来的果然只会是我理想的,我熟悉的,不会背叛我的未来[心情]的人吧」
英灵召唤仪式开始前的时间里,她反而明显地憔悴下来。
毕竟,世界依旧是她的所有物。
即使已经限制了预知未来的能力,身边的一切在她眼里,仍然不过是知根知底的无趣之山。没有吃惊,没有喜悦,也没有期待。哪怕是对等待已久的日子,她也无法如何期待。
世界,是走到哪里都只有熟识风景的沙盘。
只要她有心情,就可以摸到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
坠入爱河……说是这么说,可是到时候,真正到来的,一定还是和迄今为止完全相同,完全无法像其他人类那样有所感受的,没有温度的现实。
她是这么认为的。
接近确信。也准备放弃。
可是。
「试问」
穿越时光而来的英灵——
「你就是,我的Master吗」
与她所预想的,有着压倒性的不同。
意料之外。既然英灵总是被比作龙或者熊,本以为体格会更健壮。
不同于理想。要选的话,自己喜欢的是表情更有锋芒的男性。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连魔力的性质,都与她设想之中的不同。
一切都太不一样了,她的确十分吃惊。喜悦。心跳不已。
然后,真的——只看第一眼,就坠入爱河了。
诚实而又高傲。而又温柔。
他的笑脸就像清晨的太阳般,温柔地闪光。
爱善,相信正义的,温柔的人。
他讨厌争斗,可是一旦拿起剑来,却又比谁都强。
那把闪光的剑,会清除世上的一切邪恶。
故事中的王子大人?
不。他是王。传说中名声如雷贯耳的,古老的不列颠王。并不是被正常地刻在座上的英灵,但也是被召唤为Servant跟随Master挑战圣杯战争的英雄。最强、最优的——星之圣剑使。借助被运送到东京的大圣杯之力,通过英灵召唤的大魔术现界的,身缠苍银两色的骑士王。
Servant阶位第一位,剑之英灵[Saber]。
过去、现在、未来,他正是全世界仅此一人的,命运之人。
直到此时,她才第一次得知了自己。
模糊地留存在亡灵般的生活中的精神、空虚的取舍选择已经消失。她得到了一直被隐藏的真正的自己、真正的嗜好。
作为活在世上全力燃烧生命的人类。
作为知晓了初恋有多么灼热的女孩。
——喜欢他。
——他就是一切。别的什么也不要。
——正是因为有他,我才能像这样,永远地恋爱下去吧。
与他相遇之前,她不过是「具有着女孩的机能的神」。
直到体验恋爱,她才成为「变成了女孩的神之机能」。
会有人认为,此乃神之堕落吧。
或许,也可以说成是神的降临。
世上无人能够断言,究竟是哪边。
「你好,Saber」
无论如何,就这样。
「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
沙条爱歌总算是诞生于世。
✝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出生时的情形。
毕竟是第一个孩子。于我也是,于妻子也是。
真正重视家系继承累积的魔术师,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确认孩子有无魔术回路、回路性质如何。在这一点上,只能说我没有及格。我也是,妻子也是,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认那个的健康状况。
是活着的吗。
小小的心脏,在跳动吗。肺呢。脉搏、血流、神经发育,都正常吗。
是不是安全地出生了。
听到要称为初啼实在是太过细小的呼吸声从那个的唇中发出,不争气地,我落泪了。妻子也是。修习过罕为人知的神秘,身为探求万物穷极——大愿根源者,我完全化作了平凡的父亲、感动于崭新亲人诞生的人类。
现在想来,也是因为那时妻子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吧。
出身于异国的古老魔术师家族,妻子对到达真理却不算执着,是位比起家传的古黑魔术,更擅长家务的居家女性。她对料理格外讲究,可以用上整个下午茶的时间,来讲述太阳蛋与双面煎蛋的区别。
那时的我,不是个完善的魔术师。
取而代之,得到了什么……现在先不提。没有时间。
总而言之,我得到了第一个孩子。长女。
爱歌。我的女儿。
是个表情稀少,几乎从未表露过感情的女孩,像人偶一样。即便如此,我和妻子还是用爱抚养爱歌。不知多少次对她说话,抚摩她的脸颊、手指,把想得到的一切爱意化作话语,讲给她听。就像在死去的同时活着的孩子——哪怕她被别的魔术师如此形容,我们也从未在意过。
哪怕她有着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眸子,有着天赋的魔术才能。
秀丽如赞颂爱意的歌。在我与妻子看来,爱歌只是必须庇护的女儿。
终于,妻子怀上了次女。
妻子自出生以来身体就不算好,这次怀孕,恐怕对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或是,依照某位咒术医者所说,诞下长女之时,守护妻子的某种加护消失了。对自己的身体有所不安,但她还是选择了生下孩子。直到今天我也不能断定,那时究竟应该如何选择。尽管我一直反对,妻子还是产下了次女,随后,以显而易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哪怕不是唯一的原因,出产也一定是妻子早逝的原因之一吧。
对次女,自然,像对爱歌一样珍重以待。
妻子也是如此。她
用残余的几乎全部短暂时光,爱护着次女。为了魔术才能远远不及长女的次女,她呕心沥血,在我们的家中,留下了小小的庭园——她口中的,魔女的庭园[Garden]。
次女明朗而又温柔的微笑,与妻子十分相像。
用无垢的视线,在世界上编织美丽的花纹[绫]。抱起她,就会嗅到令人想起妻子气息的微弱香气。我第二个女儿。绫香。
长女和次女,都是我与妻子心心相印的证明。
让我选择其一?不可能选得出来。
……这样的漂亮话,现在再说,也已经没有意义。妻子死后,我骤然找回了身为魔术师的自己,每天埋头于魔术研究与实践,换句话说,只履行了作为父亲最低限度的责任。也有亲友讲,我终于恢复正常了。原来如此,换个角度来看,我是为妻子发狂了吗。
我导致了绫香的孤独。
至于爱歌,她是否具有做出这种认知的感受性,尚且不明——
是了。爱歌。
进入正题吧。
爱歌在作为Master参加东京圣杯战争、召唤出Saber的节点上,明确地改变了性质。不再做人偶,她变得符合年纪,像少女般说话做事了。这十几天以来,那个的表情,会让我感到熟悉。
妻子也曾那样羞红面颊。
那就是,没错——恋爱中的女人的表情吧。
我该感谢Saber吗。是他引导爱歌成长为人。如果没有圣杯战争、没有Saber,恐怕我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让那个露出笑容。即便,这意味着多巨大的恐怖诞生。
好。挖苦话到此为止吧。
日前,他为担忧绫香未来的我留下了圣遗物。现在,他也在帮助我。我曾经相信,在圣杯战争中,真正的同伴只有家系中的同胞。会在最后时刻依靠Servant,的确很意外。
已经探明地下大圣杯的所在。鉴于完成仪式所需的魔力规模、容量,定位并不困难。爱歌与Assassin从伊势三家夺来的市中心地下调查资料,也派上了很大用场。
我必须要走了。
爱歌——女儿,她将要做下什么,必须亲眼确认。
绫香——女儿,必须前去拯救。
作为魔术师。
作为被妻子托付了两位女儿的丈夫。
以及,作为父亲。
(摘录自一本旧笔记)
✝
暗黑。
脉动于实体与非实体的界限上,只知张开大口的暴食巨块。
以东京地下大圣杯为外壳。
膨大至极限的魔力为内里。
不被光照亮的地底立体魔法阵中,蠢动着以绝望为友的泥浆般的肉。
它尚未生出哪怕仅是一个头部。直到第四个,头骨早已到齐,残余的三个之中,两个不久前也已取得。若再获得持有第七个头骨的第七位神使之魂,要多少头颅都能生出来,不过,现在还只有忍耐。代替第七骑送来的是无数活祭品。只要再多吃一点,将之咀嚼粉碎、吞咽下肚,具有十之大角的七个头颅就可以成形了。
所以,现在。没有眼球、没有头部,只能以无貌肉海之身向上张望。
等待母亲归来。
对,对。母亲。是母亲。
蠢动于地底的那个并未视自己的创造者作全能之父。像平时一样露出微笑,投来温柔目光者是母亲。年幼少女的外观。每次回到地下,都会一同带回新的活祭品。绚烂之佳丽,全能的少女。正是母亲。
蠢动的暗黑肉海、肉块没有大脑,没有其他器官管辖思考以资代替,不可能有。可是,却会在喜悦中震颤。无法将其转换成人语,但若定要描述,或许会是这样。——欢迎回来,妈妈。我一直都是乖乖的。你不在的时候,也撕开大量活祭品,吃掉灵魂了喔。吃了非常、非常多。所以夸我吧,妈妈——
「好孩子」
于绝望的断崖现身,身为母亲的少女如是说。
遥远的上方。对蠢动在深深地底的肉来说,距离非常遥远,可是,少女耳语般的声音,传来得无比清晰。不会错。比妖精之歌更为纤细的音色,传给了不具备听觉的无貌。楚楚动人一词化为人形般梦幻的身姿,映向了不具备视觉的无貌。
少女似乎和别人在一起。
非常渺小的东西。
比断崖上自动地一个个投向地底的活祭品们,还要小得多。看外观是人类。啊,这次,带来的是幼子。还没有吃过幼子,黑色肉海的身体表面出于期待,波动起来。虽然不具备生物们的味觉,但在无形的灵魂逐渐分解、被置换为构成自身的要素时独特的感触中,也可以分出喜爱与否。
拥有无垢灵魂的幼子。值得摄食、吸收吗。
不过,没有意识的话,令人遗憾——
「姐姐……?」
人声。刚好,幼子醒来了。
没有坏影响。怀有过大恐惧的灵魂不适合仪式——不久之前有人唠叨过这些,但那不过是欺瞒与自我满足。实际上,恐惧反而大大有助于暧昧脉动着的肉块完成。
「……怎、么了……?这里、是……哪里……」
幼子无法理解情况。
为什么,一直憧憬的姐姐,会抓着自己的衣领、拽着自己行走。
从未见过的广大空间,是哪里。具有强大的魔力、浑浊无比的黑色暗影,是什么。
还有,排列在断崖上的少女们呢?不可能会知道,她们就是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的大量失踪事件中的被害者,自都内各地拐来的活祭品们。尽管有意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控制,只能让泪水从空虚的眼里不断滚落的她们,在幼子眼中,定然是一场噩梦。
「咿、」
充斥脑海的混乱席卷了幼子的全身,化为恐惧侵袭着意识。如同骨架被摇晃般开始颤抖,牙齿咔嗒咔嗒地无规则敲击着。眨眼的频率短暂地飙高,但最后还是瞪大了眼。盯着活祭品们,通透的双眼中逐渐蓄起泪水。
「讨厌,讨厌,这是什么……我害怕,姐姐……!」
妹妹的——
幼子的声音,让肉海在地底猛然跳动了一下。
是因为喜欢孱弱的人类恐惧、不解、颤抖的模样吗,又或是。
「别任性了。绫香」
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少女突然停止动作。
不再抓紧幼子的衣物。纯白的指尖,直直地指向前方。
不用言语,她对活祭品们作出指示。——前进。
活祭品们开始行走。
向前、向前、向前。
理所当然地,从排在前面的人开始坠落。
「……!」
一个人,两个人。三,四,五,六——
死之行军再次开始。
没有停顿,接连而下。大约十几岁的少女们,流着绝望的泪水,连出声求救都不被允许,就这么没入暗黑之中。这正是自动自杀机械。术之英灵[Caster]淌着血泪喊叫出的,大恶之形。对地底的暗黑,蠢动的肉海来说,这是最为高效的材料补给流程。
在场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例外,不被允许。
诞生在地上,历经成长,终于有了柔软肢体的人类女孩们。
都将平等地咬碎。落入漆黑混沌的大口之中,不仅肉体,连灵魂都被细细咀嚼。
「大家要不争不抢按顺序来,不过,绫香不一样」
在幼子耳边。
不知何时屈下身的少女,轻言细语。
就好像恶作剧般提议的是,背着父亲来吃点心吧——
「现在马上跳下去,变成材料吧。你——一丁点也不特别吧?那就只能下去了。因为,除此之外,凡人是派不上用场的」
明媚的音色。
幼子将会想起,二周多以前的记忆。
某天早上,沐浴着透窗照入的阳光,一边制作大量的英国料理,一边轻盈舞动,开心地诉说恋情的姐姐。其身姿。其话语。再怎么希望自己能够理解,也还是不行。为什么姐姐在杀死大量素不相识的少女们。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跳下去,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幼子的思考在歪曲、变形、倾轧。
察觉到陷入疯狂的精神所特有的脆弱感,贪食着活祭品的肉海蠢动。
「不……」
眼泪流淌而下。
幼子的口张得更大、张得更大。
「不要啊————————!」
惨叫。狂叫。
但是丝毫不以为意地,少女揪起了幼子的头发——
「又在任性。任性的孩子。明明平凡得不可救药,竟然还这样」
再一次,把她拖拽向断崖的边缘。
残酷地。甚至在唇角,都没有流露出一点点感情。
——伟大者啊。果然,你正是母亲——
会有人感受到,地下空间的全部,都被类似欢喜的情绪所填满。
无目无耳,无鼻无舌,不具备头脑一类意识之源,更不必提五体的肉海,却抱有无限接近于知性生物思考的念头
。每个细胞,都在欢喜跃动。感慨万分。再怎么身怀全能,也不过是人类的亚种而已吧——对即将劈开圣杯的蛋壳,送自己诞生于世的少女一直抱有的浅薄猜疑,如今彻底消失了。
也就是说,这位少女,对血亲不怀任何感情。
完全没有。真正地。
看她对幼子、妹妹的反应。
没有出于血脉联系的温情。没有嘲笑,也没有恶意。与目睹森罗万象之时,别无差异。
天空。大地。草木。花朵。动物。昆虫。人类。亲人。
全都是同样无力虚幻的存在。
全都是同样矮小可怜的存在。
全都是同样,堆积成块的无价值。
全都是同样,不值一提。
世界上有价值的,在少女眼里,只有一样。
如果说世界是无色透明的,那么仅有身被苍色与白银的骑士带有色彩,具备唯一的价值。其他全部是无色,单薄贫弱到近乎透明,虽然哪里都有,却不具质量,等同于无。
圣杯也是。奇迹也是。
甚至连即将自彼岸无风自起的浪涛中诞生的,这片暗黑也是!
——伟大的巴比伦——
——你正是矫饰与颓废的归来,一切妖妇及可憎事物之母——
「你在干什么,爱歌……!」
男声响起。
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试图用话语阻止少女的,不是魔术协会,不是圣堂教会,而是少女之父,沙条广树。面对女儿正在进行中的暴行,没有忘我,不被压倒,能够堂堂正正地发声,可说是有相当的胆量。
并不是,魔术师特有的精神性。
这就是,父亲的力量吗。
「问我在干什么……这就是圣杯真正的用法啊,爸爸」
少女放开哭喊的妹妹,悠然转身向已经现身的父亲。
完全就是个违背了家长的要求,却又有理有据地提出反驳的女儿。
「咦?什么实现愿望,你真的信了那种轻飘飘的说法?」
「不是信了,是事实」
父亲紧握双拳。
「圣杯是通向根源的桥梁。是我们千年以来的悲愿,也是还要延续千年的希望!竟想为这种——你个人的私欲使用它!」
炸裂的声音。
是生命破碎的声音。
摇荡在地底、观战父女二人的对决的肉海,察知了断崖之上瞬间迸发的魔力。使用黑魔术的咒杀,不必咏唱,一工程的魔术行使。事先准备好的魔术仪式,或是礼装和魔术刻印的效果吧。让对象的内脏从内向外破裂的力量,的确被安到了少女的体内。
少女死去了吗?
没有。当然,完全防住了诅咒的魔力。
以心脏为中心,复数脏器爆炸而失去性命的,是流着泪行走在断崖上的活祭品之一。是被弹开的魔力击中了吧。可以理解为运气不好,吃到了流弹。
甚至连要行使魔术进行对抗的样子都没有,少女就只是站在那里。
这份压倒性。就像被导弹直击,却仍然保持平静。
「……怎么会」
「通向根源的桥梁什么的,你才比较无聊吧,爸爸。毕竟——」
其时,父亲会看到少女的眼眸吧。
看到,本应是和妻子相似的天空蓝的那里面,有什么。
宇宙的深渊。
无限黑暗中辉耀的群星。
是乃伟大的母亲,怪物之王女,根源公主!
「那种地方,从一出生起,就和我相连了」
以少女的宣告为契机。
瞬间。从地底伸出的黑色大“手”,化作高密度肉块构成的奔流,连同一部分断崖一起,压扁了沙条广树。卷进了几名活祭品,不过,迟早都是要吃,这样也无所谓。复数人的肉被一齐撕开、挤烂。骨头碎裂,被压成碎末。这样的手感传入大地。
没有什么感慨。
除去刚才那样稀少的例外,现在,以大圣杯为壳、摇荡于地底的暗黑还没有意识。没有进行用人语能够表达的思考。
只是吞食着。
只是听从身为母亲的少女嘱咐,等待着显现于世的瞬间。
✝
「……爸……爸……?」
绫香呆呆地张着嘴。
呵呵。这副样子,就像小小的动物一样可爱呢。
——会想再多看一会儿。不过,不行。
——就这么结束吧。
「姐姐、为什么」
从喉咙挤压出话语,绫香开口发问。
真坚强。是因为爸爸死掉了,你才这样吗?
还是说。是因为,面对着我。
「绫香。因为除了当材料,你没有别的价值了」
别了。
曾经是沙条爱歌[我]妹妹的人类。
有着和沙条爱歌相同颜色的眼睛,非常亲近我的,小小的小小的绫香。
说过的吧?
不要再见面,对你会比较好。
……没办法。已经太晚了。
因为你,靠近了我的真命天子。
甚至还说了话。
不知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着不管。
就给没有价值的你价值吧。
很开心吧?绫香。
允许你为他付出生命,简直应该对我说谢谢——
「再见,绫香」
像这样,我说出告别的话。
再一次捡起被爸爸打断的那孩子的触手,这次朝着绫香。
马上就会结束的。
如果疼了,对不起。
——然后。
——赤红的颜色,喷射出来了。
和他的气息一起。
心爱的、心爱的,圣剑的骑士王的呼吸。心跳。紧张。决意。暗怀决心。
被闷住的声音。
刺穿肉体的声音。
贯通心脏的声音。
——笔直地。从我的胸口,黑色羽翼形的令咒中间刺穿出来的,黄金剑刃——
「咦?」
这就是,最喜欢的那个人,送给我的第一样礼物。
做梦也没有想到过。
无可救药的痛楚和。
无可救药的悲伤感。
是你,从背后刺穿了我。这种事。
「Saber,你为什么,刺我?」
真是坏心眼。亚瑟。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就刺穿我?
啊,不是的。亚瑟。你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听不见。
我知道空气在振动。
可是,他的声音,就是传不到我的耳中。
「……疼。好疼。好疼啊,Saber。非常疼。
对不起。太疼了,听不清,你在说的是什、么」
好悲伤。我好悲伤。
好痛,眼睛也看不见了,实在是太痛了,啊啊——
「我,会死吧」
好悲伤。好悲伤。
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你的脸了。这种事。
过去、现在、未来。
在所有的世界里,我唯一思念的,仅此一人的你。
把我,变得就像人类女孩子的,我的一切。
可爱的、心爱的你。
从没想到过,会这样,突然结束。
我一直以为,不会有终结的。
但是,至少。
没错,至少。
最后,留给你看的表情……
必须要……
笑着才行……
✝
「————喜欢你。Saber」
✝
视野在转暗。
意识在扩散。
这理所当然。从背后刺穿Master,相当于切断了魔力供给的通道。
他即将——
Saber即将云消雾散。就算自己的肉体还保留着再怎么强大的魔力,就算还具有甚至被称为炉心的龙之心脏,失去了使自己能够显现于世的基础·爱歌[Master],也几乎不可能再继续停留在公元一九九一年的东京。
即便,还有事未竟。
试图拯救无辜人民的他,再如何许愿要做正确的英雄,也无法实现了。
现在就杀死沙条爱歌,是艰难选择的结果。如果只注重效率,那么应该做出的选择,是和爱歌一道,用黄金圣剑歼灭睡在地下大圣杯之中的东西。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拯救化为自动自杀机械、从断崖上逐次落下的少女们,拯救正在千钧一发关头、险些落入地底的沙条绫香。
所以,爱歌死去了。
翠色连衣裙的少女代替妹妹,被暗黑之底所吞噬。
然而。接下来会如何发展,Saber感知不到。
活祭品们能够得救吗。能够取回被剥夺的意志与知性,不再减员,顺利地逃回地上吗。
必须守护的幼子——
拯救了自己这个圣剑持有人的沙条绫香,也是一样。
似乎失去了意识。她能够平安醒来吗。
没办法。从对爱歌下手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无论如何
也看不穿接下来的发展了。
他的肉体仍然留在现世,只是开始了分阶段的消湮。如此,或许还有些许仍能运转的可能性。但是,眼皮沉重无比。并没有意识在“那一边”醒转过来的感觉。不同于睡眠,也不同于梦。现在的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在这样的微动之中,按照世界的指示,前往下一个地点。
时间、空间的狭缝之中,甚至连明确的意识都无法容下。Saber只是祈祷着。
请一定要。让公元一九九一年的东京得救,让那位幼子得到保护。
向谁许愿?向着盈满暗黑的圣杯吗。向着承载主之荣光的圣杯吗。
(……等着吧)
誓要拯救的国度就在此处。
出手拯救的时刻即是当前。
如此决心,立下了崭新誓言的人,不就是你吗。亚瑟·潘德拉贡。
(我发过誓,要保护你。沙条绫香)
「既然如此,的确不该就这么结束」
第一道声音。是没听过的男声。
集中已然快要失去作为人格的统一性的意识,朝向那边。不知如何,以视觉为轴的印象就浮现在了Saber的脑海之中。是一名手上拿着眼镜的金发男性。从服装来看,大概是二十世纪现在,又或是十九世纪左右的人物——
「你的肉体正在坠落。你丢下去的是你的Master,可是自己也掉下去了。坠落的终点,正是融合了我们的灵魂的地方」
「在你眼里看来,是这样的啊」
不可能会弄错。
与第二道声音共同显现的,绝对是弓之英灵[Archer]。
在东京湾上神殿决战中失去性命的男人。以一道流星将神王贯穿,和Saber并肩拯救了东京居民的,东方的大英雄。直到逝去之时,都与传说、传承中的形象别无二致。是的,他是作为Servant,已经消散的英灵。
(那么,这是幻觉吗?)
「是啊。如果不是幻觉,就是梦吧」
「且慢,Archer。我对这个观点有异议。不能认为这种罕见的心理现象是,例如说,集体无意识的展现吗?我就是证据。他未曾目睹过这一形态下的我,却还是看得到我。不应该仅仅判断为梦」
「你这Berserker,也太爱讲道理了吧」
弓兵耸了耸肩。
随即,投来诚挚的目光。
「先不说这个。Saber。你该不会是,想就这么放弃吧?」
已经是明确地在对自己说话了。
要战斗、要抗争,坚持到最后。这是波斯的弓兵送来的鼓舞。
可是。自己无法回答。
如今的Saber不过是逐渐扩散的意识的残渣,没有能向他们倾诉的唇与舌。
「给朕拯救世界」
第三道声音,伴随着太阳的灼热,响彻四方。
周围的空间以影像的形式构筑起来。隔着既像黑色的大釜、又像令人怀念的圆桌的物体,他就在那里。不可能会认错那双一如炽烈燃烧的火焰的眼睛,Saber吞了口气,不自觉地瞪大了眼。
骑之英灵[Rider]。和Archer一同打倒的对手,强大无比的神王本人。
「承认。朕虽身为神君,却也有暴君的一面,拯救不了如此丑恶扭曲、堕落已极的世界。尤其,眼下当世,太过于贪图繁荣、痴迷消费,只怕承受不来朕的高压手段」
他在物体的边缘之上,一脸不悦地抱臂而立。
「……故。勇者啊,这次要由你拯救」
不是对谈,而是命令。
可是。自己无法首肯。
在意识与肉体未被正确接连的如今,没有可供颔首的头颅。
「齐格鲁德。不,担负圣剑的Saber。一切都交给你了」
第四道声音。紫水晶的光芒,不可能会忘怀。
武装的尺寸,比以前所见的小了几分。枪之英灵[Lancer]没有再多说,只是从距离黑色物体略远的所在,静静地凝视过来。比起百行话语,她的眼神更有内容。将想念化作碧蓝火焰的女神,在自己死去的瞬间,已经阐明了心意。
大圣杯中的东西。
决不能任其降生于世。
要对世界——
(我记得。你的声音,的的确确烧刻在灵魂之中)
奋力收集着记忆的残片,Saber如此思考。
仿佛与他的思考相呼应,Lancer眼中逐渐染上寂寥之色。可是,就算想要给她话语,也还没有喉咙。没有口舌。肺尚未形成,连气息都无法呼出,有的只是漠然的遗憾。
「——」
「——」
注意到的时候,Lancer身边已经新出现了两道人影。
带有宁静气氛的长身人影,和感到不好意思般,似乎想要躲藏的娇小人影。
那是术之英灵[Caster]与影之英灵[Assassin]。两人静静地点了仅此一次的头,捕捉到这个动作的瞬间——Saber对自身的定义变得焕然一新。轮廓。形态。外装。由以太构成的、英灵作为Servant而具备的四肢的感触,终于稍稍浮现出来。
已死英灵聚集之处。比起这里,来得稍稍靠近对岸的地方。
在蠢动着地下大圣杯的那里,仍然存有Saber的肉体。
在那左腕之中,抱有东西。
是幼子。双眼紧闭,仍然没有醒来,像羽毛般轻飘的沙条绫香。
「是那个吧。
骑士这种东西,是要保护贵妇人[Lady]的吧?」
Archer的话语,再度传来。
Saber颔首。
用尚未成为头颅的头颅颔首。从尚未成为唇的唇中,回答出迅速的话语。
——你说得对。
——多谢。
接下来。
✝
接下来,咆哮的暗黑向着世界露出利齿。
沸腾的肉海。
发狂的食欲。
增殖的混沌。
在绝望的断崖之下数百米处的地底,有的是以大圣杯为壳、怀有着对人类的可说是异常的欲望,如今就要诞生的巨大躯体。失去曾经定义为母亲的少女的瞬间,即刻成形的数百张“唇”发出异形的尖叫,叫喊化为侵蚀空间的魔力浪涛,震裂了大圣杯。相当于宣言就此不再睡眠、不再摇荡、不再等待的,凶猛的行动。
是在诉说,想要出生。
捕食。捕食。诞生。进化。进化。捕食。进化。进化。捕食捕食捕食捕食!
大欲与暴食之具现、汝名为兽。
惊叹吧。知晓应由巨大之龙授予王座与权威的兽之伟容。
曾经存在如今不再之物,却又是,终将自不见底之深处爬上归来之物。自无风而起的浪涛彼岸迫近都市,甫出生即身为坐拥冒渎万物之权的世界之王、司掌矫饰与颓废的现象。使身为万恶源头的女人乘在背上,招揽永远投来责难、贬低、侮辱的世界中一切尚存愤怒之人,在黄金巨涡之中心相抱相融、贪食不已,被定义为杀人权能的第六兽。
已经增加到数不胜数的“唇”们之中,有七个开始扩大,变容为具有牙的“颚”。
头部尚未形成,但无需太久,这些“颚”就会变成“头”。
彼时,『十之支配王冠[Domina Cronam]』将会现身地上。
如果身为母亲的巴比伦仍在世上,不仅王冠,就连并非圣杯的黄金之杯也会一同出现。然而,沙条爱歌被圣剑所刺穿的肉体已然落入兽之素体、暗黑肉海。即便是与生俱来拥有再如何的全能的少女,其灵魂定然也被灵子分解了。
破灭在胎动。
仍然持续着尖叫,为了开始对地上的侵略而蠢动。
连半径长达数百米的广阔的地下空间都显得狭小起来,就是这样的压迫感从地底一直逼近到了断崖周围。将活祭品的少女们时而杀死、时而半死半活就留下,啜饮魂之恸哭与绝望长大的邪恶——灾厄之兽将要踏上征程。哪怕和早先被定下的计划有些许不同,也要跃入极东的都市,杀尽东京都中一千万居民。
以全能操纵事象的少女已经身亡,要救济古老的不列颠已然不可能,人理定础被破坏的可能性极为低下——
对此,应该如何看待呢。
世界已经得救了——应该如此欣喜吗?
东京不会得救了——应该如此叹息吗?
笑吧、笑吧,愚昧的枢机卿。
你所期望的高位存在,绝不会于极东都市降临!
看吧。在地底醒转来的是可怕的默示录之兽[Beast],吸收了大圣杯即将实体化的是巨大的恐怖,即将降临的不是救济,不过确实可以算作预言的实现吧。圣典中记载的,绯色之兽的降临。待到圣堂教会的人得知此事,想必东京已经无影无踪。
不过。要完遂这项工程,首先,必须要长成完全的躯体。
先是头部。眼。口。舌。胴体。四肢。尾。
必须要重构为能够君临地上
的生命模样。
心脏在跳动吗。肺呢。脉搏、血流、相当于魔术回路的神经的发育,都正常吗。
必须要打破壳,出生到这个世上来。
『想出生』『想出生』『想出生』『想出生』『想出生』
『很多、好吃的』
『想吃』『还想吃、想吃、想吃』
『想出生』『想出生』
七个已经化作“颚”的“唇”能够发出人语了。
该忌避的七个脑髓,确确实实地,以灵核为基础,被编织而成了吗。
「……不行」
暗黑的底端。
有人在那里。
在暗影的最深处,或许是出于偶然吧,他站在肉海尚未存在的地方。是骑士。
「决不能让你诞生到世上」
闪光的骑士。
命运的剑士。
为了撕裂侵蚀世界之黑,拼尽最后的力量站住的男人。
还应该称他为Saber吗。现在,连最后一位Master也不在了。
『会好吃』『会好吃』『会好吃』『会好吃』『会好吃』
『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
『想吃』
『别拦着我』
『那个、拿在左手的那个、会好吃』
反射性地,兽挥出触腕。
直径甚至可达十米的粗大肉质腕,具有相当于英灵对军宝具一击的魔力,伴随着凶暴的质量与速度,试图击碎Saber——不,没有击中。他只是握剑横扫,触腕就伴随着破裂的声音崩溃了。哪怕继续发出第二击、第三、第四、第五乃至第二十三击,也都被用同样的动作接下。后十二击时,已经仅用一闪就足以将触腕吹飞。
「不。不行」
用右手,紧握圣剑。
用左臂,抱着失去意识的绫香。
Saber丝毫没有动摇,一直挺立着。
他已经克服了肉体上的问题吗。怎么可能。弑杀了Master的罪孽,定要让他偿还。不具备单独行动的技能,就无法维持现界。他的肉体与灵核一起,正在缓缓化为光的粒子。离消失,恐怕连几十秒都不剩了。原本要用双手握住才能释放的圣剑,只用一条即将消失的右臂,又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呢。
即使如此。
在身体完全消散之前。
他必须做应该做的事。
将东京——将抱在左臂之中的幼子,拯救。
「十三拘束解放[Seal thirteen]!
圆桌议决开始[Decision start]]!」
据说,要使用星之圣剑,单独一位英雄不足以决定。
两断行星之外敌的剑。只应为拯救世界而挥的最强之剑,要作为个人使用的武装看待,实在是太过强力。因此,某古老国度的骑士王及其麾下的十二位骑士对圣剑定下了严格的法规,并予以实行。
那就是,隐藏着圣剑真正剑身的第二道鞘。十三拘束。
只在能够达成复数的光荣与使命的事态中,圣剑才被解放。
完全解放所需的议决数为七。
就算骑士王与十二骑士已经不在地上,拘束也会永远运转下去。
当代圣剑使要求解放之时,圆桌议决就会自动开始。
「此乃、与比自己强大者的战斗」——承认、贝狄威尔。
「此乃、一对一的战斗」——承认、帕洛梅德斯。
「此非、与精灵的战斗」——承认、兰斯洛特。
「此乃、与邪恶的战斗」——承认、莫德雷德。
「此乃、不含私欲的战斗」——承认、加拉哈德。
「最后,此乃、拯救世界的战斗」——承认、亚瑟。
决不由持剑的所有者,
而是由圣剑中的英雄们的灵魂碎片裁定一切。
此战中,是否应当使用圣剑,使用拯救世界的神造兵装。
将圣剑的重量,压在右臂。
将幼子的重量,托在左臂。
这两边,具有同等的尊贵——这一刹那,Saber如此深信着,举起圣剑。
像要对应般,无数触腕从肉海袭来。但是。太晚了。
「誓约————胜利之剑[Excalibur]!」
圣剑六拘束解放!
可惜,没有超过半数议决。
不是完全的真名解放。
即使如此,还是涌出了光芒。拥有巨大威力的对城宝具、黄金的斩击。
即使是在未完全解放的状态下,圣剑仍然以惊人威力穿透大敌。
大量触腕被蒸发了。暗黑的肉海胆怯、颤抖,发出悲鸣,狂舞着!
在东京湾上神殿决战中第一次使用,这次的不完全解放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完全的状态下进行的,但这次又如何呢。就算用英灵强韧的肉体,没有双手握剑、没有双脚踏在大地之上,也很难完成吧。
若是承受不住解放宝具的反作用,Saber会在放出斩击之前破碎、消散。
看啊。苍蓝与白银的铠甲在龟裂。可以听到灵核裂开的声音。
「……!」
那么,到此为止吗。
命运的骑士没能杀死暗黑之兽,就这么屈服,被圣剑的威光所杀,迎来结束吗。
不。不行。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
「消失吧,丑恶的兽!
你的出生必然不该在此处,不是在此时!」
只用右手就足够了。
既然一共有七骑。
没有任何人目睹,但奇迹诞生了。
七色之光。七骑英雄的右手,的的确确支撑着唯一圣剑之柄。
或许是就像摔落在地的玻璃球般纵向裂开了的Saber的右眼球造成了视觉的幻象。但是,他的肉体的的确确笔直地举起了圣剑。
宝具的疑似解放、发动成功,已经确认。
也未对左臂中的幼子造成任何可观测的不良影响。
——世界会得救。
——即便左臂因为幼子的存在而无法使用,命运的骑士也会履行誓言,挥起圣剑。
杀死此世的一切邪恶,
对抗此世的一切欲望,
为了,开拓此世的一切未来。
——从黄金的剑身上。
——眩目的星之光辉,如今终于涌出,充满了整个地下空间。
数秒后。
兽发出细细的、细细的叫声。
听起来,也有些像婴儿呼唤母亲的哭泣——
✝
如此可怜地,不是大天使,而是兽在向天哭泣。什么的。
也可以这样讲故事:向着被黑暗的天板所遮挡而无法亲眼目睹的夜空群星、向着在天之父,它似乎有所诉说。不过还是算了吧。既然以那种形式显现了,也可以认为,主在我们面前出示了威光吧?不。这并不是观测结果,也不是为了妨碍枢机卿阁下做出判断而说的。只是我个人的感想。
但是,这不是很富有情绪性[Romantic]吗?
吞食过杀人无数的英雄们最后的形态的那只兽,就像在求救。寻找母亲。
称距离圣女之流遥不可及的大妖妇为母亲,除了浪漫,还能怎么形容呢。
啊。对不起。我在开玩笑。
灾厄之兽没能完全显现。
也没能确认到东京圣都化的预兆。
只能说,魔术仪式·圣杯战争失败了吧。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有无数事态隐蔽工作所要消耗的巨大劳力和预算了。特别是那几艘消失的美军海军军舰,真的是让人无计可施。时钟塔好像愿意全力以赴帮忙处理,但我也不想欠那群硬壳脑袋的人情呢。啊,不,失礼了。就让时钟塔法政科的诸位大显神通吧。我非常期待。
好的。第一次圣杯战争就这么落幕了。
进行得颇为不顺。
第二次圣杯战争开始的时候,想必会需要更加直接的操控。
以上,是我作为监督要报告的感想。
追记:
大圣杯前的最后一骑、Saber,真的阻止了灾厄的降临吗?
出于心愿而显现的圣剑之英雄,是不是真的救了年幼的沙条绫香小姐、救了这丑恶之极的极东都市与世界呢?
关于这个,嗯。
至少。
在一九九一年,世界没有迎来终结——仅此而已。
(摘自圣殿骑士团的记录)
✝
遥远的过去。
往昔的记忆。
就在,直到刚才还注视着的蓝天之下。
是穿行于染血的战场,堆积起数不尽的尸骸之后发生的事。
等待着与斜阳之大帝国交战后返回不列颠的他的,是叛逆的骑士、篡位者莫德雷德的背叛,是地狱般再次展开的内战。甚至可以说,这比之前的战争更加残酷。一骑当千的精强骑士们接连消失。失去性命。也有的人,留下了诀别的话语。
最终,抵达森林之后,靠在大树的底部,他睁开双眼。
Saber——
不,亚瑟·潘德拉贡,作为生存在过去的一名人类,醒来了。
疼痛、发热十分严重。在与叛逆者的决战中受到的,恐怕是致命一击。艰难地保留着随时都会消散的意识,说出话语。总觉得,方才做过一样的事。很不可思议。
「贝狄威尔」
我做了个梦。
亚瑟王如此说道。
骑士静静侍立,聆听着王眼望远方说出的话。
「哪怕是在梦里,我也在战斗。在没有你们的遥远的国度,从未见过的城市里,我可以说是愚蠢地迷茫着,但果然还是一直挥舞着圣剑」
「没有人会诽谤说王愚蠢」
「谢谢你,贝狄威尔。我的骑士」
缓缓说完之后,大大地吸了口气。
空气中有血的味道。
「那么,骑士啊。我命令你。离开这片森林,翻过染血的山丘,去湖那里。把我的名剑投进湖中」
「王,这——」
名剑。湖中贵妇人所赠的星之剑。
象征王权的至上名剑。绝不会被击败的最强圣剑。
要抛弃它——王说。
这岂不是意味着,亚瑟作为王的终结吗。
对困惑不解的骑士,王继续道。
「我早已不再是王。直到最后,也没能拯救故国的我……至少现在,想做一个骑士。贝狄威尔」
「理由……可以告诉我理由吗,吾王」
「当然」
阖上双眼,骑士王平静地回答。
——有一位,我必须守护的贵妇人——
后来,贝狄威尔卿在两度的犹豫后,第三次,终于完成了王的使命。
太过期盼王的永远的他放弃了两次,但终于还是将圣剑与鞘投入了湖中。具有无法被人完全掌控的魔力的稀世名剑,就这样回到了湖之贵妇之手。下一个取得圣剑的人,必然会是被时代所选中的圣剑使。
最后,当他回到大树之下时,王的身影已然不在。
「……王啊,你去了哪里?」
留在那里的。
只有令人心痛的血泊而已。
难道说,王也像取得圣杯的骑士加拉哈德般——
一如传说中的救世主,和实在的肉体一道,进入天堂了吗。
又或是,去了无比遥远的理想乡[Avalon]吗。
又或是。
又或是。